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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西洲在何处,两浆桥头渡(8)

  刘弗陵想,他大约也是有无法克制的贪念,譬如说此刻。

  “此处甚好!风凉,水汽宜人,还可见如此落日!”绿衣有些忘形,扶在角楼边的扶手上,连被风吹乱的头发也不理会,扭头冲着刘弗陵朗声夸道。

  刘弗陵未回答,他此时心绪被那乱风吹得亦有些乱。

  “比之你从前所见落日,可有不同?”

  “不同?”他的声音被风带到耳边,多了一层朦胧感。绿衣犹疑的问:“有什么不同呢?”

  刘弗陵看她的眸色便深了些许,他等了一会儿,见绿衣不答,微微摇首,极目远眺,亦不再多说。

  绿衣觉得他这人很是奇怪。总是欲言又止,极不痛快。像她这样直来直去的个性,实在觉得憋屈。

  她想到先前霍光在宣室的作为,靠近了刘弗陵一点,声音也低了一点,说:“你是不是很怕霍大将军?”

  她的“怕”字蹦出来,全没有顾及到身为大汉朝皇位宝座上唯一的天子,刘弗陵闻声而来的眼眸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没有苛责与质问,但也并不和善,绿衣自觉言语有失,意图补救,却着实想不到妥当的说词,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咬着舌头讪讪缩了两步,再度与那刘弗陵拉开距离来。

  “大将军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替朕c替汉室劳心劳力,朕尊敬他,理所应当。”

  他的回答显然叫绿衣不满意。绿衣将手上的一串珠子拨弄着,低声诺诺道:“怕就是怕,我又没问你尊敬与否。怎么你们汉人说话总是这样不爽快。阿爹还说大汉的男子最是威武霸气,我看大汉的男子都比不得我们匈我们兄弟姐妹。”她咬到舌头,一时心慌,忙的抬眼去看刘弗陵,见他未有察觉,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五哥十二岁就习得驰马射箭,没有他训不了的野马,没有他射不中的大雁!可你们呢,我来大汉这么久,别说骑马射箭,就是说句话都见你们要绕来绕去,没个痛快。喔,那个冯子都,抢起女子来倒是大风大雨!”

  刘弗陵本听她说着,浓眉蹙起,末了,不禁侧首更正道:“莫不是疾风骤雨四字?”

  绿衣哽了哽,翻着眼皮斜了他一眼,刘弗陵淡笑摇头,便别开眼去,两只手搭在了栏杆上。他面相并不如刘病已那般刀刻斧凿一般,因此显得柔和,此时得风得暮光相待,更显得温和许多,叫绿衣看着也放下许多心弦。

  她不自禁又走近他一点,说:“疾风骤雨就疾风骤雨,汉话可真难学!”

  “我听苏翁说过那冯子都在长安城里的种种恶行,苏翁都知道,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城内之事自有京兆尹处置,此等小事,不足朕过问。”他口中说虽如是说,脸上却不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表情。

  绿衣便追问:“那京兆尹不处置,你管不管?”

  刘弗陵便又沉默,以一种怜悯而令人不明的目光看着她。绿衣陡的就生出些不快,瞥了他一眼道:“阿爹总说大汉的天子如何如何厉害!我看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就是怕霍大将军!连他府上的一个小小奴婢都不敢处置!”

  她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机巧,可是她仍旧这么说了,像是有意要惹得他动怒似的。他总是这么一副万事不动的态度,绿衣见得就憋闷,越是憋闷越觉得不快。越是不快,她便越见不得他这样淡淡然然的模样。大约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她一脚踏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然而他终究不是这么容易被激怒的。刘弗陵远目望着那无垠的天地,极清淡的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非此中人,还是勿多问此间事为好。”

  他轻轻淡淡把她推到千万里之外,明明是不敢过问,反而说得像是她不该过问。绿衣顿觉不甘不快。她急拉了他的袖子,语调急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是汉人就不能打抱不平了?为何你们总找了种种借口,将那奸邪之事高束在阁上,反而把好人杀得干净?难道你们汉人都是这样不辨是非的?”

  她话中有话,刘弗陵沉目蹙眉看她。绿衣见他不说话,更加急躁,不禁就说:“冯子都强抢民女,作威作福你们不管,那李家将军舍命征战,为国受辱,你们却杀人全家!这样的大汉,阿爹还念念不忘!有什么好的!”

  刘弗陵越听眉宇越深,他心间揣测越加笃定,几乎可以肯定,他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反手握住绿衣抓住他袖子的五指,沉声问道:“你的阿爹是谁?”

  绿衣被他忽然靠近的严肃脸孔惊吓到,一时愣怔不能言。他紧紧的盯着她,目光沉定如铁。绿衣心跳异常,心道不好,舌尖在齿缝前乱动,思量着该如何回答才能圆得了谎。忽的叫他往后一拉,他一只手压住她后脑,将她紧紧箍在身前,躲在那栏杆之下。

  “你”

  “勿出声!”

  他的声音紧绷着冷,与那绿衣被箍疼的骨头一般交扣住她的心神。绿衣因他如此紧张而变得紧张,偷偷从栏杆高起的那一处空白里朝对过望去。

  “他们!”

  她惊张的口中灌入傍晚凉风,从喉咙一直倒灌进肺部,到心的周围,似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掐住了她的心脏位置。刘弗陵忙盖掌捂住她的口鼻,听来冷静的声音里泄露恐慌。

  “嘘!噤声!”

  绿衣瞪大的眼睛,惊恐的望着角楼对面的观观上,两个宫人将一个似是郎官的人从后击晕,忙碌着从怀中掏出酒壶来,胡乱往那人嘴里灌,而后,他们将那郎官丢下了观观。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瞳孔似被那四散溅出的血给挡住了一般,风里似有血腥的气味。她杀过驯鹿,砍过恶人,也曾被血溅了满脸,可她未曾见到这样的谋杀场面。她知道皇宫里的权位争夺,尔虞我诈,知道那表面光鲜下的污秽不堪,可她未曾亲眼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

  “我”

  刘弗陵一直紧紧捂着她的口鼻,紧紧按着她的脑袋,待观观上的两人离开,他放开手,才发觉他的右手下侧被她咬出了一排齿痕,带着丝丝的血迹。绿衣垂眸看到,想要道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却是颤抖得厉害。她紧紧攀住他的一只手臂,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此刻仍浸满了恐惧。

  “别怕。”他抬手,却是那只带了伤了手,晾在半空,他看着笑了笑,换了左手,掌心向下,在她发顶轻轻一按,“只当是做了场噩梦。”

  绿衣瞧见他脸颊边有一滴汗,脸孔也是发白的。那笑落在她眼里显得虚弱,她深深吸了口气,逞强道:“我不怕。”

  声音脆脆的,看似坚定。但她到底年纪还好,那嗓音里的颤抖,躲不过刘弗陵的耳朵。不欲拆穿她,他颌首。

  绿衣不敢侧过脸去,怕一不小心看到观观底下那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她视线胡乱的垂在栏杆的这一侧,便望见他未处理的右手,不禁心中内疚泛起。

  “我不是故意的。”她胡乱在身上摸索,想要找出一块帕子来,然而她向没有带罗帕的习惯,摸来摸去没找着,颇懊恼的垂着脑袋。绿衣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刘弗陵。

  “无碍。”

  刘弗陵将手掩进袖子,单手示意她:“走罢。”

  他走在前头,绿衣跟在其后。

  他今朝着玄色常服,衣带被风吹得后扬。此时近晚,日光已不再眷恋世间,昏昏的黑在天边蓄势待发,他此间走在阶梯上,恰好阻隔了最后的晚霞。绿衣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不知何种滋味渐渐弥漫开来。

  她喊他:“汉皇帝。”

  前面行走的人并未停下,绿衣听到他问:“何事?”

  踌躇的望了望自己的手,绿衣将手上,妲雅送的那串珠子拨了下来,快两步走到他身侧,拦住了刘弗陵的去势。

  “这个送给你。”她不由分说的将手串套到了他的手上,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补了一句,“我也是他人送的,转赠于你了。”

  刘弗陵低眼看着那手串上飞禽走兽,雕得细致精巧,不像是寻常贵家子弟的饰物,他眉峰浅浅蹙起。转而缓缓舒展,对她浅笑,便道:“既是他人所赠,你理应妥善保管才是。”

  “你收着!”绿衣一看他要拿下来,急了,忙将两只手紧紧按住他的腕子。她的手总是温热的,他的却不知怎的总是温凉,如此突兀的碰撞,把绿衣惹得脸上飞了红。她又忙的放开,磕磕绊绊的说:“总之,总之你收着!”

  刘弗陵不再拒绝,将那袖子一掩,盖住了挽在腕上的手串。

  绿衣看他收下了,这心中的愧疚才消减了一些,似是松了口气的轻拍拍自己心口。她随在刘弗陵身侧,一边往下走一边问:“刚才,为什么你不出声阻止?你能救如秋,为什么不救刚刚那个人?”

  刘弗陵的脚步猝然而停,转过身来定睛望向她,瞳仁发紧。他的样子紧绷紧张,更有些骇人,惊得绿衣被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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