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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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京城的冬天，冷的苍廖、单调，连冰冷的寒意似乎都带着一股子肃杀的味道。数九隆冬的季节，连天空也少了几分透澈，再也找不见深秋时分那般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碧蓝清透，彻骨的寒意仿佛给天空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萧瑟，苍茫！

  尤其是冬天的早上，瑟瑟寒风吹了一整夜，天气冷的凛冽刺骨！但对老百姓们来讲，住在皇城根下听着再怎么气派，也改变不了任外面天再怎么冷，依旧得哆哆嗦嗦的爬起来为衣食住行而劳碌奔波的事实！

  冬天的京城，早上五六点钟的时候，东方天际线上还挂着几颗残星，天色将亮未亮，但这座沉睡了一夜的巍巍古城却早早被马路上捂得严严实实、叮叮铃铃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赶第一班早班的公路人吵醒。冰凉刺骨的空气中夹杂着马路边上同样勤快的早早出来摆摊的早餐摊子处散发的食物的香气，给这幅日复一日的亘古画卷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活气息！

  王家一行二三十口子人昨天刚一路风尘仆仆初到京城，其中还老的老小的小，偏偏又光忙着拖儿带孙的拜访亲家了，等晚上休息时才察觉到累了！这不，第二天早晨难免起晚了！所幸，住的招待所附近就有一家老字号生意十分红火的早餐铺子。

  杜家大姑当了王家几十年的儿媳妇，很了解王家人的秉性，也不费那功夫早起做早饭，众口难调，免得劳心费力做好了早饭，最后反落招待不周的埋怨！伺候王家老太太起床后，杜家大姑就带这昨天晚上也住在家里的得喂孩子的俩侄媳妇到招待所跟大家汇合，早饭直接到早餐铺吃！

  到底是老字号的早餐铺子，面茶、炒肝、焦圈、炸糕、豆汁、豆花，油条还有大包子，种类齐全、花样繁多！这几年，跟村里人相比，王家小日子其实过得挺滋润，但是再滋润，眼下老百姓也不过刚解决温饱问题没两年，以前又节省惯了，啥时候吃过这么多花样的早饭，除了油条包子这些，其他的别说吃过了，有好多连见都没见过！

  这不，一进早餐铺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大人还知道矜持一点，但几个孩子因为有大人在身边，胆子也大，一边叽叽喳喳的瞎嚷嚷，你要这个我也要，一边在早餐铺子里头你推我挤的差点没打起来！

  一看这闹哄哄的阵仗，杜家大姑眼皮直跳，顿时懊悔不已，省事倒是省事，但丢人啊！唯一庆幸的是今天大家都起得晚，错过了早餐铺人多的时候。

  最后吃完早饭结账的时候，杜家大姑余光瞥了一眼弄得一片狼藉的几张饭桌，也只能给人家老板娘诚心赔不是，手里还多给老板娘塞了两块钱。没办法，理亏啊，三个大瓷碗的崭新碎碗茬子还在角落簸箕里装着呢！

  这顿早饭，饶是杜家大姑素来心宽，也顶多吃了一个半饱，另外加半肚子没处撒的气，只能趁人没注意，瞪几眼好脾气的就知道憨笑的自家男人！老王家其他的老老少少们也甭管吃不吃得习惯，就觉得贵的就是好吃，一个个倒是都吃的肚儿浑圆，遍体舒泰，从早餐铺子出来的时候不得不腆着肚子。

  这会儿已经上午八点多快九点了，火轮似的太阳也升的老高，努力的驱散着丝丝寒意，红艳却不刺眼，让掀开早餐铺门口挂着的厚棉帘子的王家人惬意的眯了眯眼，也紧接着打了一个哆嗦！刚吃的暖乎乎，乍一出来风口小北风一吹，还挺冷！

  听见刚才吃的满头大汗的几个孩子嚷嚷着喊冷，杜家大姑瞥了一眼脑后挽着一丝不乱的老式发髻，一身簇新的暗紫色棉袄，打扮的利利索索的王家老太太，迟疑了一下！

  王家老太太一直都在细心留意大儿媳妇的一举一动呢，哪会察觉不到杜家大姑的眼神。别看王家老太太初来乍到的，倒是记得路，见杜家大姑脚底下踩着的那双城里人才穿得起的圆头小皮鞋正冲着老杜家的方向，眼皮一耷拉，满是褶子的脸立马变得刻薄了几分！

  “大友，你兄弟你妹还有这些侄子外甥们的都是乡下土包子第一次来京城，你带着在附近逛逛，让大家伙都长长见识！”王家老太太不紧不慢、不冷不热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着还故意撩了撩眼皮瞥了杜家大姑一眼。

  婆媳是天敌，这话用在王家老太太跟杜家大姑身上再恰当妥帖不过了！王家老太太从年轻时候起就不是啥好性子的人，又中年丧夫，脾气愈发孤拐，刻薄！偏偏杜家大姑脾气也跟爆炭似的，热心肠但犟起来十头牛也来不回来，也是从来都不肯吃亏的主！这婆媳之间，从杜家大姑第一天嫁到老王家那天起就没消停过！

  当然，母凭子贵这句老话搁在现代也适用！自打当年王大江他们兄弟二人考上大学起，杜家大姑这腰杆子挺的更直了，在老王家底气更足了，而王家老太太脾气也渐渐收敛了不少。婆媳俩处的不香不臭，王家老太太虽然依旧时常挑剔埋怨，但好歹不那么过火，更不像以前似的，除了要赡养费连大儿子家的家门都不稀得登！

  别看王家老太太平时偏心小儿子和闺女他们，但活到她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哪会不知道别看小儿子、小儿媳妇和闺女、女婿他们平时鞍前马后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孝顺奉承自己，其实不过是因为清楚自己手底下多少还有几个养老钱，看自己还有用，老大一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有自己在，老大家怎么也得帮衬拉扯他们一把！

  估计以后等自己年老背晦的动弹不了了，小儿媳妇肯定第一个跑的没影儿，最后还得指望嘴硬心软的大儿媳妇伺候自己！

  但知道归知道，这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大儿子从小就木讷不讨喜，小儿子和闺女他们都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家里条件又比老大家差，也不能怪自己一碗水端不平！

  可惜，老大是孝顺，但太老实窝囊，压根当不了家，两大孙子又一心偏着他们外家，但自己以后养老得还靠着老大家，小儿子一大家子还有闺女家也得指望着老大家能多帮衬，这些怎么看怎么都越不过杜桃花这个大儿媳妇。

  都说人老成精，别看王家老太太性子刻薄孤拐，心里头啥都清楚，不为小儿子和闺女也得为孙子辈好好盘算盘算！

  其实，这次来京城之前，王家老太太就打算好了，趁着过来喝两位孙子的结婚喜酒，正好借机给大儿媳妇服个软。谁让人家生了仨好儿子，俩娘家叔叔是那啥归国华侨，侄子和外甥们一个比一个出息，侄女又嫁了当大官的，自己这老太婆不服软不行啊！

  好强的王家老太太拿捏了杜家大姑这大儿媳妇一辈子，临老临老却不得不跟人家服软！心里装了事儿，王家老太太自觉矮了一头。

  王家老太太本来心里头就别别扭扭的不自在，初到京城后，又被京城的肃穆和繁华跟震慑的跟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似的，那些许的别扭就变成了不平衡，尤其是昨天下午亲眼见识杜家住的那雕廊画栋、五进五出的宽敞大宅院，那一溜排开的气派小汽车，杜家老头老太太也都穿金戴银的要多体面有多体面，比城里人还城里人，不平衡就迅速发酵变成嫉妒了！

  凭啥啊，这大院子这小轿子，肯定有老王家的孙子的一份啊！要不然，就凭他们杜家当年的精穷劲儿，上哪儿攒这些丰厚的家底去！

  王家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到底记得来京城前的小算盘，勉强压着脾气，自觉话里话外没少奉承老亲家！但架不住杜家大姑脾气随了亲爹，杜爷爷脾气更臭啊！王家老太太觉得是自己屈尊纡贵的在奉承，但杜爷爷却觉得那是酸言酸语，绵里藏针！

  杜爷爷耐心不大好，见吃饭也不消停，当时就不冷不热的给了王家老太太好几回没脸，王家老太太这心里窝着火呢！

  昨天晚上，气性也不小的王家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火，从脚迈出杜家那道高高的门槛的那一瞬间，就按捺不住想借机数落杜家大姑几句！可惜，当时是王大江和王小江开车送大家回去的。

  婆媳相处了几十年，王家老太太早摸透了杜家大姑的脾气，急性子，刀子嘴豆腐心，但大事儿上一点都不含糊。头一天可能还跟自己吵的急赤白脸的，但第二天该孝顺的孝顺！比起王家老太太的孤拐，杜家大姑为人热心、仗义，在村里的人缘没的说！（当然，说不准这也是这么多年婆媳不和的内在原因……）

  估计就是因为摸清了杜家大姑的为人，王家老太太平时才敢百般拿捏儿媳妇。可是，自从王大江他们考上大学后，王老太太再也不敢当着孙子的面数落他们娘一句半语！没办法，也不知道仨小崽子咋恁回事儿，别看不吭不响的，但黑漆漆的眼神看的人心里发毛！

  这趟来京城，王家老太太原本是打算摆足的，可惜，一再受挫。在杜老头那里吃瘪，偏偏当着孙子的面不敢挑儿媳妇一丁点的理儿，肚子里的火气就这么憋了一路！

  所幸，到底上了年纪，岁月不饶人，晚上又多喝了几杯甜滋滋的叫那啥果子酒，坐着小轿车到家的时候，人已经晕晕乎乎又累又困的睁不开眼，哪还有精力挑事儿！

  今天早上，杜家大姑又笑脸给老太太拿了一身前些天刚给她买的暗紫色棉袄，既厚实暖和又鲜亮。常言道，拿人手短，王家老太太到底不好立马就翻脸不认人啊！

  可惜，本来这股子火气消的差不多了，但一瞥见杜家大姑下意识的抬腿朝娘家走时，心里就跟浇了滚烫的汽油似的，火气噌的一下子蹿了老高！这是新仇旧恨啊……

  孙子和外孙子一视同仁，杜家老头平时不是常把这话挂嘴边嘛，杜老头不是素来最爱大包大揽，不是经常念叨，老王家的孙子和老郭家的孙子都是他帮衬着养大的嘛，昨天不是明里暗里挑理儿看不起自己这亲家嘛，大江他们兄弟不是有心偏着杜家嘛……

  王家老太太虽然性子不咋地，但人情礼往的这些哪会不懂！明天老王家俩孙子结婚，于情于理，今天王家人都得露个面搭把手，至少也得过问一番。但本机孤拐的王家老太太，这不是执拗脾气突然上来了吗！

  得，既然你们杜家有能耐，既然你们老杜家看不上王家人，既然老王家的孙子明天从老杜家出发接亲，那老王家也不碍你们老杜家的眼，还真就干脆撒手不管了！

  “……咱们乡下人，粗手笨脚的，今天就不过去给你丈人他们添乱了，就等着明天喝喜酒了！”

  不知道是有点心虚理亏还是故意挑衅，王家老太太一边斜眼瞥杜家大姑，一边抻了抻身上那件簇新的暗紫色绣纹棉袄！

  “娘！”杜家大姑父，王大友落后了半步，正笑呵呵的跟自家兄弟和侄子外甥们说话，哪成想自家老娘突然立场分明的说在附近逛逛，一点也不操心明天大江他们兄弟结婚的事！偏偏王大友从小就老实巴交的，不善言辞，最后，皱着眉忍不住高声喊了一声！

  倒是杜家大姑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冷不丁的插嘴，答应的更是十分干脆痛快，“行啊！反正四合院那边也没啥要紧的事儿，他们大舅娘早都准备好了！就是有点零头巴脑的小活，也有大江他们兄弟呢！今天天儿也好，我跟大友就带着娘和大家在附近转转！”

  就跟王家老太太摸准了杜家大姑的脾气似的，杜家大姑哪会不清楚自家婆婆啥秉性！；王家老太太翻翻眼皮，杜家大姑就知道这老太太再琢磨啥小算盘！

  见老太太还摆上架子了，故意看自己笑话，杜家大姑心里是挺疙瘩的，但生气归生气，但心里何尝不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去就不去呗，自己还怕这老老少少过去添乱呢！

  刚才之所以迟疑，杜家大姑怕的就是这老太太阴晴不定的性子，当然也更担心杜爷爷的火爆脾气！

  杜家大姑嘎嘣脆的一口应下，看的王家老太太一愣，眼睛一眯布满皱纹的眼角耷拉的更厉害了，浑浊的眼神晦涩莫辩，偶尔闪过一簇火苗。很明显，杜家大姑的反应压根就不在王家老太太的预料之内。

  王家老太太耷拉着脸，在心里暗骂杜家大姑这个跟自己不对付的儿媳妇，半饷才勉强挤出了一抹苦笑，语气凄凉道，“既然你们两口子不忙，咱们干脆就转转！也趁着我老胳膊老腿的还能动弹，看看京城到底是啥样！这次沾了大江他们兄弟结婚喝喜酒的光，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福气再过来……”

  王老太太其实是故意拿话敲打杜家大姑呢，但站在比起早上的热闹喧嚣一下子安静了不少的马路边上，王家老太太越说越凄凉。

  马路干净又平整，丝毫不用担心走路时不小心踩到牛粪、鸡屎！这会儿马上少了叮叮铃铃骑着自行车赶着上班、上学的急匆匆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大都是气色红润、衣着体面，挎着菜篮子买菜的老太太，拎着鸟笼子遛弯的老头，那惬意闲适劲儿，让王家老太太突然就想起来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穿金戴银的杜爷爷他们，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怨气……

  既怨杜爷爷和杜奶奶牢牢扒着几个外孙子让他们孝顺，又怨大儿子家就知道巴结外家，一点不惦记自己这个在老家吃糠咽菜的亲娘老子！

  王大友性子是木讷老实了些，但不傻。相反，这么些年，一直夹在婆媳之间，王大友这个实巴交的中年汉子极其细心，更善于察言观色。见老太太神色凄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哪会不清楚老太太拿话逼自己，让自己开口答应以后接她到京城享清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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