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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3.043 机缘巧合

  墙角的藤蔓绿油油爬满了墙,新绿的叶子随风东摇西晃, 甚为热闹。

  她依依不舍的裹紧包袱, 一步一步朝外边走, 目光时不时瞄向院门,盼着有人忽然出现挽留她。

  然而, 冷清的路上,只有风吹过。

  不长的路,很快到了尽头,她推开沉重的木门,陆琛一身素色衣衫,长身玉立站在门外, 绵绵细雨打在他肩头,模糊了雾宁的视线,她吸了吸鼻子,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没有回头, 声音带着哽咽, “走吧。”

  这扇门,是谢池墨要求锁上的, 说人少,院子够用就成,多余的全落了锁, 雾宁还是第一次来, 院子里四处长满了草, 深浅不一,杂乱无章,一看就知道无人打理,显得荒芜又萧条。

  她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陆琛接过包袱,撑开伞,低低望了她一眼,她没有哭,然而通红的眼眶和哭过没什么区别。

  他不能明白她对谢池墨的感情,半年的相处,谢池墨的地位超过他了吗?

  微风细雨,轻轻拂过树梢,四周静谧,陆琛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缓缓掩上了门,至此,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撑着伞,一男一女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竹香是未时发现雾宁不见了的,雾宁一宿没睡,午时不到就吃了午饭,让她和苗香出门买些布料回来,竹香以为雾宁又要为谢池墨做衣衫,恭顺的应下,去账房支取了三十两银子,和苗香去了城内最大的布庄,依着雾宁早先的喜好选了几匹布料,回来后发现屋门关着,以为雾宁在床上睡觉便没有打扰。

  未时过半,门房的人说城里来了信,写给雾宁的。

  她以为谢池墨要接雾宁回去了,心里为雾宁高兴,谢池墨走后,雾宁又憔悴了一圈,身材多匀称的一个人,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谢池墨来信雾宁一定高兴坏了,没准能打起精神好好养身子。

  念及此,她推开门,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小声转达了门房的消息。

  抬头看向床榻,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床褥连折痕都没有,雾宁没在屋里睡觉,她慌了神,里里外外找了圈都没找到雾宁,细想雾宁近日的举动,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雾宁这几天平静过头了,总问她还有什么没做的。

  语气就跟交代临终遗言似的,她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叫了苗香,又叫洒扫的婆子帮忙一起找。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仍不见雾宁的人影。

  竹香知道坏了事,迫不及待的跑去前院知会刘贤,谁知罗德说刘贤出门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六神无主,说了雾宁失踪之事,罗德眉峰微蹙,刘贤是和韦安一起离开的,这会在哪儿他真不知道,想了想,让竹香再去找找,又叫了两个人过去帮忙,他则马不停蹄去了军营。

  雾宁失踪,不知是被劫持还是其他,传到谢池墨跟前,他们谁都讨不着好处。

  军营里的人说刘贤不在,韦安也不在,几位副将出城去了。

  罗德急得团团转,给刘贤留了信,回到宅子,一群人面如死灰的瘫坐在走廊上。

  雾宁,失踪了。

  马车在城门被人拦下,雾宁提着心,以为会被发现,然而,士兵只是循规蹈矩问了两句,没有为难她,想想也是,哪怕她的图册在边溪城传开,可她瘦了许多,陆琛又找人替自己重新梳洗过,谁还认得她?

  马车驶出城门,巍峨的城墙渐渐远去。

  车帘掀开,陆琛坐了进来,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越来越模糊的城墙上,“是不是舍不得?”

  雾宁没有否认,而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许飘渺,“到边溪城的时候,脑子里满是新奇,相公说往后就生活在这了,心里总觉得好奇,边溪土壤贫瘠,却不如外边形容的清苦,我都快习惯了。”

  陆琛伸出手欲搂她的腰肢,被她躲开了,望着悬在半空的手,他没有勉强她,而是问道,“是不是恨我?”

  是他把她放出来,让她遇到了谢池墨,否则,她仍然是那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女子。

  雾宁盯着他看了许久,如实的摇了摇头,“不恨,就是有些舍不得他,他走的时候说不会分开,要是他回来见不到我,不知会不会发脾气。”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一点都不恨陆琛,没有陆琛,她不会遇见谢池墨并且嫁给他。

  谢池墨对她好,和陆琛描绘的一样,人前板着脸不苟言笑,人后却极为体贴,夫妻,确实更亲密。

  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

  陆琛一双眼晦暗不明,侧身,按着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他不会回来了,谢家在京城德高望重,边溪城局势复杂,他是谢家唯一的嫡子,谢正均舍不得他来吃苦的。”

  雾宁抬起头,不认可他的话,语气笃笃,“他不怕吃苦。”

  他都在边溪城过了十一年,怕吃苦的话,他早就回去了。

  陆琛怔了怔,没料到她会反驳自己,抿着唇,没有和她争执,雾宁以为他会生气,心下惴惴,认识陆琛以来,她从没和他红过脸,谁知,他只是放下帘子,岔开了话,“风大,别着凉了。”

  雾宁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吹着吧,挺舒服的,我们去哪儿?”

  他来找自己说谢池墨准备回京的时候她就猜到她和谢池墨的结局了,她残破的身子,配不上他,跟着他会给他带来闲言碎语,所以当陆琛说带她离开,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至于去哪儿她是没问的。

  陆琛靠着车壁,挺直脊背,挡住大半往里灌的风,低声道,“想起问这个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雾宁讪讪摸了摸鼻子,往边上挪了挪,男女有别,她嫁了人,不能和他走太近了,“我以为你都安排好了呢。”

  她撇着嘴,脸上少了许多不舍,陆琛指着远处的山,叹道,“我也没目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雾宁眼神微诧,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陆琛嘴里说出来的,要知道,陆琛为人严谨,做事稳重,未雨绸缪,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消极话可不是他处事的风格。

  雾宁忽然想起此行没有见着陆春,她探出头,四周瞅了眼,随行的两名侍从,一个婆子,的确没有陆春,她问道,“怎么不见陆春,他没一起来?”

  陆春脾气暴躁,沉不住气,这种事,他最爱凑热闹了。

  陆琛的眼光黯淡下去,眼里闪过复杂,沉声道,“他没来。”

  永远都来不了。

  马车沿着官道行驶,沿途的风景没什么新意,雾宁提不起精神,陆琛说什么她做什么,走了三个多月,这天傍晚,才算安顿下来。

  这是一座小镇,镇上繁华,和边溪城的清静截然不同,哪怕晚上都能听到外边的喧闹声,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陆琛要和她同眠,被她拒绝了,她嫁了人,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外边又响起一阵喧闹,她了无睡意,索性翻身起床,披了件衣衫走了出去,推开门,就看陆琛坐在门槛边,头倚着门框,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想事。

  她蹙了蹙眉,喊了句,“陆琛。”

  陆琛回过神,抬起头来,两人一起从边溪来此,一路随行,她没多大的感觉,倒是他疲惫得很,好似许久没休息过似的,眼角周围一圈黑色,她于心不忍,“不然回屋里睡觉吧。”

  宅子小,但布置得极为温馨,一花一草,朴实又精致,看得出来,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没事,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着?”陆琛拍了拍身侧,雾宁挨着他坐下,望着远处飘渺的灯火,问道,“那边是不是湖面?”

  到的时候天色昏暗,周围什么情形她不清楚,只是猜测而已。

  “嗯,明天我陪你到处转转,你看看屋里缺了什么,和管家说让管家置办。”陆琛下意识的伸手搂她,他速度快,不容雾宁拒绝,“这儿热闹,你在宅子里拘久了,该瞧瞧外边人的生活。”

  她本就是贞静的性子,嫁过人后,话愈发少了,不像从前,几天没见着自己,拉着自己问东问西,新奇得不得了。

  如今,不开口问了,更不会拉自己。

  那双手,或许再也不会搭在自己手臂上。

  “这样不太好,男女有别,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陆琛满不在乎,“我不怕。”

  眼下的雾宁没有盘妇人髻,外人瞧见了也只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不会乱嚼舌根,而且,这个小镇,没有人认识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做许多事情。

  雾宁动了动唇,挣扎了两下,陆琛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怕。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有些话抑制不住的脱口而出,“雾宁,我后悔了。”

  后悔放她离开,不然的话,她的眼里,满心满意只有他。

  雾宁茫然的抬起头,身子后仰了些,拉开两人的距离,柔声道,“你后悔什么?”

  见她眼神澄澈,哪怕长久奔波,眼里没有丝毫疲倦,平静得如一湖春水,陆琛回过神,摇了摇头,站起身,没有说话,阔步朝外边走去。

  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雾宁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陆琛约莫是后悔带她来这边了,一路走来,多是陆琛对她关怀备至,和从前无恙,而她惦记谢池墨,甚少搭理她,明明他们以前是无话不说的朋友,结果成了这样,她心里过意不去。

  可是她没有钱财,不然的话,她想搬出去住。

  翌日,她跟着陆琛出门熟悉地形,陆琛让她记着出镇的两条小径,雾宁暗暗记在心里,小镇人声鼎沸,喧闹不已,街道两侧叫卖的小贩声音洪亮,雾宁怕人认出来,有意无意遮着自己的脸,陆琛看在眼里,低低道,“用不着遮掩,你如今的模样,少有人认得出来。”

  她瘦了很多,脸颊两侧甚至凹陷了些,姿色还在,但和图册上饱满清丽的人相去甚远。

  气质不同了,看在人眼里,模样的变化也大。

  雾宁抚了抚脸,想起什么,脸上闪过浓浓的失落,陆琛状死没留意她的情绪,领着她朝湖边走。

  他知道,雾宁是担心谢池墨也认不出她来。

  她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只差没开口问了,他明白。

  正因为明白,才不知从何开口。

  她们住在小镇西边,后边有一座连绵的群山,旁边是座湖,近日满山的桃子开了,周围来摘桃子的人多,有钱人家买了画舫,夜晚直接歇在船上,晚上她看见的灯火就是从画舫传来的,连续逛了几天她才熟悉了地形,吃饭时,陆琛问她想不想去山里摘桃子,雾宁讶异道,“我可以去吗?”

  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陆琛心底一痛,“我让花婆陪你上山,桃树上虫多,你记得带上药膏。”

  雾宁欣喜的应下,放下筷子,问道,“你也去吗?”

  清澈的眼眸漾着期待,陆琛心软了一下,没有回答,有些事,他以为她忘记了呢。

  雾宁看出他的犹豫,轻声道,“你说过带我去山里看桃花,摘桃子,你都忘记了?”

  那时候,她在他书架上找到本游记,上边记载了村里的桃花节,她看得心动不已,他允诺她有朝一日带自己去山里看桃花,她欣然的点了点头,补充说还要摘桃子,他皆应承下来。

  如今有这个机会,她想和他一起去,顺便,弥补自己心底的歉意。

  以前的事,他们都无知,他对她的好,她都记得,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朋友啊。

  陆琛拨着碗里的饭,有些食不知味,“看情况吧,明天没事的话我陪你去。”

  雾宁欢喜的点了点头,话不由得多了起来。

  陆琛却不怎么说话,只偶尔附和一两句。

  念着明日早起,饭后雾宁就让花婆服侍她洗漱,说要早点休息。

  陆琛站在她身后,看她出了门才收回目光,看向远处湖面上闪烁的灯火,明天,他怕是不能陪她了。

  这时候,黑暗中匆匆走来一男子,径直进了门,递出手里的信,“老爷要你马上回去,谢家拿到份名单,谢池墨在京城大开杀戒,京城乱了套了。”

  陆琛面不改色,“我知道了,准备好马,即刻出发。”

  男子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道,“老爷问起您在边溪的事儿,雾宁的事情,瞒不过去的话,我们恐怕”

  “你别露出马脚,雾宁的事儿,他不会知道的。”

  男人张了张嘴,小声道,“我只是不想成为陆春。”

  当天,陆春把雾宁送走了,老爷知道后,将陆春活活拨了层皮,陆春死的时候一个字都没多说,老爷哪会不明白放走雾宁是陆琛的意思。

  “走吧。”陆琛没有多说,拍了下男人肩头,后者一震,反应过来,紧随其后,轻声道,“琛哥,我不怕死,就是挺怕等死的那种痛苦。”

  陆春死了,一场大火烧了一切,谁都不知道那儿住着什么人,死了什么人,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烧毁一座宅子,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

  “我知道,谢家可派人查探雾宁的下落?”陆琛声音低,面容温和儒雅,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男人摇头,“谢家动静大着,礼部尚书的事情查清楚了,的确是谢国公派人做的,奈何谢国公抵死不认账,非说礼部尚书诬陷他,加之名单泄露的事儿,弹劾谢池墨的折子少了很多,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哪敢得罪谢池墨,只是听说”说到这,男人警觉的瞅了眼四周,小声道,“被谢池墨抄家的人家,有人暗中询问他们避火图的事儿,虽没指名道姓,但据说是打听第四代避火图。”

  第四代避火图,正是陆琛和雾宁。

  陆琛步伐微顿,眸色沉沉的看着远方,“是吗?”

  “是。”

  雾宁知道的话,会很高兴吧。

  谢池墨,似乎一点都没嫌弃她。

  雾宁醒来的时候,外边刮起了大风,入夏了,天儿算不上炎热,雾宁穿了身湖绿色的长裙,容貌清丽脱俗,步履轻盈,神色不似早先沉重,花婆替她盘发,说了陆琛离开的事儿,“琛爷有事情忙,清晨走得急,让您别生气,他办完手头的事儿就回来,那会再陪您摘桃子。”

  雾宁一怔,“他今早走了,怎么不当面和我说呢。”

  以前,他每每出门,都会亲口和自己说的。

  “怕您不开心,叮嘱了老奴好多次,让老奴务必照顾好您,过些天他就回来了。”花婆握着梳子,替雾宁戴了两只素净的簪子,含笑的看着镜子里的人。

  其实,陆琛昨晚就离开了,怕雾宁担心,故意让她这么说的。

  雾宁蹙了蹙眉,问花婆道,“陆琛是做什么的?”

  以前她不懂,陆琛陪着她,她便想当而然的认为陆琛不用做事,偶尔陆琛也会离府,但每回都给她带了许多礼物,她哪有心思问他出门做什么去了,和陆琛认识这么久了,陆琛在外边做的事儿她竟然一无所知。

  花婆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对着镜子扶了扶,笑着道,“这老身就不清楚了,不过看琛爷气质温和,想来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雾宁不置可否,“那他会不会是不想陪我,故意找借口躲出去了?”

  花婆失笑,“不至于吧,您生得如花似玉,琛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避开,您啊,就别想多了。”

  雾宁跟着笑了起来,“谁知道呢,花婆,这离京城远吗?”

  她和陆琛离开边溪这么久了,不知谢池墨收到消息没,会不会派人找她。

  花婆动作一顿,一瞬便恢复了正常,放下木梳,温煦道,“远着呢,京城在东边,离这大概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您怎么问起京城了?”

  “一个多月啊。”雾宁呢喃了句,没有再说。

  出门时,天阴沉沉的,花婆担心下雨,带了两把伞,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手拎着伞,和雾宁一前一后出了门。

  上山的路在宅子左侧百来米的地方,雾宁来过一回。

  风肆无忌惮吹着,路上窜出许多孩子,提着篮子,欢呼雀跃的朝山上跑,花婆担心他们撞着雾宁,挡在雾宁身前,目光炯炯的瞪着他们。

  孩子的笑最是感染人,雾宁扯了扯花婆衣角,笑着道,“他们怕是馋山里的桃子了,不会乱来的。”

  花婆放松下来,但目光仍然透着戒备。

  往上走了十几步,那些孩子笑着闹着跑远了,花婆敛了目光,语气轻松下来,“您别不放在心上,有些人看着良善,心却是黑的,孩子单纯,分不清好坏,最容易被人利用了。”

  陆琛叮嘱她要好好照顾雾宁,不能有任何闪失,她不得不谨慎些。

  雾宁没料到花婆这般小心,低头瞅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涌上阵难过,她一直想为谢池墨生个孩子,然而始终怀不上。

  或许,真的是缘分不够,孩子从她肚子里出来,只会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花婆顺着她的视线落在她小腹上,语气微滞,“您怀上了?”

  她和陆琛一起去边溪接的人,若雾宁此时有了孩子,只会是陆琛的孩子。

  陆琛,有孩子了?

  雾宁摇头,她倒是想,尤其离开边溪后,想为谢池墨生个孩子的感觉更强烈。

  花婆脸上一阵失落,但见雾宁也不太好受,安慰她道,“你别担心,迟早会有孩子的。”

  雾宁无声沉默。

  天气不好的缘故,摘桃子的人并不多,红扑扑的桃子挂满了枝头,大风刮过,在枝头颤抖着,摇摇欲坠,雾宁迈着小碎步跑至树下,仰头摘了个桃子,美丽的眸子里尽是喜悦,“花婆,快看,好大的桃子。”

  花婆放下伞,笑着提醒道,“树上虫子多,您离远些,我拿杆子来,您捡就是了。”

  雾宁不肯,踮起脚,又摘了一个,“陆琛不来太可惜了,摘回去不给他吃,让他自己不来的。”

  花婆失笑,“好。”

  雾宁抬起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花婆想提醒雾宁注意言行,但想到离开边溪后雾宁还是第一次这般高兴,犹豫了番,没有阻止。

  桃树林里,霍氏吩咐丫鬟们摘桃,和丁婉柔坐在凉亭里休息,“婉柔啊,谢世子的事儿还是算了吧,真得罪了他,你爹的前程就毁了。”

  霍氏苦口婆心的劝丁婉柔。

  谢池墨独自回京,关于世子夫人的事儿京中流传的版本数不胜数,但结果差不多,都说世子夫人死了。

  那样的人,活在世上一天就是给国公府抹黑,国公夫人怎么会允许她活着。

  雾宁死了,丁婉柔又住进了国公府,一颗心又蠢蠢欲动。

  女儿攀上谢家霍氏自然高兴,可谢池墨近日在京城的做派令人闻风丧胆,巴结不好被谢池墨记恨上,丁家就完了。

  丁婉柔举起手,打量着刚涂抹的丹蔻,凑到嘴边吹了吹,不甚在意道,“您和爹总畏手畏脚,当初这门亲事如果您和爹为我争取一番,也不至于弄得我做继室,您和爹既然不愿意为我出头,还不准我自己谋划了?”

  霍氏听出她的抱怨,无奈道,“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我和你爹哪敢上门讨说法,婉柔,你告诉娘,老夫人和夫人同意你们的亲事了吗?”

  丁婉柔在谢家住了两年,所有人都认定丁婉柔会是将来的世子夫人,连霍氏也这么认为的,可是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抢了谢池墨不说,还让丁婉柔在京里抬不起头来。

  她和丁冠中敢质问谢家吗,不说老夫人的手段,连不善言辞的谢正均他们都说不过。

  丁婉柔放下手,挥了挥手,立即有丫鬟奉上茶盏,丁婉柔轻抿了口,不以为然道,“时至今日,她们能不答应吗?”

  谢家声名狼藉,但凡老夫人和夫人还想谢池墨延续香火,就不会拒绝她。

  当初她们翻脸无情,让她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这次,她要谢池墨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一雪前耻。

  霍氏松了口气,“你也不要怪我和你爹无情,谢家若要对付丁家,就要捏死一只蚂蚁这么容易,你看看京里的情况,谢池墨动起手来,半点情面都不留,都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谢池墨不过是兵部侍郎,办的事儿却是刑部的差事,到处抓人抄家,闹得京城人心惶惶。

  据说,谢池墨手里有一份名单,和通敌有关,皇家几十年来最痛恨的就是越西国,京里有越西国的奸细,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不管谢池墨做什么,皇上明确表示支持,御史台连续有三位大人遭殃,连以墨碇闻名天下的李家都没能逃过去。

  谢池墨就是一把利剑,不见血不会收手。

  “爹那点事世子爷还看不上,他不是假公济私之人,你让爹收敛些,别招惹他就好。”谢池墨做的事丁婉柔自然都知道,谢池墨到处树敌,令人深恶痛绝,想杀他的人比比皆是,可顾忌皇上,谁都不敢乱动。

  谢池墨勇敢无畏,威严冷峻,抓的人都不是清白之人,就连李家,通敌的证据已经落实了,和谢池墨无关。

  他顶多是铁面无私了些。

  霍氏让丫鬟给她倒杯茶,“我和你爹说过了,你在国公府住得可好,和世子爷关系怎么样?”

  谢家当家的是谢正均,但谢池墨性子执拗,真拧起来,谢正均也拿他没有办法,丁婉柔打动老夫人和夫人没错,但谢池墨那儿不能松懈。

  谢池墨不点头,丁婉柔就进不了谢家大门。

  丁婉柔押了口茶,嫌弃味儿有些重了,皱眉道,“换杯花茶。”抬眉望着霍氏,脸上的笑淡了些。

  “我心里有数。”

  她住在国公府,每天都去雅筑院看谢池墨,奈何谢池墨身边的侍卫总说他忙,这两个月,她总共见着谢池墨两回,说了不到三句话谢池墨就走了,半点面子都不给她。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雾宁死了,为了谢家香火,他不得不续弦,还有人会比她合适吗?

  兜兜转转,他还是她的。

  丫鬟摘了几箩筐桃子,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洗干净了端过来给丁婉柔品尝,丁婉柔没什么兴趣,吩咐人收起来,“挑熟透了的给老夫人装一箩筐,二房三房也送些。”

  要不是霍氏约她出来,她才懒得来这种地方呢。

  乡间土路,坑坑洼洼的,脏了她的鞋。

  雾宁兴致勃勃摘了几个,后来,眼神就有些挑剔了,并不是够得着的都摘下来,她围着桃树,一株一株选,看中大的了再唤花婆拿杆子,转过桃树,便看到几个丫鬟摘了几片桃叶盖在箩筐上,丫鬟弯腰,露出腰间的木牌。

  雾宁怔住,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们。

  丫鬟们穿着粉色底子宽衫交领长衣,面容清秀,边放下桃叶边说着话,腰间的木牌随着她们的动作晃荡着。

  雾宁眯了眯眼,迟疑的走了过去。

  花婆说,京城离这有一个多月的路程,为何,国公府的下人会出现在这,是不是,老夫人也来了?

  心思百转千回,她已到了近前,丫鬟们注意到有人靠近,不约而同望了过来,雾宁稳了稳情绪,声音有些许颤抖,“我想问问,你们是谢国公府的人吗?”

  明明是她主动离开的,不知为何,遇着国公府的人的这一刻,她本能的想问问谢池墨的消息。

  丫鬟们虚荣的点了点头,看她穿着素净,发髻上只佩戴了两只簪子,不由得问道,“你是哪家的?”

  雾宁摇头,喉咙滚热得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走来一长眉细眼的丫鬟,肃然着脸道,“丁小姐说挑一箩筐熟透的桃子单独装,送给老夫人吃的,二房三房各一箩筐,做好标志,别弄混了。”

  老夫人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熟透的桃子软而多汁,最适合老人不过。

  丫鬟注意到雾宁的存在,皱了皱眉,催促丫鬟们动作快些,待会就得回去了。

  人走了,才有丫鬟敢小声抱怨,“还没进府呢,就端着世子夫人的架子了,去年还没受到教训呢,要是世子爷不娶她,看她有何脸面在京城活下去?”

  丁婉柔刚进国公府的时候还懂得收敛,对下人也和和气气,察觉到夫人的心思后,就认定自己是世子夫人,原形毕露,目中无人,结果去年谢池墨娶了别人,她被撵出了国公府,回丁家后整日以泪洗面,脸面尽失,这回不知怎么回事,丁婉柔又住进了国公府,态度更是嚣张,下人们明面上顺从,暗地不满的居多。

  还不是世子夫人就整日拿捏人,真不敢想象,真成了世子夫人,她会嚣张成什么样子。

  听着丫鬟的抱怨,雾宁脸色苍白,哆嗦道,“世子爷,要娶别人了吗?”

  他说会回边溪是骗她的吗?

  丫鬟小心翼翼挑出箩筐里熟透的桃子,眼皮也没抬一下,“能不娶吗,老夫人和夫人三令五申,要不是世子爷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位早就进府了。”

  话完,丫鬟小心翼翼瞅了瞅四周,怕话传到丁婉柔怀里她吃不着兜着走。

  雾宁一张脸,血色全无,伸手拉住丫鬟,脸色发白,“京城离这远吗?”

  丫鬟正琢磨着让雾宁别把方才的话说出去,听雾宁问这个,一颗心安定下来,能问出这话,可见雾宁不是京里人,这样的话,就不怕雾宁到处乱说,她挑出软的桃子,轻轻放进旁边的箩筐,小声道,“不远,两个时辰就到了,听你的口音还以为你是京里人呢。”

  雾宁脸色又白了两分,“两个时辰?不是一个多月吗?”

  丫鬟听得一头雾水,指着西边的方向道,“沿着西边官道走两个时辰就到了,坐马车的话,一个时辰都用不了,你没去过京城?”

  雾宁脑子懵懵的,这时候,花婆寻着声儿找来,见雾宁和丫鬟说话,她不自主皱起了眉头,脸上却挂着得体的笑,缓缓走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雾宁道,“小姐,您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雾宁侧目,盯着花婆,眼神空洞无神,花婆在骗她,为什么?

  花婆发现不对劲,想问发生了何事,先一步被雾宁打断,再眨眼,雾宁脸上恢复如常,翘着嘴角,笑得一派天真,“她们摘得桃子又红又大,我问她们哪儿摘的,花婆,篮子可装满了?”

  花婆瞄了眼丫鬟,后者心照不宣的没有揭穿,指着前边一颗桃树道,“你家小姐想吃,提篮子怎么够,备个箩筐才行。”

  花婆听不出什么,笑着道谢,扶着雾宁回了。

  丁婉柔出来,便只看到雾宁的背影,她倪了慢吞吞干活的丫鬟一眼,“还不抓紧时间,我说好了要回去陪老夫人用午膳的。”

  为此,天不亮她就出来了。

  听着她的声音,雾宁转身望了她一眼,丁婉柔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冷的抬起头,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丁婉柔觉得那双眼似曾相识,一时想不出来,便没放在心上。

  雾宁和花婆回了,一路上心事重重,花婆心知雾宁和丫鬟发生了事,但只字不提。

  回到宅子,花婆说打水清洗桃子,提着水桶出了门,走出宅门,放下水桶,矫健的朝山里的方向奔去。

  雾宁坐在窗下,脑子一团乱,回想起丫鬟的话,心中一阵酸楚。

  池墨再娶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却止不住的难受,她和谢池墨相处的时日不长,却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以后,那些便只能成为她的回忆了。

  花婆从外边回来,眉头紧锁,她没想到,摘桃子都能碰到国公府的人,雾宁问了京城的方向,心里是起疑了?

  她若有所思的推开门进屋,和雾宁说了清晨之事。

  雾宁趴在窗棂上打盹,闻言,没什么情绪,“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不断冒出回京的念头,哪怕看谢池墨一眼也好,至少,亲自和他道别,就像她们成亲那样,为她们的分别来场仪式。

  有始有终,她如是告诉自己。

  这种想法,随着黑暗来临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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