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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对遮,相离渐远,往还追随,便有咫尺天涯之感。

  玄宗大笑道:“先隋炀皇帝有迷楼,朕却有迷廊!”

  绕了半天,才出了迷廊,眼前便是一片池汤,上面飞栋雕梁,遮着一层明瓦,十分宽敞。分作东西两池:东池称为龙泉,酉池称为风池。那龙泉是雕成一只大龙,在池面上团团盘住,梁柱尽是龙身,龙头在西面池角上俯着,张大了嘴,一股泉水从龙口里喷涌出来;凤池却雕成接连的五色云章,作为梁柱,一只彩凤,浮在东面池角上,张着翅儿,装成戏水的模样,那温泉便从彩凤的两翼下流出,恰恰水没着凤翅,看不出流水的痕迹来。一隐一现,十分巧妙。这时水面上浮着翠色的荷叶,红色的莲花;那荷叶是以翠玉琢成,大如桌面,莲花是以红玉琢成,大如蒲团,浮在水上,生动有致。龙泉中又有一头白玉琢成的骏马,备为皇帝入浴时乘坐之用;那凤池中的彩风,却备皇妃入浴时乘坐用的。最可爱的,那池底池岸,俱用一色绿砖砌成,映得水也成了碧绿色。沿池边种着龙须瑶草,四周围着白石雕栏。栏外走廊,十分宽阔,陈设着锦椅绣榻,预备出浴入浴时随意起坐。这龙凤两池,水面宽阔,只有十丈方圆;此外又隔分长汤浴池四十余间,环回砌以文石,为各妃嫔入浴之处。入水的一面,筑成银镂漆船,或白香木船;水中叠瑟瑟及沉香为山,仿着瀛洲方丈模样,为各妃嫔入水休息之地。最巧妙的,各池水设一总机括,只须将机括一搬,那池水立刻退尽,池底绿砖,一齐显露出来。高力士陪侍天子,在池旁口讲指划,说出许多妙处来,把个玄宗听得心花怒放,把这座行宫,赐名华清官,那浴池便赐名华清池。回宫去拣了一个天气晴和之日,下诏命六宫妃嫔,和公主、王妃、内外命fù,尽入华清池试浴。那许多命fù和王妃公主,听说天子赐浴,便个个打扮得粉白紫绿,珠围翠绕,准备朝天子去。

  到了这一天,玄宗先在华清正宫中赐宴,众夫人和公主妃嫔等,满屋子脂粉少fù,螓首蛾眉,钗光鬓影;只听得环玎,衣裙悉瑟,传杯递盏,静悄悄地领着御宴。饮到半酣,只见高力士进殿来,高声传话道:“万岁驾到!”慌得众夫人齐齐站起,分班候着。妃嫔和公主站在前面,夫人们站在后面。

  只听得殿廊下云板响亮,接着小太监喝道的声儿,万岁的小羊车,直到庭心停住,靴声橐橐地走上殿来,慌得众夫人齐齐跪倒。万岁爷走上殿去,在中央宝座上坐下,那梅妃却陪坐在一旁。有小太监唱着各夫人各公主妃嫔的名儿,唱完了名,只听得娇滴滴的一阵唤:“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玄宗看时,见一屋子黑的云髻齐俯,那花香粉味,充满了殿宇。皇帝心中甚是快乐,忙传旨赐众夫人华清池汤沐。众夫人领旨,谢过恩,由宫女上来,引导入后苑华清池中,脱去衣裙,一个一个露出白润的身体来,走下分间的长汤浴池中洗着身体。那温泉天然温暖,润着肌肤,十分舒畅;每一间浴池,却有宫女二名伺候着。那宫女们早已将上下衣服脱去,只腰间围着短罗裙,入水扶侍着。众夫人游入池心,戏弄一回,去坐在银漆船头上;宫女献上御赐的祛寒葡萄酒一杯,众夫人饮下。

  宫女拿浴巾替她在浑身上下洗抹着,洗得身体洁净,又下水戏弄一回,扶上岸去,在锦廊下白石凳上坐着。又有宫女替她抹干了身体,重整过云髻,穿齐整了衣裙,出殿去谢过皇恩。皇帝赐各夫人银花一朵,缀在鬓儿上,才各各告辞出宫去。

  这里众妃嫔公主在殿上陪伴着万岁饮酒,传李氏兄弟,带领歌姬舞女上殿来歌舞着。那李龟年和李彭年兄弟二人,各领一班宫女,教授歌舞,制成《渭州曲》,教成惊鸿舞,唱来宛转抑扬,舞来翩翩飘忽。玄宗看了,甚是叹赏,传旨各赏龟年、彭年黄金千两。梅妃见万岁爷爱惊鸿舞,便亲自下座来舞着,经李彭年略一指点,居然也进退中节,宛转多姿;玄宗看了,更是甚欢不尽,亲自下座把梅妃的腰肢扶住。梅姐舞罢,也娇喘细细地软伏在万岁肩头;玄宗送过一杯酒在梅妃唇旁,梅妃就万岁手中饮下,归座去。接着众妃嫔要争万岁的宠爱,各个离席来,歌的歌,舞的舞;歌的珠喉宛转,舞的柳腰起伏,真令人目迷心醉。玄宗看到快乐的时候,便传旨各赏彩缎二端,玉搔头一支,众妃嫔分占了四十余间浴池,各各有宫女服侍着,卸去衣裙,顿时百余条皓腕齐舒;数十个玉肩斜露;那长汤浴池,虽说分着间儿,一齐在目。

  玄宗和梅妃自有宫女扶着,入龙泉凤池沐浴。有四个宫女,扶着梅妃入水去,斜坐在凤背上,玄宗看时,雪肤花貌,衬着她那副娇羞宛转的神韵,真yù令人看煞。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只见梅妃蛾眉紧锁,珠唇失色,嘤咛一声,早已晕倒在那彩凤背上;慌得众宫女把梅妃扶上岸来,替她摩着酥胸,一声一声地在她耳旁唤着,慌得玄宗皇帝也在水中跳起来,把梅妃水淋淋的身体搂在怀里,拍着肩儿唤着。那梅妃哇地一声,从喉底里转过气来;宫女把她拭干了身体,扶出外房去,玄宗也无心洗浴,穿上衣服,跟出外屋来。便有御医进来请脉,奏说娘娘一时气闭,是不妨事的。玄宗看梅妃,果然神气清醒,依旧说笑自如,便也放了心,吩咐把梅妃扶进寝室去睡着养神;自己究竟舍不下那众妃嫔,便又返身走入浴池去。

  看时,那众妃嫔正隔着窗儿泼水戏要,那粉脸上都被水沾得胭脂淋漓;玄宗看了,不觉大笑。那fù娘们见万岁驾到,一齐在水中躬身接驾;玄宗含笑,向众妃嫔招着手儿,众妃嫔一齐水淋淋地奔上岸来,把个皇帝团团围住,跳着唱着。玄宗一件崭新的龙袍,被水沾得湿透了肩袖,玄宗非但不恼,看她们赤着玉也似的身体,站在面前,忙得他丢了这个,又抱那个,更把一件袍儿尽染上脂粉水儿去。玩笑多时,各妃嫔才拭干身体,穿上衣裙。玄宗也另换了一件袍儿,一群妃嫔簇拥着一位风流天子,从织锦回廊中走去。

  玄宗一瞥眼,只见一个女子,露着上半身,隔着廊儿,在花窗下斜倚着。看那女子背着身儿,云髻半偏,香肩斜(享展),衬着苗条的腰肢儿,已是动人心魂;待她一回过脸儿来,那半边腮儿,恰恰被一朵美蓉花儿掩住,露出那半面粉靥来,娇体丰润,也分辨不出花光人面,真可称是国色天香。玄宗虽有三宫六院的妃嫔,终日赏玩着;娇小的,丰腴的,浓妆淡抹的,虽见了许多,却不曾见有如此绝色的美人儿。不知不觉把皇帝的魂儿绊住,那脚踪儿也不由得向美人身旁行去;众妃嫔见万岁爷洼定全神,在隔廊的美人身上,便也知趣,一齐悄悄地退去,只留着高力士随侍在皇帝身后。玄宗正向美人身畔走来,看看已近在咫尺,谁知却被雕栏隔住,可望而不可接。看那美人却也放刁,见万岁爷行来,她便佯羞低头,一转身和惊鸿一般,向廊东头行去。玄宗正想上前去招手唤住,一转念今日有各路亲王妃子放进宫来游玩。那美人也须是亲王的妃子,却不可冒昧召唤。狠一狠心,又想丢下手走开;看那美人在前面缓缓地行走着,看她腰肢袅娜,凌波微步,真好似轻云出岫一般,看了叫人爱煞。玄宗便也隔着廊儿,跟定了那美人的脚踪儿走着。高力士也默默地跟随在身后,亦步亦趋地沿着回廊,转弯抹角地走着。上面说过这织锦回廊,原建造得十分巧妙,倘不得门径,便够你绕一辈子也绕不出来。如今玄宗皇帝是有意跟踪那美人,那美人儿也有意引逗这位风流皇帝,只向那典折幽密处行去。看看两面只隔着一重回廊,但绕来绕去,总不能接近;看看已赶上了,不知怎么一绕,那美人儿被花障儿遮住,忽已不见了,一转眼已在身后出现。玄宗急急转身走去,依旧是被一重雕栏隔住;看那美人,只是掩袖一笑,转向别处去了。

  急得玄宗皇帝只是抱怨那建造这织锦回廊的工匠,如此捉弄人。

  待玄宗走到那美人站立的地方,已是去得无影无踪;高力士向四处走廊上去找寻,那美人早已绕出回廊,向别殿游玩去了。玄宗见跟不上这美人,只得垂头丧气地也出了回廊,出了后苑,走在飞桥上,向下望去,一瞥眼儿又见方才那美人,出没在桥下花树之间。这时身旁多了两个侍婢,一个手中捧着一个胆瓶,瓶中chā着二三朵折枝芙蓉;一个手中拿着拂尘帚儿,时时在美人儿身体四周拂去空中的飞虫,和那蜂儿蝶儿。这美人儿只低着头沿着溪水边慢慢地行去,玄宗在桥上遥指着,对力士说道:“你看这模样儿真可写入图画呢。谁家这可喜娘,总有时将她宣召在朕当面,待朕看一个饱呢!”高力士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便奏对道:“这有何难?陛下自己的媳fù儿,少不得由陛下看一个饱也!”玄宗见说,不觉一惊,忙问他:“是谁家的王妃!”高力士忙奏道:“那fù人便是寿王的妃子杨氏。”玄宗一听,真是自己的媳fù儿,不觉满面羞惭,忙自己掩饰着说道:“怪道呢,这孩子自从武惠妃生下地来,怕不能养大,自幼抱在宁王府中管养;元妃看教他,好似亲生儿子一般,那媳fù儿也在宁王府中娶的,不常到朕宫中来,一家子翁媳,反觉生疏了,想来真觉好笑!”说着,便哈哈大笑。

  高力士听了玄宗的话,便奏请道:“可要去召这杨氏来进见?

  ”玄宗忙摇着手道:“不必,不必!”说着,便走下桥去,在那甫道上低头默默地走着,半晌,不觉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瑁儿这孩子,真好艳福也!”玄宗说了这句话,才觉自己说得太忘形了,忙又自己掩饰着说道:“想俺大哥在世的时候,俺弟兄们何等的亲热,终日吃也在一处,玩也在一处,卧也在一处。还记得朕初即位的时候,离了众弟兄,孤凄凄的一个人住在宫中,心中好不烦闷,便把俺大哥召进宫来,依旧和他在一处儿玩着喝着。还记得有一天,是朕和大哥对坐着,尝那内厨房新制的荷叶羹;大哥正满嘴含着羹汤,不知怎的,错了喉,一个喷嚏,喷得朕满脸满胡须尽是羹汤。俺大哥急得满脸通红,忙拿自己的袍袖替朕拂拭着;朕怕大哥心中羞惭,便唤内侍们上来,收拾干净。这时黄播绰在一旁,笑奏道:‘这不是宁王错喉,这是宁王喷帝!’俺和宁王两人听了,撑不住呵呵大笑起来。至今想来,还是很有味儿的呢!”

  玄宗说着,已走进了华清正宫;想起梅妃方才晕倒在浴池中的,便重入寝宫,探视梅妃的病情去。这一晚,玄宗和梅妃,是第一夜临幸这华清行宫;梅妃得玄宗如此宠爱,便支撑着病体,百般承迎。但是看玄宗神气,却大变了,不论一言一笑,总是怔怔的,好似魂不守舍,心中别有心事一般,一任梅妃如何装娇献媚,玄宗总是淡淡的神情。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来,玄宗便离了寝宫,出御便殿,悄悄地招高力士召进宫来。这高力士原眠息在殿帷中的,一听说圣上召唤,便急急进宫来;一看万岁孤凄凄的一个人坐在屋中,看他脸色,便知道昨夜失眠。见高力士进来,也好似不看见的一般,只是怔怔的;高力士心中禁不住惊慌,他认作昨夜万岁和梅妃闹翻了,又疑是自己得了什么罪,万岁正震怒呢。忙悄悄地爬下地去,跪在一旁。半晌半晌,只听得玄宗打着手掌,自言自语地道:“这美人儿正可爱!叫朕心下好难抛下也!”高力士听了,才恍然知道皇帝依旧在那里想念那寿王这妃子杨氏。看万岁那痴痴的神气,甚是可怜,便奏道:“万岁若爱那杨氏,奴才却能替万岁爷去召进宫来见一面儿。”玄宗叹着气说道:“俺们翁媳见一面儿,有什么意思,眼见得朕这相思害到底也!”说着,又连连地叹气。高力士听了玄宗的话,心中一转念,便得了主意;便抢上一步,在玄宗耳旁,低低地说了一番话。玄宗听了,也连声赞说:“好主意!

  好主意!朕便依卿的主意行去。”玄宗自从和高力士在背地里商量得了主意以后,便觉玄宗每日笑逐颜开;他也不找众妃嫔游玩,也不在梅妃屋中勾留,每日只打扮得遍体风流,在书房中静养,兹有高力士伴在一旁。

  再说那寿王的妃子杨氏,真是长成国色琼姿,世居在永乐地方,自幼儿父母双亡,在叔父家中养大。十八岁选人寿邱,为寿王妃子。如此美人,夫妻自然十分恩爱;但自从那日在华清宫赐浴回来,不知怎的,心中总留着一个皇帝的风流影儿,从此茶饭也少进,睡眠也不安,便是夫妻之间,也便觉得淡淡的,一任寿王百般宠爱,那妃子却越觉得可厌,总是远远地避着。这样一天一天地下去,夫妻之间,忍无可忍:在半夜时分,他两口子便大闹起来,合府内外的人,都慌得不敢睡觉,挨到天明,他们去把宁王夫fù二人请来。那寿王自幼在宁王府中养大的,见了宁王的元妃,两口子便诉说不休;杨氏却一口咬定,说愿入庵当姑子去。一任你那宁王夫fù如何劝说,那寿王如何求告,这杨氏如铁石铸成的心肠一般,总是啼啼哭哭的。在府中又留了三天,杨氏却寻死寻活地吵闹不休。元妃看看,实在留不住了,便劝着寿王说:“这fù人心肠已变,放她当姑子去吧。”这寿王没奈何,把自己心爱的美人儿,生生地眼看她辞别出府去。

  寿王看看杨氏登车,自己却撑不住那泪珠儿扑扑索索地落下来。宁王夫fù,伴着寿王在府中,早夕劝戒;又传府中的姬人来歌舞,劝着寿王的酒。可伶寿王这时滴酒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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