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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事载简书,若日星,不可妄议轻重。”后世韩愈也说:“二人者,守死成名,先后异耳。二家子弟材下,不能通知其父志,使世疑远畏死而服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爱之ròu抗不降乎?且见授不至,人相食而犹守,甚愚亦知必死矣;然远之不畏死甚明。至言贼从远所守处人,此与儿童之见无异;且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今从而罪之,亦不达于理也!”所以张、许二人守睢阳城,一般地有大功;只因他能出死力守城至三月之久,那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大兵,才赶得上在江淮一带收复十三座郡城,贼势大衰。

  那安禄山住在洛阳宫中,只因庆绪和庆恩二人争立太子的事,两下里明争暗斗,十分激烈。这一天,安禄山在孙孝哲母亲房中临幸,那孙母仗着和安禄山多年的恩情,便立逼着安禄山要他早定了庆恩为太子。安禄山原也爱庆恩的,又念在与孙氏早年患难恩情,便也一口答应了。说:“明日与丞相商定了,下立太子的诏书。”这消息传得真快,那孙氏和安禄山在枕上说的话,早已有人去报与大将军庆绪知道。庆绪听了大怒,便去唤李猪儿进府来商议。李猪儿说道:“事已至此,大将军宜从早下手。”庆绪问:“如何下手?”李猪儿在庆绪耳边,只说了一个“刺”字。庆绪怔怔的半天,说道:“怕与人情上说不过去吧?”李猪儿冷笑一声说道:“什么人情不人情!安禄山受大唐天子那样大恩,尚且兴兵谋反,也怪不得俺们今日反面无情了!”庆绪点头称是。但要行此大事,不宜迟缓,趁今夜深更人静,便去结果了这老昏君吧。

  李猪儿得了庆绪的说话,便回家去,扎缚停当,听醮楼上打过三鼓,便在黑地里沿着宫墙走去,一路里树荫夹道,凉月窥人。正走着,忽见前面巡军来了。李猪儿便闪身在大树背面,听那巡军走到跟前,嘴里噜噜唆唆说道:“大哥你看那御河桥树枝为何这般乱动?”一个年老的说道:“莫不有什么jiān细在内?”那第一个说道“这所在那得有jiān细,想是柳树成精了!

  ”巡军头儿道:“呸!你们不听得风起吗?不要管,一起巡去就是了。”待巡军去远了。李猪儿又闪身出来,慢慢地行去。

  看看已到后殿,那一带矮墙,蜿蜒围绕着,李猪儿一耸身轻轻地跳过墙去,侧耳一听,那后宫中风送出一阵一阵笙歌之声。

  李猪在安禄山宫中,原是熟路,他先悄悄地去爬在寝宫屋檐上候着。直到四鼓向尽;只见两行宫灯,一簇宫女,扶着安禄山酒吃醉了,东歪西斜地进寝宫来。禄山年老,身体愈是肥笨,那腿弯腋下都长着湿疮;又因好色过度,把两只眼睛也玩瞎了。

  每日在宫中出入,须有六个宫女在前后左右扶持着。但安禄山还是日夜与孙氏、李氏纵yín不休;且酷好杯中之物,每饮必醉,每醉必怒。李猪儿和严庄二人,终日随侍在安禄山左右,进出扶胁,又陪侍在床第之间,替他解扣结带,每值安禄山酒醉,便拿这两人痛笞醒酒。李猪儿和严庄二人,受了这折辱,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每一次怒发,必得李氏来劝慰一番,又陪着在床第间纵乐宣yín。这李氏却是夏姬转世,因要讨安禄山的好儿,竟日夜与安禄山纠缠不休。安禄山虽爱好风流,但经不得李氏一索再索,竟渐渐地有些精力不济了。后来安禄山竟常常推托酒醉,独自一人,睡在寝宫里躲避着。

  这一夜,李猪儿跳进宫去行刺,正是安禄山酒醉,安息在便殿中。李猪儿站在屋檐上,看得亲切;见众宫女扶持着安禄山醉醺醺地进宫去安寝,只听得安禄山唤着宫娥问道:“李夫人可曾回宫去?”宫女答称:“回宫去了。”安禄山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孤家原不曾醉,只因打破长安以后,便想席卷中原;不料近日闻得各路兵将,俱被郭子仪杀得大败,心中好生着急。又因爱恋李夫人太甚,酒色过度;不但弄得孤家身子疲软,连双目都看不见了。因此今夜假装酒醉,令她回宫,孤家自在便殿安寝,暂且将息一宵。”安禄山口中咕噜着,慢慢地睡熟去了。那在跟前伺候的宫女,一个一个地退出房来,坐在廊下打盹儿。李猪儿看看是时候了,不敢延挨,便把大刀藏在胁下,噗地一声,落下地来,又蹲身一窜,窜进了殿里。看绣幔低垂,门儿虚掩着;李猪儿拍一拍胸脯,把胆放一放大,一侧身便钻进门去。见窗前红烛高烧,床上罗帐低垂,一阵一阵的鼾声如雷;猪儿一耸身,轻轻地站在床前,拿刀尖拨开帐门看时,见安禄山高高地叠起肚子睡着。猪儿咬一咬牙,对准了安禄山的肚子,便是一刀直搠下去,刀身进去了一半,接着听到杀猪般地大喊一声。安禄山从睡梦中痛醒过来,把两手捧住刀柄,用力一拔,那肠子跟着刀尖直泻出来。一个肥大的身体,在床上翻腾了一阵,两脚一挺,直死过去了。

  那廊下守着的宫女,正在好睡时候,被安禄山的喊声惊醒;再细听时,安禄山在床上翻腾,直震撼得那床柱也摇动起来。

  四个宫女,一齐跳起身来,抢进屋子去;才到房门口,那李猪儿正从屋子里冲出来,只略略一举手,把四个娇怯怯的宫女一齐推倒,眼看着他一耸身跳上屋檐去,逃走得无影无踪。待宫女进屋子去看时,那安禄山死得十分可怕,只喊得一声:“不好了!外厢值宿军士快来!”连跑带跌地逃出房来,正遇到那值宿军士,问:“为何大惊小怪?”宫女齐声答道:“皇爷忽然梦中大叫,急起看时,只见鲜血满地,早已被刺客杀死了。

  ”那军士进屋去看了,便去报与大将军庆绪知道。

  庆绪连夜进宫来料理,把安禄山的尸身,用毡毯包着埋在床下,推说皇上病危,下诏立庆绪为太子。到第二日清早,又传谕称禄山传位与庆绪,尊安禄山为太上皇,改国号为载初元年,逐孙氏母子出洛阳。庆绪既做了皇帝,每日与李猪儿母子二人,在宫中饮酒纵乐,朝廷政事,悉听严庄一人主持;令张通儒、安守忠二人,屯兵长安;史思明领范阳节度使,屯兵恒阳;牛廷屯兵安阳;张志忠屯兵井陉。一时军事大盛。

  消息传到灵武,肃宗皇帝便下旨,令广平王统率大军东征。

  李嗣业统前军,郭子仪将中军,王思礼将后军。又有回纥叶护部落各骑兵助战。张通儒兵十万,驻扎长安;大部是胡人,胡兵素畏回纥声势,一见回纥,骑兵便一哄惊散。李嗣业将兵合攻,通儒大败,弃妻子,逃至陕中。广平王夺回长安,又转向洛阳攻来。此时蔡希德从上党来,田承嗣往颖川来,武令从南阳来,有兵六万人,会攻洛阳;安庆绪势不能支,弃洛阳宫殿而逃。捉得庆绪弟庆和,送京师斩首。庆绪只得兵五百人,去投史思明;史思明闻庆绪来奔,先令军士披甲埋伏在两廊,待庆绪到,再拜优地,谢曰:“臣不克负荷,弃两都,陷重围,臣之罪,惟大王图之!”史思明怒曰:“兵利不利亦何事,而为人于杀父求位,非大逆耶?吾今乃为太上皇讨贼!”说至此,向左右回顾,便有武士牵出,斩下庆绪首级来。

  肃宗知庆绪已死,使下诏令郭子仪、李辅国,统九节度使兵二十万,来攻思明。可笑史思明才篡得安庆绪的皇位,不多几天,便也被他儿子史朝义指使他手下的曹将军,拿绳子活活地缢死。那朝义也被他臣下田承嗣逼得出走,缢死在医巫闾祠下。安、史两贼俱灭。当时受史思明官职的恒州刺史张忠志,赵州刺史卢,定州刺史程元胜,徐州刺史刘如伶,相州节度使薛嵩,又有大将李怀仙、田承嗣,一齐献出城池,投降唐朝,从此天下太平。

  肃宗皇帝率领文武大臣,回到长安,修复宗庙,招安人民;一面赍表到成都,请太上皇回銮。玄宗得了京中表章,便也打点启驾回京。一日,匹马在成都郊外yóu xing,后面只高力士一人随侍着;忽见迎面一架大桥,玄宗举手中鞭,指问:“此桥何名?”高力士奏称:“名万里桥。”玄宗在马上叹道:“一行师真神仙中人也!”高力士忙问:“何事?”玄宗道:“朕六年前幸东都,与一行师共登天宫寺阁,心中不觉感慨起来,便问一行师:‘吾甲子得终无患乎?’一行答称:‘陛下行幸万里,圣祚无疆。’至今想来,朕到此万里桥边,当是前定。”

  高力士也奏道:“人间万事莫非前定,万岁爷诸事宽怀便是。

  ”正说着,一阵西风吹来,甚是寒冷;玄宗心中想着杨贵妃,不觉又流下泪来,说道:“妃子匆匆埋葬,只有一紫褥裹身;如此寒天,叫她冰肌玉肤,如何耐得!”便急急回宫去,下旨,yù为杨贵妃改葬;陈元礼见了圣旨,甚是畏惧。当有礼部侍郎李揆奏道:“龙武将军以杨国忠反故诛之,并及其妹;今若改葬贵妃,恐令武将士疑惧。”玄宗看了奏章,只得作罢。此时太上皇銮驾已从成都出发,玄宗究竟放心不下,便暗暗地打发高力士,赶到马嵬驿,用锦绣被服,改葬贵妃;谁知掘开坟土来一看,只见一幅紫被,裹着一把白骨,却全无贵妃的尸骸。

  只有一个锦香囊,尚挂在胸骨前。高力士把锦香囊取得,胡乱拿锦被包着残骨葬下,回京来把这锦香囊呈与太上皇。太上皇便藏在怀袖中,终日不离。但玄宗此次回宫,景物全非;便是那梨园子弟,和龟年弟兄,还有昔日服侍贵妃的永清、念奴两个宫女,都不在眼前了。心中万分凄凉。却不知道李龟年已流落在江南地方,卖歌乞食。

  这一日,是青溪鹫峰寺大会,红男绿女,游人挤满了道路;那李龟年也抱着琵琶,向人丛中行来。他一边行着,一边叹说道:“想我李龟年,昔日为内苑伶工,供奉梨园;蒙万岁爷十分恩宠,自从朝元阁教演《霓裳曲》成,奏上龙颜大悦,与贵妃娘娘各赐缠头,不下数万。谁想禄山造反,破了长安;圣驾西巡,万民逃窜。俺们梨园部中,也都七零八落,各自奔逃。

  老汉如今流落在江南地方,沿门卖歌,真凄凉死人也!”他说着,便去坐在庙门外墙角上,脱楞楞弹得琵琶响亮。便随意唱道:“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岐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色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哪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想当日奏清歌趋承金殿,度新声供应瑶阶;说不尽九重天上恩如海,幸温泉骊山雪霁,泛仙舟兴庆莲开。

  玩婵娟华清宫殿,赏芬芳花萼楼台。正担承雨露深泽,蓦遭逢天地奇灾。剑门关尘蒙了风辇銮舆,马嵬坡血污了天姿国色;江南路哭杀了瘦骨穷骸。可衰落魄,只得把霓裳御谱沿门卖,有谁人喝声彩,空对看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

  李龟年这一场弹唱,顿时哄动了逛寺院的闲人,围定了李龟年,成了半个大圈子;听他琵琶声儿弹得幽幽咽咽的,众人止不住落下泪来。忽见一个少年,上前对李龟年打一个恭,说道:“小生李,自从在骊山宫墙外偷按《霓裳》数叠,未能得其全谱;今听老丈妙音,当时梨园旧人?小生想天宝年间,遗事甚多,何不请先把贵妃娘娘当时怎生进宫来的情形唱来听听!小生备得白银五两在此,奉与老丈,聊为老丈润润喉儿。

  ”李龟年也不答话,便抱起琵琶来,弹着唱道:“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他唱完这第一阕,略停了一停,接着唱第二阕道:“想当初庆皇唐太平天下,访丽色把蛾眉选刷;有佳人生长在弘农杨氏家,深闺内端的玉无瑕。那君王一见了欢无那,把钿盒金钗亲纳,评拔做昭阳第一花。”

  当时有几个听唱的女子,便忍不住问道:“那贵妃娘娘怎生模样?可有咱家大姐这样标致么?”李龟年又拨动琵琶唱着第三阕道:“那娘娘生得来仙姿佚貌,说不尽幽闲窈窕;真是个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风标,似观音飞来海峤,恍嫦娥偷离碧霄。更春情韵绕,春酣态娇,春眠梦俏;纵有好丹青,那百样娉婷难书描!”

  场中有一个老头儿,听完了这一段,便掀髯笑道:“听这老翁说得杨娘娘标致恁般活现,倒像是亲眼见的,敢则谎也!

  ”李拦着说道:“只要唱得好听,管他谎不谎。老丈你自唱下去,那时皇帝怎么样看待她家呢?”李龟年接唱着第四阕道:“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镇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宫飞燕倚新妆,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傍,直弄得个伶俐的官家颠不刺懵不刺撇不下心儿上。弛了朝纲,占了情场,百支笔写不了风流帐。行????说保嘟舻匾辛擞玻┑酶鲈乱够ǔ芟怼!±

  有一个小老儿正蹲在地下听唱,他听到有趣时,噗的一声,仰翻在地,哈哈大笑道:“好快活,听得咱似雪狮子向火哩!

  ”便有一个小伙子扶着他起来,问道:“你这话怎么说?”那小老儿说道:“雪狮子向火,便是化了!”听得众人也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又问道:“当时宫中有《霓裳羽衣》一曲,闻说出自御制,又说是贵妃娘娘所作,老丈可知其详?请再唱与小生听听。”那李龟年便点点头,接着唱第五阕道:“当日呵那娘娘正荷庭把宫商细按谱新声,将霓裳调翻;昼长时亲自教双鬟,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都吐自珠唇皓齿间。

  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以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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