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宫去。德宗急传手谕令禁兵抵敌乱军；不想那白志贞所统领的禁兵，尽是残缺不全的，平日只把虚名军在册子上，每月骗取绢饷，悉入私囊。到如今危急的时候，竟无一人前来。

  德宗见召不到禁兵，便不觉慌乱起来。忙左手拉着王贵妃，右手拉着韦淑妃，后随太子诸王公主，从后苑逃出北门去。仓促之间，连御玺都不及取得。德宗逃至北门外十里长亭，略坐休息。那宦官窦立场、霍仙鸣，率内监百余人，追赶出城来随从着。停了一会，那普王谊，也带领一队兵士来护贺。德宗便命普王谊为前驱，太子为殿后，司农卿郭曙、右龙武军使令狐建也赶来护驾。才得了五六百名兵士，姜公辅当时叩马奏道：“朱从前亦为泾原军元帅，后因朱叛逆，废去他功名，闲住在京城中。臣闻得朱平日心常怏怏，如今乱兵，全是朱的旧部，若一旦奉朱为主，势必难除；不如请陛下便趁现在把朱召来同行，免生后患。”当时德宗心内十分慌张，也不暇顾虑到此；便不听姜公辅的话，一味催逼着人马前进，向西行去。

  那时乱军在丹凤门外的，久候不见圣旨出来。知道皇帝已走了，便各各拔出利剑来，上去斩破宫门，直入含元殿，大掠琼林、大盈二库；京师居民，亦因怨恨皇帝苛敛他们，如今也乘势入宫窃取库物。把一座壮丽的宫殿，顿时闹成破碎狼藉，争夺喧嚷。大众无主，扰乱不休。姚令言便去和朱商议。因径原将士，原为朱旧部。只因当时朱讨平刘文喜后留镇泾原，加官太尉。谁知朱的兄弟朱滔，举兵反叛，用蜡丸封密书，遣人送与朱。在半路上，那送书的人，被马燧部下兵士捉住，送至京师。德宗便召朱入朝，出示朱滔的书信。朱看了，十分惶恐，叩头请死。德宗却也明理，知道他兄弟远隔，不能同谋，但如今已把朱召来，为防他日朱滔再来诱惑起见，便把朱留住在京中，赐他府第，给他俸禄，也可以算得皇恩浩大了。如今乱兵攻入京城，一时六军无主，姚令言倡议拥戴朱为主帅。那泾原兵士，原都是朱的旧部，便人人欢喜。

  姚令信便亲领乱军，往朱府第中迎接去。那朱一再谦让，乱兵围立朱府门外，不肯散去。直延挨到夜半，姚令言劝朱当以社稷为重，出维大局，朱才答应下来。那五千名乱兵，便各各手中执着火炬，前呼后拥，把朱送入宫去。朱夜半升坐含元殿，传谕兵士，不得妄动。次日，朱又迁居北华殿，当即发下榜文来道：“泾原将士，远来赴难，不习朝章，驰入宫阙，以致惊动乘舆，西出巡幸。现由太尉权总六军，一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杀无赦！”

  可笑当时满京城的文武官员，大半还睡在鼓中，以为皇帝尚在宫中；一如今见了朱的榜文，才知道德宗已经西出。那卢丞相和新任同平章事关播，便也在深夜时，爬出中书省的后垣，和他亲随互换穿了衣帽，混出城去。同时有神策军使白志贞，京兆尹王，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一班大臣，亦陆续赶赴行在，直赶到咸阳地方，始与车驾相遇。德宗传谕，车驾转赴奉天。那奉天太守听得万岁驾到，不知是何因由，顿时惊慌起来，yù逃至山谷中躲避。主簿苏弁，在一旁劝道：“天子西来，理当出郭迎接；若一逃避，反召罪戾。”那太守便勉强把心神镇定了，出城去把天子车驾迎接进城来。各路将帅，打听得万岁爷驻跸奉天，便纷纷前来朝见。最后左金吾大将军浑，从东京赶来，奏称朱据京师作乱。德宗听了大惊，说朱原是忠义之臣，如何作此大逆之事，当时卢杞在侧，也极口称朱忠贞，臣请以百口保之。德宗也听信卢丞相之言，一面令浑为行在都虞侯，兼京畿渭北节度使，下诏征诸道兵入援；一面又写诏与朱，命他早平大难，迎还乘舆。

  诏书写成，独缺了一颗御玺，不能发出去。德宗到此时，才想起当时仓促出宫，不曾把御玺带得，如今诏书上缺了玺文，不能发下去。德宗心里万分焦急，回得宫中，只是长吁短叹。

  这时王贵妃，随侍在左右，见万岁爷神色忧郁，便问：“今日朝中何事劳万爷忧虑？”德宗便把去了御玺的话说出来。那王贵妃听了，却不慌不忙地从绣枕下拿出一颗玉玺来。德宗看时，果然是平日常用的那颗御印。忙问：“爱卿从何处得来？”王贵妃奏称：“原是臣妾见万岁爷仓皇出宫，把这玉玺遗留在案上，贱妾知此物是天子的信宝，不可遗失，便在慌张的时候，拿来系在里衣带上。如今藏在枕下多日，不是万岁说起，几乎也忘去了。”把个德宗欢喜得拉住王贵妃的手，只是唤爱卿。

  从此德宗虽在行在，也天天宠幸王贵妃，几无虚夕，这且慢表。

  如今再说那朱，好好的一位忠义大臣，如何忽然变了心，反叛起来，这罪魁祸首，还在姚令言和光禄卿源休二人。那光禄卿源林曾奉命出使回纥，原也替朝廷受过一番辛劳，回朝以来，不得重赏，心中颇怀怨望，如今见朱总管六军，便夤夜去见姚令言，说以叛逆之事。那姚令言起初听了十分惊慌。源休说道：“将军此次率领泾原将士来京，便尔作乱，使乘舆西巡，此灭族之罪，将军虽yù不反，他日天子回銮，其有何道以自全？”一句话却把个姚令言问住了，忙起身把源休邀至密室中，长揖请教。源休便道：“如今六宫无主，朱手握重兵，千载难得之机；我有一计可以逼住朱，使他不得不反。若能成事，再设法除此傀儡；若事不成，将军便杀朱自首，罪魁祸首在朱，而不在将军，将军何乐而不为？”姚令言听了，忙促膝附耳问大夫有何妙计，逼反朱。源休便笑说道：“将军岂忘当年太祖在晋阳宫故事乎？”姚令言听了恍然大悟。

  第二天姚令言便假北华殿大排筵宴，请大元帅朱入席饮酒。当时陪席的有光禄卿源休，检校司空李忠臣，太仆卿张光晟，王部侍郎蒋镇，员外郎彭偃，太常卿敬。这一班原是势力之徒，如今见朱得了时，便大家在饮酒之间，百般奉承着，你劝一杯，我敬一盏。你称他为圣贤；我称他为豪杰。几乎把个朱，捧上天去。这朱初任大事，原也十分谨慎，如今他在宫中一住下，坐着万岁爷的龙椅，睡着万岁爷的龙床，出入有一班禁军拱卫着，起坐有一班宫女太监伺候着，他心中十分快乐。那帝王之念，便油然而起。只以一向忠顺，又碍着众人的脸面不好意思做出反叛的事体来。如今一班大臣劝他饮酒，你递一杯，我送一盏，已有七八分醉意。耳中只听得不断的颂扬说话，有的说大元帅是万家生佛，也有的说大元帅是天生救星，捧得这朱心痒痒的，甚是有趣。接着一阵阵的笙歌，送入耳来；一队队的舞姬，走近身来；朱在泾原军中的时候，便传闻得唐宫中轻歌妙舞，十分艳美。自来英雄无不好色，当时他心中想念；若得万岁爷在宫中赐宴，领略得宫姬们的歌舞，真是三生之幸。他此次入宫，那六宫妃嫔，共有二三千人，个个吓得躲在后宫，不敢出来。那朱也因她们是帝王的眷属，如何敢亵渎，因此他虽说占领宫殿已有一月余日，平日在北华殿中起居，却不敢向后宫中窥探。

  如今原是这姚令言悄悄地进宫去劝着那班妃嫔道：“如今朱大将军有保护宫廷之功，明日朝中大臣公宴朱大将军；如今尔等xìng命，全在他手下，明日饮酒时，须选几个绝色的美人，在筵前歌舞，使大将军快乐，则尔我均可保得长久安乐。”那妃嫔都是女儿之流，有何见识，听姚将军如此说，便齐声答应。

  姚令言知道宫中平日歌舞领队的，是一位虞贵嫔，长得绝世容貌。德宗每次听罢歌舞，便要召幸她。只因韦淑妃妒心甚重，每次却被淑妃阻止住的。因此虞贵嫔心中恨韦淑妃甚深；便是现在天子蒙尘，王贵妃和韦淑妃，都随着万岁爷西幸；独把这虞贵嫔丢下在宫中。她又惊慌，又气愤。姚令言也深知她的心事，便悄悄地叮嘱贵嫔：“须好好伺候朱元帅，若得了好处，定能宠冠六宫，不但吐了平日之气，且使我辈得攀龙舞凤，富贵无极。”那虞贵嫔听了这番话，平空里勾起了她做皇后的念头。第二天她领了一班舞姬上殿歌舞的时候，越是妆扮得妖冶动人。朱正被众人灌得醺醺大醉，酒力张着色胆，他看那班舞姬，个个长得和天仙一般美丽。尤其是那领班的虞贵嫔，长得身材袅娜，容光焕发。朱那两道眼光，只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定。姚令言在暗地里留心看时，知道是时候了，便悄悄地向众人递过眼色去；众人会意，便一个个溜下殿来，不别而去。

  看看那虞贵嫔跳着，唱着，娇喉啭得和黄莺儿一般的圆脆，细腰转得和杨柳儿一般的轻柔，慢慢地移近朱的身旁去。那朱实在忍不住了，便伸出一只脚来，悄悄地把靴尖儿踏住虞贵嫔的裙幅儿。那虞贵嫔站不住身体了，把柳腰儿一折，看看要倒下地去了。那朱趁势伸手把虞贵嫔的玉臂捏住。虞贵嫔一缩手，只是拿她的媚眼儿斜觑着朱嗤嗤地笑，这一笑露出千娇百媚，把朱的魂儿，直勾向九霄云外去。他也顾不得了，便一转身，伸着两臂，把虞贵嫔的纤腰一抱，虞贵嫔便扶着朱，向后宫走去。那虞贵嫔住在春华宫中，当夜朱便留宿在虞贵嫔宫中，一连四天不见朱出来。

  姚令言每日在宫门外探听，只听得宫中一片笙歌嬉笑的声音。这时朱只顾眼前快乐，也顾不得君臣之义了。姚令言便去邀集了李忠臣、张光晟、蒋镇、彭偃一、敬，一班文武大臣，上了一道劝进表。劝朱应天顺人，接了唐家天下，即皇帝位。朱读了表文，心中犹豫豫不决。那姚令言直入宫来，对朱大声说道：“元帅已占据了唐家宫廷，jiān污了唐家宫眷，不造反也是死罪，造反也是死罪，尚有何疑虑之有！”朱听了，点头称是。接着，那光禄卿源休，也进宫来引说符命，劝朱称尊。朱忽然想起那段秀实来，他是一位国家的元老，京师地方，不论军民人等，都是爱戴他的。只因他秉xìng忠诚，敢言直谏，当时jiān臣如卢杞一般人不能容他，常常在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要设计陷害他。段秀实便弃官回家，终日在家中闭户读书，不问外事。如今朱自己要称皇作帝，心想若得段秀实出来帮助，他必能得人民的信服，且能得京外各路官员的信服。他便和众人商量停妥，立刻遣发一队骑兵，执军中令箭，去召段秀实进宫来。

  那秀实早已打听得朱有谋反的心迹，便把大门紧闭，不放那骑兵进门来。那骑兵见无门可入，便从后垣越墙进去硬逼迫着秀实进宫去。段秀实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便把他子弟唤来，一一嘱咐后事完毕，才进宫去。朱见段秀实到来，便甚是欢喜。笑说道：“司农卿来，吾事成矣！”秀实正色说道：“将士东征，犒赐不丰，这全是有司的过失，天子何从与闻？公以忠义闻天下，何勿开谕将士，晓示祸福，扫清宫禁，迎乘舆，自尽臣职，此不世出之功也。”朱听了，心中甚是惭愧，默无一言。秀实出宫，便悄悄地招呼将军刘海宾，泾原将吏何明礼、岐灵岳，在家中密议，yù共杀朱贼。

  此时德宗遣金吾将军吴淑，来京师宣慰。朱佯为受命，把吴淑留住在省中，一面却私遣泾原兵马使韩领铁骑三千，直取奉天。一路去扬言说迎皇帝銮驾回京。便有岐灵岳探得消息，私地里来报与段将军知道。段秀实听了，不觉大惊，说道：“事在危急，只可以诈应诈。”便授计与灵岳，令他往姚令言军中去偷得兵符，只推说朱元帅另有机宜，须面授，星夜去把韩的战骑追回来。秀实明知此次死在朱手中，便对灵岳说道：“韩回来，吾侪盗符之事必要败露，我当直搏逆贼，不成即死，决不拖累诸公。”灵岳道：“公为国家柱石，应留任大难。现在事迫燃眉，且由灵岳暂当此任。他日果能诛杀逆贼，灵岳死亦瞑目矣！”正说时，果然韩兵马回来了。朱十分诧异，当着众将，严问是谁人追还的？灵岳这时在门外，忍不住了，便挺身而入，以手直指朱之面，说道：“天子今蒙尘在外，正臣子百身莫赎之时，如何反遣兵往袭？灵岳生为大唐忠臣，如何肯袖手旁观。追还韩寇兵，是俺盗得兵符去召回的。想尔jiān贼，也无可奈何我的！”朱听了这一番话，怒不可遏，喝令左右将灵岳推出宫门斩首。那灵岳临刑时，骂不绝口。yù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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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回 安乐王月下刺贼 德宗帝宫中绝粮

  灵岳被朱喝令左右推出宫门杀死，他至死也不曾把秀实主谋的情形说出。那朱因急于称帝，便天天召源休、李忠臣、姚令言一班同党，进宫去商议。只有段秀实，托故不去。那朱再三遣人，催逼秀实进宫去商议大事。那秀实没奈何，只得跟着来使进宫去。他一走进殿门，瞥眼只见那源休手执牙笏，恭恭敬敬地对着朱朝拜，在那里行君臣之礼，不觉激起了他一腔忠愤，急步走到朱眼前，不待朱开口，便奋身跃起，夺过源休手中的牙笏来，直向朱面门上打去。厉声喝道：“狂贼！大胆做此大逆之事，便当碎尸万段。我是忠义男儿，岂肯从汝反耶？”朱讹慌忙退立，伸臂遮避；那笏头已打在朱额上，用力甚重，左右看时，已血流满面。秀实再yù赶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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