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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楔子

  [第1章 挥别年少的踏歌]

  第1节 楔子

  如果我能遗忘,一定不是如今的模样。

  一

  或许,b市的盛夏流光,绚烂过费城此刻宁静的燥热。闷热的空气如那年心血来潮与母亲一起洗过的火龙浴,紧紧黏附在安水因裸露的皮肤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再随着高温蒸发掉。

  她一个人静静站在街角,因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恍惚了神经。随后自嘲的扯起唇角,怎么会是他呢。那个面容干净,挺拔疏朗,沉默寡言的少年,早在五年前,乘坐飞机,飞往遥远的南半球,留在她记忆中的,只剩曾经的他青涩的模样,27的莫弋,是沉默依旧,或俊朗依然,她已再无机会知晓。

  穿过一条连红绿灯都没有的马路,安水因推开一扇厚重的玻璃门,门上悬挂的风铃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柜台后的女子应声抬头,看见她浅笑的模样,也情不自禁的弯起眼眸。

  她们并不熟识,安水因只是这家书吧的常客。没有课的日子里,她总喜欢穿上宽大随意的衣服,踩着帆布鞋,背一个大大的挎包,穿越大半个费城,来这里,点一杯醇香的咖啡,选一本文采斐然的书籍,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阅读,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

  她只知道这里的华人女老板名叫沈冬,一个人经营着偌大的一间书吧,提供高质量的书籍c食物和饮品,价钱适中,装潢中带着浪漫的色彩,从不请侍者,独守这一片宁静。

  端来安水因惯常喜欢的咖啡,沈冬第一次坐下来,坐在这个安静的女孩子对面。安水因自书中抬头,无波的如水双眸,带了淡淡的询问。

  沈冬轻轻说:“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盘下这间书吧。”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很像她给人的感觉,简单,一眼能够望到底的那种。

  安水因有短暂的惊愕,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做下去了?”她没有问,为什么沈冬选择她接手,因为彼此明了,她们是同一种人。

  沈冬一惯平静的目光中起了涟漪,像细柳拂过春湖宁静的水面,漾起细碎的波澜。她说:“我要回家去了,我等的人,既不会出现在费城,也不会回到我们相爱的城市,等的久了,习惯了,却也累了。”

  然后又问:“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好吗?”

  安水因有些触动,她爱的人,不会出现在费城,也应该不会回到b市。五年,够不够让她有勇气回归?记忆里的过往与残忍的现实在脑中重合,将已经结痂的伤口撕裂,然后像凤凰一样,涅槃重生?

  她是个行动派,心动的那一刻,就做出了决定,目光清明的望向沈冬,抱歉的笑:“对不起啊,我想,我也应该回家去了。”

  全部的不确定,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已消散。

  如果我能遗忘,一定不是如今的模样。既然已经变成现在的安水因,那我从现在开始,不再刻意遗忘与你有关的过往。亲爱的你,遥远的你,可知我深刻的,孤独的,蚀骨的想念。

  将军肚导师是法国人,他无法理解安水因的选择,再过一年,她就可以博士毕业,却在开始准备论文的关键时刻,忽然提出回国。

  安水因对此的解释是,倦了。

  她从来就是随性的人,想来,便来,想走,自然便走了。

  飞机落地,安水因拉着行李箱,站在航站楼门口,拨了阮双的电话。

  电话那头有婴儿的哭声,和阮双手忙脚乱又气急败坏的叹息:“许浩初,我说的是纸尿裤,你拿奶瓶给我干什么?”

  安水因迎着九月的烈日,笑的没心没肺。那端,年轻的父母终于将哭闹不止的婴儿哄好,安水因一直很有耐心的等着,等阮双的声音再次响起:“水因?对不起啊,刚才在给宝宝换尿不湿。”

  大学好友阮双,某国家级化学研究所的女博士,许浩初,某著名上市公司的负责人,这么完美的一对组合,竟然搞不定他们的儿子。

  “没关系,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回国了。”安水因的心情出奇的好。

  电话那端沉默下去,这就是阮双与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地方,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的反应永远是沉默而非惊叫。过了很久,阮双悦耳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莫弋也回国了,两年前。”

  心,还是不可避免的疼了一下。

  又一架飞机升空,飞过头上的那一片天际。她曾经多么憎恨飞机这种交通工具,将她心爱的人带走,也将她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他的国度,如今是不是要感谢它,将他们都带了回来,即便未来仍然一片渺茫,她唯一确定是,自己还没有勇气见他。

  与阮双约了见面时间,安水因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上细细打量沿途的风景。五年,b市已经变成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拥堵的交通,闷热的夏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名胜古迹交相辉映,和谐的彼此衬托着存在,倒是与记忆中的首都无二致。永远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漠然的神色,安水因再没了欣赏的兴致,靠在出租车后座的玻璃上,闭目养神。印象中四十分钟的车程,足足用了一小时二十分钟,b市的交通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

  安水因忍痛付了高昂的车费,拎着旅行箱,站在那栋陌生的灰败的居民楼前。

  她歪着头认真的想了许久,终于记起,那套署名为她的小公寓,在三楼。

  这套公寓是父亲被双规后,母亲在第一时间购下的,用她名下仅剩的积蓄,保险起见,署了女儿的名字。母亲人生的最后半年,与她一起,在这套破旧的公寓里度过。安水因很少想起那段日子,甚至于,如今刻意的回忆,也已经记不清那段生活是如何的艰辛与绝望。留在记忆中的,只剩那年夏天,窗外的梧桐树上,没完没了的知了声,没有空调的房间中燥热的空气,母亲痛苦的呻吟和她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一颗痛到麻木的心。

  人,果然是健忘的动物。然,为何她独独忘不掉与他有关的一切。

  楼梯的破败可想而知,斑驳的墙上到处张贴着开锁,搬家的小广告,这些城市牛皮癣在中国的首都,依然是无法治愈的顽疾,隐藏在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属于她的那扇门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安水因伸出左手,毫不意外的沾了满指。隔壁的两户门上贴着颜色鲜艳的对联和福字,唯有她家的这扇,除了灰尘和小广告,再无任何东西。

  屋内的一切都用雪白的布盖着,她一路走,一路掀开,家具露出本来的样子,灰尘迫不及待的冲入鼻腔。老旧的木头地板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夺目的骄阳冲进房间,落脚于空中飞舞的灰尘颗粒,光柱的尽头是卧室的那张大床。那个绝望的夜晚,莫弋搂着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边哭边说,说父亲的死刑,说母亲的自杀,说拥有过又失去的痛苦,他将她搂的越发紧,像对待稀世珍宝。

  安水因再不敢将目光放在那张床上,淡淡的转身,然后席地而坐,对着沙发角落的一个瓷罐轻声说:“妈,我回来了。”

  泪水盈满眼眶,滴在遍布灰尘的暗红色地板上,映的那红妖艳诡异。那年,她买不起墓地,甚至连买骨灰盒的钱都拿不出。整整五年的光阴,她让最爱的母亲,一个人孤独的躺在小瓷罐中,守着这间房子,守着一个残破的只剩躯壳的家。

  安水因抱着那瓷罐,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在美国时,她住在阮双的母亲家,五年,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安眠药的剂量越加越大,有一次吓的阮双的母亲将她送去医院洗胃,即便这样也无法让她安心入睡。如今捧着母亲的骨灰,她终于能够沉沉睡去,平静的,愉悦的,再也不想醒来。

  梦里,永远是那年的九月,新生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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