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超世发奇声
阮籍出生的时候是个哑巴，不会哭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直到满九岁都是如此。那年新年元旦，所有在他家吃年夜饭的人都像是被冬天的一道闪电击倒——刚到十岁的哑巴阮籍突然开口了，一出声就是一首诗：
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天下有地才，吾为第一人！
家族的人惊叫c跌倒，爬起来奔走相告。其父阮瑀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掩人耳目，四处检查看有没有外人，叮嘱家人亲戚千万不要声张；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儿子定是天人下凡，然后立即想到才华不能过于外露。先前曹操叫阮瑀出去做官，连叫三次都不出，最后曹操放火烧山才把他逼出山，先担任曹操记室后升为仓曹椽属，专为曹操撰写文稿，他深知锋芒毕露者必先被摧毁的道理。但少年阮籍却在心中暗笑。十岁的阮籍胸有无限城府：其实他刚出生就很懂事了，当时他想既然出娘胎时没有哭叫，那么干脆装哑巴到十岁，然后一鸣惊人。在他哥哥上学的时候，他拉着衣襟一定要跟在后面，暗暗地认字看书并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写诗著文。过年刚到十岁，果真如他所料，所有的人都惊他为天人。
到十三岁，他已熟读论语》c《孟子》c《大学》c《中庸》c《诗经》c《尚书》c《礼记》c《周易》c《春秋》c《乐经》诸多经典，并对《老子》和《庄子》倒背如流，并已写下《咏怀诗》八十八首，一年就把一生要写的诗歌全部写完了。他认为自己在学问方面已学无可学，于是开始改学剑术，两年练下来，家族中已无人能敌，只好又改学易术。易术之学学了半年以后，他的周围经常有鬼神鬼鬼祟祟地出现。他隐隐感到自己如果再学下去必然会打通天人之界限，过早地做神仙并非他所愿，于是他为易术的将来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易术第一高手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叫管辂的人，他当下就放弃了术数。但此后该学什么？天下之学，都已穷尽了吗？他不由得恼恨天下学问的有限与自己过强的天才。
“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他常常如此感慨。然后他开始研究起医学来。
事实上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十岁那年他初发声时那个跑来跑去掩人耳目的人，不过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他一直想象父亲活在他们中间，和他们过着平常人的日子。这种想象直到他放弃了易术才消失。此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自己的父亲。身为自己的父亲，他希望自己建立功名c光宗耀祖，为此就必须去当官。他分析中华五千年，发现除非身入蛮夷之帮，或者远涉重洋去向西天世界，否则只要留在中华的天下，那么除了当官并没有其它空间可以建立功名；身为自己的儿子，他又渴望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不负责任c自由自在c随心所欲c调皮捣蛋。身上的父亲和儿子经过长时间激烈的争执，最后找到了一条两者都能勉强接受的中间路线：去当一个剑客。十八岁那年，他把母亲托付给哥哥阮熈，背起剑上路了。临行，他从所作的《咏怀诗》中抽出一首剑诗，吟诵一遍：“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里垌。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他背着剑，骑着一匹小白马，向着长安方向而去。他读过司马迁的《史记》中的刺客列传与游侠例传，认为前辈剑客如朱家c剧孟c郭解之流，功夫实在差到不行，而荆轲c聂政c专诸等辈更可以说是没有功夫。就像学文时感叹天下学问无可学一样，他也感叹剑客皆下品，唯有自己高。他心中的剑客，不但可以仗剑走天涯，还可以用剑生万物。他本来想往南边走，因为南边是吴国，也许在边境线上可以遇见一些坏人，让他有一试锋刃的机会；后来还是改道去了西边，西边是蜀国，蜀国北边又有匈奴c西凉c拓拔等蛮夷之国，那里人种丰富，色彩缤纷，一定可以十步杀一人。
小白马嗒嗒嗒地走了一天，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程，眼看夕阳西下，他想找个客栈投宿，但四顾茫茫，竟然没有一户人家。天逐渐暗下来，他心中微微着慌。慌过之后又惊讶自己竟然会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怕夜晚c旷野与孤独。夜晚与旷野可以战胜，孤独却深不可测。他想寻找旅店或者农家投宿，走了很久都没有人烟。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越来越黑，正当失望，却见路边一棵大树下，有个老人正在箍桶，正奇怪他竟还看得清。却听那老人说：“这位小兄弟不要赶夜路了，前面很多盗贼的。”
阮籍拍拍腰间的剑，笑道：“贼我倒不怕，我只是怕没地方投宿。”
老人看看他说：“前面旅店是有，但只怕盗贼太厉害。你还是将就着和我在这棵大树下歇一宿为好。”
阮籍一把把剑拔出来：“我是剑客，还怕盗贼。我走了！”拍马便走，老人摇摇头，继续箍桶。
阮籍一路猛奔，走了数里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他在朦胧星光中前行，忽觉路边草丛中有人跃出，飞快在奔跑着，紧紧跟在他的后面。阮籍边纵马疾驰边拔出长剑，大喝一声：“什么人？”不见回答，就把剑朝后一挥，却一剑落空。他索性慢慢地停下了马，挥剑朝后猛砍，但那人在周边跳跃腾挪，一剑也不能伤着他。阮籍心中恐慌，只好再次纵马疾驰。忽然间，天空竟然风雨大作c电光闪闪。阮籍在电光中看到路旁有一棵大树，赶紧奔过去，下了马，躲到树下。此时只见周围白光闪烁不定，又不是闪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他的周围有东西不断地落下来，堆在他的身上和四周。他伸手一摸发现是树枝。白光不断飞速闪烁，树枝不断地落下。不多久，头上的头巾也被什么东西削落了下去。阮籍吓得心被悬到了半空，牵着马一跃跳出树下，回头看去，只见那棵树叶繁茂的大树已经完全光秃了，忙要骑马奔逃，一伸手发现手中缰绳松了，原来只有缰绳，已经没有了马，马上的行李自然也没了。这时他想起那老人的劝告，只好折回去。只见那棵树下点起了一盏油灯，那老人在树下继续箍桶。黑暗的露天，有人点着油灯干活，四周没有村落和人，这情形令人毛骨悚然。阮籍战栗着上前，深深作了一个揖。那老人笑着指指树后：“你的马和行李在那。今晚不要去了。”
“我倒没有遇到盗贼。”阮籍忙奔过去牵了马，边说，“只是遇到了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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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天下有地才，吾为第一人！
家族的人惊叫c跌倒，爬起来奔走相告。其父阮瑀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掩人耳目，四处检查看有没有外人，叮嘱家人亲戚千万不要声张；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儿子定是天人下凡，然后立即想到才华不能过于外露。先前曹操叫阮瑀出去做官，连叫三次都不出，最后曹操放火烧山才把他逼出山，先担任曹操记室后升为仓曹椽属，专为曹操撰写文稿，他深知锋芒毕露者必先被摧毁的道理。但少年阮籍却在心中暗笑。十岁的阮籍胸有无限城府：其实他刚出生就很懂事了，当时他想既然出娘胎时没有哭叫，那么干脆装哑巴到十岁，然后一鸣惊人。在他哥哥上学的时候，他拉着衣襟一定要跟在后面，暗暗地认字看书并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写诗著文。过年刚到十岁，果真如他所料，所有的人都惊他为天人。
到十三岁，他已熟读论语》c《孟子》c《大学》c《中庸》c《诗经》c《尚书》c《礼记》c《周易》c《春秋》c《乐经》诸多经典，并对《老子》和《庄子》倒背如流，并已写下《咏怀诗》八十八首，一年就把一生要写的诗歌全部写完了。他认为自己在学问方面已学无可学，于是开始改学剑术，两年练下来，家族中已无人能敌，只好又改学易术。易术之学学了半年以后，他的周围经常有鬼神鬼鬼祟祟地出现。他隐隐感到自己如果再学下去必然会打通天人之界限，过早地做神仙并非他所愿，于是他为易术的将来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易术第一高手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叫管辂的人，他当下就放弃了术数。但此后该学什么？天下之学，都已穷尽了吗？他不由得恼恨天下学问的有限与自己过强的天才。
“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他常常如此感慨。然后他开始研究起医学来。
事实上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十岁那年他初发声时那个跑来跑去掩人耳目的人，不过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他一直想象父亲活在他们中间，和他们过着平常人的日子。这种想象直到他放弃了易术才消失。此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自己的父亲。身为自己的父亲，他希望自己建立功名c光宗耀祖，为此就必须去当官。他分析中华五千年，发现除非身入蛮夷之帮，或者远涉重洋去向西天世界，否则只要留在中华的天下，那么除了当官并没有其它空间可以建立功名；身为自己的儿子，他又渴望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不负责任c自由自在c随心所欲c调皮捣蛋。身上的父亲和儿子经过长时间激烈的争执，最后找到了一条两者都能勉强接受的中间路线：去当一个剑客。十八岁那年，他把母亲托付给哥哥阮熈，背起剑上路了。临行，他从所作的《咏怀诗》中抽出一首剑诗，吟诵一遍：“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里垌。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他背着剑，骑着一匹小白马，向着长安方向而去。他读过司马迁的《史记》中的刺客列传与游侠例传，认为前辈剑客如朱家c剧孟c郭解之流，功夫实在差到不行，而荆轲c聂政c专诸等辈更可以说是没有功夫。就像学文时感叹天下学问无可学一样，他也感叹剑客皆下品，唯有自己高。他心中的剑客，不但可以仗剑走天涯，还可以用剑生万物。他本来想往南边走，因为南边是吴国，也许在边境线上可以遇见一些坏人，让他有一试锋刃的机会；后来还是改道去了西边，西边是蜀国，蜀国北边又有匈奴c西凉c拓拔等蛮夷之国，那里人种丰富，色彩缤纷，一定可以十步杀一人。
小白马嗒嗒嗒地走了一天，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程，眼看夕阳西下，他想找个客栈投宿，但四顾茫茫，竟然没有一户人家。天逐渐暗下来，他心中微微着慌。慌过之后又惊讶自己竟然会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怕夜晚c旷野与孤独。夜晚与旷野可以战胜，孤独却深不可测。他想寻找旅店或者农家投宿，走了很久都没有人烟。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越来越黑，正当失望，却见路边一棵大树下，有个老人正在箍桶，正奇怪他竟还看得清。却听那老人说：“这位小兄弟不要赶夜路了，前面很多盗贼的。”
阮籍拍拍腰间的剑，笑道：“贼我倒不怕，我只是怕没地方投宿。”
老人看看他说：“前面旅店是有，但只怕盗贼太厉害。你还是将就着和我在这棵大树下歇一宿为好。”
阮籍一把把剑拔出来：“我是剑客，还怕盗贼。我走了！”拍马便走，老人摇摇头，继续箍桶。
阮籍一路猛奔，走了数里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他在朦胧星光中前行，忽觉路边草丛中有人跃出，飞快在奔跑着，紧紧跟在他的后面。阮籍边纵马疾驰边拔出长剑，大喝一声：“什么人？”不见回答，就把剑朝后一挥，却一剑落空。他索性慢慢地停下了马，挥剑朝后猛砍，但那人在周边跳跃腾挪，一剑也不能伤着他。阮籍心中恐慌，只好再次纵马疾驰。忽然间，天空竟然风雨大作c电光闪闪。阮籍在电光中看到路旁有一棵大树，赶紧奔过去，下了马，躲到树下。此时只见周围白光闪烁不定，又不是闪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他的周围有东西不断地落下来，堆在他的身上和四周。他伸手一摸发现是树枝。白光不断飞速闪烁，树枝不断地落下。不多久，头上的头巾也被什么东西削落了下去。阮籍吓得心被悬到了半空，牵着马一跃跳出树下，回头看去，只见那棵树叶繁茂的大树已经完全光秃了，忙要骑马奔逃，一伸手发现手中缰绳松了，原来只有缰绳，已经没有了马，马上的行李自然也没了。这时他想起那老人的劝告，只好折回去。只见那棵树下点起了一盏油灯，那老人在树下继续箍桶。黑暗的露天，有人点着油灯干活，四周没有村落和人，这情形令人毛骨悚然。阮籍战栗着上前，深深作了一个揖。那老人笑着指指树后：“你的马和行李在那。今晚不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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