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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朝拜者的主要仪式之一是“转天房”。

  天房(克尔白)用蓝色石块筑成,高达十五米。天房东南面有一方黑石,高一点五米,是朝觐者必须亲吻和抚摸之圣物。黑石之上有四根柱撑的圆顶小阁,四周围着方形的栅栏。这里有易卜拉欣(安拉的六大使者之一)建造克尔白时留下的脚印。

  附近还有圣景渗渗泉,是为圣水。

  据伊斯兰教传说,易卜拉欣之妻哈哲尔为替口渴的儿子易司马义寻找泉水,曾在萨法、麦尔卧两山之间奔走七次,返回麦加时,流水便自易司马义脚下涌出,后人称此为渗渗泉。

  朝觐者仿此,也往返两山之间七次,以示虔诚。

  阿尔法特山上,遍野都是帐篷。

  马步芳终于挤到了天房之前,按逆时针方向,绕过七周之后,亲吻着黑石。这方离地面一点五米直径三十厘米略带微红的褐色石,由于是易卜拉欣遗留的圣物,便成为凭吊先贤圣人悔罪的遗迹。他恳求真主赦宥一切罪过,希冀死后进入阿甸园!

  “我这一生有恶也有善!”马步芳面对着真主,发自内心地忏悔,“我杀了很多人,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我也奴役过好多人,我让他们拼杀,我让他们修路,我让他们种树,……并不为我自己!我在青海,推行六大中心工作,我发动民众:编组保甲,训练壮丁;修筑公路,植树造林;厉行禁烟,兴办教育……民众拥戴我。”

  这时,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仿佛来自远方,来自西宁清真寺的唤醒阁前:“其善者伪!伪者骗也!”

  马步芳如雷殛顶,几yù昏倒,目光呆钝,失去了光辉,突然变得憔悴苍老了。宇宙之声在他耳畔轰响:

  “你名为他人,实为自己。为了名誉、政绩、统治的巩固,哪个统治者不知人心之重要?yù夺先予,以善掩恶,为善的动机何在?你有多少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你有多少私心杂念利yù隐秘不能示人?知罪吧!悔罪吧!赎罪吧!”

  “安拉!我是有罪的!”

  马步芳俯下身去,吻着“玄石”,一时间耳无所闻目无所视,全然神志迷乱,外界的一切空蒙暗淡闪烁jiāo炽,浮动起一团团浑黄的霭雾。人群挤进挤出他全然不顾。

  他的心灵深处,猝然产生了一种难以遏止的怯惧与惶悚:真主对他的一生将如何评价?末日的审判终将降临到他头上:行善者进“天国”,作恶者入“火狱”,那狱中dú焰仿佛在他眼前熊熊燃烧。

  他突然从现实的空间和飞驰的时间中隔离出来,静止在那里,审视他的一生。他一生处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剑拔弩张的争权夺利之中,杀人无数,善恶难分,是非莫辨,他站在历史的审判台上,聆听宣判。“天国”遥远,“火狱”很近。

  这是一个令人震骇的瞬间,仿佛即将到达的风暴已经预悬在他的头顶之上,他力尽气绝,慢慢顺着方石向下滑落下去,他要昏倒了。

  背后有一双手从两腋抱住了他,把他搀扶起来。

  马步芳对谁也不注意,只有脚步随着搀扶他的人向外移动,完全像个喝醉了的人。

  他任凭那双有力的手搀扶着,步履艰难竟如老人。

  他们迎面而来的是朝觐者的人山人海,全像虚寂幻灭的形影。

  马步芳已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景况,心存畏惧,生怕踉跄失足跌倒。

  他们来到了渗渗泉边,一杯圣水,使马步芳从昏晕中醒转过来。犹如昏睡方醒,全身脉管热血充盈。

  “色俩目(萨拉姆),”扶持他的穆斯林说,“咱们到麦尔卧、萨法山奔走去吧!”

  这时,天色黄昏,太阳已经收敛了它的威势。

  “好的!”

  马步芳跟随他的教友在萨法、麦尔卧两山间来回奔走了七次。

  这天晚上,他宿在木兹德里凡。在这里,每人要取石子三十六枚,以备到米纳山大shè。

  次日,住米纳山,接着“宰牲开戒”。受戒者解开裹身白布,穿上衣服,齐髭、修饰、杀生,在米纳山投石子举行大shè礼,历时三日方罢,这是朝觐者最后一功。

  鹅卵石纷纷向山中石鹊投掷,犹如冰雹,以示数徒矢志如石。

  麦加朝觐之后,哈吉马步芳又步行到麦地那谒陵。

  穆罕默德在麦加创立伊斯兰教后,受当地多神崇拜的贵族迫害,于六二二年迁至雅兹里布,建立政教合一的宗教公社,改该城名为麦地那。穆罕默德死后葬此。城内有“先知寺”,为穆罕默德所建,是伊斯兰教的圣地之一。

  哈吉马步芳拜伏在穆罕默德陵墓前,其声如泣:

  “我相信末日审判,我愿追随至圣,永留麦地那!”

  二十四年后,哈吉马步芳死于麦加。进阿甸园乎?入火狱乎?无人知晓。

  第5章 马元海之死

  人人都走向自己的归宿。

  在河西走廊穷凶极恶屠杀红西路军的三百旅旅长(后晋升为新编骑兵军军长)韩起功于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六日向解放军投降。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一日《甘肃日报》刊载:

  张掖九月二十八日电:马匪新编骑兵军军长韩起功,于青海祁连设置局所属八宝寺,前来向我军投诚时,他的腿已被部下打伤,是骑着向藏民强要的耗牛来的。早在我军八月中旬进军临洮时,该军破坏洮河渡桥,企图背水顽抗,作垂死挣扎,经康乐县苏家集一仗,成立不到一个月的“骑兵军”一万七千余人,即被打得落花流水,全部崩溃。韩起功仅率少数残部潜至八宝寺。因我军早已捷足超过八宝寺,解放了张掖。其部下复将韩平日搜刮人民得来的212两黄金、470余块银元全部拿走,并将其痛打一顿,以解平日敲榨压迫之恨。韩感到日暮途穷,走投无路,遂于二十六日前来投诚。我军除严正指出其各种罪行外,仍本宽大政策,予以适当安置,容其戴罪图功,重新做人。韩受我宽大后,即向青马流散残匪发出召降文告,略称:“马步芳主力全部崩溃,罪首南飞,弃我等于祁连山下,自感计穷,毅然来甘州(张掖)投案自首。蒙解放军予以宽待,感激良深,回想我等助纣为虐,苦害人民,抓兵逼粮,jiānyín抢杀,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而今投解放军戴罪图功,正是悔过自新良机,深望早日放下武器,重新做人,否则自取灭亡,悔之晚矣。”

  韩起功至死不悟,策划监狱bào dòng,被临夏分区军法处处决。

  一九五一年四月七日的《甘肃日报》关于镇压韩起功的报道如下:

  甘肃省人民法院临夏分院及某师兼临夏分区军法处,于三月二十六日,联合宣判并处决了一批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

  在所处决的三十六名反革命匪徒中,有解放前血债累累,解放后又不接受我军宽大教育,反而策动反监bào dòng的原马步芳“新编军”军长韩起功。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五日(农历十月十五日,星期六)下午。

  西宁的西关大街上的市民越聚越多了!

  临街楼房的窗口挤满了人,劈劈啪啪地响着bào竹声。

  “快看马元海啊!”

  “在哪里?”

  “马上就要过来了!”

  “还有谁?”

  “好多好多,有马步芳的堂兄马步祥。”这是马家家族政权创业发迹时的十五营营长!

  “有马元海的儿子八十二军的少将高参马仲彪。”

  “还有马廷祥的弟弟马元祥,是个少将旅长哩!”

  “马廷祥是不是在河西被红军打死的骑五师的参谋长啊?”

  “就是。”

  “这些家伙,怎么会投降了?”

  “他们跑到都兰县,……想当山大王,……内部不和,互相残杀,当不成,无路可走了!……”

  “听说是一个姓兰的医生去招降他们的!”

  “他们是想取道柴达木前往西藏,再逃往印度,只是藏民太恨他们了,过不去!”

  “别说了,快看,他们过来了……”

  人们向前拥挤过去。

  “乡亲们,向后靠,向后靠!”押送者向人群呼叫着,推拒着。

  “不要打!他们是投降的!”

  押送他们的解放军维持着秩序,拦挡着挥动着拳头的市民,他们没有想到市民会这样愤慨。

  有人站在房顶上,孩子们打着尖利的呼哨,向马元海丢石子。

  有的向他们投掷果皮、破鞋、垃圾、秽物,往往落在人群中;有人大骂,有人欢呼,有人喊叫!

  一片喧闹嗡之声。

  人群随着投降者移动。

  解放军为他们开路,不断地喊叫着:

  “不要打!他们是投诚的!”

  “我们优待俘虏!”

  “王连长,恐怕要出事!”押解者向他的领导说出自己的忧虑。

  “早知这样,晚上进城就好啦!”王连长承认考虑不周,但已经晚了。

  战士们的帽子被人群挤掉了,嘟念着,对这种安排表示不满。

  “应该秘密进城……”另一个埋怨着。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王连长向战士们解释着,“本来是想悄悄进城的。”

  临街的窗口都打开了,挤满了张望的面孔,目光专注,凝神屏息,他们好像看节日的杂耍,怀着无穷的好奇心。

  沿街bào响着鞭pào声,人群中发出尖叫声,不知是惊骇还是振奋。似乎人人都借这个机会发泄胸中的怨恨、积愤、郁闷等等不同的激情。

  那投诚者低着头,弯着腰,把帽耳放下,把皮领竖起,不让人群看到他们的面容。

  马仲彪本来是昂首阔步地走,可是,他的脸上挨了一个烂柿子和一块湿牛粪后,就把头低下去了。

  一个穿着鲜艳满脸脂粉的fù女,突然冲过人群撞开护送投诚者的解放军,一把揪掉了马元海的灰鼠皮筒帽,又疾如电闪,猝不及防,抓住了这个匪首的衣领:

  “马元海,你还认识我吗?”

  马元海张口结舌,呆瞪着眼前这个虽然标致却已人老珠黄的女人,只见她眼含怒火口吐愤恨,……如果此时,她手持尖刀,马元海就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了。

  “我……”马元海不认识这个fù女,他被她的疯狂吓住了。

  “你也有今天!……”

  “我向民众服罪!”

  “你好好认一认我吧!”那fù女咬牙切齿地叫着,“我就是当年叫你强jiān过的红军女俘……后来,又把我卖到妓院里……”

  “我向你认罪!”

  马元海向她跪了下去。

  “我本来想带把剪刀捅死你……”那女俘嘴唇颤栗的厉害,两眼因忿恨发着赤色,那揪住领口的手狂乱地发抖,“那太便宜你了。你毁坏了我的一生!你毁坏了多少人家啊!你是注定要进地狱的!……我怎样才能为我的姐妹们报仇呢?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十二年的心中之恨,……我……我……”这女人好像被十二年来的凌辱憋昏了,像临死前的痰厥,声泪俱下,“我……我咒你不得好死……”

  她一口痰吐到马元海的脸上,抓他领口的手一松,那女人昏倒在地上。

  这是多么令人眩惑震骇的一瞬。好像在猛旋的漩涡里两块被湍流冲下的岩石,猛撞在一起,引得四周激浪翻腾,又像一锅沸粥。外面的人拼命向里挤,里面的人又拼命向外钻,他们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踏死人了!”有人喊叫了一声。

  王连长和另一个押解战士,仿佛猛醒过来,把她架出投诚者的行列,扭头命令部队快些将投诚者押走。

  “大嫂,你家住哪里?”王连长问嚎啕大哭的fù女,“你有冤情可以告诉人民政府……”他不太相信这个涂脂抹粉妖里妖气的女人会是一个红军,他身虽为连长,这个解放战争中才入伍的青年人,不懂得那段历史,甚至连“西路军”三个字都未曾听说过。

  “我听说你们解放军就是从前的红军,……我请你们替我找两个人,他们会来救我……”

  那女人哽咽着从她的香荷包里拿出一个纸条,jiāo给王连长,扭头冲过人群,消失在空空的小巷中。

  王连长把纸条向口袋中一塞,推开人流,回到护送者的岗位上。他没有经验,却并不呆笨,直觉告诉他:马上就要出事!

  王连长醒悟过来,他不能再押着投诚者穿过漫漫长街了,那会出大乱子的。他命令护送的战士突然转进一条小巷,绕道回团部jiāo差。

  那些聚拢在漫漫长街上的市民们空等了两个小时,才醒悟到不会再从他们面前通过了。议论,就像沸汤泼雪似地扩散开去,集“熙春院的一个jì nǚ一尖刀把马元海杀死了!”

  “不!不是尖刀,是剪刀!”

  许多人都跑到出事地点去看血迹,没有见到。

  有人却解释没有看到血迹的原因:

  一、去的地点不对;二、已经有人清洗过了。

  吃过晚饭,王连长坐在灯下,才想起那个女人给他的纸条,是用铅笔写在香烟盒纸上的:

  我是被马家军俘虏的女红军,被卖在熙春院,艺名于春花。我本名于薇,原单位是红军西路军前进剧团。请你们为我寻找两人,他们可作我的证明:

  于刚,我的弟弟,原在总部警卫排。

  尹洪菲,剧团编剧,我的爱人。

  后面的“我的爱人”涂掉了,但划得不坚决,还能辨认。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日《青海日报》头版刊登了一条消息:

  (本报讯)我军解放西宁时,伪青海省参议会议长马元海和马匪团长马步祥等,逃往都兰一带,在我大军威势震撼和政治宣传感召之下,他们明白了充当土匪无出路,于十月二十五日,率百余人,携长短qiāng七十五支、机qiāng三挺、战马三十匹、骆驼三十六头、牛二十四头,向共和国人民政府投诚,受到我当地党政军民的欢迎,于本月五日到达西宁。

  马元海到达七团团部群工股,全身像从臭水里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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