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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道附近,趁左右无人,跳下阁道,躲进飞阁下面的草丛中。

  安世等四下无人,才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韩嬉浅浅一笑:“这还用问?”

  安世心中一阵暖热,一阵愧疚,说不出话。

  两人一直等到天黑,不远处忽然一阵叫嚷骚动,附近巡守的宫卫闻声,纷纷赶了过去。

  韩嬉轻声道:“是郭大哥,我们走!”

  两人急忙攀上飞阁,越过宫墙,溜下墙头,急走了不多远,林子边,一个人牵着四匹马等候在那里,是樊仲子。

  儿始终没被释放。

  四个人日夜商议对策,等寻时机。

  安世虽然时刻担忧儿,却不再焦躁。他能逃出建章宫实属不易,这条xìng命得自三位朋友舍身相救,只有救出儿,这副残躯才用得其所,才对得住朋友,也不枉自己残身毁容、抛妻舍子,辛苦这一场。

  只是,经他一闹,宫中戒备越发森严,百般思量,也未找到营救之策。

  一天黄昏,四人正在商议,司马迁忽然来到庄上。

  他穿着便服,独自一人骑马来的,神色甚是惶急。进了门,也不坐,见到安世,便急急道:“兄弟,你得尽快离开这里!建章宫御厨房搜查失物,从一个宫女床底砖块下面搜出一包绢带,上面写满了字”

  安世猛地叫道:“阿绣?”

  司马迁点点头,叹口气道:“厨监将阿绣姑娘和绢带一起jiāo给了光禄寺,今早吕步舒来向天子奏报,说阿绣和你串通,盗传《论语》,又说那日刺客携剑独闯建章宫时,有个小黄门隔着窗看到了那刺客,满脸尽是疮疤,吕步舒断定那刺客正是你。天子大怒,立即下命通缉你。明天定然会四处大搜,京畿之内都不安全,你赶快离开这里!”

  安世忙问:“阿绣怎么样了?”

  司马迁黯然摇头:“吕步舒没有讲,但阿绣姑娘恐怕已遭不测。吕步舒已经在继续追查,定然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诸位也都要小心,最好一起远远逃走。”

  司马迁说完,便立即告辞,匆匆离去。

  想起阿绣,安世心中伤怀,怔怔道:“是我害了她……”

  果然,长安、扶风、冯翊三地巡卫骑士尽被调集,大闭城门,四处严搜。[《汉书武帝纪》(征和元年):“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

  樊仲子忙将安世藏到后院谷仓下的暗室中,平日大家就在这暗室里议事,倒也暂时安全。

  躲了两天,仆人忽然从外面打开秘窗报说:“任安大人来了。”

  樊仲子忙命仆人请任安进来,任安也是一身便服、一脸惶急,一见安世,也急急道:“兄弟,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安世未及答言,樊仲子已先问道:“他们追查到这里了?”

  任安点头道:“丞相公孙贺要来捉拿兄弟。”

  樊仲子奇道:“公孙贺?关他什么事情?他夹杂进来做什么?”

  任安道:“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擅自挪用军饷一千九百万,被发觉,下了狱。公孙贺救子无路,见天子正极力追捕兄弟,便恳求天子,捉了兄弟,来赎儿子之罪,天子应允了。”

  樊仲子道:“他想捉就捉吗?三辅骑士到我庄上来搜过,都没能找到。”

  韩嬉在一旁却提醒道:“太子知道。”

  任安点头道:“太子门下有一位书吏和我私jiāo甚厚,十分敬重兄弟,两个多时辰前,他来给我报急信,说公孙贺去求太子,让太子说出兄弟下落”

  郭公仲忙问:“说……说了?”

  任安道:“太子并没有立即答应,只含糊说一定尽力相助。但公孙贺毕竟是他的姨父,公孙敬声是他表弟,若不是怕受牵连,他怎么会避亲救疏?而且卫皇后也知情,一定会逼他说出兄弟的下落。你们藏身之处,早晚会漏出去。所以,赶紧离开此地,远远逃走!”

  安世一直在听,想的却不是逃,他听到“公孙敬声”,猛然想起阿绣阿绣当初不正是因为无意中撞破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jiān情,才被公主寻事处罚?与公主私通,此罪极大,甚至会祸及丞相全族。这一阵他日夜寻思营救儿之计,苦无出路,此刻心头一亮,忙问道:“如果有人告发丞相罪行,天子会不会亲自听审?”

  任安一愣:“应该会。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世不答,却道:“赵王孙大哥曾讲过,说刘彘最恨后戚势力庞大,他断言卫皇后及公孙贺迟早要被剪除。”

  任安道:“嗯。这话倒也没错。不过,太子立位已久,又是长子,天子对其一向钟爱,而且天子年事已高,恐怕不会再新立太子。”

  安世道:“刘彘就算饶过皇后、太子,至少不会放过公孙贺。公孙敬声为恶已久、臭名昭著,长安城哪个不知?现在才来惩治,恐怕是刘彘觉得时候到了。先除儿子,再灭老子。我猜刘彘现在正在找公孙贺的把柄。公孙贺要捉我赎罪,正中刘彘下怀。我盗了汗血马,又进宫行刺,刘彘定是要将我碎尸万段才解气。公孙贺若是能捉住我,正好遂了他的意,若捉不住,也正好给公孙贺定罪。无论如何,公孙贺这次是躲不掉了。倘若这时有人再告发公孙贺,刘彘就更加如愿了。任大哥,若是要告发丞相,该走什么途径?”

  任安更加疑惑,但还是答道:“要告丞相,最便捷的路子,是先向内朝官上书,事关丞相,内朝官必不敢阻拦隐瞒,会直接上报天子。”

  “吕步舒?”

  “对。”

  安世笑道:“那就好!我去见公孙贺。”

  众人大惊,齐望着他,不明所以。

  安世将阿绣旧事讲述一遍,随后道:“公孙贺父子已是死人,我就用这点秽事,借他们父子的命,还有我的命,来换刘彘的命。只要在一丈之内,我就能设法杀掉刘彘。”

  郭公仲大叫道:“……蠢!”

  樊仲子和任安也忙一起劝阻,安世却充耳不闻,始终笑着在心里盘算。

  韩嬉一直望着安世,没有说话,半晌才轻声道:“你们不用再劝了。”

  诸人一起望向她,韩嬉注视着安世,叹息道:“你们让他去吧,这样他才能安心。”说着,竟流下泪来。

  安世从枕畔取过那个装着孔壁《论语》的木盒,坐了下来,打开盒盖,抽出匕首,从头顶割了一把头发,挽成一束,放到帛书之上,盖好盒盖,端端正正摆到几案中央。

  一抬头,却见韩嬉站在门边,呆呆望着他。

  安世咧嘴一笑:“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情得再劳烦你。”

  韩嬉勉强回了一个笑,轻步走过来,端坐在他的对面。

  安世看她这一向清瘦了不少,回想这几年,韩嬉诸多恩情,此生再难回报,心中涌起一阵歉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有事托付?”韩嬉轻声问。

  “噢”安世忙回过神,从案上拿起那只木盒,手指摩挲着盒面,笑了笑,“这是孔壁《论语》,我儿子郭续在读书习字,我想留给他。”

  “这是你千辛万苦盗出来的,你儿子读了,一定会感念你这个父亲。”

  “我要求你的正是这桩事,你能否替我找到郦袖母子,将这东西jiāo给他们?本来我想托付樊大哥或郭大哥,但我妻子藏身太隐秘,连我都找不到,他们两个就更难找到。你聪慧过人,比我妻子只会强,不会弱,恐怕只有你,才能找见他们母子。”

  韩嬉点点头,眼圈微红:“好,放心,我一定办到。”

  安世嘿嘿笑笑,又深叹了一口气:“你这些恩情,我是没办法回报了。”

  韩嬉凄然一笑:“等我们都做了鬼,我一定要赶在她之前找到你,到时候你再慢慢回报”说着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壮志未酬

  安世戴上钳钛、坐进囚车。

  公孙贺奉旨将他押进建章宫[《资治通鉴卷二十三征和元年》:“是时诏捕阳陵大侠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后果得安世。”],到了宫门外,一队执戈宫卫已经在等候。

  安世下了囚车,两个宫卫一左一右押着他,其他宫卫前后护从,从侧门进宫,沿着阁道曲曲折折向宫区西面行去。望着四处殿宇楼阁,安世心里笑叹:又回来了。及至见到玉堂、中龙华门和建章前殿时,更是无限感慨。不由得望向太液池方向,心里默默道:儿,叔叔来救你了。上苍保佑,但愿这次能救得成。

  下了阁道,穿进一道高墙深巷,走到一个僻静院落,四面都是青石矮屋,铁门小窗。宫卫将他推进其中一间,紧锁了门,随即离开。安世踮着脚,从小窗向外张望,见只有两个宫卫在外看守,都背对着门,便趁机从嘴里取出一小圈细丝韩嬉赠给他的丝锯。

  樊仲子将他捆起来,载到长安,前往丞相府,jiāo给公孙贺,他预先将这丝锯藏在嘴里。

  正如他所料,公孙贺急于将他上jiāo天子,只简略盘问了他几句,他始终闭着嘴,一言不发。

  这时,已时近黄昏。

  来之前,他们已商议好时间:午时,将他jiāo给公孙贺。等公孙贺上报、遣送,几番来回,大致也已过申时。要受审,至少也得明天,一夜时间,足够锯断镣铐。

  他靠着墙,坐在地下,闭起眼睛,养精蓄锐。

  过了半晌,天昏黑时,门外一阵锁响,一个黄门进来,将一碗麦饭放到地上,随即出去又锁起了门。他捧起那只大碗,心想,现在是吃一顿就少一顿了,便用手抓着,大把大把往嘴里送,不一时,便吃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

  腹饱神足,他才扯直丝锯,开始锯镣铐。

  门外仍有宫卫把守,虽然天黑看不见里面,但夜里寂静,极易听见声响。他两脚分开、手臂力挺,将铁链绷紧,而后只动手腕,先锯脚镣。他在栈道山岭上曾用过这丝锯,已掌握了些技巧。在樊仲子庄上,又戴着钳钛演练了几日,锯断了几副。现在锯起来,便驾轻就熟。起初,丝锯还在铁链上打滑,没多久,锯出一条凹缝,丝锯陷在里面,便不太费力了。

  他锯锯停停,一个多时辰后,黑暗中用手一摸,脚链中间一环已经被锯了十之七八,到时候用力一挣,便能扯断。

  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锯手镣,手镣就要难一些,不好使力,又极易发出响声。他按之前演练的,左肘拐起,将左边那根铁链抵在膝上,绷紧,而后翻动手腕,锯脖颈部位的第一环。

  近两个时辰,左手镣才锯好,他稍歇了歇,继续锯右手镣。

  等右手镣也锯好,已是凌晨,天色微微发亮。

  他从墙角抓了些泥土,就着微光,将三处锯缝全都填抹好,又仔细检查一遍,丝毫看不出痕迹,这才躺下休息。

  一阵锁响,是送早饭的黄门。

  安世被惊醒,忙跳起身,朝那黄门叫道:“你去禀报吕步舒,我要上书,我要告丞相公孙弘!我知道他所犯的滔天大罪!”

  那黄门本来放下碗就要走,听见他喊,一愣,回身望着他,满脸惊异。

  安世又叫道:“听见没有?我要告公孙贺,他儿子yín秽公主,他本人罪大恶极。你快去禀告吕步舒!”

  那黄门瞪大了眼,惶然点点头,而后出去了。安世忙走到窗边探头,见那黄门小跑着匆匆走出院门,看样子是去上报了。安世这才放心,端起地上的大碗,仍是粗麦饭,还冒着热气,晨光照shè其上,浅黄润亮,煞是悦目。

  这恐怕是最后一顿饭了。

  安世用手指撮了一小团,放进嘴里,慢慢嚼,细细品,满嘴麦香,还竟有一丝回甜。他不由得笑着叹口气,这些年,自己糟蹋了多少好东西?无论吃什么,从来都是胡吃乱嚼,哪里好好品尝过滋味?

  这碗饭,他吃得极慢,很久,才吃罢。

  他放下碗,坐到地下,将脸迎向小窗,在晨光中闭起眼,深吸暮秋凉气,只觉得胸怀如洗、身心俱净。一生之中,竟从未这样安安静静坐过片刻。

  正在惬意,又是一阵锁响。

  清静被扰,他微有些恼,睁开眼一看,进来的是个黄门令丞,身后紧随两个宫卫。

  “你说要上告丞相?”黄门令丞尖声问道。

  安世点点头。

  “你要告他什么?”

  “他的罪太多,就是伐尽南山之竹,也写不尽。”[《资治通鉴卷二十三征和元年》: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你可有真凭实据?”

  “有。”

  “果真有?”

  “当然。”

  “你为何要告他?”

  “他捉了我,我岂能让他逍遥?”

  那黄门令丞盯着他,他也回盯过去。

  半晌,那黄门令丞道:“好,我去禀报吕大人。”

  说着转身锁门而去。

  成了,安世暗暗道。

  他忙又在心里演练行刺刘彘的种种情形和对策。

  过了一阵,那黄门令丞又回来了:“吕大人已经上奏皇上,皇上要亲自审问你。”

  “哦?”安世心中大喜。

  “将他押走!”

  两个宫卫过来,揪起他,架着便拖向外面。

  安世听之任之,来到院中,两个宫卫却没有走向院外,而是折向旁边另一间大石室。安世心中纳闷,却不及想,已经被拖了进去。

  这间石室没有窗户,里面十分昏暗,墙上挂着几盏油灯,中间一张木台,台边一个木架,上面摆着锤锯刀斧,到处血迹斑斑。旁边立着几个汉子,各个精壮凶悍。

  安世大惊,心中正急闪对策,那几个壮汉已经迎了上来,从卫卒手中接过他。抓住他的手足,抬起四肢,将他按到木台上。接着,打开他的镣铐,将他的手足绑在台角的四根木桩铁环上。

  安世见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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