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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天降大任

  杜铭川很小就在父亲的严教下读过四书五经,对《孟子》一书颇为熟悉,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就是书中的章句。但他没想到随口无心的一喻,却引来孙校长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孙校长最后那句话同样出自《孟子?梁惠王》,原文是滕文公问孟子,国小力弱而被大国侵犯时的应对之道。孟子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仅以周太王在邠地受夷狄侵犯为例,给了滕文公两个选择。一是太王去邠越梁,最后到了岐山隐居,临行前留下一句“二三子何患乎无君”,二是“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避祸隐居和效死勿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孟子让滕文公自己选。这情景和金学农觊觎杜家龙窑,而杜铭川所面临的情景倒有几分相似。

  但杜铭川不明白孙校长何以在这样的时候,留下这样一段话,是让他表态做一个选择?还是暗示这件事背后还有什么文章?亦或者只是对杜铭川自比于齐宣王的反诘,告诉他现在别说比之强齐,就算连弱小的滕文公怕也不如呢。

  孙天寿的确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他今天主动提到工人的问题,就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当杜铭川以《孟子》章句鞠躬请教时,他并不确定这孩子究竟是腹有诗书,还是一时巧合,便干脆也以《孟子》章句作回答,并留了个考题。

  无论如何,拉坯工人的问题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杜铭川一路思考,一路往回走。路过村口小商店的时候,摸了摸口袋里买水果剩下的钱,忽然灵机一动,进店买了两瓶烧酒,又到卤味店买了一只烧鸡,半斤猪头肉,才回了家。

  铭川妈见他提了酒菜回来,不明所以,问其何故。杜铭川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说:“我看孙校长话里有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准备点酒菜恭候着,总是不错的。”

  铭川妈点头说:“孙校长没有说出‘效死勿去’这四个字,我看他是要你尽力坚守,若守不住,便学周太王隐居岐山。这是对你寄以厚望,将来要承周文武王的大志。”说到这里,神se一黯,道:“这也合我的心意,只是龙窑成了别人家的产业,你爸的魂魄就从此无依了。”

  杜铭川赶紧劝慰道:“妈,你放心,我死也不会放弃的。”

  没想到母亲听到他这话非但面se不缓,反而悲容愈甚,更有些怒气,说:“你爸撒手一去什么话都不留,是因为对你放心。孙校长肯帮咱们,是对你寄以厚望。你动不动就说个死字,怎么对得起你爸在天之灵,怎么回报孙校长的情谊。要是连隐忍二字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宏图大志,又怎么为你爸报仇?”

  杜铭川只觉如大石压胸,气闷无比,却又反驳不了。理智告诉他母亲说的是对的,可情感上他却无法接受,只能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冠,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把龙窑烧好。

  酒菜果然没有白准备,当天夜里,孙天寿就带着本家侄子孙建业和几个工人到了杜家瓷坊。他见杜铭川已经准备了酒菜,即不惊讶,也不客气,招呼众人坐下喝酒,趁着铭川妈去炒菜的功夫,对杜铭川说道:“看来你是料定我今晚会来,我也不辜负你这顿酒,建业和这几位拉坯的师傅以后就留下来帮你。”

  杜铭川连忙站起来一一鞠躬作礼,又举杯敬酒表示感谢。别人他不知道,这孙建业可是有名的制瓷好手,做出来的仿古瓷能以假乱真,在这行里,只怕除了孙天寿,谁也请他不动。

  一群人笑呵呵地喝了铭川敬来的酒,也不摆老师傅的谱儿,都对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充满了好奇。其中一人更是开起了玩笑:“我说娃娃,喝完这顿酒,你就是我们的老板啦,以后可得多照顾咱老伙计啊!”

  杜铭川被臊了个大红脸,嘿嘿憨笑了几声,忙不迭地又给师傅们敬酒,孙校长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两天,泥厂的厂长便如约将泥料送了过来,自此几个师傅就在孙建业的带领下,帮着杜铭川拉坯修坯,忙得不亦乐乎。而杜铭川除了调试釉料,便是上山砍柴。这龙窑一烧就是七天七夜,没有足够的松枝柴禾是不成的。

  此后的每一天,人们几乎都能看到这个少年,顶着炎炎烈ri,跋涉在没有路的老林子里。他那白净的皮肤渐渐被晒成了古铜se,身上的衣衫常常被荆棘刮刺得破烂不堪,每当夕阳西下,便见他将一捆捆干柴从山林间背出,整整齐齐叠置在龙窑边上。第二天一早又一捆捆搬下来,在空地上晾晒。

  孙建业早得到孙天寿的提醒,除了帮着拉坯修坯及最后烧窑时的必要工作,其余事务,全凭杜家孩子自己想办法。因此,尽管孙建业和那些工人们不忍心看这孩子孤苦,却也只能袖手旁观。

  白天累得够呛,到了晚上本该好好休息,却不想孙校长早做了安排,每ri夜间就派人来给他补习功课,不是学校老师就是哪个同学,隔三岔五他还亲自跑一趟,出些难题考考杜铭川。到后来,连常来给铭川补习的孙娜都看不过去了,开始抱怨孙校长过于苛刻。

  铭川妈虽然一言不发,只用心照顾好孩子的起居饮食,但脸上却早已表露出忧虑之se。杜铭川总是笑着对母亲和孙娜说:“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这是孙校长的一片苦心呢。我撑得住,你们别担心。”

  窑边的柴禾堆越来越高,作坊里的瓷坯越来越多,现在是万事俱备,就连东风也不欠,只差杜铭川一声令下,就可以装窑点火了。

  杜铭川翻开一本老黄历,按着父亲教过的方法,在黄历上搜寻合适的ri子,又通过孙校长查问了近期的天气情况,才用铅笔在黄历上的某个ri子处划下了一个大大的圈儿。

  这一ri正是艳阳高照,晴空朗朗,杜家瓷坊外面聚满了人,从作坊门口一直到山坡上,就像是赶庙会一般热闹。

  杜铭川则一脸凝重,俨然如临军之将,指挥着工人们将施好了釉水并晾干的瓷坯装进密封的匣钵,再将匣钵一批批拉进窑内,放到相应的位置。他又亲自走进窑里,仔细观察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关闭了窑门。

  龙窑的龙头不在坡上,而是在窑底,窑门关闭后,就只剩下点火处恰似张开的龙嘴。窑身两侧的六十四个火眼外已经堆满了松枝柴禾,四个工人及来帮忙的乡民各就各位,只等手举火把的杜铭川将龙窑点着,就要往火眼里轮番投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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