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双生离歌002
双生离歌002
青溪每日守着那大堆医书的确犯了愁，经过一段时间研究似乎一点成效也无。她哪里知道项黎的腿早可以走了，而她配的药甚或连煎炖都没，怎么可能有效果。不过是那残王拿闲钱让她折腾c陪她演戏罢了。
道是无晴却有晴
算命
十里长街，每日都熙熙攘攘，何况今日恰逢长街的集。
闵月觉得今日算是来对了，不但各路生意人齐聚安城长街，还有些江湖卖艺c杂耍等各类人都有，街上人如川流，比肩接踵。孙冉难得有机会陪她逛街，却是不喜这么多人。
闵月第一次与孙冉走路贴得这么近，三哥身上的气息不经意间萦绕了她的鼻息。
一不小心被人挤了个趔趄，孙冉无奈将她护在了胸前。等到了前面分岔口，孙冉到底受不住这样的人流。
孙冉被挤得有些出汗，闵月却还兴致盎然。“三哥，去呗。我要去那边摊子看看首饰。”
“算了吧，月儿。要什么首饰，三哥寻个好铺子给你做好的便是。”
闵月哪里是想要什么好首饰，不过是喜欢逛街寻些新奇的不同于宫中的。而孙冉主要是惦记着人多带来的安全问题。
“三哥，那再逛一会吧。”
孙冉似有无奈，却只道：“可以。但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
二人寻了东南角还算人少的地方走去。一个清瘦的算命先生，拿着招牌，走了过来。
闵月见那人似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便扯了扯孙冉道：“三哥，你瞧那人像不像个神仙？”
孙冉哂笑一声，“你眼里，但凡个人都是好的。偏生自个生了个凡人的眼。”
“难不成你不是肉捏得？”闵月讥讽他，“要不我让他卜上一卦？”
孙冉没拉住她，她已经窜到算命先生那里去。
孙冉无奈走了过去，那算命先生的掐算却听得他有些不悦。
“这位姑娘，今年恰是命犯桃花，于姻缘不利。不过，只要女主勇敢面对，不退缩，一切也许会迎刃而解。”
闵月信以为真，伸手掏了银子谢了那人。待那人要走之时，却又拉住人家问可有好的破解之法。
“月儿——，先生不过一说你倒当真了。”
那算命先生这才看了孙冉一眼，见是位气质不凡的俊逸公子，看穿着气质就知道身份不俗。又猜测了二人的关系。
“这位姑娘，就当贫道什么也没说。你的那位公子似乎很不悦。”
闵月微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他是我三哥。你瞧瞧我三哥是个什么情况啊？”闵月忍不住又为孙冉算起命来。
孙冉素来不喜欢这周易命相之说，只因曾在这上面栽过。
那人再次瞥了孙冉的风姿，淡然道：“贫道只说非一般贵人，多了天机不可泄露。”
待那算命先生离去，孙冉也才略回了身，瞥望那人一眼，眉间似有思虑。
闵月却一边取笑说：“人家算命先生也没错啊。你好歹也是——”
孙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光天化日，越都大街，怎可泄露身份。
青峰山
过了些日子，闵月让胡为一早去看那越王可有下朝。如今二人反倒并不大避讳彼此的相处。
孙冉一身青色官服，下了朝走在御花园路上，待拐弯时，却瞥见那假山处有一抹紫红色身影。抬眉望去，果然是那闵月正笑望着自己。心头微怔，他到底还缓步走了过去。
“三哥，我可要同母亲去青峰山避暑去了。看来指望不上你，这青峰山我自己先去了。明年花开的季节，三哥可不能食言啊。”
西平公主要去青峰山抄佛经，因着天热，那山上也算是个避暑好地方，便打算携了闵月去，可能要住一段时日。
原本，闵月临走时就是向孙冉炫耀一番，又想着和他告个别。
孙冉看着闵月兴高采烈的模样，知道出宫避暑对于她来讲是个难得放松的好机会。
只笑着点了头：“那三哥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好好玩，山中地形险恶，要注意点安全。”
却因着小丫头那句不能食言的话，他心里头忽而有了惆怅。明年花依旧，不知还能否与你一起。
青峰山山清水秀，林深静谧，当真是个避暑好地方。闵月来了青峰山好些日子，与母亲一起抄读完佛经，常常趁着午后与司棋一起去山中的溪泉那里去。
因着夏季午后，人烟极少。闵月这丫头竟然偷着去山涧泉洗澡。司棋偶尔也和她一起下去嬉耍，然多半的时候都是司棋给她放哨。
今时郡主在那山涧里洗着，司棋忽然内急，寻了林密处解小便去。
那边山路上立着一个人影。正是一身白衣的孙冉。他去了庙宇中没寻到闵月，便沿着山路寻找，原不过有些热想寻泉子洗把脸，却不料正巧碰见闵月那丫头，怡然自得在溪泉洗澡。
此时，这个方向恰看到她玉背，小丫头丝毫不觉地伸了手臂在那戏耍着水，她扬起溪水来，看溪泉泛起的水花，似是欢喜的很。
孙冉看得一时有些痴。曾以为月儿是青溪的影子，可在不知不觉中，心里满是小丫头的神情，或笑或恼，或哭或嗔。
然他知道父皇不会允诺自己娶闵月，当初自己对青溪情不自禁，结果辜负了青溪的情意，今时自己怎么还能把持不住？故而哪怕自己对她满心喜欢，却仍旧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忽而那丫头猛然转过身来，孙冉才不得已收回目光，心头却对那丫头有些生气。大白天洗澡，胆子果然大到无法无天。
此刻，孙冉无法提醒闵月，只好转身往回走。
孙冉往回没走几步路，却是碰见那返回的司棋。司棋见越王的脸色不对，微微行了礼问了好，孙冉只点了头，没有答话离去。
司棋小跑着回到涧泉，和郡主说遇到越王的事。闵月只是纳闷三哥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并没有想到三哥会见到自己洗澡的事。
待闵月穿戴周全，头发还有些湿漉漉，这才吃力走上谷顶，又顺着山路往庙宇方向去，却见前方那一身白衣的公子，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不是三哥还是谁，看上去他在专等自己。
闵月微有些扭捏迎上去，孙冉回转身，望着她一言不发。司棋见了，反倒是一人前头走了。
“三哥——”闵月见他的模样似有些不同寻常，小心翼翼唤了句。
“月儿，你胆子也忒大了。”果然孙冉劈头就是责备。
闵月起初不明，然后渐猜出些什么，三哥知道自己洗澡了。
顿时，窘得脸红了起来。
“你当知道这里虽然人少，到底也会有人经过。今日若不是三哥，你要待如何？”
闵月又羞又臊，气得啐道：“除了你来，谁会一声不吭来这里？！闵月在这里待了小半月，日日无人。”
闵月的自辨，忽而让孙冉一时沉默，侧过头，不再说话，片刻却缓步前走。
闵月跟在后面，却又搭了话：“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不过是想知道孙冉是否真看了自己。
孙冉心里意会，侧过来头，并无表情：“你说呢？”
听三哥的语气看来是了。“你，你？好过分！”
孙冉止了步，回了身，望着闵月披散着微有些湿的秀发，渐渐唇角勾了笑意，变了语气，一丝戏谑道：“可惜孙冉只看了个背影——”
闵月顿时脸烧至耳根，背转了身，不肯与孙冉相对。
“今后别再恣意惯了。这里虽然山深林密，却也不甚安全。”孙冉说了这句，已经前头走了。
“三哥来是和你说。后日我去京都外县一趟，你可是要去？”
孙冉去的是京郊，不过是视察抗旱水利情况，他记起那里有个回音谷，原本是想问闵月有兴趣么。
“我也想去。不过，只怕母亲不会同意，现在我日日要抄一卷佛经才能随意玩呢。”
孙冉望着她这会子已经晒干的秀发，夏风中飘起缕缕发丝。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还是在这青峰山养养性情，哪里也不要乱去的好。”
孙冉已经后悔今次来这里一趟，可不知何时，总有些牵挂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陌上轻寒作品
离歌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闵月穿过山谷时，忽而闻听到一首琴曲。琴音流觞，哀音若水，似有耳熟。
渐渐走近，见一个身着淡灰色袍子的儒雅先生，在那谷底低头信手弹琴，看上去他年约四十岁，留着须髯，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并没注意到闵月的到来。
如果记不错，这曲子好多年不闻，原本是母亲在南地老家偶有弹过的曲子。
闵月听得入迷，那首琴曲却到了尾声。声已断，意未尽，闵月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先生这才看到了有一紫衣俏丽的姑娘在那如痴如醉，已在那打量半天。闵月这才掬了笑走了过来。
“先生，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曲子名作《离歌》。”
缓缓重复着，离歌，离歌。竟然是离歌，闵月第一次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忽然她讶然道：“您，您是不是就是那日的算命先生？”
那先生捻了须髯，呵呵笑了。“原来姑娘还记得。在下柳庸。”
“你不是那个老道半仙么？”
“道非道，仙非仙。不过是混口饭罢了。”
闵月有些失望，原来长得仙风道骨也还是在意吃饭这等俗事。不过微有些庆幸，那便是他说的桃花劫也可能不过是随口诌的。
“那你说的可都是瞎编的么？”
“是不是，姑娘往后便知。”
听他这般说，闵月忽然有些捉摸不定。
“柳某这就告辞了，贫道还得下山混饭吃。”他又自称贫道了。
闵月望着那个柳庸离去的身影，忽而觉得那人并非像个没饭吃的。
闵月从山中偷偷回到京都安城的大街。
“公子，您实在不该诓骗夫人。若是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一边的司棋担忧道。
闵月心头哪里会不晓得，哄了母亲留了信函跑了出来，只怕是她少不得又难过一番。然而她不能错过追踪的机会。
思及那仙风道骨容颜的柳先生，在溪畔弹奏哀婉如水的曲子。多少年再不曾听闻母亲私下弹那首曲子，母亲都是背着自己弹琴，自己故而也一直并不晓得那曲子是离歌。
她曾偷偷问母亲身边的阿香，阿香说那曲子竟是外祖母先皇后遗留，可为何母亲不让她再弹习这首曲子，甚或连古琴都不曾教习于自己呢。
自己与青溪极可能是孪生姐妹却不能相认，而当初母亲和孪生姐姐也是养在西洲，不曾在宫中长大。这些丝丝缕缕纠缠一起，让闵月愈发疑惑不解，她早决定一定要探究下去。
直觉，那柳先生非一般人物，而且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关系。那日，他主动为自己算命，说的莫名其妙。
闵月见人群里那柳先生收了摊子离去，忙得遮了遮斗笠，跟了过去。
二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倏尔，那柳先生转进了胡同，却再也寻不见了，明明是个死胡同，却没影了。难道这人轻功了得。
司棋见郡主失望而回，便笑道：“算了，公子。还是去茶楼喝杯茶吧。”
这一路没有歇脚，这会子的确是口渴，便点了头。司棋伸手去摸自己的钱包，惊道：“坏了，公子，刚刚我们在人群里挤的时候，银子许是挤掉了。”
闵月哂笑一声，无奈道：“我看不是挤掉的。八成是有人故意挤我们顺便摘走了钱袋。”
二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往回走。
“唉，都怨你公子。要不是我怕你出什么意外，也用不到跟着挤。”司棋气呼呼，抱怨。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明明是你的银子招了贼人，你若不跟着我，我还不会被人挤，更不会跟丢了人。算了。自认倒霉吧。”
“只有这样了，眼下公子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了。”司棋打量了四下的摊铺。那些酒楼都是认银子的，是不会欢迎身无分文的人进去的。
闵月玩笑道：“江湖人哪里那么多讲究，累了就坐在墙角便是。”
闵月捡了墙角一个石头一掀袍子坐下，似乎有那些公子的洒脱恣意。
司棋见她在装，少不得抿嘴笑了，也往墙根靠了靠。
吴王归来
没歇多会儿，长街人群开始骚动。
“让开，让开！各家都把摊子收了，十里街要清街——”有人已经在那敲锣打鼓吆喝着。
不多一会儿，有一对手持武器的士兵清街。
那些起先只是挪了挪没收摊子的人，这会子可吃了大亏。士兵将行人往两边赶，行人推搡着往里挤，自是将那摊子少不得碰倒。有些摊子的水果洒了地，有人已经趁机哄抢。
司棋见了那么几个青橘子滚到这边来，忙得为郡主捡了起来。
喜滋滋递给郡主：“公子，先吃了这橘子解解渴。”
闵月见那边倒了摊子的商人正呼天抢地：“别抢啊，别抢啊，小本生意啊。我的橘子。”
“趁火打劫的事以后少干。”闵月瞪了司棋一眼，仍旧是接了橘子。
别人都往临近店铺里躲，唯有二人一个劲往外挤，“这位小哥，到底谁来了要清街？”
“不清楚啊。”
“快躲一下吧。听说一会大批将士而来。一个躲闪不及就性命不保了。”
闵月还是好奇不已，到底谁啊？这时候只听人群里有人低嚷一句：“哎呀，恐怕是那北征的吴王，征北将军来了。”
这一句惊人传播，顿时人群里炸开锅了。
“原来是吴王殿下啊。吴王威武啊，扫平北地，北汉被打得投降议和了。”
原本都想躲避的人，这时候都想目睹一下征北将军的风采，传言中让北汉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吴王，百闻不如一见啊。
“原来是吴王殿下凯旋归来啊！一骑勇闯敌营杀百人的吴王，我们夹道欢迎啊。”
士兵用长矛拦截着两边的人群。人群里欢迎声不绝于耳。
闵月力气小，只被挡在后面。此时只能在人后挤来挤去，终于寻了缝隙，将视线投了出去。
闵月的脚变得虚浮起来，心头渐渐有些慌，表情也空洞无神。
吴王打仗回来了，那个曾与自己要好的孙冒今时回来了。
不多久，人声渐渐小了下去。然大队人马而来的声音，却通过长街的石板清晰传来。
高高的旌旗飘扬，上面是个隶书的“吴”字。几匹彪悍的战马，一字排开，行走在长街。身后浩浩汤汤的先头仪仗军。
有一匹火红的汗血宝马在一排中略微出前而行。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半年未见的孙冒。
他缓缓走进视野，隔得并不遥远。
这个方向看，他侧面线条愈发硬朗，神情冷峻，目不斜视，仿佛渗透出不可逼视的寒气，威严无比。
立于马上的他，身姿挺直魁梧，一身玄黄战袍着银色盔甲，身后的暗红色披风随风展开，腰侧配着宝剑，好个雄姿英发，尊贵威风的吴王。
闵月知道那把佩剑，在宣武殿他的书房里常年挂着，暗银色青龙雕纹的剑鞘。但是自己从未见过那剑身出鞘的刹那，曾以为那霄练剑不过是他孙冒装点门面的，然而今次，他骑着炽焰马，携着霄练剑，凯旋回都。
“吴王英明，将军威武！”“欢迎征北英雄凯旋归来！”人群里有人喊了出来，紧接着两边人群都异口同声。“吴王！吴王！”
闵月似乎也被这喊声鼓舞，似乎那孙冒不是孙冒，而真是什么万人敬仰的英雄。
孙冒立在马上，睥睨长街，唇角微翘，一抹傲气，面上一直冷峻的神情。
“快看啊，那就是吴王啊，小姐。”
“果然是名不虚传——”
闵月抬首，一身锦衣绣裙的女子，在人群里踮脚往外看。不知哪家小姐同这丫头，混在人群里，也和她一般不顾礼仪往男人群里挤去，只为了看吴王的仪容。
看着那俩女子花痴的模样，忽然心头有一丝讥笑，闵月戳了司棋，默默离开人群。
离开十里街，司棋跟在郡主身后，眼风却忍不住瞥向郡主，似有担忧。
她知道郡主的内心恐怕一时难以平静了。曾经郡主拒婚吴王，也因此惹恼了他，闹得朝野上下无人不晓，吴王一气之下出征北地，今时他凯旋而归，郡主面上到底不好。
闵月回头见司棋那担忧的神情，内心清明，讪笑一声：“我们快点吧，去越王府，让三哥送我回青峰山。”她不知道越王那日去了京郊还没回来。
“还回去啊？难不成你不怕，怕夫人大发雷霆？”
“怕啊。可是我本就打算跟踪完那个算命的，就回山上去的，难不成，我要气坏自己的母亲么？”
很快，人群里的暗卫也随了出来，闵月回首见一身青衫的武者，携着剑器，已猜了个七八分。“你们何人？跟踪我？”
“属下见过郡主。吾等是王爷指派暗中保护郡主的，今时，郡主要回青峰山，就由属下为您备好马匹。”
果然，身后已有人牵了两匹马驹，一白一黄。似乎专门为她们备的矮马，分明瞧不起她闵月。
闵月自知无奈，也只好踩了那马镫，一跃上马，骑了那白色马驹先窜出一块路。
那名青衫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就跟了郡主而去。
柳庸
“闵月姑娘请用茶——”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温和地对闵月讲。
烛光下，闵月坐在那桌凳前，赌气不理睬。
须臾，那女子出去。闵月才伏在桌案前哭了起来。
千算万算，没料到那伙人并非三哥派出去的暗卫，有人借这一点假扮越王暗卫，偏生自己大意了，竟然轻信他们。
良久，“姑娘，如何这般？”一个男声。
闵月愕然抬首，见是那算命先生柳庸。
“是你？柳先生——”闵月吃惊，“你为何抓了我来？”
一身宽松汉袍的柳庸，夜色下愈发出尘，他淡淡笑了，“我没有抓，而是请。姑娘不是自己骑着马来的吗？何况白日里姑娘可是辛苦地从山中跟着在下至城都。”
“是。不过是小女子对先生的算术有些质疑，故而想找先生寻个明白。”
柳庸呵呵笑出声来，“你倒说说看看，柳庸哪里说得不对？”
“就是因为你说的太对了，所以才怀疑你。你压根不是算出来的，而是自始至终都知道。还有，你为何会弹那首离歌。”
柳庸心中了然，温和的目光望向闵月，倒像一个长辈看着幼辈。“傻丫头，你听过离歌，对吗？那你了解那首曲子么？”
闵月迷惑，摇头。
“离歌本是一首离别悲曲。原本是云巫山仙族的曲子，云巫山仙族消亡后，世人并无几人晓得。”
“那你是如何有这首离歌，莫非先生是云山仙族之后？”
柳庸一丝哂笑道：“云山仙族，既是仙族，我一个俗世中人怎么会是。传言三十多年前，仙族灵境遭破坏，整个族裔也一夜之间没了。不过世人对这个仙族到底是否存在过，表示质疑。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了传说中的世间仙族。柳某一向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对那些穷山恶水之地也颇为喜欢。竟然无意识中在山洞壁上捡了此曲谱。故而——”
“世间竟然会有仙族？你说离歌是仙族遗乐？”闵月第一次听说云巫山仙族。
“云巫山原本为云雾索绕，云山雾海，并不为世人熟知，在这群山中生活着一个族群，据说已经繁衍五百年，他们自称云山仙族，而当年的人认为他们会巫蛊术，称他们为巫族，归为邪门异教。你年纪小，自然更不晓得云巫山仙族。
世人并没见过仙族中人，只听说他们男女皆仪容俊逸，容貌不老，更与世人不同的风俗便是，他们只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人生羡的神仙眷侣。”
仙巫不同宗，怎么称呼上会有如此云泥之别？容颜不老，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幻想，却存在于云山仙族。世人谁不羡神仙眷侣啊。
闵月感慨不已，早就对那仙族充满了向往和想象。
“姑娘对离歌感兴趣，难不成你还见过弹奏此乐之人。”柳庸转身，饶有兴趣望向闵月。
自己的母亲西平公主曾经常弹奏此曲，却从不愿让自己知晓。母亲是东越公主，不可能是云山族人，而曲子是外祖母留下，莫非外祖母知道那仙族，甚或与那仙族有些关联。然而，闵月又否定这关联一说，柳先生说仙族消亡于三十多年前。
不对，她曾听说外祖母与先皇伉俪情深，先皇帝外祖父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这和云巫仙族的传统似乎——。难道，外祖母是仙族后人？
“我是在南地听闻过一两次，想来那人也是偶然得知，闵月并不晓得那人身份。”
这等猜测若为真，乃天大皇室秘闻，闵月虽小，却知道厉害，故而她守口如瓶。
柳庸看着闵月，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只点点头。
“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请直说，闵月还要回青峰山。”
“恐怕闵月姑娘要在这儿住上三两日了。三日后，柳庸必会将你送往青峰山，至于青峰山那边，我已留下信函。”
风光吴王
吴王已经回来三日，朝堂上下自是一片喜庆祝贺，皇帝加封振武将军，原本统领宫卫军的苏瞻，也因此得了京畿卫只是恰是这两日越王不在安城。
因着京都地区连续两月干旱，乡野秋种受到很大影响，越王便以皇帝旨意下乡探查郡县官吏抗旱秋种情况。
吴王府这两日来贺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孙冒应付了三日，觉得筋疲力尽，便回了宫中居所。
因着当时仓皇出征，一应家什还没有搬离，皆为旧时模样，故而宫中居住其实更合孙冒心意。
当然宣武殿最常见的客人是那个吕青婉。征北将军凯旋而回，京都不少府邸贵族都把目光投向此时风头无二的吴王，故而那些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少不得借机去芷惠宫给惠妃请安，不过是有意攀附吴王。
几日里，惠妃倒也是有意将那些贵族小姐引荐给孙冒，而孙冒自从北征后，这整个人愈发成熟沉敛许多，只是从前的混世魔王变为如今的冷面吴王。
他对母妃的用意岂会不明白，母妃将青婉接回宫中，是想让自己对婉表妹日久生情，今番，那些上杆子的官宦贵族女，他吴王更不会正眼瞧。
孙冒通常一副冷峻神情，下人面前不常言笑。只有饮了酒后才会恣意欢言，故而不少朝中官员约他喝酒，不过是为了与吴王拉近关系。
今日午时孙冒喝了酒，此时还在内殿睡着，青婉姑娘在外厅和书房自在地转悠，众人也不觉得不妥，私下里，大家已经晓得惠妃的意思，虽然殿下对这青婉并没什么上心，然到底是王爷的姨家表妹，故而众人不敢怠慢吕姑娘。
青婉问那小太监李乐：“近日可还有人常来打搅王爷？”
“回姑娘，都来过一圈了。现下人少多了。”
青婉“哦”了一声，似有疑虑，终于询问道：“不知闵月郡主可有来过？”
“这个，奴才没有见到。”李乐自然晓得闵月之于殿下的不同，低声小心道。
青婉放下了心，自言自语道：“郡主莫非还在青峰山，不是说公主殿下昨日就回来了”
莫非——，青婉忽然道：“想来又是郡主贪玩，怕是随了越王——”话音戛然而止，青婉自知多说了话，遂找了借口搪塞去。
又嘱咐道：“一会儿殿下醒来，别急着给他喝醒酒汤，倒不如给他喝碗稀粥养养胃来得好。还有，不必和殿下说我来过。”
李乐一一应了，送走了青婉姑娘。
回了身，将那拂尘从左侧甩到了右侧手臂上，轻哼了曲子，忽觉得不对，蓦地抬头，吓了一跳，那拂尘也自怀中掉地上。
吴王一身白色便服披了外袍已然出了内殿，竟然一个小丫头也没有去侍候或者通报一声的。
“殿下——，您这么快起来了？来人，给殿下——”李乐欲要唤人侍奉，却不期然殿下眸色一沉，只招呼了一个动作。
李乐忐忑趋前，孙冒顺势穿了袍子，自个系好了衣袍，寻了近处的坐榻坐下。
孙冒的北地生活是艰苦的，原本大群侍女围绕的吴王，今时习惯一人搞定。
“可是青婉来了？”
“回殿下，是吕姑娘而来，但见殿下休着，只嘱咐了几句回去了。”
孙冒面上看不出神情，那冷漠的目光似有凝结，望着一处，片刻才吩咐：“去将苏瞻唤来——”
李乐应声而出，赶紧寻人将苏统领找来，然而苏瞻如今也新升了官职，不在宣武殿，哪里那么快能来。
故而苏瞻半天而来的时候，孙冒早就暗暗发火。
苏瞻看见地上碎的杯盏，知道定是因为自己姗姗来迟，殿下发了火。便忐忑道：“王爷，如今属下承蒙王爷提擢，京畿卫一职又不得怠慢，故而——”京畿卫，那原本临王孙乾的人居此职，却是被吴王的人苏瞻接替了。
孙冒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苏瞻见主子一脸冷漠，只静等他发话。
当初在北地，自己随王爷出生入死，如今是升了官，却不能随侍左右，于主子大约是不大适应的。
“你的堂弟，苏童，之前本王见过。我想把他调至身边，你觉得可否？”
苏瞻喜出望外，王爷竟然询问自己的意见。忙得掀袍跪下，言情意切：“苏瞻替堂弟谢王爷提拔，苏童一家曾得王爷相救，如此厚恩，苏童定会知恩图报，对王爷忠心耿耿。”
那个苏童，比苏瞻年小五岁，与王爷年纪相仿，腿脚功夫匪浅，行事倒也机智，只是没在官衙中当过差，之前寻了个江湖差使勉强不问家中要钱。
“明日，你便寻他过来。”孙冒吩咐，似又在思虑别的事情。
苏瞻应了，见王爷的神情，似有参透，便道：“王爷，属下探查那越王一直在郡县里体察民情，而似乎那郡主并不在青峰山”
孙冒缓缓抬起目光，似有愕然。
闵月同公主姑姑去了青峰山抄袭佛经，住了有些日子。昨日听说公主回来了，他孙冒尚未来得及去请安。而此时闵月不在宫里，原以为不过是她贪玩在青峰山，她玩性太重，莫非随了孙冉去了乡里——
“嘱咐你的人继续盯着他——，还有，兵部张友善，替我暗地里约出来。嘱咐冯超最近收敛，不要明里与本王走得太近。”
苏瞻一一应了。左冯翊冯超近来风头无二，北地平了，他的父亲北地公，战功赫赫的吴王又是自己的表弟。如此王爷的提醒很有道理。要不然传到陛下那里，这战功怕成了错处。
待苏瞻离去，孙冒的脑海里又现出那抹身影。时隔大半年没见她的模样，不知道她如今如何？
据说，那孙冉待闵月诸多关照，若说孙冉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孙冒是不信的。不过，那孙冉决计不会为了女人失了大局。今时，朝中拥立皇子明显，父皇都没有法子，他孙冒怎么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迷失。
那柳先生果然遵守承诺，送了闵月回青峰山。
闵月一打听，竟然母亲也没派人寻自己，而是回到宫里去了。问了留守的丫头曼儿，才晓得原来公主殿下以为郡主那日随了越王一同去郡县游玩了。
“起先郡主留信说下山玩一会，由越王暗卫陪着，后来公主又收到一封信，说你同越王去了临水郡，让公主不要担心。公主虽然生气，然也不好大张旗鼓去寻人把你接回来。”
闵月气噎，说自己并没有随三哥出去，抱怨母亲怎么会随意就信了。
“上面是越王的亲笔书信。郡主，您是不是对那个越王——”那曼儿怯怯地问询，意思却是明显。
闵月有口莫辩，却是司棋啐道：“你这嘴怕是得缝起来。郡主与越王虽是表兄妹，然总归是亲疏客气罢了，怎么可能去什么郡县？”
母亲想来气得要命，三哥去办正事，携了自己怎么可以，那回来的谣传得传成什么样。
“这信函还有谁晓得？”
“没了。就是公主，还有玉墨姑姑，奴婢”
闵月长叹一声，想不明白那柳庸干嘛要说自己随了越王出去，莫非只是因为这样做母亲才不会派人寻自己？可是那柳庸怎么会模仿越王的字迹？
这事要不要和三哥说呢？若是说了，三哥会不会责怪自己到处乱跑。
闵月在孙冒回宫后的第五日，才回了落霞阁。昨日，孙冒特意去向姑姑请安，顺便问了郡主表妹的好。
西平只是搪塞过去，说一切都好。然而，如今面对孙冒，西平公主也无法和往日一般的自如。
“公主，您在想什么？”
“不过是因着吴王昨日请安，到底是出去历练人成长得快，他身上再也没了曾经少年的轻狂，全是满满当当的沉稳和担当的气度。”清淡的语气里有一抹叹息。
玉墨点头应了，自是知道公主话里的意思。当初郡主死活拒婚吴王，吴王殿下赫赫战功，并未记恨，依旧对公主殿下毕恭毕敬，只可惜原本的一门好亲事——
“公主，您也别想了。看来一切都是缘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今日郡主刚回来，您就别叹息了。”
“玉墨。你说这孙冉对月儿一直照顾，是不是有些别的意思？”
玉墨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若说越王对郡主没意思却似乎不可能，天底下对郡主上心除了公主，哪怕就是越王了。越王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郡主，这一点，公主清楚得很。
但说若越王对郡主有些男女之情，似乎又看不出来。越王看郡主的眼神完全是一副兄长关心的模样，这和吴王看郡主的神情完全不同，何况，今时越都又不是没有越王与郡主的传言，他若是真心喜欢郡主，怎么不急着请婚？
难道是因郡主拒婚吴王在先，越王才没有选择郡主？
玉墨的这些想法，西平在脑子里都思虑多次了，作为母亲，她思虑得远多过他人。
女儿再不济，可依旧是自己的女儿。若是越王压根对月儿没想法，却依旧对月儿关心备至，月儿依旧喜欢依赖那个三哥，岂不是任由谣传越来越盛。
“玉墨，你说今年皇兄能否准我和闵月一同回南地啊？”也许只有远离才是出路。
玉墨不期然公主问了这句话，思虑一番，担忧道：“如今南地驸马府没多少家人，陛下对公主一向关心，怕是一时难以准许您和郡主返南”
玉墨所说正是公主的思虑。
驸马是家中独子，故而年十八就袭了平南侯侯爵，没料到娶了公主后不久，竟是战死沙场，如今段家老夫人也去了，只剩远支亲戚，不曾亲厚，皇帝怎可再让自己的妹妹回南地。
“母亲，您叫我？”
一身紫粉色裙衫的闵月，急急而来，似乎还有些气喘。
“午后好好收拾下，明日你同我去惠妃那儿去，好些日子你都没去了。”
“我不去——”闵月嗫嚅着，话一出口却让西平气个够呛。
今时，孙冒凯旋而归，前来贺喜的怕是将芷惠宫的门槛踏破，她西平平日就少与惠妃见面，这会子若再不去难免落人口实。
“糊涂。惠妃是你舅母，你总要懂些人前礼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既是敢做，就要抬起头来——”西平的语气不容拒绝，话到最后似是鼓励自己的女儿。
闵月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西平见了，轻舒了口气，道：“何况今时那吴王忙得很，并不会遇见的。”话里分明是安慰女儿。
知女莫过母，西平怎么会不了解闵月的心思。只怕前些日假借与孙冉下乡，不过是逃避与她一同回宫罢了。
良久，闵月抬了头，看向母亲，却所问与此事无关：“母亲原来说要与闵月回南地老家，怎么也没个信了呢？”
西平不悦地瞪了闵月一眼，抿了抿唇，无奈道：“若是那么好办，母亲恨不得长了翅膀离开这里。”
如此闵月只老实地“嗯”了一声，不敢多说别的。甚至自己并没有随越王下乡的事也不敢多说，既然母亲没责问就瞒着母亲吧，省着她提心吊胆。
今日，芷惠宫仍旧是热闹得很。一踏进芷惠宫的门槛，西平就有些后悔了。
里面传出众多女子说笑的声音，气氛似乎轻松得很。原本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门庭若市，这芷惠宫应该安宁会子，却不想，依旧人气很旺。
西平哪里知道，今日恰是惠妃特意约了几位贵妇，还有官宦小姐在宫里聚聚。
闵月的脚步似有迟疑，西平却拉过女儿的手，月儿的手心有些粘汗。
她斜睨了女儿一眼，淡淡道：“好歹你是母亲的女儿——”
是啊，好歹自己是郡主，是皇帝嫡亲的外甥女。然在这宫里，闵月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娘娘，您不晓得这伊莲不但懂事明礼，更是多才多艺。”明相夫人一脸喜悦，将李将军的嫡女李伊莲夸赞一番。
惠妃这才瞧了瞧那一直在旁边安然静听的李小姐，只见这姑娘姿态甚好，性子似乎安宁。
“是么？来，到本宫这里，我瞧瞧——”
李伊莲身段楚楚，缓缓来到惠妃面前，极其婉约有礼道：“伊莲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惠妃忍不住点头夸赞，“果然蕙质兰心，是个美人胚子。”那李伊莲面上似有羞怯，却并不面红，她听过的夸赞又不是没有。只是她早听说惠妃喜欢性子安然的女子。
“是啊，听说李小姐的莲花舞甚是。”另一个贵妇一边添油加醋，却是夸赞。
如此，惠妃恍然大悟，欣喜道：“原来那日低回莲破步，凌波飞仙的便是说的咱们伊莲么？”
“回娘娘，正是莲儿，娘娘过誉了，伊莲惶恐。”李姑娘应了，倒也不客气。
“难怪了。名字唤莲，当真是名副其实。”
身边的侍女月华姑姑，瞥了这李小姐袅娜身段，天然一股风韵，一看就是练习舞蹈的底子，再看这姿态的确是娘娘喜欢的安然，只是明眼人都晓得这李伊莲决不是面上的楚楚怜人，怕也不是个省油的。
但是若真是青婉姑娘那般婉约的，怕是殿下并不喜欢。这一点，惠妃清楚，身边的侍女月华也清楚。
故而，惠妃点头，牵了她的手，一番打量，于此，伊莲越发低下了娇羞的粉面。
正此时，却是侍女来报，“公主殿下和闵月郡主来了。”
顿时，厅内一干子贵妇和小姐都有些愕然，顿时面面相觑。倒是，惠妃依旧神色不变，笑道：“赶紧请进来吧——”
西平进来的时候，早有贵妇起身似有迎接之意。惠妃更是笑意融融迎上去。
“瞧瞧，你们娘俩会挑日子，几位夫人总算见着公主金面了。”
西平与惠妃寒暄一句，闵月这才从母亲身后出来，道：“闵月见过惠妃舅母，娘娘和乐安康——”一一做足了礼数，乍看上去，好一个守礼乖巧的郡主。
明相夫人也笑意道：“难得进宫，今日倒是我等荣光，都来见过公主和郡主——”
众人都依序见了礼。西平特意瞧了一眼那李伊莲，好个身姿绰约的娇娆姑娘。
那李伊莲一见传言中的闵月，原本娇羞的模样，这时候也落落大方起来。
众人又细瞧了闵月郡主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有几分公主的模样。紫衣娇俏，月眉如画，明眸盈水，顾盼生辉间便将人吸引，樱唇微翘，天然尊贵的自傲气息从面容c举止间由里至外散发。
这种美算不上，然胜在气质，娇美c灵秀，和传言并无不符。难怪吴王会喜欢这个郡主。
大家徐徐落座，这会子因着公主在，一干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西平见了自知来的不凑巧。说了会子闲话，便假借有些事，讪讪欲回。
确实不凑巧。
“吴王驾到——”下人喊了句。
顿时，原本同坐的两个贵族千金都娇羞地低下了头。闵月已经看出些不同。
孙冒被自己的母妃诳来，想来又是给自己介绍府邸千金的事情，他本没什么意思，然不好驳了母妃的面子。今时听说，明相夫人也在，故而孙冒来了，他好歹得给丞相明义的面子。
“见过吴王殿下——”
众人已经起身略微相迎，孙冒向惠妃行了大礼，才免了他们的礼，特意对那明相夫人见了礼。余者并不多么在意。
等众人走回座位，孙冒才发现竟是姑母和闵月也在，原本是要落座，这会子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没得让一众女眷看出了尴尬，那李伊莲忍不住笑出声，又用那绢子掩了唇角。孙冒不由得瞟了那女子一眼。而李伊莲却是不怕，挑了眉瞪了孙冒一眼。
如此动作神情，闵月看得清清楚楚，忽然才认出来，孙冒归来的那日长街上，竟是这个女子挤了过来。只是眼前的女子比先前多了些气质安然。
原来惠妃舅母在这儿给孙冒介绍府邸小姐，自己与母亲不明就里，在这儿白白当了看客，却搅了人家相亲。
正寻思着，那孙冒已经面向西平公主，行了礼：“姑母也在这？阿冒失礼了。”
他假装不经意间才瞧见了闵月，尚未说话，只听姑母笑道：“皇侄如今忙人，姑母前日才见了你，哪里用那么多礼数。闵月，还不见过你表兄？”
闵月起身，却没有行礼，只道：“见过吴王——”并没喊表兄。
众人谁不晓得闵月和吴王的过去。于此，惠妃面上不悦，却又被月华寻事搪塞了过去。
“殿下，尝尝明相夫人从西洲带来的干梅。”那月华端了干果，恭敬地递给孙冒。
原本负手而立的孙冒，伸手捏了一个，入口，抿唇一笑，点头道：“果然好得很——”
如此，明相夫人很有面子，笑道：“难得让殿下喜欢。承蒙殿下北地带回来的香茗砖茶，给了几位小姐喝了，都在夸好呢。”
明相夫人有意将李伊莲介绍给吴王。
李伊莲果然并非羞涩的角色，此刻借机出座，身姿袅娜，嫣然见礼，“伊莲原不知是殿下的茶，只当是姨母的茶，原来是殿下有心了。”
丞相明义的夫人是李伊莲的姨母，故而肯为外甥女说话。
“李小姐客气了。不过些许让大家尝尝北地的茶罢了。”孙冒多少得谦让一番，然他是不喜欢在一群女眷里周旋。
没料到这李伊莲下一句话，让孙冒自己都吃了惊。
“殿下送的樱花蜜更是芳香蜜甜，伊莲没料到殿下这等沙场将军也能有这么精致的情思。”
原本孙冒并不喜欢和女子搭腔，今日却忽来了兴致，故意与那李小姐一言一答，互动了几句。如此，惠妃心里有些欣喜，还以为儿子真的对那李伊莲上了心。
一边的西平和闵月面上总归不好。就说这樱花蜜吧，别说闵月没有，就是公主也没收到。原来不过是惠妃将孙冒带给自己的樱花蜜分给了青婉，还有这个李伊莲。
闵月正在踌躇要不要找了借口离开，实在不想看他们做戏，却是此时，孙冒寻了借口。
“母妃，姑母，阿冒原不过来请个安，忽然记起还有些公事，如此，孙冒就先走一步，还望诸位夫人和小姐们谅解。不打扰了——”
待孙冒的身影出了门槛，众人才收回了目光，那个李伊莲似乎还有些失望。传言中冷面吴王并非是那等没有生趣的冷心冷面，她嘴角上扬，明眼人能觉出目光里的那抹崇拜。
闵月只是呆呆立在那，低头假装把玩自己新得的镯子。
片刻，闵月便寻了借口离去。
惠妃以为闵月是寻机会见那孙冒，早暗示侍女去打探一番。
她知道自打儿子回来，二人还没单独见过面，今日只怕是初次见。如今，她冯芷兰决计不会让儿子还牵挂着那闵月，她要让人知道孙冒的王妃那还得挑得眼花。
岂不知闵月才不愿意继续与那孙冒有什么瓜葛，毕竟二人再见尴尬多，原以为二人成不了姻缘还可以做朋友，如今看来都是自己天真的想法。于此，自己乐得大家各走各路。
闵月一人出来溜达，入秋的天气渐渐有些凉爽，秋风袭来，湖水渐瘦。闵月溜达至这儿。
那千碧湖里前段时间还有大片袅娜开着的粉荷，如今却只剩一些残荷，湖水凝碧，倒是比先前幽深。
忽然传来小女儿家的说话声。
“皇姐，你看，那荷叶上的青蛙——”
“看到了。玉儿，你知道青蛙是什么变得么？”
“自然晓得。是蝌蚪。三哥哥给我的荷花画作上就有——”
原来是那年十岁的公主表妹，在那千碧湖边玩耍。闵月脚步微顿，便假装不知，忙转了身，寻了另一边的路而行。
闵月错身离去时，却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小公主喊道：“六哥哥，六哥哥——”
闵月离去的脚步不由得顿住。想来自己在这近处徘徊，必是被那孙冒瞧见了，可他并不打算与自己碰面，而是故意躲避。今时二人都会刻意避见。
闵月心头虽有有好奇，脚步却不再停留。
“玉儿，菲儿，在看什么好玩的？”孙冒难得笑颜说话。
“六哥哥，看到一只青蛙。还有一只，瞧，就在那荷叶上。”小丫头拉着六哥的衣襟，指向湖水。
孙冒顺着所指瞥了一眼，呵呵笑了，“六哥看到了。”说罢，又俯了身，用手摸了下最小的玉儿的脑袋，无不爱怜道：“玉儿，如今可是会画荷花了吗？”
“玉儿还不会画呢。闵月表姐的荷花才是好看呢。”小丫头稚嫩的童音，一脸天真。
听提及闵月，孙冒神情微怔，片刻直起身子，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威严，对身边的侍女道：“以后，少带公主来这些危险的湖岸。”
那些个侍女自是赶紧应了，片刻便央求自家的公主回去。
孙冒轻叹了声，这才抬眸望向刚才闵月离去的方向，早不见了那紫红人影，似有惆怅。抬步从刚才闵月的方向离去。
闵月藏在那丛花圃下，听见孙冒缓步而来的声音，透过缝隙，能看见他玄靴的暗纹绣着祥云，还能听见他腰间的玉佩与璎珞相撞的清脆声音，以及踏过园路略停顿的脚步。
孙冒已看见那丛茂盛后的一角紫红衣裙，步伐略顿，视线缓缓收了回来，到底是大步流星而去。
待他远去，闵月才从花圃后面出来，深舒了口气，那路上早就不见他的背影。
听说昨日三哥回来了。闵月早迫不及待去那藏云阁附近候着他。
她要把那日柳庸所说与三哥商量。
偏巧，孙冉从郡县回来后，一打事要处理，既要将几日来考察总结的折子呈报于父皇，还要与自己的幕僚会面商谈公事，另外，他还得去拜访如今战功赫赫c名声远扬的六弟孙冒。
自然闵月那日在藏云阁附近溜达了两回，都没见三哥来。好久，那胡为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
到了近处，胡为才平了气喘，低声劝道：“郡主，您别等了。小的打听到王爷今日事务繁忙，下了朝被就圣上找了去御书房，后来就直接出宫去了。”
闵月点头，心里琢磨，三哥这么忙，自己还是别把自己的那点疑虑和他讲了。
边这么想，边讪讪往回走。胡为似乎还有话说，却被旁边的司棋用手势制止了。
待他还要说，司棋直接瞪了眼，将他拉至一边道：“如今你怎么越发没眼力劲了。你没看到郡主心情不好？”
胡为这才作罢，叹了气，看着郡主和司棋走远。心里却在发愁：吴王殿下让自己一会去他那儿拿东西，自己要不要去呢。
胡为知道如今郡主和吴王的关系尴尬，故而这吴王寻自己做事也得提前和郡主打招呼，若是一个不允岂不是自找苦吃，可若自己不去呢，吴王会不会怪罪？
后来，胡为想通了。看来郡主的心在越王身上，还是不去了，想来自己不去，吴王也能猜出是郡主不愿，应该不会为难他一个下人的。
孙冒在那园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胡为跟来。身边的李乐看出殿下神情的不悦，不敢多言，不多时自己随着王爷回到宣武殿。
见张辽等人在那指挥人收拾东西。什么字画书籍c珍奇玩意都收了出来。
孙冒眉头微蹙，很快他就搬离宣武殿，收拾东西弄得殿内乱糟，让他此时的心愈发烦躁。
他迈过地上那些磕磕绊绊，往内殿去，寻了坐榻半躺在那，神情一直淡漠。
半天记起什么，才伸手拿了案上那早上寻出来的一个盒子，似在思虑。
李乐一边见了，知道那是盒桂花蜜，用玉瓶装着，没打开就闻到隐隐的桂花香。
那日孙冒瞥见闵月，似乎她对给李伊莲樱花蜜的事有些不满。故而，这两日孙冒找出原本就为她备的桂花蜜，却苦于没机会给她。
一回到越都，他心里对她就不由自主地生了恨意。然他是不会再对她有曾经的举动。
如今胡为不来，是否也表明她闵月压根就不愿与自己有瓜葛。
良久，孙冒起身，对李乐冷冷吩咐道：“若是下次青婉姑娘来，就说本王把这个送给她。”
即便青婉不是最喜欢桂花糕，然而哪里有女儿家不喜欢桂花香。
闵月是后来才得知孙冒已经搬离宣武殿了。听闻这个消息，闵月竟是心头舒了口气。
再也不用怕在宫里乱逛遇见孙冒而尴尬，甚或都不用刻意避开宣武殿的近路。
恰巧今日青婉也来宫里，却是才晓得吴王表哥已经搬离宫，然而张辽作为旧主子的总管，果然尽心尽力，特意将那瓶桂花蜜送至青婉手里。
青婉竟然拿着那瓶桂花蜜来到落霞阁。
“郡主，你猜猜我给你送什么了？”青婉浅笑而来，双手背后。
闵月打量一番，笑道：“什么好东西你会舍得给我？快拿出来——”
“竟然这么说我！哼，早知道不拿过来了。”她从身后拿出那桂花蜜的玉瓶。
“难怪有桂花香，莫非是桂花蜜么？”
闵月一把要抢过来，青婉却拿起了架子：“怎么样？还说不说我了？”
“不说了，不说了。青婉是个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将来得找个好夫君来疼的。”
闵月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夺过了那个桂花蜜。
青婉又气又羞，没料到这瓶子已经到了闵月手里。
她的心里只有孙冒。
忽然记起孙冒送给自己的桂花蜜，这会子自己却把它送给别人，似乎有些对不住吴王表哥。
如今，青婉也搞不清楚孙冒的心思，但想来孙冒与闵月应该是彻底没戏了。
闵月打开玉瓶闻了闻，惊喜道：“的确好闻。你不晓得，我最喜欢桂花了。对了，青婉，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婉正在走神，闻言笑道：“自然不能自己生出来的。这是吴王从北地带来的桂花蜜，前两日我没进宫，没料到表哥搬离宫还记得嘱咐那张公公。想来就这一瓶吧，前些日子惠妃姨母给了我和李小姐一些樱花蜜还没吃完，想起这桂花你好似喜欢便给你送来了。”
青婉自顾自地说着，哪里看到闵月表情的不喜。
原来那日的樱花蜜是惠妃送的，并不是孙冒送的。只是，他送给他的青婉表妹桂花蜜，却唯独不会送给最喜欢桂花的自己。原来，自己和他真的是成不了姻缘，竟是连朋友甚或亲情也不在了。
如今青婉将他赠给她的东西转赠给自己。以闵月的性子哪里会要。
“青婉，既是吴王送给你的，我哪里会再要你的。其实，其实如今我也不甚喜欢太甜的东西。”闵月把桂花蜜放回青婉的手里，讪笑一声，“你还是拿回去吧，若你实在不喜欢可以送给别人，毕竟这个桂花蜜也不是常有的。”
青婉看了她坚决的样子，心里似乎意识到什么，虽不大乐意仍旧是接了回来。
二人一时似乎尴尬了不少，片刻，闵月灵机一动道：“青婉，我们歇一会儿，去园里的枫林晚看看枫叶吧。”
宫里有一片不小的枫林，唤作枫林晚。其他的季节大家倒不稀罕这么片树林，唯有这个时节。快要中秋了，过不多久，这霜叶就要红于二月花。
枫林晚，果然一片橙色，然离火红还要些日子。地上也落了半黄半红的枫叶，青婉少不得捡了些好看的枫叶。
“郡主，你看，我捡的这些叶子好看么？”
闵月拿过来瞧了瞧，“还不错，不过呢，不如我前日捡的颜色好，我的那几片可都是红的耀眼的。”
青婉笑道：“郡主要是舍得割爱，就把你那些好的匀给我一些吧。反正你住在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枫叶你可没少见吧。”
“哪里能见啊。我可是来安城才晓得枫叶的。倒是你这个北地姑娘哪里会没见过枫叶，还问我寻些叶子？！”
“郡主不给就不给，说那么多借口干嘛。”青婉扔了手中的叶子，与闵月一起走出林子，在枫林路上边走边聊：“早些年，我去北地，见过好大的枫林，对，那时候，冒表哥，不，吴王表哥也去。你不晓得，吴王幼年的时候可调皮了，那么高的枫树他都攀上去，而且还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
青婉说起孙冒的时候，眸光闪亮，充满了崇拜。都说旁观者清，闵月自是也听明白了，笑道：“哎呀，我看你眼里只有你那表哥了吧？”
青婉面上一红，啐道：“胡说。他是我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兄啊。”
“我可没和那吴王青梅竹马过，何况我是不大看好那些男孩自小调皮，争强好胜的个性。如今，吴王更是战功赫赫，想来尾巴没翘到天上去，已经是自谦了。”闵月守着青婉，却句句讽刺那孙冒。
“是吗？多谢郡主看得起我。”从身后蓦地冒出一道醇厚男音——可惜，语气森冷，没有一丝温度。
那边枫林绕道处，正是那负手而立的孙冒，一身紫袍，罩一件黑色披风，面色冷峻，一双沉眸望向他处，并不看她。
想来那话都听了去。
青婉赶紧上前一步，笑得嫣然：“表哥，这么巧，你也来这边？”
“巧得很，不然也不会听到些闲话。”孙冒只答了青婉的话，然表情一直是平日端着的冷傲。
闵月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前，他的目光寒凉得很，然闵月到底是闵月。
“闵月见过吴王——”她半伏了身子，并不曾听闻孙冒的礼节回话。
良久，她镇定自若地起身c敛裙，只对青婉道：“闵月记起些事，先回去了。”说罢，她缓缓从孙冒来时的路上离去。
闵月第一次在孙冒面前行女子礼，如今的二人若能维持面上的客气已经当属不易，更不可能回到当初。
闵月就那样从他的身边错身离开，他孙冒仿佛能嗅到她发髻的清香。
二人再见竟然犹如陌路，青婉看出些端倪。孙冒的面上一直绷着冷漠，让她也不敢多言。
片刻，那孙冒也抬步离去，并没有丝毫顿步c回首。
嬉笑打闹，当时只道是年少。
很快，皇帝要封赏孙冒，吴王却拒收黄金美人，让孙昊有些意外。听说皇帝还特意将原本孙冉主管的兵部事项交由孙冒负责大半。孙冉转而抓了刑部和吏部的公务。
而另一大传闻就是吴王似乎对李将军的千金李伊莲生了喜欢，听说吴王带了李小姐一起郊外策马，甚至那李伊莲还去过吴王府，甚或为那吴王一人跳了凌波飞仙舞。
而惠妃对李伊莲也是喜欢的。原本惠妃是中意自己姐姐家的吕青婉，然而自家儿子待青婉虽好，却似乎只有兄妹之情。
故而，那惠妃也放弃了亲上加亲的旧想法，转而看好那李伊莲。唯一不喜欢的一点，就是那姑娘面上看着安宁，实则活泼开放得很。
她与孙冒并无亲戚关系，几日里早就一起出游，出双入对，丝毫不避讳，惠妃这边还没与皇帝通个气，那一厢关于孙冒与李将军千金的传言却越传越盛。
李连山曾为兵部侍郎，后来为征西将军，此番皇帝将他再次招进京城，听说极可能替代兵部刘昌明，出任新兵部尚书一职。兵部刘昌明曾与越王孙冉关系匪浅，孙冒若是与李将军成了亲戚，势必李将军只会拥护吴王。而不管李连山是征西将军还是兵部尚书，都会是众王想拉拢的对象，何况李连山的堂侄，正是那刑部侍郎李如风，今年三十而立，恰与越王有交。
于是，有人在猜测很快那李伊莲要成为吴王王妃的首选了。
转眼已过中秋。
闵月一身鹅黄色罗裳锦裙，外裹着天青色披风，走在黄叶缀满地的园路上，司棋陪在身侧，并不敢多言。
自从吴王回来，郡主再也没了从前那般恣意欢快。近日，有关吴王与李小姐婚约的传言愈来愈盛，而另一方面，造郡主的谣言也多了起来。
闵月郡主是因着越王拒婚吴王，如今吴王风头正劲，京都贵族千金都争着嫁入吴王府，哪怕只是个侧妃位子怕也是争破头，却偏巧那个郡主的婚事没个动静，怎么说也是十七年华的姑娘，看来那越王对她不过如此，并不曾动过娶她为妃的念头。
闵月听到些风言风语，再怎么心胸宽广的人也快乐不起来。缓步来到那秋千下，好久不曾来这里玩了，秋天上落满了碎叶和尘土。
司棋为郡主擦拭了秋千，闵月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
起先郡主不过是在那里来回荡悠着，丝履蹭着土，心情怏怏不快。片刻却吩咐道：“司棋，给我荡高些。”
秋千荡了起来，闵月到了高处，视野里忽而一下宽敞，一上一下间渐渐让她兴奋起来，暂时忘掉了素日的烦恼。闵月咯咯笑着，唤司棋荡得再高一些。
下面司棋本来觉得那秋千够高有些胆怯，却见秋千上的郡主那般欢快，仿若好久不曾绽放过。心头一暖，便随着郡主的意思。
而那边亭台上，正是孙冒路过此。他循着笑声望去，那边树下，正是紫衣的闵月。那丫头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秋千上玩乐，仿若从前的模样。
他缓慢走下亭子的台阶，微冷的目光望向闵月的方向。
忽而，他记起曾经自己捉弄她的情景，月儿落了秋千，恰是自己接住了她。他这般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孙冒的眼神极好，一眼看出那绳索的异样。
“小心——”孙冒的声音未落。
只听司棋喊了声“郡主——”
绳索断裂，闵月被抛往半空，吓得尖叫。然就在闵月闭眼等待落地的一瞬，却是有些仓促地落入一人的怀中。
孙冒早一跃翻过亭台倚栏，两步而来，虽然接住的有些不稳，然那么大块距离能及时接住闵月，已当属不易。
闵月睁开眼，对上孙冒那双冷峻却满含关切的双目，四目相对，余惊未消的她，双眸盈满了泪花。
“你没事么？”却是孙冒先问了出来。
此时她在他的怀抱里，二人多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前一天见了面还似是敌人一般，恨不得转路躲避，此时，二人的心里却划过千丝万缕。
就在刚才一刹那，孙冒再次将闵月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打量了一遍。若是今日她出了意外，只怕自己要痛悔终生。
而另一边，却是那一身落寞的孙冉。刚才他亦在看月儿荡秋千，然他见了孙冒近旁观看的情景，不便前往，只远远地欣赏，月儿出危险的那刻，他本要过来，却见孙冒早跃身救了她。
此时，他看见孙冒抱着闵月，二人四目相对，情深眷眷。蓦地，这奔过来的脚步只能退，更上不得前了。只听这时，有人唤了声“越王——”
闵月和孙冒才看见近处的孙冉，三哥似乎望见了这一幕。
闵月急着挣扎地要离开孙冒的怀抱，“三哥——”
孙冒却暗暗使劲，并不肯放她下来。
孙冉到底笑了笑，假装未见到孙冒英雄救美的那刻，只呵呵道：“本王不过是路过此，未料到六弟与闵月玩得这般尽兴，孙冉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是啊，三哥”到底闵月没说清，孙冉已借故离去。
“刚才你为何不说明情形？”闵月微有些恼意。
孙冒并不意外她的不感激，似乎这才是一贯的闵月。只冷笑道：“懒得——”
见孙冒仍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闵月又抗议道：“吴王还不放下本郡主么？”
孙冒一双冷目似乎有些生气，这丫头打自己救了她，一句好话都没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比以前轻多了。”
说着将她放了下来。闵月以为孙冒会被她的话激怒，却不想那张冰块脸竟是吐出这么句话。
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勉强笑道：“人一见秋风就瘦，其实你也瘦了。”
孙冒原本转过去的脸，听了这句话，目光才又回到她的脸上，却仍旧是冷面王那招牌式的冷漠。
她确实消瘦了点，却比以前更加娇美惹人爱，下巴尖了不少，一双明眸却愈发明亮生辉，整张脸比从前少了几分可爱，却多了几分柔美。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终于闵月笑道：“今日多谢你。”
孙冒并不回话，只是目光在她的面上和远处几度转换，终只是说了句，“不过是碰巧。”
他说碰巧，闵月信了。
不过是碰巧，于此，自己的心就少了些沉重，不用记挂他特意的情。
“不管如何，闵月还是要感谢殿下。”闵月心情轻松不少，说话间语气已恢复自然。
“本王已经不住在宫中，殿下的称呼不再适宜。难道，郡主始终喊不出一声表兄么？”
孙冒不看她，语气缓缓，然仍让闵月听出一股子逼迫。
不知为何，闵月竟是无法唤孙冒表兄。那声表兄卡在喉间，到底说不来。
孙冒冷了脸，回头只对那一边候着的司棋道：“赶紧扶你家主子歇着吧。”又瞥了闵月一眼，“本王告辞了。”
稍息，他衣袍微展，稳步离去。
是夜，吴王府。
吴王府总管孙启各房查看，却见本是熄了灯的王爷睡房，又燃了微弱的灯，似乎还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须臾，便见似是王爷走了出来。孙启好奇却不敢打搅，只偷偷跟在后面。
只见王爷寻了园中僻静处的阁台，在那寻了栏杆跳上，坐在了上面，竟是掏出那个笛子。
片刻，悠悠笛音便缓缓扬起，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只可惜渐渐笛声哀婉，似心事低诉。
此时，孙冒脑海里回到了北地那些峥嵘时光。白日马背上驰骋杀敌，夜幕下战地的寂寞凄苦。
原以为不过是年少的一场爱恋，时过境迁，总会忘掉。可若是真能将她放下，如何却不敢面对今时的她？
若说对她已经无意，那无数个夜晚，萧瑟的笛音又是为谁吹奏的心事？若说不爱不恨，又缘何为了她辗转难眠？
脑海里依旧是那个娇蛮任性c亦笑亦嗔的紫衣姑娘
那夜，孙冒堪堪坐到子夜而过，夜霜打湿了他的衣袍都浑然不觉。
几日后，恰是惠妃的生辰宴。芷惠宫前来贺喜的人不少，有不少是受邀而来。府邸贵妇c各家千金都少不了借机来一趟。皇帝午时与惠妃在寝宫处为她办了寿宴，过午这芷惠宫仍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晚宴时，西平公主与闵月来得并不早，席间早就坐满了人，宫廷歌舞也开始了有一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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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每日守着那大堆医书的确犯了愁，经过一段时间研究似乎一点成效也无。她哪里知道项黎的腿早可以走了，而她配的药甚或连煎炖都没，怎么可能有效果。不过是那残王拿闲钱让她折腾c陪她演戏罢了。
道是无晴却有晴
算命
十里长街，每日都熙熙攘攘，何况今日恰逢长街的集。
闵月觉得今日算是来对了，不但各路生意人齐聚安城长街，还有些江湖卖艺c杂耍等各类人都有，街上人如川流，比肩接踵。孙冉难得有机会陪她逛街，却是不喜这么多人。
闵月第一次与孙冉走路贴得这么近，三哥身上的气息不经意间萦绕了她的鼻息。
一不小心被人挤了个趔趄，孙冉无奈将她护在了胸前。等到了前面分岔口，孙冉到底受不住这样的人流。
孙冉被挤得有些出汗，闵月却还兴致盎然。“三哥，去呗。我要去那边摊子看看首饰。”
“算了吧，月儿。要什么首饰，三哥寻个好铺子给你做好的便是。”
闵月哪里是想要什么好首饰，不过是喜欢逛街寻些新奇的不同于宫中的。而孙冉主要是惦记着人多带来的安全问题。
“三哥，那再逛一会吧。”
孙冉似有无奈，却只道：“可以。但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
二人寻了东南角还算人少的地方走去。一个清瘦的算命先生，拿着招牌，走了过来。
闵月见那人似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便扯了扯孙冉道：“三哥，你瞧那人像不像个神仙？”
孙冉哂笑一声，“你眼里，但凡个人都是好的。偏生自个生了个凡人的眼。”
“难不成你不是肉捏得？”闵月讥讽他，“要不我让他卜上一卦？”
孙冉没拉住她，她已经窜到算命先生那里去。
孙冉无奈走了过去，那算命先生的掐算却听得他有些不悦。
“这位姑娘，今年恰是命犯桃花，于姻缘不利。不过，只要女主勇敢面对，不退缩，一切也许会迎刃而解。”
闵月信以为真，伸手掏了银子谢了那人。待那人要走之时，却又拉住人家问可有好的破解之法。
“月儿——，先生不过一说你倒当真了。”
那算命先生这才看了孙冉一眼，见是位气质不凡的俊逸公子，看穿着气质就知道身份不俗。又猜测了二人的关系。
“这位姑娘，就当贫道什么也没说。你的那位公子似乎很不悦。”
闵月微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他是我三哥。你瞧瞧我三哥是个什么情况啊？”闵月忍不住又为孙冉算起命来。
孙冉素来不喜欢这周易命相之说，只因曾在这上面栽过。
那人再次瞥了孙冉的风姿，淡然道：“贫道只说非一般贵人，多了天机不可泄露。”
待那算命先生离去，孙冉也才略回了身，瞥望那人一眼，眉间似有思虑。
闵月却一边取笑说：“人家算命先生也没错啊。你好歹也是——”
孙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光天化日，越都大街，怎可泄露身份。
青峰山
过了些日子，闵月让胡为一早去看那越王可有下朝。如今二人反倒并不大避讳彼此的相处。
孙冉一身青色官服，下了朝走在御花园路上，待拐弯时，却瞥见那假山处有一抹紫红色身影。抬眉望去，果然是那闵月正笑望着自己。心头微怔，他到底还缓步走了过去。
“三哥，我可要同母亲去青峰山避暑去了。看来指望不上你，这青峰山我自己先去了。明年花开的季节，三哥可不能食言啊。”
西平公主要去青峰山抄佛经，因着天热，那山上也算是个避暑好地方，便打算携了闵月去，可能要住一段时日。
原本，闵月临走时就是向孙冉炫耀一番，又想着和他告个别。
孙冉看着闵月兴高采烈的模样，知道出宫避暑对于她来讲是个难得放松的好机会。
只笑着点了头：“那三哥恭喜你如愿以偿了，好好玩，山中地形险恶，要注意点安全。”
却因着小丫头那句不能食言的话，他心里头忽而有了惆怅。明年花依旧，不知还能否与你一起。
青峰山山清水秀，林深静谧，当真是个避暑好地方。闵月来了青峰山好些日子，与母亲一起抄读完佛经，常常趁着午后与司棋一起去山中的溪泉那里去。
因着夏季午后，人烟极少。闵月这丫头竟然偷着去山涧泉洗澡。司棋偶尔也和她一起下去嬉耍，然多半的时候都是司棋给她放哨。
今时郡主在那山涧里洗着，司棋忽然内急，寻了林密处解小便去。
那边山路上立着一个人影。正是一身白衣的孙冉。他去了庙宇中没寻到闵月，便沿着山路寻找，原不过有些热想寻泉子洗把脸，却不料正巧碰见闵月那丫头，怡然自得在溪泉洗澡。
此时，这个方向恰看到她玉背，小丫头丝毫不觉地伸了手臂在那戏耍着水，她扬起溪水来，看溪泉泛起的水花，似是欢喜的很。
孙冉看得一时有些痴。曾以为月儿是青溪的影子，可在不知不觉中，心里满是小丫头的神情，或笑或恼，或哭或嗔。
然他知道父皇不会允诺自己娶闵月，当初自己对青溪情不自禁，结果辜负了青溪的情意，今时自己怎么还能把持不住？故而哪怕自己对她满心喜欢，却仍旧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忽而那丫头猛然转过身来，孙冉才不得已收回目光，心头却对那丫头有些生气。大白天洗澡，胆子果然大到无法无天。
此刻，孙冉无法提醒闵月，只好转身往回走。
孙冉往回没走几步路，却是碰见那返回的司棋。司棋见越王的脸色不对，微微行了礼问了好，孙冉只点了头，没有答话离去。
司棋小跑着回到涧泉，和郡主说遇到越王的事。闵月只是纳闷三哥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并没有想到三哥会见到自己洗澡的事。
待闵月穿戴周全，头发还有些湿漉漉，这才吃力走上谷顶，又顺着山路往庙宇方向去，却见前方那一身白衣的公子，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不是三哥还是谁，看上去他在专等自己。
闵月微有些扭捏迎上去，孙冉回转身，望着她一言不发。司棋见了，反倒是一人前头走了。
“三哥——”闵月见他的模样似有些不同寻常，小心翼翼唤了句。
“月儿，你胆子也忒大了。”果然孙冉劈头就是责备。
闵月起初不明，然后渐猜出些什么，三哥知道自己洗澡了。
顿时，窘得脸红了起来。
“你当知道这里虽然人少，到底也会有人经过。今日若不是三哥，你要待如何？”
闵月又羞又臊，气得啐道：“除了你来，谁会一声不吭来这里？！闵月在这里待了小半月，日日无人。”
闵月的自辨，忽而让孙冉一时沉默，侧过头，不再说话，片刻却缓步前走。
闵月跟在后面，却又搭了话：“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不过是想知道孙冉是否真看了自己。
孙冉心里意会，侧过来头，并无表情：“你说呢？”
听三哥的语气看来是了。“你，你？好过分！”
孙冉止了步，回了身，望着闵月披散着微有些湿的秀发，渐渐唇角勾了笑意，变了语气，一丝戏谑道：“可惜孙冉只看了个背影——”
闵月顿时脸烧至耳根，背转了身，不肯与孙冉相对。
“今后别再恣意惯了。这里虽然山深林密，却也不甚安全。”孙冉说了这句，已经前头走了。
“三哥来是和你说。后日我去京都外县一趟，你可是要去？”
孙冉去的是京郊，不过是视察抗旱水利情况，他记起那里有个回音谷，原本是想问闵月有兴趣么。
“我也想去。不过，只怕母亲不会同意，现在我日日要抄一卷佛经才能随意玩呢。”
孙冉望着她这会子已经晒干的秀发，夏风中飘起缕缕发丝。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还是在这青峰山养养性情，哪里也不要乱去的好。”
孙冉已经后悔今次来这里一趟，可不知何时，总有些牵挂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陌上轻寒作品
离歌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闵月穿过山谷时，忽而闻听到一首琴曲。琴音流觞，哀音若水，似有耳熟。
渐渐走近，见一个身着淡灰色袍子的儒雅先生，在那谷底低头信手弹琴，看上去他年约四十岁，留着须髯，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并没注意到闵月的到来。
如果记不错，这曲子好多年不闻，原本是母亲在南地老家偶有弹过的曲子。
闵月听得入迷，那首琴曲却到了尾声。声已断，意未尽，闵月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先生这才看到了有一紫衣俏丽的姑娘在那如痴如醉，已在那打量半天。闵月这才掬了笑走了过来。
“先生，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曲子名作《离歌》。”
缓缓重复着，离歌，离歌。竟然是离歌，闵月第一次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忽然她讶然道：“您，您是不是就是那日的算命先生？”
那先生捻了须髯，呵呵笑了。“原来姑娘还记得。在下柳庸。”
“你不是那个老道半仙么？”
“道非道，仙非仙。不过是混口饭罢了。”
闵月有些失望，原来长得仙风道骨也还是在意吃饭这等俗事。不过微有些庆幸，那便是他说的桃花劫也可能不过是随口诌的。
“那你说的可都是瞎编的么？”
“是不是，姑娘往后便知。”
听他这般说，闵月忽然有些捉摸不定。
“柳某这就告辞了，贫道还得下山混饭吃。”他又自称贫道了。
闵月望着那个柳庸离去的身影，忽而觉得那人并非像个没饭吃的。
闵月从山中偷偷回到京都安城的大街。
“公子，您实在不该诓骗夫人。若是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一边的司棋担忧道。
闵月心头哪里会不晓得，哄了母亲留了信函跑了出来，只怕是她少不得又难过一番。然而她不能错过追踪的机会。
思及那仙风道骨容颜的柳先生，在溪畔弹奏哀婉如水的曲子。多少年再不曾听闻母亲私下弹那首曲子，母亲都是背着自己弹琴，自己故而也一直并不晓得那曲子是离歌。
她曾偷偷问母亲身边的阿香，阿香说那曲子竟是外祖母先皇后遗留，可为何母亲不让她再弹习这首曲子，甚或连古琴都不曾教习于自己呢。
自己与青溪极可能是孪生姐妹却不能相认，而当初母亲和孪生姐姐也是养在西洲，不曾在宫中长大。这些丝丝缕缕纠缠一起，让闵月愈发疑惑不解，她早决定一定要探究下去。
直觉，那柳先生非一般人物，而且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关系。那日，他主动为自己算命，说的莫名其妙。
闵月见人群里那柳先生收了摊子离去，忙得遮了遮斗笠，跟了过去。
二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倏尔，那柳先生转进了胡同，却再也寻不见了，明明是个死胡同，却没影了。难道这人轻功了得。
司棋见郡主失望而回，便笑道：“算了，公子。还是去茶楼喝杯茶吧。”
这一路没有歇脚，这会子的确是口渴，便点了头。司棋伸手去摸自己的钱包，惊道：“坏了，公子，刚刚我们在人群里挤的时候，银子许是挤掉了。”
闵月哂笑一声，无奈道：“我看不是挤掉的。八成是有人故意挤我们顺便摘走了钱袋。”
二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往回走。
“唉，都怨你公子。要不是我怕你出什么意外，也用不到跟着挤。”司棋气呼呼，抱怨。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明明是你的银子招了贼人，你若不跟着我，我还不会被人挤，更不会跟丢了人。算了。自认倒霉吧。”
“只有这样了，眼下公子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了。”司棋打量了四下的摊铺。那些酒楼都是认银子的，是不会欢迎身无分文的人进去的。
闵月玩笑道：“江湖人哪里那么多讲究，累了就坐在墙角便是。”
闵月捡了墙角一个石头一掀袍子坐下，似乎有那些公子的洒脱恣意。
司棋见她在装，少不得抿嘴笑了，也往墙根靠了靠。
吴王归来
没歇多会儿，长街人群开始骚动。
“让开，让开！各家都把摊子收了，十里街要清街——”有人已经在那敲锣打鼓吆喝着。
不多一会儿，有一对手持武器的士兵清街。
那些起先只是挪了挪没收摊子的人，这会子可吃了大亏。士兵将行人往两边赶，行人推搡着往里挤，自是将那摊子少不得碰倒。有些摊子的水果洒了地，有人已经趁机哄抢。
司棋见了那么几个青橘子滚到这边来，忙得为郡主捡了起来。
喜滋滋递给郡主：“公子，先吃了这橘子解解渴。”
闵月见那边倒了摊子的商人正呼天抢地：“别抢啊，别抢啊，小本生意啊。我的橘子。”
“趁火打劫的事以后少干。”闵月瞪了司棋一眼，仍旧是接了橘子。
别人都往临近店铺里躲，唯有二人一个劲往外挤，“这位小哥，到底谁来了要清街？”
“不清楚啊。”
“快躲一下吧。听说一会大批将士而来。一个躲闪不及就性命不保了。”
闵月还是好奇不已，到底谁啊？这时候只听人群里有人低嚷一句：“哎呀，恐怕是那北征的吴王，征北将军来了。”
这一句惊人传播，顿时人群里炸开锅了。
“原来是吴王殿下啊。吴王威武啊，扫平北地，北汉被打得投降议和了。”
原本都想躲避的人，这时候都想目睹一下征北将军的风采，传言中让北汉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吴王，百闻不如一见啊。
“原来是吴王殿下凯旋归来啊！一骑勇闯敌营杀百人的吴王，我们夹道欢迎啊。”
士兵用长矛拦截着两边的人群。人群里欢迎声不绝于耳。
闵月力气小，只被挡在后面。此时只能在人后挤来挤去，终于寻了缝隙，将视线投了出去。
闵月的脚变得虚浮起来，心头渐渐有些慌，表情也空洞无神。
吴王打仗回来了，那个曾与自己要好的孙冒今时回来了。
不多久，人声渐渐小了下去。然大队人马而来的声音，却通过长街的石板清晰传来。
高高的旌旗飘扬，上面是个隶书的“吴”字。几匹彪悍的战马，一字排开，行走在长街。身后浩浩汤汤的先头仪仗军。
有一匹火红的汗血宝马在一排中略微出前而行。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半年未见的孙冒。
他缓缓走进视野，隔得并不遥远。
这个方向看，他侧面线条愈发硬朗，神情冷峻，目不斜视，仿佛渗透出不可逼视的寒气，威严无比。
立于马上的他，身姿挺直魁梧，一身玄黄战袍着银色盔甲，身后的暗红色披风随风展开，腰侧配着宝剑，好个雄姿英发，尊贵威风的吴王。
闵月知道那把佩剑，在宣武殿他的书房里常年挂着，暗银色青龙雕纹的剑鞘。但是自己从未见过那剑身出鞘的刹那，曾以为那霄练剑不过是他孙冒装点门面的，然而今次，他骑着炽焰马，携着霄练剑，凯旋回都。
“吴王英明，将军威武！”“欢迎征北英雄凯旋归来！”人群里有人喊了出来，紧接着两边人群都异口同声。“吴王！吴王！”
闵月似乎也被这喊声鼓舞，似乎那孙冒不是孙冒，而真是什么万人敬仰的英雄。
孙冒立在马上，睥睨长街，唇角微翘，一抹傲气，面上一直冷峻的神情。
“快看啊，那就是吴王啊，小姐。”
“果然是名不虚传——”
闵月抬首，一身锦衣绣裙的女子，在人群里踮脚往外看。不知哪家小姐同这丫头，混在人群里，也和她一般不顾礼仪往男人群里挤去，只为了看吴王的仪容。
看着那俩女子花痴的模样，忽然心头有一丝讥笑，闵月戳了司棋，默默离开人群。
离开十里街，司棋跟在郡主身后，眼风却忍不住瞥向郡主，似有担忧。
她知道郡主的内心恐怕一时难以平静了。曾经郡主拒婚吴王，也因此惹恼了他，闹得朝野上下无人不晓，吴王一气之下出征北地，今时他凯旋而归，郡主面上到底不好。
闵月回头见司棋那担忧的神情，内心清明，讪笑一声：“我们快点吧，去越王府，让三哥送我回青峰山。”她不知道越王那日去了京郊还没回来。
“还回去啊？难不成你不怕，怕夫人大发雷霆？”
“怕啊。可是我本就打算跟踪完那个算命的，就回山上去的，难不成，我要气坏自己的母亲么？”
很快，人群里的暗卫也随了出来，闵月回首见一身青衫的武者，携着剑器，已猜了个七八分。“你们何人？跟踪我？”
“属下见过郡主。吾等是王爷指派暗中保护郡主的，今时，郡主要回青峰山，就由属下为您备好马匹。”
果然，身后已有人牵了两匹马驹，一白一黄。似乎专门为她们备的矮马，分明瞧不起她闵月。
闵月自知无奈，也只好踩了那马镫，一跃上马，骑了那白色马驹先窜出一块路。
那名青衫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就跟了郡主而去。
柳庸
“闵月姑娘请用茶——”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温和地对闵月讲。
烛光下，闵月坐在那桌凳前，赌气不理睬。
须臾，那女子出去。闵月才伏在桌案前哭了起来。
千算万算，没料到那伙人并非三哥派出去的暗卫，有人借这一点假扮越王暗卫，偏生自己大意了，竟然轻信他们。
良久，“姑娘，如何这般？”一个男声。
闵月愕然抬首，见是那算命先生柳庸。
“是你？柳先生——”闵月吃惊，“你为何抓了我来？”
一身宽松汉袍的柳庸，夜色下愈发出尘，他淡淡笑了，“我没有抓，而是请。姑娘不是自己骑着马来的吗？何况白日里姑娘可是辛苦地从山中跟着在下至城都。”
“是。不过是小女子对先生的算术有些质疑，故而想找先生寻个明白。”
柳庸呵呵笑出声来，“你倒说说看看，柳庸哪里说得不对？”
“就是因为你说的太对了，所以才怀疑你。你压根不是算出来的，而是自始至终都知道。还有，你为何会弹那首离歌。”
柳庸心中了然，温和的目光望向闵月，倒像一个长辈看着幼辈。“傻丫头，你听过离歌，对吗？那你了解那首曲子么？”
闵月迷惑，摇头。
“离歌本是一首离别悲曲。原本是云巫山仙族的曲子，云巫山仙族消亡后，世人并无几人晓得。”
“那你是如何有这首离歌，莫非先生是云山仙族之后？”
柳庸一丝哂笑道：“云山仙族，既是仙族，我一个俗世中人怎么会是。传言三十多年前，仙族灵境遭破坏，整个族裔也一夜之间没了。不过世人对这个仙族到底是否存在过，表示质疑。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了传说中的世间仙族。柳某一向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对那些穷山恶水之地也颇为喜欢。竟然无意识中在山洞壁上捡了此曲谱。故而——”
“世间竟然会有仙族？你说离歌是仙族遗乐？”闵月第一次听说云巫山仙族。
“云巫山原本为云雾索绕，云山雾海，并不为世人熟知，在这群山中生活着一个族群，据说已经繁衍五百年，他们自称云山仙族，而当年的人认为他们会巫蛊术，称他们为巫族，归为邪门异教。你年纪小，自然更不晓得云巫山仙族。
世人并没见过仙族中人，只听说他们男女皆仪容俊逸，容貌不老，更与世人不同的风俗便是，他们只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人生羡的神仙眷侣。”
仙巫不同宗，怎么称呼上会有如此云泥之别？容颜不老，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幻想，却存在于云山仙族。世人谁不羡神仙眷侣啊。
闵月感慨不已，早就对那仙族充满了向往和想象。
“姑娘对离歌感兴趣，难不成你还见过弹奏此乐之人。”柳庸转身，饶有兴趣望向闵月。
自己的母亲西平公主曾经常弹奏此曲，却从不愿让自己知晓。母亲是东越公主，不可能是云山族人，而曲子是外祖母留下，莫非外祖母知道那仙族，甚或与那仙族有些关联。然而，闵月又否定这关联一说，柳先生说仙族消亡于三十多年前。
不对，她曾听说外祖母与先皇伉俪情深，先皇帝外祖父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这和云巫仙族的传统似乎——。难道，外祖母是仙族后人？
“我是在南地听闻过一两次，想来那人也是偶然得知，闵月并不晓得那人身份。”
这等猜测若为真，乃天大皇室秘闻，闵月虽小，却知道厉害，故而她守口如瓶。
柳庸看着闵月，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只点点头。
“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请直说，闵月还要回青峰山。”
“恐怕闵月姑娘要在这儿住上三两日了。三日后，柳庸必会将你送往青峰山，至于青峰山那边，我已留下信函。”
风光吴王
吴王已经回来三日，朝堂上下自是一片喜庆祝贺，皇帝加封振武将军，原本统领宫卫军的苏瞻，也因此得了京畿卫只是恰是这两日越王不在安城。
因着京都地区连续两月干旱，乡野秋种受到很大影响，越王便以皇帝旨意下乡探查郡县官吏抗旱秋种情况。
吴王府这两日来贺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孙冒应付了三日，觉得筋疲力尽，便回了宫中居所。
因着当时仓皇出征，一应家什还没有搬离，皆为旧时模样，故而宫中居住其实更合孙冒心意。
当然宣武殿最常见的客人是那个吕青婉。征北将军凯旋而回，京都不少府邸贵族都把目光投向此时风头无二的吴王，故而那些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少不得借机去芷惠宫给惠妃请安，不过是有意攀附吴王。
几日里，惠妃倒也是有意将那些贵族小姐引荐给孙冒，而孙冒自从北征后，这整个人愈发成熟沉敛许多，只是从前的混世魔王变为如今的冷面吴王。
他对母妃的用意岂会不明白，母妃将青婉接回宫中，是想让自己对婉表妹日久生情，今番，那些上杆子的官宦贵族女，他吴王更不会正眼瞧。
孙冒通常一副冷峻神情，下人面前不常言笑。只有饮了酒后才会恣意欢言，故而不少朝中官员约他喝酒，不过是为了与吴王拉近关系。
今日午时孙冒喝了酒，此时还在内殿睡着，青婉姑娘在外厅和书房自在地转悠，众人也不觉得不妥，私下里，大家已经晓得惠妃的意思，虽然殿下对这青婉并没什么上心，然到底是王爷的姨家表妹，故而众人不敢怠慢吕姑娘。
青婉问那小太监李乐：“近日可还有人常来打搅王爷？”
“回姑娘，都来过一圈了。现下人少多了。”
青婉“哦”了一声，似有疑虑，终于询问道：“不知闵月郡主可有来过？”
“这个，奴才没有见到。”李乐自然晓得闵月之于殿下的不同，低声小心道。
青婉放下了心，自言自语道：“郡主莫非还在青峰山，不是说公主殿下昨日就回来了”
莫非——，青婉忽然道：“想来又是郡主贪玩，怕是随了越王——”话音戛然而止，青婉自知多说了话，遂找了借口搪塞去。
又嘱咐道：“一会儿殿下醒来，别急着给他喝醒酒汤，倒不如给他喝碗稀粥养养胃来得好。还有，不必和殿下说我来过。”
李乐一一应了，送走了青婉姑娘。
回了身，将那拂尘从左侧甩到了右侧手臂上，轻哼了曲子，忽觉得不对，蓦地抬头，吓了一跳，那拂尘也自怀中掉地上。
吴王一身白色便服披了外袍已然出了内殿，竟然一个小丫头也没有去侍候或者通报一声的。
“殿下——，您这么快起来了？来人，给殿下——”李乐欲要唤人侍奉，却不期然殿下眸色一沉，只招呼了一个动作。
李乐忐忑趋前，孙冒顺势穿了袍子，自个系好了衣袍，寻了近处的坐榻坐下。
孙冒的北地生活是艰苦的，原本大群侍女围绕的吴王，今时习惯一人搞定。
“可是青婉来了？”
“回殿下，是吕姑娘而来，但见殿下休着，只嘱咐了几句回去了。”
孙冒面上看不出神情，那冷漠的目光似有凝结，望着一处，片刻才吩咐：“去将苏瞻唤来——”
李乐应声而出，赶紧寻人将苏统领找来，然而苏瞻如今也新升了官职，不在宣武殿，哪里那么快能来。
故而苏瞻半天而来的时候，孙冒早就暗暗发火。
苏瞻看见地上碎的杯盏，知道定是因为自己姗姗来迟，殿下发了火。便忐忑道：“王爷，如今属下承蒙王爷提擢，京畿卫一职又不得怠慢，故而——”京畿卫，那原本临王孙乾的人居此职，却是被吴王的人苏瞻接替了。
孙冒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苏瞻见主子一脸冷漠，只静等他发话。
当初在北地，自己随王爷出生入死，如今是升了官，却不能随侍左右，于主子大约是不大适应的。
“你的堂弟，苏童，之前本王见过。我想把他调至身边，你觉得可否？”
苏瞻喜出望外，王爷竟然询问自己的意见。忙得掀袍跪下，言情意切：“苏瞻替堂弟谢王爷提拔，苏童一家曾得王爷相救，如此厚恩，苏童定会知恩图报，对王爷忠心耿耿。”
那个苏童，比苏瞻年小五岁，与王爷年纪相仿，腿脚功夫匪浅，行事倒也机智，只是没在官衙中当过差，之前寻了个江湖差使勉强不问家中要钱。
“明日，你便寻他过来。”孙冒吩咐，似又在思虑别的事情。
苏瞻应了，见王爷的神情，似有参透，便道：“王爷，属下探查那越王一直在郡县里体察民情，而似乎那郡主并不在青峰山”
孙冒缓缓抬起目光，似有愕然。
闵月同公主姑姑去了青峰山抄袭佛经，住了有些日子。昨日听说公主回来了，他孙冒尚未来得及去请安。而此时闵月不在宫里，原以为不过是她贪玩在青峰山，她玩性太重，莫非随了孙冉去了乡里——
“嘱咐你的人继续盯着他——，还有，兵部张友善，替我暗地里约出来。嘱咐冯超最近收敛，不要明里与本王走得太近。”
苏瞻一一应了。左冯翊冯超近来风头无二，北地平了，他的父亲北地公，战功赫赫的吴王又是自己的表弟。如此王爷的提醒很有道理。要不然传到陛下那里，这战功怕成了错处。
待苏瞻离去，孙冒的脑海里又现出那抹身影。时隔大半年没见她的模样，不知道她如今如何？
据说，那孙冉待闵月诸多关照，若说孙冉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孙冒是不信的。不过，那孙冉决计不会为了女人失了大局。今时，朝中拥立皇子明显，父皇都没有法子，他孙冒怎么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迷失。
那柳先生果然遵守承诺，送了闵月回青峰山。
闵月一打听，竟然母亲也没派人寻自己，而是回到宫里去了。问了留守的丫头曼儿，才晓得原来公主殿下以为郡主那日随了越王一同去郡县游玩了。
“起先郡主留信说下山玩一会，由越王暗卫陪着，后来公主又收到一封信，说你同越王去了临水郡，让公主不要担心。公主虽然生气，然也不好大张旗鼓去寻人把你接回来。”
闵月气噎，说自己并没有随三哥出去，抱怨母亲怎么会随意就信了。
“上面是越王的亲笔书信。郡主，您是不是对那个越王——”那曼儿怯怯地问询，意思却是明显。
闵月有口莫辩，却是司棋啐道：“你这嘴怕是得缝起来。郡主与越王虽是表兄妹，然总归是亲疏客气罢了，怎么可能去什么郡县？”
母亲想来气得要命，三哥去办正事，携了自己怎么可以，那回来的谣传得传成什么样。
“这信函还有谁晓得？”
“没了。就是公主，还有玉墨姑姑，奴婢”
闵月长叹一声，想不明白那柳庸干嘛要说自己随了越王出去，莫非只是因为这样做母亲才不会派人寻自己？可是那柳庸怎么会模仿越王的字迹？
这事要不要和三哥说呢？若是说了，三哥会不会责怪自己到处乱跑。
闵月在孙冒回宫后的第五日，才回了落霞阁。昨日，孙冒特意去向姑姑请安，顺便问了郡主表妹的好。
西平只是搪塞过去，说一切都好。然而，如今面对孙冒，西平公主也无法和往日一般的自如。
“公主，您在想什么？”
“不过是因着吴王昨日请安，到底是出去历练人成长得快，他身上再也没了曾经少年的轻狂，全是满满当当的沉稳和担当的气度。”清淡的语气里有一抹叹息。
玉墨点头应了，自是知道公主话里的意思。当初郡主死活拒婚吴王，吴王殿下赫赫战功，并未记恨，依旧对公主殿下毕恭毕敬，只可惜原本的一门好亲事——
“公主，您也别想了。看来一切都是缘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今日郡主刚回来，您就别叹息了。”
“玉墨。你说这孙冉对月儿一直照顾，是不是有些别的意思？”
玉墨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若说越王对郡主没意思却似乎不可能，天底下对郡主上心除了公主，哪怕就是越王了。越王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郡主，这一点，公主清楚得很。
但说若越王对郡主有些男女之情，似乎又看不出来。越王看郡主的眼神完全是一副兄长关心的模样，这和吴王看郡主的神情完全不同，何况，今时越都又不是没有越王与郡主的传言，他若是真心喜欢郡主，怎么不急着请婚？
难道是因郡主拒婚吴王在先，越王才没有选择郡主？
玉墨的这些想法，西平在脑子里都思虑多次了，作为母亲，她思虑得远多过他人。
女儿再不济，可依旧是自己的女儿。若是越王压根对月儿没想法，却依旧对月儿关心备至，月儿依旧喜欢依赖那个三哥，岂不是任由谣传越来越盛。
“玉墨，你说今年皇兄能否准我和闵月一同回南地啊？”也许只有远离才是出路。
玉墨不期然公主问了这句话，思虑一番，担忧道：“如今南地驸马府没多少家人，陛下对公主一向关心，怕是一时难以准许您和郡主返南”
玉墨所说正是公主的思虑。
驸马是家中独子，故而年十八就袭了平南侯侯爵，没料到娶了公主后不久，竟是战死沙场，如今段家老夫人也去了，只剩远支亲戚，不曾亲厚，皇帝怎可再让自己的妹妹回南地。
“母亲，您叫我？”
一身紫粉色裙衫的闵月，急急而来，似乎还有些气喘。
“午后好好收拾下，明日你同我去惠妃那儿去，好些日子你都没去了。”
“我不去——”闵月嗫嚅着，话一出口却让西平气个够呛。
今时，孙冒凯旋而归，前来贺喜的怕是将芷惠宫的门槛踏破，她西平平日就少与惠妃见面，这会子若再不去难免落人口实。
“糊涂。惠妃是你舅母，你总要懂些人前礼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既是敢做，就要抬起头来——”西平的语气不容拒绝，话到最后似是鼓励自己的女儿。
闵月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西平见了，轻舒了口气，道：“何况今时那吴王忙得很，并不会遇见的。”话里分明是安慰女儿。
知女莫过母，西平怎么会不了解闵月的心思。只怕前些日假借与孙冉下乡，不过是逃避与她一同回宫罢了。
良久，闵月抬了头，看向母亲，却所问与此事无关：“母亲原来说要与闵月回南地老家，怎么也没个信了呢？”
西平不悦地瞪了闵月一眼，抿了抿唇，无奈道：“若是那么好办，母亲恨不得长了翅膀离开这里。”
如此闵月只老实地“嗯”了一声，不敢多说别的。甚至自己并没有随越王下乡的事也不敢多说，既然母亲没责问就瞒着母亲吧，省着她提心吊胆。
今日，芷惠宫仍旧是热闹得很。一踏进芷惠宫的门槛，西平就有些后悔了。
里面传出众多女子说笑的声音，气氛似乎轻松得很。原本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门庭若市，这芷惠宫应该安宁会子，却不想，依旧人气很旺。
西平哪里知道，今日恰是惠妃特意约了几位贵妇，还有官宦小姐在宫里聚聚。
闵月的脚步似有迟疑，西平却拉过女儿的手，月儿的手心有些粘汗。
她斜睨了女儿一眼，淡淡道：“好歹你是母亲的女儿——”
是啊，好歹自己是郡主，是皇帝嫡亲的外甥女。然在这宫里，闵月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娘娘，您不晓得这伊莲不但懂事明礼，更是多才多艺。”明相夫人一脸喜悦，将李将军的嫡女李伊莲夸赞一番。
惠妃这才瞧了瞧那一直在旁边安然静听的李小姐，只见这姑娘姿态甚好，性子似乎安宁。
“是么？来，到本宫这里，我瞧瞧——”
李伊莲身段楚楚，缓缓来到惠妃面前，极其婉约有礼道：“伊莲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惠妃忍不住点头夸赞，“果然蕙质兰心，是个美人胚子。”那李伊莲面上似有羞怯，却并不面红，她听过的夸赞又不是没有。只是她早听说惠妃喜欢性子安然的女子。
“是啊，听说李小姐的莲花舞甚是。”另一个贵妇一边添油加醋，却是夸赞。
如此，惠妃恍然大悟，欣喜道：“原来那日低回莲破步，凌波飞仙的便是说的咱们伊莲么？”
“回娘娘，正是莲儿，娘娘过誉了，伊莲惶恐。”李姑娘应了，倒也不客气。
“难怪了。名字唤莲，当真是名副其实。”
身边的侍女月华姑姑，瞥了这李小姐袅娜身段，天然一股风韵，一看就是练习舞蹈的底子，再看这姿态的确是娘娘喜欢的安然，只是明眼人都晓得这李伊莲决不是面上的楚楚怜人，怕也不是个省油的。
但是若真是青婉姑娘那般婉约的，怕是殿下并不喜欢。这一点，惠妃清楚，身边的侍女月华也清楚。
故而，惠妃点头，牵了她的手，一番打量，于此，伊莲越发低下了娇羞的粉面。
正此时，却是侍女来报，“公主殿下和闵月郡主来了。”
顿时，厅内一干子贵妇和小姐都有些愕然，顿时面面相觑。倒是，惠妃依旧神色不变，笑道：“赶紧请进来吧——”
西平进来的时候，早有贵妇起身似有迎接之意。惠妃更是笑意融融迎上去。
“瞧瞧，你们娘俩会挑日子，几位夫人总算见着公主金面了。”
西平与惠妃寒暄一句，闵月这才从母亲身后出来，道：“闵月见过惠妃舅母，娘娘和乐安康——”一一做足了礼数，乍看上去，好一个守礼乖巧的郡主。
明相夫人也笑意道：“难得进宫，今日倒是我等荣光，都来见过公主和郡主——”
众人都依序见了礼。西平特意瞧了一眼那李伊莲，好个身姿绰约的娇娆姑娘。
那李伊莲一见传言中的闵月，原本娇羞的模样，这时候也落落大方起来。
众人又细瞧了闵月郡主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有几分公主的模样。紫衣娇俏，月眉如画，明眸盈水，顾盼生辉间便将人吸引，樱唇微翘，天然尊贵的自傲气息从面容c举止间由里至外散发。
这种美算不上，然胜在气质，娇美c灵秀，和传言并无不符。难怪吴王会喜欢这个郡主。
大家徐徐落座，这会子因着公主在，一干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西平见了自知来的不凑巧。说了会子闲话，便假借有些事，讪讪欲回。
确实不凑巧。
“吴王驾到——”下人喊了句。
顿时，原本同坐的两个贵族千金都娇羞地低下了头。闵月已经看出些不同。
孙冒被自己的母妃诳来，想来又是给自己介绍府邸千金的事情，他本没什么意思，然不好驳了母妃的面子。今时听说，明相夫人也在，故而孙冒来了，他好歹得给丞相明义的面子。
“见过吴王殿下——”
众人已经起身略微相迎，孙冒向惠妃行了大礼，才免了他们的礼，特意对那明相夫人见了礼。余者并不多么在意。
等众人走回座位，孙冒才发现竟是姑母和闵月也在，原本是要落座，这会子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没得让一众女眷看出了尴尬，那李伊莲忍不住笑出声，又用那绢子掩了唇角。孙冒不由得瞟了那女子一眼。而李伊莲却是不怕，挑了眉瞪了孙冒一眼。
如此动作神情，闵月看得清清楚楚，忽然才认出来，孙冒归来的那日长街上，竟是这个女子挤了过来。只是眼前的女子比先前多了些气质安然。
原来惠妃舅母在这儿给孙冒介绍府邸小姐，自己与母亲不明就里，在这儿白白当了看客，却搅了人家相亲。
正寻思着，那孙冒已经面向西平公主，行了礼：“姑母也在这？阿冒失礼了。”
他假装不经意间才瞧见了闵月，尚未说话，只听姑母笑道：“皇侄如今忙人，姑母前日才见了你，哪里用那么多礼数。闵月，还不见过你表兄？”
闵月起身，却没有行礼，只道：“见过吴王——”并没喊表兄。
众人谁不晓得闵月和吴王的过去。于此，惠妃面上不悦，却又被月华寻事搪塞了过去。
“殿下，尝尝明相夫人从西洲带来的干梅。”那月华端了干果，恭敬地递给孙冒。
原本负手而立的孙冒，伸手捏了一个，入口，抿唇一笑，点头道：“果然好得很——”
如此，明相夫人很有面子，笑道：“难得让殿下喜欢。承蒙殿下北地带回来的香茗砖茶，给了几位小姐喝了，都在夸好呢。”
明相夫人有意将李伊莲介绍给吴王。
李伊莲果然并非羞涩的角色，此刻借机出座，身姿袅娜，嫣然见礼，“伊莲原不知是殿下的茶，只当是姨母的茶，原来是殿下有心了。”
丞相明义的夫人是李伊莲的姨母，故而肯为外甥女说话。
“李小姐客气了。不过些许让大家尝尝北地的茶罢了。”孙冒多少得谦让一番，然他是不喜欢在一群女眷里周旋。
没料到这李伊莲下一句话，让孙冒自己都吃了惊。
“殿下送的樱花蜜更是芳香蜜甜，伊莲没料到殿下这等沙场将军也能有这么精致的情思。”
原本孙冒并不喜欢和女子搭腔，今日却忽来了兴致，故意与那李小姐一言一答，互动了几句。如此，惠妃心里有些欣喜，还以为儿子真的对那李伊莲上了心。
一边的西平和闵月面上总归不好。就说这樱花蜜吧，别说闵月没有，就是公主也没收到。原来不过是惠妃将孙冒带给自己的樱花蜜分给了青婉，还有这个李伊莲。
闵月正在踌躇要不要找了借口离开，实在不想看他们做戏，却是此时，孙冒寻了借口。
“母妃，姑母，阿冒原不过来请个安，忽然记起还有些公事，如此，孙冒就先走一步，还望诸位夫人和小姐们谅解。不打扰了——”
待孙冒的身影出了门槛，众人才收回了目光，那个李伊莲似乎还有些失望。传言中冷面吴王并非是那等没有生趣的冷心冷面，她嘴角上扬，明眼人能觉出目光里的那抹崇拜。
闵月只是呆呆立在那，低头假装把玩自己新得的镯子。
片刻，闵月便寻了借口离去。
惠妃以为闵月是寻机会见那孙冒，早暗示侍女去打探一番。
她知道自打儿子回来，二人还没单独见过面，今日只怕是初次见。如今，她冯芷兰决计不会让儿子还牵挂着那闵月，她要让人知道孙冒的王妃那还得挑得眼花。
岂不知闵月才不愿意继续与那孙冒有什么瓜葛，毕竟二人再见尴尬多，原以为二人成不了姻缘还可以做朋友，如今看来都是自己天真的想法。于此，自己乐得大家各走各路。
闵月一人出来溜达，入秋的天气渐渐有些凉爽，秋风袭来，湖水渐瘦。闵月溜达至这儿。
那千碧湖里前段时间还有大片袅娜开着的粉荷，如今却只剩一些残荷，湖水凝碧，倒是比先前幽深。
忽然传来小女儿家的说话声。
“皇姐，你看，那荷叶上的青蛙——”
“看到了。玉儿，你知道青蛙是什么变得么？”
“自然晓得。是蝌蚪。三哥哥给我的荷花画作上就有——”
原来是那年十岁的公主表妹，在那千碧湖边玩耍。闵月脚步微顿，便假装不知，忙转了身，寻了另一边的路而行。
闵月错身离去时，却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小公主喊道：“六哥哥，六哥哥——”
闵月离去的脚步不由得顿住。想来自己在这近处徘徊，必是被那孙冒瞧见了，可他并不打算与自己碰面，而是故意躲避。今时二人都会刻意避见。
闵月心头虽有有好奇，脚步却不再停留。
“玉儿，菲儿，在看什么好玩的？”孙冒难得笑颜说话。
“六哥哥，看到一只青蛙。还有一只，瞧，就在那荷叶上。”小丫头拉着六哥的衣襟，指向湖水。
孙冒顺着所指瞥了一眼，呵呵笑了，“六哥看到了。”说罢，又俯了身，用手摸了下最小的玉儿的脑袋，无不爱怜道：“玉儿，如今可是会画荷花了吗？”
“玉儿还不会画呢。闵月表姐的荷花才是好看呢。”小丫头稚嫩的童音，一脸天真。
听提及闵月，孙冒神情微怔，片刻直起身子，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威严，对身边的侍女道：“以后，少带公主来这些危险的湖岸。”
那些个侍女自是赶紧应了，片刻便央求自家的公主回去。
孙冒轻叹了声，这才抬眸望向刚才闵月离去的方向，早不见了那紫红人影，似有惆怅。抬步从刚才闵月的方向离去。
闵月藏在那丛花圃下，听见孙冒缓步而来的声音，透过缝隙，能看见他玄靴的暗纹绣着祥云，还能听见他腰间的玉佩与璎珞相撞的清脆声音，以及踏过园路略停顿的脚步。
孙冒已看见那丛茂盛后的一角紫红衣裙，步伐略顿，视线缓缓收了回来，到底是大步流星而去。
待他远去，闵月才从花圃后面出来，深舒了口气，那路上早就不见他的背影。
听说昨日三哥回来了。闵月早迫不及待去那藏云阁附近候着他。
她要把那日柳庸所说与三哥商量。
偏巧，孙冉从郡县回来后，一打事要处理，既要将几日来考察总结的折子呈报于父皇，还要与自己的幕僚会面商谈公事，另外，他还得去拜访如今战功赫赫c名声远扬的六弟孙冒。
自然闵月那日在藏云阁附近溜达了两回，都没见三哥来。好久，那胡为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
到了近处，胡为才平了气喘，低声劝道：“郡主，您别等了。小的打听到王爷今日事务繁忙，下了朝被就圣上找了去御书房，后来就直接出宫去了。”
闵月点头，心里琢磨，三哥这么忙，自己还是别把自己的那点疑虑和他讲了。
边这么想，边讪讪往回走。胡为似乎还有话说，却被旁边的司棋用手势制止了。
待他还要说，司棋直接瞪了眼，将他拉至一边道：“如今你怎么越发没眼力劲了。你没看到郡主心情不好？”
胡为这才作罢，叹了气，看着郡主和司棋走远。心里却在发愁：吴王殿下让自己一会去他那儿拿东西，自己要不要去呢。
胡为知道如今郡主和吴王的关系尴尬，故而这吴王寻自己做事也得提前和郡主打招呼，若是一个不允岂不是自找苦吃，可若自己不去呢，吴王会不会怪罪？
后来，胡为想通了。看来郡主的心在越王身上，还是不去了，想来自己不去，吴王也能猜出是郡主不愿，应该不会为难他一个下人的。
孙冒在那园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胡为跟来。身边的李乐看出殿下神情的不悦，不敢多言，不多时自己随着王爷回到宣武殿。
见张辽等人在那指挥人收拾东西。什么字画书籍c珍奇玩意都收了出来。
孙冒眉头微蹙，很快他就搬离宣武殿，收拾东西弄得殿内乱糟，让他此时的心愈发烦躁。
他迈过地上那些磕磕绊绊，往内殿去，寻了坐榻半躺在那，神情一直淡漠。
半天记起什么，才伸手拿了案上那早上寻出来的一个盒子，似在思虑。
李乐一边见了，知道那是盒桂花蜜，用玉瓶装着，没打开就闻到隐隐的桂花香。
那日孙冒瞥见闵月，似乎她对给李伊莲樱花蜜的事有些不满。故而，这两日孙冒找出原本就为她备的桂花蜜，却苦于没机会给她。
一回到越都，他心里对她就不由自主地生了恨意。然他是不会再对她有曾经的举动。
如今胡为不来，是否也表明她闵月压根就不愿与自己有瓜葛。
良久，孙冒起身，对李乐冷冷吩咐道：“若是下次青婉姑娘来，就说本王把这个送给她。”
即便青婉不是最喜欢桂花糕，然而哪里有女儿家不喜欢桂花香。
闵月是后来才得知孙冒已经搬离宣武殿了。听闻这个消息，闵月竟是心头舒了口气。
再也不用怕在宫里乱逛遇见孙冒而尴尬，甚或都不用刻意避开宣武殿的近路。
恰巧今日青婉也来宫里，却是才晓得吴王表哥已经搬离宫，然而张辽作为旧主子的总管，果然尽心尽力，特意将那瓶桂花蜜送至青婉手里。
青婉竟然拿着那瓶桂花蜜来到落霞阁。
“郡主，你猜猜我给你送什么了？”青婉浅笑而来，双手背后。
闵月打量一番，笑道：“什么好东西你会舍得给我？快拿出来——”
“竟然这么说我！哼，早知道不拿过来了。”她从身后拿出那桂花蜜的玉瓶。
“难怪有桂花香，莫非是桂花蜜么？”
闵月一把要抢过来，青婉却拿起了架子：“怎么样？还说不说我了？”
“不说了，不说了。青婉是个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将来得找个好夫君来疼的。”
闵月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夺过了那个桂花蜜。
青婉又气又羞，没料到这瓶子已经到了闵月手里。
她的心里只有孙冒。
忽然记起孙冒送给自己的桂花蜜，这会子自己却把它送给别人，似乎有些对不住吴王表哥。
如今，青婉也搞不清楚孙冒的心思，但想来孙冒与闵月应该是彻底没戏了。
闵月打开玉瓶闻了闻，惊喜道：“的确好闻。你不晓得，我最喜欢桂花了。对了，青婉，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婉正在走神，闻言笑道：“自然不能自己生出来的。这是吴王从北地带来的桂花蜜，前两日我没进宫，没料到表哥搬离宫还记得嘱咐那张公公。想来就这一瓶吧，前些日子惠妃姨母给了我和李小姐一些樱花蜜还没吃完，想起这桂花你好似喜欢便给你送来了。”
青婉自顾自地说着，哪里看到闵月表情的不喜。
原来那日的樱花蜜是惠妃送的，并不是孙冒送的。只是，他送给他的青婉表妹桂花蜜，却唯独不会送给最喜欢桂花的自己。原来，自己和他真的是成不了姻缘，竟是连朋友甚或亲情也不在了。
如今青婉将他赠给她的东西转赠给自己。以闵月的性子哪里会要。
“青婉，既是吴王送给你的，我哪里会再要你的。其实，其实如今我也不甚喜欢太甜的东西。”闵月把桂花蜜放回青婉的手里，讪笑一声，“你还是拿回去吧，若你实在不喜欢可以送给别人，毕竟这个桂花蜜也不是常有的。”
青婉看了她坚决的样子，心里似乎意识到什么，虽不大乐意仍旧是接了回来。
二人一时似乎尴尬了不少，片刻，闵月灵机一动道：“青婉，我们歇一会儿，去园里的枫林晚看看枫叶吧。”
宫里有一片不小的枫林，唤作枫林晚。其他的季节大家倒不稀罕这么片树林，唯有这个时节。快要中秋了，过不多久，这霜叶就要红于二月花。
枫林晚，果然一片橙色，然离火红还要些日子。地上也落了半黄半红的枫叶，青婉少不得捡了些好看的枫叶。
“郡主，你看，我捡的这些叶子好看么？”
闵月拿过来瞧了瞧，“还不错，不过呢，不如我前日捡的颜色好，我的那几片可都是红的耀眼的。”
青婉笑道：“郡主要是舍得割爱，就把你那些好的匀给我一些吧。反正你住在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枫叶你可没少见吧。”
“哪里能见啊。我可是来安城才晓得枫叶的。倒是你这个北地姑娘哪里会没见过枫叶，还问我寻些叶子？！”
“郡主不给就不给，说那么多借口干嘛。”青婉扔了手中的叶子，与闵月一起走出林子，在枫林路上边走边聊：“早些年，我去北地，见过好大的枫林，对，那时候，冒表哥，不，吴王表哥也去。你不晓得，吴王幼年的时候可调皮了，那么高的枫树他都攀上去，而且还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
青婉说起孙冒的时候，眸光闪亮，充满了崇拜。都说旁观者清，闵月自是也听明白了，笑道：“哎呀，我看你眼里只有你那表哥了吧？”
青婉面上一红，啐道：“胡说。他是我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兄啊。”
“我可没和那吴王青梅竹马过，何况我是不大看好那些男孩自小调皮，争强好胜的个性。如今，吴王更是战功赫赫，想来尾巴没翘到天上去，已经是自谦了。”闵月守着青婉，却句句讽刺那孙冒。
“是吗？多谢郡主看得起我。”从身后蓦地冒出一道醇厚男音——可惜，语气森冷，没有一丝温度。
那边枫林绕道处，正是那负手而立的孙冒，一身紫袍，罩一件黑色披风，面色冷峻，一双沉眸望向他处，并不看她。
想来那话都听了去。
青婉赶紧上前一步，笑得嫣然：“表哥，这么巧，你也来这边？”
“巧得很，不然也不会听到些闲话。”孙冒只答了青婉的话，然表情一直是平日端着的冷傲。
闵月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前，他的目光寒凉得很，然闵月到底是闵月。
“闵月见过吴王——”她半伏了身子，并不曾听闻孙冒的礼节回话。
良久，她镇定自若地起身c敛裙，只对青婉道：“闵月记起些事，先回去了。”说罢，她缓缓从孙冒来时的路上离去。
闵月第一次在孙冒面前行女子礼，如今的二人若能维持面上的客气已经当属不易，更不可能回到当初。
闵月就那样从他的身边错身离开，他孙冒仿佛能嗅到她发髻的清香。
二人再见竟然犹如陌路，青婉看出些端倪。孙冒的面上一直绷着冷漠，让她也不敢多言。
片刻，那孙冒也抬步离去，并没有丝毫顿步c回首。
嬉笑打闹，当时只道是年少。
很快，皇帝要封赏孙冒，吴王却拒收黄金美人，让孙昊有些意外。听说皇帝还特意将原本孙冉主管的兵部事项交由孙冒负责大半。孙冉转而抓了刑部和吏部的公务。
而另一大传闻就是吴王似乎对李将军的千金李伊莲生了喜欢，听说吴王带了李小姐一起郊外策马，甚至那李伊莲还去过吴王府，甚或为那吴王一人跳了凌波飞仙舞。
而惠妃对李伊莲也是喜欢的。原本惠妃是中意自己姐姐家的吕青婉，然而自家儿子待青婉虽好，却似乎只有兄妹之情。
故而，那惠妃也放弃了亲上加亲的旧想法，转而看好那李伊莲。唯一不喜欢的一点，就是那姑娘面上看着安宁，实则活泼开放得很。
她与孙冒并无亲戚关系，几日里早就一起出游，出双入对，丝毫不避讳，惠妃这边还没与皇帝通个气，那一厢关于孙冒与李将军千金的传言却越传越盛。
李连山曾为兵部侍郎，后来为征西将军，此番皇帝将他再次招进京城，听说极可能替代兵部刘昌明，出任新兵部尚书一职。兵部刘昌明曾与越王孙冉关系匪浅，孙冒若是与李将军成了亲戚，势必李将军只会拥护吴王。而不管李连山是征西将军还是兵部尚书，都会是众王想拉拢的对象，何况李连山的堂侄，正是那刑部侍郎李如风，今年三十而立，恰与越王有交。
于是，有人在猜测很快那李伊莲要成为吴王王妃的首选了。
转眼已过中秋。
闵月一身鹅黄色罗裳锦裙，外裹着天青色披风，走在黄叶缀满地的园路上，司棋陪在身侧，并不敢多言。
自从吴王回来，郡主再也没了从前那般恣意欢快。近日，有关吴王与李小姐婚约的传言愈来愈盛，而另一方面，造郡主的谣言也多了起来。
闵月郡主是因着越王拒婚吴王，如今吴王风头正劲，京都贵族千金都争着嫁入吴王府，哪怕只是个侧妃位子怕也是争破头，却偏巧那个郡主的婚事没个动静，怎么说也是十七年华的姑娘，看来那越王对她不过如此，并不曾动过娶她为妃的念头。
闵月听到些风言风语，再怎么心胸宽广的人也快乐不起来。缓步来到那秋千下，好久不曾来这里玩了，秋天上落满了碎叶和尘土。
司棋为郡主擦拭了秋千，闵月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
起先郡主不过是在那里来回荡悠着，丝履蹭着土，心情怏怏不快。片刻却吩咐道：“司棋，给我荡高些。”
秋千荡了起来，闵月到了高处，视野里忽而一下宽敞，一上一下间渐渐让她兴奋起来，暂时忘掉了素日的烦恼。闵月咯咯笑着，唤司棋荡得再高一些。
下面司棋本来觉得那秋千够高有些胆怯，却见秋千上的郡主那般欢快，仿若好久不曾绽放过。心头一暖，便随着郡主的意思。
而那边亭台上，正是孙冒路过此。他循着笑声望去，那边树下，正是紫衣的闵月。那丫头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秋千上玩乐，仿若从前的模样。
他缓慢走下亭子的台阶，微冷的目光望向闵月的方向。
忽而，他记起曾经自己捉弄她的情景，月儿落了秋千，恰是自己接住了她。他这般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孙冒的眼神极好，一眼看出那绳索的异样。
“小心——”孙冒的声音未落。
只听司棋喊了声“郡主——”
绳索断裂，闵月被抛往半空，吓得尖叫。然就在闵月闭眼等待落地的一瞬，却是有些仓促地落入一人的怀中。
孙冒早一跃翻过亭台倚栏，两步而来，虽然接住的有些不稳，然那么大块距离能及时接住闵月，已当属不易。
闵月睁开眼，对上孙冒那双冷峻却满含关切的双目，四目相对，余惊未消的她，双眸盈满了泪花。
“你没事么？”却是孙冒先问了出来。
此时她在他的怀抱里，二人多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前一天见了面还似是敌人一般，恨不得转路躲避，此时，二人的心里却划过千丝万缕。
就在刚才一刹那，孙冒再次将闵月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打量了一遍。若是今日她出了意外，只怕自己要痛悔终生。
而另一边，却是那一身落寞的孙冉。刚才他亦在看月儿荡秋千，然他见了孙冒近旁观看的情景，不便前往，只远远地欣赏，月儿出危险的那刻，他本要过来，却见孙冒早跃身救了她。
此时，他看见孙冒抱着闵月，二人四目相对，情深眷眷。蓦地，这奔过来的脚步只能退，更上不得前了。只听这时，有人唤了声“越王——”
闵月和孙冒才看见近处的孙冉，三哥似乎望见了这一幕。
闵月急着挣扎地要离开孙冒的怀抱，“三哥——”
孙冒却暗暗使劲，并不肯放她下来。
孙冉到底笑了笑，假装未见到孙冒英雄救美的那刻，只呵呵道：“本王不过是路过此，未料到六弟与闵月玩得这般尽兴，孙冉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是啊，三哥”到底闵月没说清，孙冉已借故离去。
“刚才你为何不说明情形？”闵月微有些恼意。
孙冒并不意外她的不感激，似乎这才是一贯的闵月。只冷笑道：“懒得——”
见孙冒仍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闵月又抗议道：“吴王还不放下本郡主么？”
孙冒一双冷目似乎有些生气，这丫头打自己救了她，一句好话都没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比以前轻多了。”
说着将她放了下来。闵月以为孙冒会被她的话激怒，却不想那张冰块脸竟是吐出这么句话。
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勉强笑道：“人一见秋风就瘦，其实你也瘦了。”
孙冒原本转过去的脸，听了这句话，目光才又回到她的脸上，却仍旧是冷面王那招牌式的冷漠。
她确实消瘦了点，却比以前更加娇美惹人爱，下巴尖了不少，一双明眸却愈发明亮生辉，整张脸比从前少了几分可爱，却多了几分柔美。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终于闵月笑道：“今日多谢你。”
孙冒并不回话，只是目光在她的面上和远处几度转换，终只是说了句，“不过是碰巧。”
他说碰巧，闵月信了。
不过是碰巧，于此，自己的心就少了些沉重，不用记挂他特意的情。
“不管如何，闵月还是要感谢殿下。”闵月心情轻松不少，说话间语气已恢复自然。
“本王已经不住在宫中，殿下的称呼不再适宜。难道，郡主始终喊不出一声表兄么？”
孙冒不看她，语气缓缓，然仍让闵月听出一股子逼迫。
不知为何，闵月竟是无法唤孙冒表兄。那声表兄卡在喉间，到底说不来。
孙冒冷了脸，回头只对那一边候着的司棋道：“赶紧扶你家主子歇着吧。”又瞥了闵月一眼，“本王告辞了。”
稍息，他衣袍微展，稳步离去。
是夜，吴王府。
吴王府总管孙启各房查看，却见本是熄了灯的王爷睡房，又燃了微弱的灯，似乎还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须臾，便见似是王爷走了出来。孙启好奇却不敢打搅，只偷偷跟在后面。
只见王爷寻了园中僻静处的阁台，在那寻了栏杆跳上，坐在了上面，竟是掏出那个笛子。
片刻，悠悠笛音便缓缓扬起，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只可惜渐渐笛声哀婉，似心事低诉。
此时，孙冒脑海里回到了北地那些峥嵘时光。白日马背上驰骋杀敌，夜幕下战地的寂寞凄苦。
原以为不过是年少的一场爱恋，时过境迁，总会忘掉。可若是真能将她放下，如何却不敢面对今时的她？
若说对她已经无意，那无数个夜晚，萧瑟的笛音又是为谁吹奏的心事？若说不爱不恨，又缘何为了她辗转难眠？
脑海里依旧是那个娇蛮任性c亦笑亦嗔的紫衣姑娘
那夜，孙冒堪堪坐到子夜而过，夜霜打湿了他的衣袍都浑然不觉。
几日后，恰是惠妃的生辰宴。芷惠宫前来贺喜的人不少，有不少是受邀而来。府邸贵妇c各家千金都少不了借机来一趟。皇帝午时与惠妃在寝宫处为她办了寿宴，过午这芷惠宫仍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晚宴时，西平公主与闵月来得并不早，席间早就坐满了人，宫廷歌舞也开始了有一会子。
(明日补字数，精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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