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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4】大婚(一)

  我也舍不得你。

  但这话,明琅没说出口,她怕说了习秋越发不愿离开。可习秋是秦国摄政王的姐姐,即便她想留下,梦爷也不肯的吧。

  明琅大抵也明白习秋不愿离开的原因,她五岁便被沐文昊所救,心里早把沐文昊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她是在代替沐文昊照顾他最放不下的女儿。

  一念至此,她忽然好想沐文昊,怎么,连抱他一下都没来得及呢?

  世上有太多东西失去了才知珍惜,如她和沐文昊,如沐清月和君玄。

  一一

  驿馆。

  梦爷站在廊下,远眺着天下一轮弯月,在他身旁是秦丽的贴身侍女青岩。

  “秦丽怎么说?”他淡淡地问。

  青岩如实相告:“她说她没测出夏侯奕到底是不是大祭司。”

  “是吗?”梦爷双手负于身后,似在问又似一句随意的呢喃,娶宁西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从来没想过从宁西身上得到什么,也没想过通过宁西跟北凉建立良好的邦交关系。他要的,只是一个留在北凉的理由。

  他在等,等千年满月到来的那一晚,神殿的预言应验,圣女手持极乐弓,洞穿玄月新主的胸膛。他相信,不管圣女杀不杀玄月新主,神殿和沐家都势必有一场巨大的浩劫。届时,便是秦国趁虚而入,一口吞掉北凉的大好时机!也是将大祭司c玄月新主和楚王一网打尽的绝美机会!那么,南诏的实力也会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他再联合北凉兵力,攻陷南诏不在话下。

  “聘礼准备得如何?”

  青岩答道:“已经在运往北凉的路上了。”

  梦爷侧身,笑得意味深长:“我娶的是正一品公主,聘礼太少会惹人诟病,数量上再翻一番。”

  青岩的脑门儿一凉,眼底涌起极强的诧异,但诧异过后,还是恭敬地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青岩转身,欲要离开,梦爷叫住了她:“注意凌凤儿和秦丽的动静。”

  “不用注意宇文琦吗?”青岩虽是秦丽的贴身侍女,但同时掌管着梦爷手下所有的关系网,只是秦丽并不知道,不,确切地说是她认为秦丽并不知道。

  梦爷俊美刚毅的面容上泛起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若月辉下缓缓涤荡的涟漪,但细细看去又仿佛并不存在:“宸妃被打入冷宫,宇文琦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他强调了一个“还”字,青岩又是一怔,王爷的心里果然跟明镜儿似的,别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他的法眼,那么,他是否已经推断出大祭司是谁了呢?

  一一

  未央宫。

  皇后没像以往那样端坐于主位上,而是拉着宇文琦的手一同坐着软榻,她的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和激动,薇女官在四方小几上摆好糕点和零嘴,并烹了茶放在一旁,尔后带领所有宫女退到门外,把这静谧的空间留给这对母子。

  “琦儿,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皇后一边摸着宇文琦的鬓角,一边含泪问道。近看了才发现,儿子又高了,也壮了,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味追着宸妃跑的皇子,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论自己跟他距离如何之近,她都丝毫感觉不到他是她的,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宇文琦察觉到了皇后眼底闪过的负面情绪,答道:“我过得挺好。”

  一句话,轻描淡写,可谓敷衍。他过得好吗?被废掉武功之后从京城一路逃亡到秦国,两条腿都快走断了,饿了就捡地上的残羹冷炙,渴了就趴在路面上舔黑乎乎的脏水,当然,饿极了时候他也抢过摊贩的包子馒头,常常是被打得遍体鳞伤

  这些倒也罢了,他习武时也没少吃过苦,他最不能忍受的是被一群花间浪子压在身下肆意索欢

  这种屈辱,比用刀子割他的肉还要难受!

  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他死了他母妃要怎么办?宇文溯是个残疾,又被宇文曌的剧毒控制,能做些什么?

  无数他几近绝望的时候,脑子里都会闪过一个宸妃抱他c哄他的画面。

  “琦儿,今天是不是不乖?袖子上全是墨水,手上也是。”

  她会拉着他的小手,轻柔地冲洗。

  “琦儿,打雷了你怕不怕?跟溯儿一起到母妃的房里睡。”

  她一边抱一个,轻声哼唱着令人心安的曲子。

  “陛下!不要——”他犯了错,宇文曌的鞭子落下,她却弯腰把他护在怀里,那结实的一鞭,仿佛狠狠地抽在了他的心上!

  当他看到她浑身青紫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时,一颗心仿佛被揉碎了一般,像她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

  所以他要活着!活着救他的母妃!绝不再让宇文曌糟蹋她c欺负她!

  可她母妃的噩运又是谁造成的呢?是这位仁慈宽和c万人敬仰的皇后啊。

  皇后察觉到了宇文琦极力隐忍的负面情绪,她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安慰他,但忽然发现自己装闷多年竟假戏成真不若年轻时伶牙俐齿了,亦或是与儿子生离多年她早已忘记怎样跟儿子交流,她只能笨拙地拿起一块凤梨,递到他唇边,笑意柔和道:“琦儿,这是新入宫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母后派人给你送些过去。”

  宇文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没有直接吃掉,而是用手拿过,再塞进了自己嘴里。

  皇后心里略微失落,但还是笑着问:“好吃吗?”

  “嗯。”宇文琦轻轻应了声,吃完凤梨,又道,“你找我何事?”

  在他心里她没事就不能找他吗?皇后又是一阵失落,哪怕她的确找他有事。

  皇后垂下了眸子,道:“我想寻个时机,让你父皇恢复你的皇子之位。”

  若宇文辉健在,你可会想起我?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宇文琦没说出口,只淡淡地道:“嗯,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语毕,二人似乎再无话可说,就那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初夏的夜风,微凉湿润,栀子花香,庭院深深处缓缓飘荡,然屋内的氛围却尴尬到了极点。

  “你”

  “我”

  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打住,皇后和颜悦色道:“你肚子饿了没?我让人传宵夜。”

  宇文琦站起身,面无表情道:“不用了,我正准备告辞的。过几日我会去拜会外公。”

  “哦,这样啊。”皇后笑得有些不自然,“你外公年事已高,又刚失去一个外孙,想来忧伤不已,你多陪陪他也是好的。”

  宇文琦点头,转身走出了皇后的内殿。

  他一走,皇后便身子一软,歪在了榻上,从何时起,跟自己儿子相处竟变得如此劳心劳神?

  宇文琦并未直接往宫门口的方向而去,他施展轻功,避过暗卫和御林军的眼线潜入了冷宫。

  杂乱的草丛,低廉的野花,破损的门廊,掉了漆的窗棂子与金碧辉煌的宸宫简直是云泥之别。

  宇文琦的心一痛,步子沉了几分。

  门被推开时,欣女官正好在小厨房烧水,宸妃坐在床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一件大红色喜服,女儿的嫁衣倪韶雅帮忙准备了,她正在给两个儿子做,希望有生之年她能看到他们也成家。突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儿扎到手。

  “谁?”她警惕地问。

  “母妃,是我。”宇文琦快步行至她身前,跪下,磕了个响头,一脸惊喜地望着她,像个做了好事等待嘉奖的孩子,可他已经二十有三了。

  宸妃的心口砰然一震,手里的布料掉在了地上,月光从窗棂子透射而入,落进她的潋滟秋瞳,那里,以看得见的速度窜起一层水雾,她喉头一痛,泪水滑落了双颊。

  她上前,半蹲下身子,将他拥入怀中,激动得浑身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的三个孩子,一个残疾了十一年,一个女扮男装十三年,一个流落他乡五年,她这做母亲的,心都快要碎了!

  但现在好了,不是?看吧,老天爷真的很厚待她,大儿子平安归来,二儿子恢复正常,女儿觅得一段金玉良缘。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跟心爱的男子做成夫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人生在世不能事事完美,起码她已无遗憾,也不枉来了世上一遭。

  “母妃,你别哭。”宇文琦抬手擦了她的泪。

  宸妃破涕为笑:“好啊,我不哭,来,我们坐下。”

  二人在桌旁的旧凳子上坐好,宸妃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拿出后院葡萄架上新摘的葡萄,剥了皮送到他嘴里,他含笑吃下,她伸手放在他下颚,他吐出葡萄籽在她掌心

  “长壮了,吃了不少苦吧?”宸妃葡萄籽放入盘中,又给他剥了一颗,本来还有凤梨,但他对凤梨过敏,一吃后背就起疹子,她便没拿出来。

  宇文琦笑着摇头:“没呢,我一进入秦国就碰到了梦爷,他待我很好,教我武功,也给我官职,我就是特别想你。”

  “秦国比北凉热,那里的冬天不下雪,我跟摄政王府的下人说我小时候堆过雪人,打过雪仗,他们都不信,觉得天上只能下雨,雪花是传说。”

  “秦国的普通百姓不睡床,他们就睡地铺,但他们房间的地板全是木头做的,很有意思。”

  “他们喜欢吃辣,我最初吃不惯,不过时间久了便无辣不欢了,嗯,他们做的辣泡菜最好吃。”

  宇文琦躺在宸妃的腿上,喋喋不休c绘声绘色地说着,宸妃一边怜爱地抹着他的俊脸,一边笑着问上几句。

  欣女官在门口看了一眼,悄悄退回了自己房中。

  这一晚,夜色独好。

  沐府。

  沐岚躺在床上,浅浅入眠,一想到要嫁人,要离开沐府,再也见不到三叔,她难受得几天几夜合不上眼,可她到底不是铁打的,大婚前一晚,她还是睡过去了,只是睡得不沉,这不,后背突然被人抱住,她立马从睡梦中惊醒!

  明琅紧贴着她,柔声道:“我想我是得了婚前恐惧症,睡不着。”

  沐岚一听是她的声音,便不那么害怕了,可长这么大,她们两姐妹从未如此亲近过,何况她们之间也发生了不少事,说心里毫无隔阂那是骗人的。沐岚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一下思绪,问道:“什么是婚前恐惧症?”

  明琅紧了紧搂着她的胳膊,哼哼道:“就是成亲之前突然变得很恐慌,担心这个c害怕那个,甚至想啊,逃婚算了,就什么烦恼也没了。”

  沐岚被说中了心声,不由地产生了几分共鸣:“你担心什么?夏侯世子对你挺好的。”

  她才是该担心的那个,万一洞房当晚她没有落红而被倪涛休弃,她可丢尽沐府的脸了。

  明琅深吸一口气:“我给你讲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好不好?”

  明琅讲起了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和男性对贞洁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也说到了一个丈夫应有的担当,在她看来,沐岚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如果倪涛因此而嫌弃沐岚,那么倪涛根本不值得沐岚托付终身。

  “记住啊,我是你妹妹,倪涛敢对不起你,我第一个灭了他!”

  沐岚握住了明琅的手,在明琅看不见的地方,淌下了一滴泪。

  天不亮,宇文靖如约来到了沐府,沐府铺满了红绸,也挂满了“喜”字灯笼,所有丫鬟都换上了鲜亮的衣衫,在唐念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张燕也早早地过来了府中,实际上,昨晚她就歇在沐长隐的玉林居,她反正做不成正室,也无需恪守那些中规中矩的虚礼了,她穿得光鲜亮丽,又扑脂抹粉,与孕期因害喜过重而导致脸色苍白的唐念儿相比妩媚娇艳许多,但唐念儿那身贵气她是无论如何超越不了的。

  她蹙了蹙眉,给唐念儿恭敬地行了一礼:“妹妹给姐姐请安,姐姐身子多有不便,不如妹妹给姐姐跑个腿儿吧,姐姐需要做什么,吩咐妹妹便是。”

  现在让你跑腿,在下人眼里你未过门便能插手中馈,在世子眼里我还喝你敬的茶就拿你当驴使唤!

  唐念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这府里我只有岚儿c轩儿和莘儿三个妹妹,你打哪儿冒出来的,我可不认识!”

  张燕的贴身丫鬟小杏一脸不忿地道:“少夫人,这位是世子新纳的贵妾,您可以叫她张姨娘。”

  啪!

  话音刚落,裘管家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给小杏狠狠地删了一耳刮子,并疾言厉色道:“今儿二位小姐大婚,哪里来的疯狗乱吠?老头子我在府里待了三十多年,哪个主子纳妾我不晓得?世子如今只有少夫人一妻,姨娘?哼!给我家少夫人敬过茶了吗?得到少夫人的认可了吗?没有的话那就是通房,还担不起少夫人一声‘姨娘’!”

  “你”小杏气得胸口发堵,她们的靠山是皇后,一个小小的管家居然也敢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张燕甩给小杏一个“闭嘴”的眼神,对唐念儿深深一福,“是我考虑不周,请少夫人恕罪,我只是真心想帮忙而已,若少夫人不缺人手,我这便回屋伺候世子爷洗漱。”

  语毕,转身离开,身子却陡然一晃,小杏忙上前扶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用虽小但足以让唐念儿听到的音量嗔道:“小姐,您彻夜未眠,世子都嘱咐您多睡会儿,您偏不听,这下好了,别人不领情,您白白遭罪!腰还疼不?话说回来,世子爷真是太没节制了”

  二人渐渐走远,唐念儿的心口一痛,肚子也跟着一痛,她死死地揪住衣袖,不让自己倒下,这是她的家,她绝不会被一个小妾打倒!

  裘管家摇了摇头,叹道:“少夫人,你进屋歇会儿,这里交给老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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