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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1章 皇桑白

  算来,朕的继位算是相当顺利而无波折的了。皇阿玛子嗣少,三哥资质太过平庸,仅有的两个弟弟也是一个专心于玩闹,另一个实在是小的可怜。

  坐上那人人向往的九五至尊宝座的瞬间,突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苍凉之感,孤寂莫名。周围全都是精致绝伦而又冰冷无比的华贵物事,太过宽敞的龙椅空荡荡的,高高俯视着下面众臣,他们全都十分敬畏而又谨慎的低垂了头,连以往朕最尊敬的皇叔此刻也都规规矩矩的行礼。朕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老祖宗们说的那种孤独。

  高处,不胜寒。

  重新肃整了朝堂,加厚了弘昼的俸禄,然后又不可避免想起来六弟,怜他年幼失父,当下便决定命人将其接到身边来,古人云,长兄如父,皇阿玛不在了,朕自然就要承担起长兄的责任来。

  朕子嗣亦不繁盛,此刻膝下也无几个健康的皇子,因此,远远一见这小家伙便甚为喜爱。

  不过两岁的小人,肉滚滚白嫩嫩的,远看就好似一只嫩生生的肉包子,十分喜人,两只大眼睛在眼尾稍稍拉长而上挑,正是日后凤眼的雏形。他脑后拖着一条细细的小辫子踉踉跄跄的走,身后一群奶嬷嬷小心的跟着,他倒胆子大得很,碰见小水洼之类的便忍不住要弯腰去弄,小小年纪脾气就大的紧,还不许人扶,硬伸长了小短胳膊去拨弄水面,怎奈终究是五短身材,屁股撅的老高还是够不着,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面朝下扣进去,朕不由得大惊,想要命人过去救助却已是来不及,旁边却突然蹿出来一个少年,眼疾手快的将他缠拎起来揽在怀中。

  众人都松口气,一干奴才都一窝蜂的冲上来嘘寒问暖,刚那少年冲出来的地方也追来一队宫女太监侍卫的,场面有些混乱。

  朕示意侍卫回来,走了过去,“老五。”

  周围的人纷纷行礼,朕随意摆手让他们起来。

  正抱着肉包子的弘昼扭头,嘻嘻一笑,也不松手,就这这个姿势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皇兄吉祥。”

  知道他就是这个德行,朕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不错眼的看怀中的弘曕,顿觉心里痒痒的,当下就伸过手去,“给朕抱抱。”

  弘昼有些为难,看看丝毫没有往前凑的意思的弘曕,说,“四哥,六儿不认识你呢。”

  话音未落,仿佛是要印证他的话,弘曕盯着朕的眼睛眨巴两下,黑黝黝的眸子清亮无比,然后,肥嘟嘟的身体一扭,用屁股对准了这边。

  朕一下子噎住,半伸在空中的手尴尬的停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弘昼愣了下,然后就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朕那个气啊,狠狠地剜他一眼,决定回头就扣他半月俸禄,本来打算给他的小玩意儿也一定让吴书来掉头就重新塞回库房。

  可是,朕是天子呐,怎能轻易放弃?于是朕又绕到弘昼背后,挤出个笑脸,伸出指头戳戳弘曕软乎乎的小脸儿,轻道,“六儿,叫四哥。”

  哪知,弘曕从老五肩膀上微微抬起眼,懒洋洋的瞥过来,眼中毫无情绪,波澜不惊。

  朕正诧异呢,这眼神儿好熟呀,下一刻却是异变陡升,就见这小子猛地张开嘴,两排雪白的米粒小牙就恶狠狠地冲着朕伸出去的手指啃了下去。

  嘶,真疼啊!

  弘昼肆无忌惮的狂笑再次席卷半空,朕怒了,抬手将这小子拎开,下命令,即日起弘曕就跟着朕!

  亲弟弟都特么的不认识朕,说出去忒丢人!

  养,养着,朕还就真不信了!

  然后朕的苦日子就来了,弘曕这小子认生啊,刚换了地儿怎么也睡不好,食欲也不振,一堆人哄祖宗似的托着也不见起能吃下几口去。

  不过这小子有个好处,他不哭闹,哪怕是身体不舒服了,小脸儿憋得通红也硬生生忍着,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憋着两大包眼泪就是不掉下来。

  这把朕给心疼的啊,半夜三更睡不着趿拉着鞋就爱往他小床边凑,想着这可真是棘手,这么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抱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怎么哄呀,又见他天生倔强的小模样,顿时觉得那几个妃子生的阿哥都没这个可人,更是跟着几个太医院的老太医进进出出,忙的头大如斗。后来弘昼这死小子大咧咧的说,其实朕就是搁这儿添乱,然后朕也没发火,只是毫不手软的又罚了他俩月俸禄,哼,臭小子。

  人心都是肉长,更何况血浓于水,弘曕终于肯软乎乎的喊朕一声四哥,朕当场就激动地恨不得老泪纵横。弘昼这见缝插针的死小子又嚷嚷,说朕这是名睁大眼的拐子行径,朕大怒,又罚了这厮仨月俸禄,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他跑着找太后哭诉去了。

  也许正因为是皇阿玛的儿子,即便是自小与宫中的小阿哥们一处长大,弘曕小小的身体中也隐隐散发着一种不同的威压,尤其是拿那双凤眼淡漠漠的一扫,小嘴儿抿的死紧的时候,什么也不用说,下面的人就能吓得打哆嗦。

  头一次见他无声发威的时候,朕心甚慰啊,真不愧是朕亲自养大的啊。然而再一看,朕的额头不禁有些抽抽,终于想起来了,为何一直都觉得弘曕的小表情那样熟悉却总是记不清源自何处。

  皇阿玛!!!

  朕不禁仰天长叹,无语泪流,这就是父子天性?明明就是自打呱呱坠地就没见过皇阿玛几面,缘何却又如此的相像啊。

  对这孩子的宠爱日益加重,朕已经无法分清,这亦兄亦夫的角色中,究竟是哪一个更多些了,只知道这份感情就像是滚雪球一样,从一开始的一时之气迅速积攒到了现在的毫无底线。

  朕只觉得,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只要他能一直这么开开心心c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十七叔卒,身后并无子嗣,朕便在十六叔等人促成下,将年仅五岁的弘曕过继,封了果亲王。十七叔生前颇受圣祖及皇阿玛重用,身家无数,便是以后弘曕什么都不做,所剩财物也尽够他花用了。

  朕从不否认,弘曕很聪明,相当的聪明,这无疑是令朕相当骄傲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聪明却也让朕苦恼起来。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彻底明白了君臣有别,他开始一点点的疏远朕,渐渐地,也不肯像以前那样让朕抱着了,每每见面时,总会固执的行完全套的君臣之礼,而与日益频繁入宫的弘昼,却是再一次的走近了。

  看着刚开始有了一点人间气味的寝室,朕仿佛又被周围看不见的压抑和孤寂包围,孤家寡人,说的真是一点都不差。

  “四,皇兄。”与弘昼玩闹回来的弘曕伸进半只脑袋来看,粉扑扑的小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笑容,然而还是十分谨慎的立刻改口,圆滚滚的小身体一丝不苟的行了全套的礼。

  朕不由得苦笑一声,招手示意他过来。

  弘曕很是听话的走过来,仰头看着朕,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有神。

  微微叹口气,朕突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他微微汗津津的头顶。

  “皇兄,”敏感的觉察到了什么,弘曕有些迟疑的开口,奶声奶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又是一声叹,朕强笑道,“无事,只是弘曕也与其他人一样了,渐渐离四哥远去,四哥很孤单。”

  弘曕眨眨眼,十分犹豫,“可是,古书有云,君臣有别,臣弟不能坏了规矩。”

  一只跑快了没准儿都会跌倒的白面包子立在跟前与你讲道理无疑是一件颇为好笑的事情,偏偏这小家伙还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微蹙的眉头,歪着努力思考的小脑瓜,别提多有趣。

  朕忍笑道,“可是,四哥也是你的亲兄长对不对?四哥一个人呆在这冷冰冰的大屋子里面十分可怜对不对?”

  弘曕点点头,又摇摇头,掰掰嫩生生的手指头,正色道,“四哥此言差矣,大家的屋子都是这般大的。”

  额头似乎有黑压压的东西落下来,朕头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到,小孩子太聪明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朕终究是皇帝,皇阿玛有云,凡事不可轻言放弃,于是朕再接再厉,“可是六儿,你总是与老五一起玩耍,四哥呢?”

  腰板笔直,弘曕严肃道,“五哥说了,四哥贵为天子,嗯,那个,那个应当心怀天下,励精图治,天下还有许多百姓吃不上饭。”

  朕无声冷笑,行啊,老五,长进了,不是怎的,天底下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呢,你小小的人,一个月的俸禄顶两个月用也就完了。就这么定了,和亲王感怀天下,主动捐献一年俸禄救济灾民

  后来,一连几天,弘昼跟弘曕也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十分神秘。

  朕深思熟虑,为了确保两位弟弟的安全,决定派岀暗卫好好前往调查一番。

  然而没等行动开始,俩小便已恢复了正常,调查之事胎死腹中。

  几日过后,朕正在御花园中与人议事,就见有养心殿留守的小太监慌慌张张来报,“万岁爷,不好啦,和亲王果亲王两位王爷大闹养心殿,奴才们拦不住呀!”

  急匆匆回去,还没到的,远远就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有两小子的笑闹声,又有无数奴才的惊呼声。

  大步进去一瞄,朕不用看镜子就能知道自己的脸不比地上的黑砖石亮堂多少。

  就见弘昼弘曕俩小子正你来我往的丢着玉玺玩儿!两身月白色的苏绣袍子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盖满了印章,甚至连脸上也已经是满满当当。一边的奴才们都哆哆嗦嗦的伸着双手,满头大汗的追着玉玺来回的跑,生怕一个不差弄坏了掉脑袋。

  “弘昼!”看一眼小豆丁似的弘曕,朕立刻很英明神武的将视线扫到弘昼身上,恶狠狠地咆哮,“看你干的好事!”

  “呦,四哥!”这小混蛋竟然还敢笑!

  “四哥!”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近年来越发疏远朕的弘曕竟也笑嘻嘻的叫了四哥,扬起灿烂的笑脸,随手将玉玺一丢,扭曲着满脸蛮夷一样的惊人花纹,张着胳膊就冲了过来。

  “呃?”太过惊讶,朕只能下意识的接住他,连龙袍被未干的印泥噌花都不曾察觉,直到片刻之后玉玺落地的声响传来才回神。

  一室静默。

  “奴才该死!”吴书来等人看着瞬间缺了一角的玉玺,目瞪口呆,然后纷纷冷汗淋漓的跪下谢罪。

  始作俑者在怀里抖了下,随即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小胖手撕着衣角扯啊扯,淡青色的靴子尖在地上蹭啊蹭,小小声道,“四哥,对不住,我,我忘了。”

  看着这张濡慕敬重又夹杂着忐忑的小脸儿,朕怎还能发出火来?只得肉痛的清清嗓子,“罢了,无心之失。”

  “四哥你真好!”小人瞬间喜笑颜开,整个养心殿似乎也被照亮了。

  “咳,自然。”朕心里也美滋滋的,顿时就觉得摔坏了玉玺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只,玉玺!!罢了。

  “呃,皇上,”吴书来小心翼翼的发问,十分为难,“那?”

  朕十分大度的摆摆手,正色道,“皇阿玛清正廉洁,一生简朴,朕身为人子,自当加以弘扬,来人,拿下去修补一下。”金镶玉,也挺好看。

  嗯,皇阿玛说过,补补还能用。

  再低头,果见弘曕越发崇拜,朕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五哥说的好对呀。”

  “嗯?”老五?他又说朕什么了?等等,老五人呢?!

  弘曕顶着满脑袋的印章,伸出肉乎乎的指头开始一根根掰着数,“五哥说,四哥你就是杞人忧天,自怨自艾,无病呻吟,不务正业,根本就是想太多,让我不必太过小心。嗯,四哥?”

  弘老五,明儿你就给朕滚去守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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