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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状貌不甚诡异,曰:“汝丁庆云之子耶?”曰:“然!”翁曰:“仆与尔父为总角jiāo。十八年前,浪迹于此,因赘于袁氏,生一女,未遭良匹。今幸文旌远驻,故令童仆恭迎。倘不以异类见憎,愿谐婚媾。”生觳觫未敢应命。

  忽一老fù出。翁曰:“此拙荆也。”生略睨之,碧眼赤肥,两权毛卷如反猬,向翁耳语,喋喋不知作何词。装女覆巾而出,曳令jiāo拜,导入别洞。揭巾微视,额下毛浓团密裹,人面不知何处。生愤气而寝。夜半,女潜就之。生叱曰:“尔yù通人道,当俟皮毛脱落时也!”女惭而退。

  明日,临涧自照,似深恨其丑,遂奋身投于涧底。失大声呼救,一家奔集,指挥众辕,力引而出。扶掖归洞,蒙被僵卧,竟体发痛,痛定而痒。女爬搔几遍,毛应手堕落,积如乱丝。教日而起,面白皙如玉,益以秀丽。视之,真天人也!生笑曰:“今而知人兽转关,止争一番洗伐耳!”是夕,遂同寝处。

  明晨谒其父,父惊喜yù狂。母见之大怒,曰:“生女不肖,老奴乱我种矣!”因詈其夫,并逐其女。翁急具肩舆二乘,令女随婿仍送至旧处。

  舟人自失生后,凝待将及一月,见生偕美fù来,大喜,载与俱去。后生自楚反,重至其地。女yù定省其父,而峭壁危崖,无路可入,零涕而归。

  铎曰:“一日伐毛,百年美眷,即谓术者之言不验可耳!”

  臭桂

  祁门县署东,桂树一株,花而不香,土人丑其名曰“臭桂”。一夕,有道者偕老翁乘月而来,吟啸其下。道者指树笑曰:“此蟾宫第七株也。”翁曰:“月府仙葩,其香倍于鹫岭。兹何索莫若此?”道者曰:“记八百年前,月主新广寒殿,缘此树碍其殿角,命吴质移去。适被罡风吹堕尘世,偶为钱神拾取,将植诸铜山之上,因而其香忽敛。钱神恶之,弃置于此。”翁曰:“铜臭逼人,疾之固善。然簸弄狡狯伎俩,反由此而得臭名,亦矫情者之自取也!”道者笑曰:“吾当为花一洗此辱。”举袍袖绕树三匝。亡何,异香飘拂,馨闻数里。忽西风顿作,金粟纷纷堕地。花中各现一美人,霓裳羽衣,蹁跹起舞。中有一女子,掠削作鸣蝉髻,旁贴翠凤翘。凤衔赤珠一粒,光与月色相shè。道者曰:“阿簧恃娥宠,久不隶钧天部,今夕当为我一歌。”女子含笑,倚树而歌曰:

  金风飘兮玉露,天孙迟我兮银河之西。嫌龙腥兮不肯骑,跨彩凤兮拚飞。铜壶漏转兮星影低,玉宇高寒兮我将谁依?揽桂树号涕,逝将去此兮与子同归!

  歌毕,西风又作,烟飞雾卷,美人忽不见。所堕花,仍吹医缀满树。翁曰:“得今夕一番游戏,而此花留香万古矣!”道者曰:“无声之声,乃为正声,无味之味,乃为至味。吾终愿以无香全此花之真也。”复举袍袖拂之,香气尽散,偕翁谈笑而去。

  铎曰:“淇园绿竹,尽塞瓠河,钟寺乔松,且充麈尾,蔡中郎座上琴材,亦曾从爨下来也。归真反璞,终身不辱,吾于此树信之。邴原系钱树上,当世神之,遂成yín祀。此树不为钱奴所惑,宜湮没无令名也。然抱此孤芳,终邀独赏,有志之士,尚当以此为法。”

  祥鸦

  俗传鹊报吉,鸦报凶。故闻鹊噪者,咸有喜色;一闻鸦声,群必厌逐之。而予独好鸦而恶鹊。庭中旧植槐树一株,鸦巢共颠。

  遇雨晨雪夕,鸦无所得食,必设米于庭而饲之。每当朝曦初上,鸦即迎日而立,刷项梳翎,翘尾侧目,备极其态,而独不善于鸣。

  予时拍手喧呼,以引逗之,而鸦殊缄默之甚。

  戊子元旦,飞鸣入室,三昼夜不去,予于是秋报捷。寄托应礼部试,家中人伫望泥金,晓起拱侯树下,冀其一吐好音,而鸦竟掉头不顾,予亦下第归矣!

  癸卯春,鸦声大噪,是年予弟芷生登贤书第一。遂设食庭中,招鸦而告之曰:“予五荐不售,已不作春明梦想。自今以后,无复相烦。俟吾弟得意南宫,当养精蓄锐,努力作凤凰鸣也。”鸦首肯者再。是冬,大风覆巢,折其左翼而毙。

  迨丁未岁,吾弟成进士归,百千乌鹊,噪集盈门。予追念是鸦,欷累日。

  盖鹊但知因人成事,而鸦实能识人于未遇时也。爰志之,以告世之恶鸦而好鹊者。

  铎曰: 凤鸣喈喈,鸦鸣呀呀。鸦岂其苗裔耶,何声之和也?若献媚如鹊,庸恶陋劣,殊不耐听。朱丞相遇之,当燎其毛,王荆州见之,定探其。

  谐铎

  卷十一

  谐铎       卷十一

  老僧辨jiān

  严分宜未贵时,与敏斋王公读书菩提寺东院。一日,同阅《荆轲传》至樊于期自杀处,严曰:“此呆汉也,事知济不济,辄以头颅作儿戏耶!”遂大笑。王曰:“烈士复仇,杀身不顾,志可哀也!”遂大哭。又阅至白衣冠送别时,严复大笑曰:“既知一去不还,乃复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王又大哭曰:“壮士一行,风萧水咽,击筑高歌,千古尚有余痛!”继阅王囊提剑,箕踞高骂,严更笑不可抑,曰:“是真不更事汉。不于环柱时杀之,而乃以谩骂了事。”王更涕泅沾襟曰;“豪杰上报知己,至死尚有生气。铜柱一中,祖龙亦应胆落。”一时,哭声笑声喧杂满堂。一老僧倾听久之,叹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可测也。二十年后,忠臣义士,无一遗类矣。”后王官中牟县令,颇有政声。而严竟以青词作相,专权误国,植党倾良,为明代jiān邪之冠。老僧预知之,而不能救,殆佛门所谓“定劫”欤?

  铎曰;传言愚忠愚孝,有旨哉! 古之乱臣贼子,皆聪明绝顶人也。是故,士不重才而重德。

  青衣捕盗

  粤东某公,为河塘臬宪。有聂姓者,以人命诬服。公昭雪之,献女书儿为婢。公鉴其诚,纳之。公夫人御下严,箕帚而外,课以针指。书儿不能学,日加鞭挞,俯首顺受而已。

  后公以误,解组归。时枣树林有盗首曰赛张青刘标,善用流星弹,一发五丸,无不奇中。次日铁拐子朱健,善用一铁拐,曾击真武殿前石鼓,碎若粉。横行绿林,捕盗者不敢正眼觑。

  公稔之,戒备而行。时已薄暮,闻林中鸣镝声,公股栗,夫人色如土。侍从仆御,无不色变。书儿从容进曰:“么么鼠辈,何敢犯大人驾?如渠不yù生,婢子手戮之可也。”乞公前骑,徒手而去。叱盗曰:“贼狗奴,识得河南聂书儿否?”盗笑臼:“我辈但要得钱儿钞儿,书儿何所用哉!”书儿怒曰:“若辈死期至矣,敢戏言!”盗亦怒,骤发一弹,书儿右手启两指接之;又一弹,接以左手; 第三弹至,以口笑迎之,噙以齿。盗惊,又发一弹,书儿仰卧马背,以双莲瓣戏夹其丸。第五弹至,书儿即发脚下丸抵之,铿然有声,去三十步远。腾身而起,吐口中丸,大笑曰:“贼奴技止此耶?”一盗解铁拐而前,书儿手夺之,曲作三四,盘揉若软绵,掷诸地,笑曰:“尔娘灶下棒,亦持来恐吓人,大可笑也。”两盗失色。书儿即出手中丸,左右弹,两盗尽毙。群盗罗拜马前乞命。书儿曰:“汝等何足污我手。”喝令去。

  从容回骑,禀白于公曰:“托大人福庇,幸不辱命。”公及夫人皆异之。继而问曰;“汝具此妙技,何不能拈一针?”书儿曰:“长qiāng大剑,婢子年十一二时,搏弄惯矣。一针入手,不知作何物,是以不能学耳。”又问:“鞭挞时何便俯首受?”曰:“老父命婢子来报公大德,小有忤犯,是报怨也,婢子何敢!”于是夫人亦喜。归家后,劝公纳为侧室。生子某,后为滇南县令。往往躬牵吏入山捕盗,大有母风焉!

  铎曰:吾向读《冯暖传》,而知当日无薛债之役。客无能 一语,至今几成铁案。英雄寄人篱下,毕生无可chā脚,恐为厮养辈下眼觑耳!书儿遇盗,其厚幸乎?有疑口逆齿噙之说为过神其技者,然不闻《列子》之言乎!飞卫学shè于甘蝇,诸法并善,惟啮法不教。卫密持矢以shè蝇,蝇啮得镞矢还shè,卫绕树而走。则书儿此技,亦有所受之也。牛羊之眼,相儿女子犹失之,况相天下士哉!

  正士驱邪

  樵阳郡韩公,貌文秀,而xìng好武事,日驰马试剑为乐。未贵时,携一健奴,出游五岳。中途遇雪,投止枯庙。

  一更后,雪月jiāo辉,公起立檐下,四望皎然,曰:“真琉璃世界也。”忽yīn风四袭,一狰狞恶鬼,昂首直入。公拔剑相迎,健奴大惊,犬伏地下,一以两手抱公左足,见恶鬼渐长,始犹高与檐齐,继则出檐者约三丈许。仰见公状貌亦变黑面赤髯,挺身而立,身亦渐长,高出于恶鬼者又约三丈许。鬼身顿缩,伏地而拜曰:“公烈丈夫也。人无富贵贫贱,神气俱高十丈。自作一亏心事,神气即短一尺。故眼前之赋形宇宙者,上者长不满五尺,次者三二尺,下者塌地如三寸锥。而公独保其元神,异日之立地顶天者,非公而谁?勉之勉之!”言毕而逝。

  健奴见公亦如故,起述所见。公竟茫然。后公位至总戎。平寇阵亡,崇祀义烈。所遗《伏鬼图》一卷,焦而虬髯,非其本相。而里中有鬼祟,请其像镇压之,辄遁去。故至令有赛钟馗之名。

  铎曰;百尺楼头,元龙豪气;旦旦伐之,则扫地尽矣!塌地如三寸锥,犹非充类尽义之论也。

  恶客除yín

  金山寺老僧普静,畜一猴,毛色尽白,日锁诸佛殿上,令听讲。一夕,脱索去,老僧叹曰:“业畜yín心未断,必杀身。二十年功行,断送却矣。”

  会有陕商某,侨居铁瓮城,好畜美姬,婢女仆fù亦端好。一日,有褐裘少年款其户,自言申姓,困苦尘嚣,愿假园亭以憩。某素有断袖之癖,觊其貌美,许之。夜诣其阁,见无衾褥;笑日:“榻冷如冰,抱衣难卧,如不以贱躯为累,当移幞被来。”少年许诺。某命家奴携锦褥,并鹅黄绫被陈榻上而去。

  某曳少年同卧,潜私之。少年笑曰;“被君轻薄,从此冠而钗矣。”某亦笑曰:“汝诚匿我,当厕诸金钗之列,岂敢视为外宅儿哉。”由是少年出入闺闼,某亦不禁,渐私其婢女仆fù,继并乱其姬妾。初犹作宵战,后竟白日宣yín,漫无顾忌。某素嬖之,不能骤加呵逐。

  一心腹友至;某潜与商榷。友曰:“开门揖盗,罪诚在汝。必yù除业种,当先断其yín具。”某曰:“宫之乎?”友笑曰;“割鸡焉用牛刀。”某固问之,答曰:“世有不持寸铁而可下人腐刑者,特痴儿不察耳。”某请计,友曰:“此间有一娼,小字雪狗,xià tǐ发巨dú,盍召之来。”某从之。

  亡何,雪狗至,口脂面粉,烟花中主帅也。某藏诸闺阁,夜令就少年寝。少年得雪狗,果大喜。雪狗本娼家fù,素善房术,少年又健战,朝夕攻dú,殊无觉察。不半月,少年两颧渐赤,时以手chā际,似搔痒状。又半月,双眉顿蹙,呻吟作痛楚声。越数日辞去。然两三日必一来,来则与雪狗聚。后数日,不能步履,拄杖伛偻而至,与雪狗偎抱,竟夕转侧,不能兴云雨。雪狗故握其茎以掉弄之,砉然而脱。大声呼痛,下觅杖,踉跄遁去。雪狗就灯下出掌视之,见一具约五寸许,皮ròujiāo黏,血淋淋如涂朱。嗣后竟不复来。

  友人至,笑曰:“宫刑己验,但君以绣帏作蚕室矣。”某笑谢,并以百金赏雪狗去。

  后闻金山塔顶,有一白猴,xià tǐ溃烂而死。老僧瘗诸塔下,叹曰:“谁家恶dú儿,至此惨杀。然yín根尽拔,可以净体皈三宝矣。”某嘱友隐秘其事,而雪狗反为人详言之。

  铎曰:痴儿噬dú,必至丧身;浪子回头,已成灭鼻。幸制心猿,勿投馋犬。腐刑最下,其共凛之。

  芙蓉城香姑子

  震泽彭生,少年倜傥,艳文箫彩鸾之事,yù求仙侣。父母择配,屡梗命。一日扁舟临湖上,见上流浮芙蓉一瓣,拾视之,有小词一阕,曰:“小敷山下水溶溶,记相逢。yù彩苹花,可惜遇东风。午桥烟雨浓,不如归去梦帘栊。小楼东,留得阑干,一半月明中。夜凉花影重。”心异之,舍舟登陆。

  百步外,芙蓉万本,张如锦幄。至则朱户沉沉,铜环昼掩。忽青衣媪启扉出视曰:“彭郎至矣。”导引而入。凤屏东畔,一女子款步而来,彭趋揖之。女曰:“妾芙蓉城香姑子也,久堕尘寰,未逢佳士。知君夙企仙缘,故借涂鸦,引桃源入桌耳。”彭曰:“荷蒙仙眷,提掇凡愚,一生为奴亦不惮。”女笑曰;“君真痴于情者。”命青衣媪扫除内室,中设两榻,以备寝处。

  至夜,女宿东隅,请彭西向。彭曰:“既睹芳容,当亲玉体。何复咫尺巫山,使人介介。”女曰:“仙家夫fù,只在神jiāo。若以形骸为爱,则秦弄玉早抱子矣,何箫台上至今无雏凤声也。”彭强就摩挲,而终不着体。女曰:“郎君浊气未除,纵yù勉同衾枕,尚隔一层。明日为郎烧换骨丹,三日而成,服之始能欢会。”彭不获已,退寝别榻。晨起,女采yào三山,配入丹鼎,命彭朝夕守之。彭日启炉,以观火候。女哂曰:“狂郎情急矣。”彭曰:“饿者急于食,渴者急于饮,人情类如是耳。”调笑间,而舟人迹至,因父病殆,母驰书招之。彭念指日丹成,可以近丽人而登仙籍,见母手书,颇不怿。女促令暂归省视。彭曰:“死生有命,归何益哉。且此间乐不思蜀矣!”女勃然曰:“有儿女情而无父子xìng,必非仙器。纵炉头丹熟,换骨亦无济也。”遂立毁其炉。彭曰:“即不敢妄亲香泽,还望度我一登仙阙。”女怒目不语。一回顾问,青衣媪化为彩凤,女跨之而起,叹曰;“是儿全无心肝,大罗天岂无父之国哉?”冉冉入云而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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