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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拜我

  做师傅。”唐寅见秋香并不抬头,胆又大了。从又蹑步走了三步,益发留神,馋涎都不敢咽

  了。秋香依旧毕卜毕卜的做个不停。这朵牡丹花是替二娘绣上锦袱的,趁着余闲加紧工作,

  便有丫环和他戏谑,他也懒于抬头。俗语说的:“抬头不见三针面”。怎肯把抬头的工夫误

  了他的针黹?绣了一会子,这一根红绒线恰恰绣完了,他便拉断下来,把针孔里的线头用牙

  儿咬去。这又是他的习惯,咬去的线头不肯便即吐下,他竟放在舌尖上,打一个转,转得滴

  溜滚圆和痧yào一般大小,掉头一吐,恰有一阵微风把这红点子吹上了唐寅的衣襟。唐寅忽的

  想着李后主词中咏的美人口,其中有两句云:“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吐。”想到这两句,一

  个不留神,嘴里竟嗡嗡起来。秋香大惊,敢是飞来的黄蜂要来螫人不成?回头看时,却和唐

  寅打个照面。秋香飕的站立起来,含嗔说道:“大胆的书僮,你难道不知道相府规矩,怎敢

  闯入内堂?”唐寅不等他说完,便道:“秋香姐姐,且慢责备,小弟奉着二位公子之命,来

  到内堂领取人参,并不是擅入中门啊!”秋香见他说的嘴响,便道:“你要人参,须得禀过

  太夫人才能领取。太夫人上佛楼烧香去了,你快出去,停一会再来领取便了。”唐寅擦着鼻

  尖道:“太夫人不在这里,来的正好,秋香姐姐,小弟便是唐寅。你可以面许终身了。快快

  面许给我一个表记!”说时伸出着手儿,叫秋香给他一件订婚的东西。秋香顿生一计,想把

  他敷衍时刻,待到太夫人烧香回来便不怕他了。当下笑着说道:“解元爷,你要我面许终身,

  我有一个哑谜儿,给你猜这一猜。”唐寅道:“灯节已过了多时,猜什么哑谜儿呢?”秋香

  道:“我的灯谜不写在纸条上,只向你做几个手势。你猜破以后,便知道我允许不允许。”

  唐寅道:“请教请教!”秋香伸着纤手,向上一指,向下一指,向自己心口一指,又把手儿

  摇这几摇。便道:“快猜快猜!”秋香的意思是暗示着上有天,下有地,这里邪心,不可不

  可。但是唐寅见了这手势,便道:“妙极了,向天一指,在天愿作比翼鸟,向地一指,在地

  愿为连理枝,向心一指,我和你心心相印。摇手儿,便是长毋相忘。”秋香绉了绉眉头,暗

  想这魇子所猜,竟完全和我的念头相反。不如再来一个哑谜儿,赶了他出去罢。便道:“再

  来一个,你看清楚了。”先把两个大拇指一翘,又向外一指,又伸出着三个指头,又反手向

  后指着两腿。秋香的意思是暗示两老从外面回来,被他们知晓了,三百下家法板打你后腿。

  唐寅点头道:“益发妙极了,翘着两指是我和你两人同心,向外一指,是约定了出外私奔;

  三个指头一伸,便时三更时分,两手向后,便是约在后花园会面。好姐姐,后花园的地方很

  大,约在那一处呢?”秋香又好气又好笑,不如再给他上一个当。瞧见了绷上的牡丹花,随

  口说道:“约在牡丹亭上便是了。”唐寅听了大喜,转身便去。正是:

  牡丹亭上圆新梦,杨柳枝旁结好盟。

  yù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七十二回

  紫薇堂俏婢子啼鹃

  牡丹亭老太君看鹤

  唐寅和秋香订约曾经上过一番大当。自古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唐寅无书不读,

  难道胸中没有这两句么?

  编书的却要替他表白一番心事。他毫不迟疑,急于返身出那中门而去,却有两种意思:

  一者紫薇堂上不是久恋之地,要是太夫人到来,只怕大祸临头,还是当止则止,趁早出去的

  好,二者秋香口头订约未必是真,但也不见得一定是假,上次备弄相逢他不信我是真正唐寅,

  无怪他要给我当上,自从当着他描写观音,我的本领他都已知晓了。除却唐寅更无第二人有

  这能耐,他已深信我是真正的唐寅了,上一回订约是假,这一次约订是真。唐寅存着这两种

  心思,所以转身便走。他出了中门,打盹的管家婆依旧没有觉察。唐寅回到书房,告禀大刁

  二刁,说太夫人上佛楼拈香去了,紫薇堂上静悄悄没有一人,这人参便取不成了。大刁道:

  “奇奇怪,难难道中中门内断断绝人烟?”二刁道:“且慢,别人不在,秋香总在里面。看

  守紫薇堂忌(是)他的老差戏(使)。”唐寅眼光一瞥,忽见自己青衣上面留着一点朱痕,

  这就是秋香吐上他衣襟的残绒,美人之贻宝如拱璧,便裁着一方纸摊在桌上,把那小指甲儿

  剥取这颗红点子放在纸上,包着一个小包儿,纳入袋中。呆公子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唐寅推

  托说是神效的痧yào,呆公子互相商量,都说紫薇堂上决不会无人看守的,定有秋香在内。二

  刁猛想道:“妈妈不在里面,这忌(是)调戏秋香的好机会。忙把两手捧着肚子,连唤着疼

  的厉害,敢是黄老老要出门旅行去罢。”唐寅道:“二公子做什么好,好的嚷起肚疼来呢?”

  二刁道:“半仙你只有忌(自)己,没有他人。吾忽然嚷起肚疼来,便其(是)抄着你那天

  的老文章”。大踱道:“阿阿二,肚肚子疼。大大叔,有有痧yào。”二刁听着,真个向唐寅

  讨取这纸中包里的一颗痧yào。唐寅道:“二公子,这痧yào只医头疼,不医肚疼的。肚疼的误

  吃了,便要大叫一声断肠而死。”二刁道:“我要登坑了,坑急坑急,我奉太上老君,急急

  其(如)律令。”说对取了一张草纸便出书房,一口气奔入中门,径到紫薇堂上。口喊着

  我的秋香。慌的秋香抛针站起,他问二公子进来做什么?二刁道:“我忌(是)老实人,不

  会花言巧语,一些没有虚头。进来想发魇,又叫做寻开心,又叫做拓便宜,又叫做转念头。

  秋香,你肯依从我二公子,我愿抛却万贯家希,(私)抛却西楼上的才女,和你到外面去租

  小房(又鸟)(子),做露希(水)夫妻。”说时朵起着嘴唇,要向秋香接吻。慌的秋香倒退几步,

  口称二公子,青天白日万万使不得。二刁道:“什么时候喜(使)得?”秋香心生一计,方

  才打发魇子动身,骗他今夜三更时分在后花园牡丹亭中会面,现在遣发二刁,也便如法泡制

  罢。便道:“二公子,倘蒙垂怜,请你今夜三更在后花园牡丹亭中会面。”二刁听说,骨头

  都减轻了分量,笑嘻嘻的离却秋香,出中门径返书房。大踱在书房中自言自语道:“阿阿二

  解解手不来,大大可疑。他他一定看香去”,正在说时,二刁已来了。大踱道:“阿阿二,

  为为什么。久久解而不归?”二刁道:“老冲,我上了马桶拉喜(屎),拉了半马桶,肚(又鸟)

  (子)才不疼。耽搁了多少时刻?”大踱道:“阿阿二休休休得骗人,你你并非去拉屎,但

  但看,草草纸还还在你手里。”二刁听说,自觉好笑,忙把草纸丢在地上,刁着嘴读那《陋

  室铭》。大踱忽又捧着肚子,连唤肚肚子疼。唐寅道:“这也奇了,怎么兄弟肚疼,哥哥也

  是肚疼?”大踱道:“大大叔,我我们肚肚子疼,学学你的样。”说罢,拾起这张草纸也推

  托着大便而去。更不停留,直入中门。遥望见秋香,便连唤着香香不绝。秋香暗想不妙,一

  个去一个又来了。忙又抛针起立,便问大公子何事到来?大踱道:“干干快活事,香香,你

  你肯和我快活,我我把大娘娘降降为如如夫人。把把你超超升大娘娘。”说时伸着一只蟹手

  要想钳住秋香的新剥(又鸟)头,慌的秋香倒退几步,连连摇手道:“大公子,这里耳目甚多,太

  夫人又将回来,万万使不得。”大踱道:“这这里使使不得,什什么地方使使得?”秋香暗

  想,索xìng戏弄他们一番,都约在牡丹亭中,叫他们在黑暗之中谁也认不得谁。便把谎骗二刁

  的一番话,又去慌骗大踱。大踱听了满意,也是欢然而去。出了中门,便把手头的草纸丢在

  地上,免得进了书房露出马脚来。二刁见大踱到来,二刁道:“老冲假登坑,看秋香。”大

  踱道:“谁谁说假登坑,坑坑票已不在我手中了,我我是出中门便便即丢去的。”说到这里,

  自知露出了马脚,但已不能收回成命了,便即坐下读唐诗。读到“可怜夜半虚前席。”忽的

  自言自语道:“夜夜半就就是三更,休休要忘忘记了。”二刁读那《陋室铭》道:“西蜀(又鸟)

  (子)云亭……”读到这里,也是自言自语道:“(又鸟)子(云)亭和牡丹亭不基(知)那一只

  亭子造的讲究?”唐寅听着呆公子的论调,心中估量着他们也到紫薇堂上去调戏秋香,秋香

  也把他们约在牡丹亭上,而且同在三更时分。秋香秋香,你端的太会开玩笑了,你这番订约

  又在骗我么!

  大踱二刁巴不得早早天黑。三春时节,正是春日迟迟,越是希望红日下山,这一轮红日

  仿佛生了根也似的,再也不肯下去。呆公子托词用功读书,今夜不上闺楼安宿。好在书房中

  也有他们的床榻,这是一年之中难得在书房中歇宿的。东楼上大娘娘并不怀疑,以为丈夫真

  个发愤勤读,夜以继日。西楼上二娘娘生xìng机警,料定二刁决不在书房中用功夜读,一定又

  有什么花样弄出。但是听得东楼大娘娘已经把被褥送进书房,要是西楼上不把铺盖送下,便

  见得自己定要夫婿在闺楼上歇宿,岂不惹那仆fù丫环们笑话?因此吩咐素月道:“我不信二

  公子真个在书本上用工夫,但是铺盖不可不送下闺楼,究竟他在外面干什么,到了明天,一

  经盘诘,决计真相尽露。”素月道:“二娘娘料事如神,一定不会错的。”编书的回转笔头,

  再说紫薇堂上的秋香。他今天经了三次危险,虽把一个魇子两个呆子哄骗出去,但是来日正

  长,他们上过这一次的大当,他日相逢难免报复。想到这里,益觉身世可怜,飘飘然如大海

  中的孤舟。东也一个恶浪,西也一个怒潮,即使幸免覆舟,待要诞登彼岸,只怕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不觉涕泗横流。自己也是一个书香人家的女子,父亲王鸿儒是苏州乡间的秀才,

  只为命运颠沛,一年中父母双亡。两具棺木,无力埋葬,不得已卖身葬亲,在华相府中充当

  丫环。太夫人青眼相待,和自己女儿一般。真个是他的女儿,便没有人敢欺侮了。为着不脱

  一个婢女身分,什么自称唐伯虎的华安,什么一吃一刁的公子,都要来欺侮于我。人生不幸

  做女子,尤其不幸做女子中的丫环,他越想越悲伤了,粉颊上面滚下了无数断线珍珠。在这

  当儿,太夫人拈香回来,由众丫环簇拥进门。秋香忙把罗巾拭干了泪点,强作笑颜,上前去

  迎接这位老皇封。比及太夫人坐定以后。秋香送上香茗,太夫人见他眼圈红红的,分明是泪

  晕模样,忙问道:“秋香,你哭过的么?”秋香道:“并没有哭,只是灰尘扑到眼睛。”虽

  是这般说,泪点又挂将下来。太夫人钟爱秋香,怎肯教他受委屈。再三盘问,你究竟为着何

  事悲伤?究竟谁人欺侮了你?秋香待要隐饰,怎经得太夫人盘问的急。他在方寸中盘算一下,

  要是把两个踱头一个魇子前来调戏的事依实禀告,踱头们毕竟是他的儿子,魇子可倒运了。

  一顿板子怎肯轻恕?我们都是低三下四的人,为什么同类相残?同罪异罚,便宜了踱头,磨

  折了魇子。况且他自称唐寅,虽没有证实,却有九分是真。他为了我屈身作仆,我还要累着

  他捱打,道理上说得过么?也罢,待我把魇子瞒起,只说两个踱头前来调戏我罢。当下便把

  二公子进来怎么样,大公子进来怎么样,把许多无理情形告诉了皇封。只把约他们在牡丹亭

  中的几句话藏着不说。太夫人恨恨的说道:“这两个畜生简直不可教训,说到这里忽又转念

  一想,照着他们无理情形合该把他们唤到里面一顿痛打,便是从轻发落也得罚跪半天,儆戒

  他们的将来。但是儿子受罚果然咎有应得,东西楼两位贤哉,不免要议论我宠爱丫环,薄待

  亲生儿子。上一次也是为着调戏秋香,我把两个畜生罚跪堂中,媳fù们当面没有说什么,自

  有丫环们传给我听,大娘娘二娘娘都在房中流泪,都说婢女的面子太大了。这分明是讥讽于

  我,所以这一次再不能把儿子处罚了,但是秋香面前也得有一个jiāo代。便道:“秋香,公子

  们果然不好,但是你见了他们也该正色相待。”说到这里,他想这句话说错了,但是一时又

  收不回去。秋香见太夫人教他正色相待,他觉得语气之中并不怪着儿子,反怪着自己不大稳

  重,以致惹草拈花。他是好人家女子,一向伺奉着太夫人,从来不曾受过委屈。他口中虽然

  答应着一个是字,心中的悲痛潮水一般涌将上来。他答转娇躯履声琐碎的奔入自己房里,倒

  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太夫人懊悔着出言不慎,但是名分所在,自己当然不能向秋香

  道歉,但向三香看看,意yù教他们去相劝。春香不待太夫人开口,使到秋香房里再三相劝。

  说太夫人原不比从前这般公平,上了些年纪心地也糊涂一些了,不怪自己儿子无理,却怪做

  婢女的不会正色相待,我们将来总得想一个对付之法,要是不然,做婢女的太吃亏了。秋香

  经他相劝,哭声儿也停止了,便和春香并坐床头互谈心事。春香道:“踱头进来以后,一定

  绕脚不清,你把他什么方法哄他们出去?”秋香便把骗他们在三更时分牡丹亭会面的话一一

  说了。春香搔搔鬓角,忽然想出一个计划来。他说:“秋香妹妹啊,踱头发魇情形太夫人没

  有亲眼看见,未必深信,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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