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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鞍。齿牙三十六,个个不平安。”

  李秀才背完这首诗,众人拍手称妙。赵秀才道:“岁底大雪,宛比天公大吐其浓痰。幸

  而过了一天,红日高升,雪便融化了。兄弟是个儒医偶有吟咏,三句总不离本行。诗云:

  阵阵大风寒,天公大吐痰。明朝红日出,便是化痰丸。”

  众人大笑道:“比得确切!”钱秀才道:“我姓了钱,有人要我吟诗非钱不行。我的卖

  诗润格是每字一文钱。有人赠给我百文钱,我便赠他一首古风;有人赠我五十六文钱,我便

  赠他一首七律;有人赠我二十八文钱,我便赠他一首七绝。计字酬钱,划一不二。一天,有

  一个尼僧赠我十八文,我便送他一首一十八字诗道:

  美貌一尼僧,何人伴锦衾?红菱初出水,角先生。

  又有一个jì nǚ赠我十七文,我便赠他一首十七字诗道:

  美貌一佳人,风流体态新。调脂还弄粉,欢音。

  又有一个和尚赠我十六文,我便赠他一首十六字诗道:

  和尚剃光头,上下都光净。睡到五更时,挺。

  又有一个寡fù赠我十三文,我便赠他一首十三字诗道:

  有寡鹄兮孤,伊何人兮杞梁妻。”

  钱秀才讲的起劲时,来了一位孙秀才。这是钱塘县学生员中的孙秃子孙秀才,年纪不满

  四十岁,头上早已牛山濯濯,他便丢给一文钱在钱秀才的怀中道:“钱世兄,我赠你一文钱,

  你也送我一首一字诗。须得确切不移,才见你的本领。”钱秀才随口道了一个“脚”字。孙

  秀才道:“这是什么解?”钱秀才道:“你忘记了《论语》上的朱注吗?‘有皮无毛叫做革

  郭(革郭是一个字),’把这‘革郭(革郭是一个字)’字形容你这秃子可谓确切不移。”

  众人听了一阵大笑。喧笑中间又来了一位朱秀才,他一向在城内坐馆,今岁另有高就,却又

  不肯抛却旧馆,要物色一人去代庖,正向众秀才商议的当儿,忽的又来了一位何秀才,他久

  在外面充当幕友,刀笔上是很有研究的。徐子建约他到场,分明在舌战场中又添了一员健将。

  何秀才听得众秀才商议什么代庖,便坐着笑道:“兄弟从天台回来,那边的风俗是很健讼的。

  兄弟代敝东批判案牍,曾有一件延请代庖的笑话,讲给诸位仁兄知晓,也可博得一笑。”众

  秀才道:“愿道其详。”何秀才道:“天台的风俗不但男子健讼,fù女也是健讼。敝东的衙

  门里忽的来了一纸状词,是个乡下fù人具名,为着丈夫不行房事而来告状。状纸简明,是六

  言韵文的格式,道的是:

  结婚已经三月,丈夫未亲枕席。非贪床笫私情,诚恐宗祧断绝。

  敝东见了这离奇状纸,本待置之不理。兄弟说这是不能不理的,他为着宗祧关系而来告

  状,合该批示查覆。敝东便把这件官司责成兄弟管理,兄弟也用着六言韵文的格式批示道:

  结婚既已三月,因何不亲枕席?其间有无别情?着仰原媒查悉。

  过了几天,原媒为着查覆的事,也有状纸投入,道的是:

  该夫结婚三月,闻说未亲枕席。其间纵有别情,原媒不能知悉。

  兄弟见原媒不肯负责,说这推诿的话,只得严词责问本夫道:

  该氏嫁尔为妻,三月不知ròu食。尔既身为丈犬,因何有名无实?

  又过了几天,本夫投状申辩说的是:

  小的娶妻以来,只为农功紧急。若贪枕席恩情,不免衣食断绝。

  兄弟见了申辩,觉得情有可原。待到秋收以后,兄弟又严词催促本夫道:

  昔日农功紧急,今日农功已华。罚尔一夜三回,以补从前之缺。

  兄弟这般批示以后,以为对于该fù总算竭力帮忙仁至义尽的了。谁料过了几天,该fù又

  递呈词道:

  蒙判一夜三回,小fù实为感激。倘再赏加两次,万代公侯不绝。

  兄弟看了状词,又好笑又好气,该fù忒煞贪心了,便即批示道:

  尔夫一夜三回,已觉筋疲力竭。若要再加两次,须请代庖效力。

  今天听得诸位仁兄说起什么代庖代庖,兄弟便想起这桩笑话了。不过讲完了笑话,要向

  诸位仁兄告一个罪,同是代庖,彼所代者生育之庖也;此所代者教育之庖也。名同而实异,

  兄弟把来并在一起,罪过罪过。”众秀才听了这笑话,又是哄堂大笑。忽的有人指着外面道:

  “这不是周解元么?同来的一个胡子是谁?怕是祝枝山罢。”于是笑声顿止,大家要有一种

  示威举动。趁着祝枝山在甬道上走,没有踏在庭阶的当儿,众秀才便七张八嘴起来:“……

  何物骚胡子,敢在人家门前放屁……”“在人家门前放其黄犬之屁者,祝阿胡子也……“祝

  枝山乎,汝其大放厥屁者乎……”

  众秀才连呼“放屁放屁。”以为先声夺人,好教祝枝山闻而失色。谁料祝枝山面不变色,

  若无所事,停着脚步向周文宾说道:“老二,我们走错了路也?”文宾道:“这里明明就是

  明lún堂,并没有走错啊!枝山道:“为什么这里的明lún堂和苏州的明lún堂大不相同?苏州的

  明lún堂一片承平雅颂之声,这里的明lún堂一片大放厥屁之声。”明lún堂上的众秀才吐了吐舌

  尖,只几句话便见得祝枝山的厉害。当下不敢罗唣,只有呆看他上堂。徐子建是个老jiān巨猾,

  抱定着先礼后兵的宗旨假扮做和颜悦色的摸样下阶相迎。枝山道:“且待堂上的屁放完了,

  登堂相见未为迟也。”子建笑道:“祝先生取笑了。快请登堂,我们三学同人恭候已久了。”

  于是祝、周、徐三人同上庭阶。枝山道:“踏上明lún堂,礼教为先。《诗经》上说的,‘相

  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列位仁兄,祝允明有礼了。”说时,举着双手,

  在众秀才面前团团一拱。众秀才只得纷纷回礼,一声声的“祝先生请了。”祝解元请了。

  “祝孝廉请了……”只为祝技山背了四句《相鼠》之诗,众秀才便不好有什么无理行为。他

  们原定的计划,一俟祝枝山上了明lún堂,便要把他围在垓心,不是指指搠搠,定是拉拉扯扯,

  遇着有相当的机会,打他几下冷拳也是好的。现在为了这四句“相鼠”之诗,便禁住了他们

  的无礼行为,大家坐定以后,徐子建首先开口道:“久仰枝山先生是江南解元,吴中才子。

  得蒙光临沆郡,荣幸非常。除夕枉驾敝巷,有失迎迓。承赐门联,生辉蓬荜,但是……”以

  下的说话还没有出口,枝山已抢着说道:“子建兄谬赞了。素仰子建兄的大名,如雷贯耳,

  屡yù登堂拜谒,只为素昧乎生,未敢造次。除夕道经贵府,适见无字对联,一时技痒,便写

  了两副善颂善祷的对联,好教子建兄新年纳福,献岁呈祥。”子建冷冷的说道:“承蒙承蒙,

  这般善颂善祷,古今罕有。兄弟和枝山先生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不该写这咒诅之词,教兄

  弟大触霉头。枝山先生的赠联兄弟已揭取下来,用别针钉在这里,以供众览。枝山先生把兄

  弟这般dú骂恶咒,试问新年纳福,福从何来?献岁呈祥,祥在那里?众秀才都读着这两副对

  联,纷纷批评:“……‘明日逢春’,这句话还不错。接一句‘好不晦气’,吁!是何言欤。

  殆所谓幸灾而乐祸者欤……”‘终年倒运’。这一句骂的太dú了!还加着一句‘少有余财’,

  这叫做dú上加dú……”“侧门的联语也是不说好话。‘此地安能居住?’似乎子建先生的宅

  子是住不得的,徐姓已住过三代了,难道会得变换风水?真正岂有此理!

  下联这一语尤其出乎情理之外了,‘其人好不伤悲’,这‘其人’两个字自然指着房主

  人而言,以下紧接‘好不伤悲’四字,刻薄极了,幸人之灾而乐人之祸,可乎哉?可乎

  哉……”祝枝山忽的仰着头儿,看着屋梁,长叹一声,忽又垂倒了头,呵呵大笑。众秀才见

  了莫名其妙,便问:“枝山先生,你为什么仰而长叹?”祝枝山道:“杭州文风是很好的,

  祝某虽然目光不济,瞧不清扁额上的姓名,但是这几位高掇巍科的杭州先达,祝某都能一一

  举其姓名。自从太祖高皇帝洪武四年辛亥开科,直到当今天子正德三年戊辰科止,先后百数

  十年间杭州考中状元者一名,考中探花者一名,考中会元者一名,似这般的文风,理该敬佩

  的。可惜今日杭州的文风一落千丈了,教祝某怎不仰而长叹?”众秀才又问道:“你为什么

  俯而大笑?”枝山道:“出过状元、探花、会元的杭州,科名佳话盛极时,论理呢,杭州

  城中的三学生员没有一个不通的了。去年除夕祝某写的两副对要算意义浅显的了,读给卖菜

  佣、挑粪汉听。他们也不会误会了意思。诸位仁兄都是黉门弟子,庠序生员,又兼生在人文

  荟萃的杭州地方,为什么见了这两副意义浅显的门联,兀自看不明白,发生了许多误会?还

  披着一领青衿,自称是三学生员,俯视一切。祝某因此呵呵大笑。不过子细思量,诸位的文

  学决不会这般幼稚,也许和祝某开开顽笑。岂有卖菜佣、挑粪汉都听得懂的东西,饱学秀才

  反而看不明白的道理?……”众秀才听了这似嘲似讽忽离忽即的话,立时又罗唣起来。徐子

  建起立说道:“三学同窗好友,暂清镇静,不须喧闹。自古道:‘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

  又道:‘有理无理,出在众人嘴里’。枝山先生赠给兄弟的门联,人人都说是dú骂恶咒,枝

  山先生却以为善颂善祷,今天当着三学同窗,便清枝山先生宣讲这善颂善祷的意思。果然讲

  的入情入理,这便是徐某输了,对于枝山先生理当认罪道歉。要是讲的不合情理,这便是枝

  山先生输了,也该听凭三学同人公同议罚。”枝山忙把六指头的手拍的怪响道:“这般办法,

  祝某认为大公无私的办法。不过怎样判罚,须得预先当着大众布告。无论输的是谁,都要照

  着这布告的方法处罚。”徐子建高声呼唤道:“三学同窗好友,清你们公共议定一个怎样处

  罚的方法。”于是众人论调不同,也有主张理屈的在明lún上拜四方的,也有主张在石牌楼下

  做三声狗叫的,也有主张chā着扫帚在甬道上学那犬马跑路的。那时众口纷纭,莫衷一是。众

  秀才里面还是那个曾充幕友的何秀才有些主张,他说:“这般处罚不过取快一时,在实际上

  是毫无益处的。”众秀才都说:“依着何仁兄的主张,应当怎样办法?”何秀才不慌不忙,

  套着六言韵文的论调,说出一个办法道:要定谁输谁赢,须看今朝舌辩。如果理屈词穷,罚

  修大成宫殿。

  何秀才提出这个办法,全体一致赞成。祝枝山道:“办法是有了,但是罚款的数目须得

  当众议定。一俟议定以后,分毫不许增损方是道理。子建兄以为何如?”子建点头道:“果

  然要预定一个数目,以便彼此遵守。”说时,便暗暗的估定一个数目。他想:“祝枝州到了

  杭州,吃的用的都是周解元的,不见得有什么银钱带来。但是杭州太守府他题了一幅画,送

  他润笔白银三百两,他还没有用去,不如趁这机会一古脑儿的呕他出来。”于是高声提议道:

  “枝山先生提议预定罚金的数目,徐某以为若要修葺大成殿,至少须得白银三百两。便把此

  数作为罚金,诸位仁兄以为何如?”大众一片声的说道:“好极好极!”周文宾陪着祝枝山

  坐在一起,笑向枝山说道:“老祝听得么?不多不少,恰是白银三百两。

  你留心着‘筒倒竹呕钱’。”枝山摇头道:“老二,又要‘舵移舟放屁’了……”这是

  他们取笑的隐语。读者诸君看过前回书中祝周湖滨对句的一段笑话,当然明白他们的寓意。

  但是明lún堂上的秀才们听这斗机锋的话,简直莫名其土地堂了。徐子建道:“一切都已议定

  了,舌战开始。”便是此时,祝枝山道:“且慢且慢,评定曲直,须得有一公正人在场,才

  无流弊。但看三家村里集一个三百文制钱的小会,尚且要清一位司证先生,何况一出一入关

  系白银三百两?倘没有公正人在场,这是不行的。”众秀才听了也赞成这个办法。但是今天

  明lún堂上在座的人谁可以做公正人呢?于是有人推举着周文宾,说:“周解元是原籍苏州,

  而寄居于杭州的,既不是我们三学同窗,有他做公正人便可以一秉至公,决定谁胜谁负。”

  周文宾暗想:“不妙了,这木梢搭上了我的肩架,倒不是生意经。今天的舌战宛似《左传》

  上说的‘内蛇与外蛇斗于郑东门之内’。内蛇是两头蛇,外蛇是洞里赤练蛇。我帮了内蛇,

  老祝便是衔恨我卖友;我帮了外蛇,徐子建又要衔恨我胳膊向外弯了。”在这当儿,周文宾

  连忙起立宣言道:“兄弟今天到场,只可追陪末座,万不能做两造的公正人。我和徐子建兄

  有乡邻之谊,又和祝枝山兄有朋友之情,无论帮助谁,总脱不了嫌疑。不是说我偏袒了乡邻,

  定是说我爱护着朋友。这‘公正人’三字文宾万万不敢接受……”周文宾把公正人的名义拒

  绝以后,大众又喧扰起来:“周解元不做公正人,谁做公正人呢?”徐子建毕竟乖巧,他便

  起来说道:“我们在明lún堂上讲理,合该请本学教谕汪老师来做公正人。这位汪老师既不是

  苏州人,又不是杭州人,当然没有偏袒之心,况且年高德劭,身居师儒的地位,他派着谁错

  谁都不敢强辩。有他做了公正人,可谓人地相宣……”徐子建道了一句“人地相宜”,众秀

  才都是应声虫似的一齐喝起“人地相宜”的口号来。子建又问:“枝山先生意下如何?”枝

  山道:“你们都说人地相宜,我也不能说人地不宜了。要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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