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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医仙庙与玉狸奴

  再过三月便是赤霞山庄第十三代庄主“春秋神掌”罗春暮的五十大寿,付雨鸿既是罗春暮的好友,便不可能不去。付雨鸿既然会去,那韩绽也一定会去。

  然而赤霞山庄位于盛京,距青波镇可不止千里之遥。

  昔年翻江跃岭的大盗魏如发号称“银蝉雪燕’,就是因为他动如银蝉,飞似雪燕,比当年号称“神行太保”的戴宗的脚功还要厉害。据说他曾七日内自西疆雁山赶至中原盛京,中途不用一匹马,不费一点水,只单单用了那神乎其技的轻功。

  然而魏如发是百年前的人物,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多有失实之处。

  据白少央所知,魏如发昔日曾盗过岭南何家的战国魁星七棱盏。在他出发后一日便被何家人设了埋伏,可怜这赫赫有名的大盗在被俘之后还遭了活埋的酷刑。后有江湖宵小借他名号在盛京出现,便有人以讹传讹,说魏如发七日内从雁山飞赴盛京。

  所以那飞跃神州劫富济贫的无敌大盗,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

  白少央倒不必在七日内从临江城赶至盛京,然而他若是继续无钱无粮下去,只怕最后连小山村的家都回不了。

  无奈之下,他将小青卖了之后继续前行。这接下来的几日,他便夜宿荒地,以天为被,以草为席,白日里他除赶路之外,还捉些河鱼,摘些野果以作充饥之用。鱼肉入了肚肠之后,鱼骨还可用来熬汤,若他走上好运,还可用鱼骨汤的香味引来一只野狗。野狗肉在这林中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他自然不舍得错过。

  当然了,若是他运气不好,引来的或许会是一群野狗。

  为走捷径,白少央还抄了一条商户们常走的车马古道,然而这一路上尽是马粪马尿,可谓是臭不可闻。

  若换在前世,张朝宗必是死也不肯让自己的脚沾在这些满是马粪的秽土上,然而白少央自知世道艰难更甚于行路艰难,所以行于此世,有些坚持也只得抛在脑后了。

  不过要说这一路上半点收获也没有,那也是言过其实。白少央前些日子煮鱼汤时没引来野狗,倒碰到了只野猫,那猫儿生得黄白相间,皮色斑斓,一双似青琉璃般的眸子只盯着他锅里的鱼汤不放。

  这猫儿身上黄斑如玉环,白斑似雪球,似是云州的古种“玉斑唤雪猫”。

  白少央觉得他看着有趣,便将最后一点鱼肉丢给他。这黄白相间的花猫似是从未吃过煮熟的鱼肉,一块下肚仍嫌不足,便整日跟在白少央身后,指望他再施舍些鱼肉给自己。

  寻常野猫都是心性凉薄,即便受了人恩惠也是对人爱答不理,这猫儿却好像与人亲近过一般,遇上个能依靠的人就寸步不离,唯恐被人丢下。

  这一人一猫走在车马古道上,只觉天地之浩大,凡俗之渺小。虽有马粪马尿败兴丧致,但见玉树葱茏,草长花飞,倒也十分雅致。

  走着走着已是日落西山,血光一般的暮光照在他的面上,倒似让白少央面上显出了几分酡颜醉色。然而景色醉人,人却不肯醉,也不想醉。

  白少央抬头见那残阳如血,不禁在想张朝宗死的那一刻,脖子上喷出的血是否也是这般红艳摄人。

  夜间恐有野狼猛虎出没,因此不便赶路。白少央便寻了一处破庙歇息。这破庙本叫医仙庙,供奉的是昔年的“摇铃神医”黄碎铃。

  十多年前云州城中生了一场大瘟疫,城中死伤无数,而朝廷却下死令封城,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若有人敢偷跑出城,便叫城外的守军乱箭射死,再将尸体拖出去火化。那时的云州城血肉成河,腐骨积地,四处皆是行尸走肉,只如人间地狱一般。

  此时黄碎铃不顾感染之险,进城研疫配药,一时间活人无数,留下济世神医的美名。然而几年后黄神医不幸被他医过的一个疯子拿刀抹了脖子,云州百姓感其恩德,哀其不幸,便建庙塑像,香火供奉。

  可惜恩情归恩情,香火归香火,这医仙庙建成之后,也只兴旺了一年。

  先是有打家劫舍的强人盯上了这条财路,日日候着过往香客,后又有老庙祝无故病死。于是这香火便渐渐少了,人也少来往了。自西郊的龙王庙兴建起来后,此处也就完全荒废下来。

  不过破庙倒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破庙旁竟有几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被人丢在一坑内,男女老少皆有,看衣着是本地的猎户,这几人面上青如死鱼,手脚上遍布脓疮,似是染疫而亡。

  这尸身看着诡异,这弃尸的地点就更加诡异。

  哪怕是胡乱弃尸也该弃于乱葬岗,怎能把尸体丢在这儿?

  为怕疫病感染,白少央不敢靠近,但他决定第二天一早便想法子一把火烧了这群诡异的尸体,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入庙之后他朝着黄神医的神像拜了一拜,感慨了几分之后,他便取了些杂草铺就成床,再捡了些干柴生了火。白少央接下来便抱着花猫在火堆前取暖,一边抱着一边还下手在它圆如毛球的肚子上挠痒痒。

  那花猫虽是野生野长的畜生,倒也很享受这一手,一双琉璃眼眯成一线,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白少央边挠边嘟囔道:“我听说南宋的大诗人陆游冬日里曾抱着他家的猫在家取暖,还赋诗一首——‘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猫儿啊猫儿,以后我便叫你玉狸奴如何?”

  花猫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算是一个回应了,白少央便当做他答应了,一声一声的“玉狸奴”叫起来,花猫也懒得搭理他,只一个劲地打着呼噜。

  白少央寻思着,他既收了这玉狸奴,以后一人一猫走天涯,必得给猫儿一份小礼才行,也好叫他知道跟着主人才能吃得好过得好。

  他这便从包裹里拿出几块前几日剩下来的鱼肉,取了木柴来架在火上,浇上麦油洒上盐粉烤起来。玉狸奴在一旁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烧烤鸡肉,似在回忆那煮熟的鱼肉的鲜美,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这肉抢下来。

  白少央正要取下鱼肉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声响。

  而他身边的玉狸奴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霎时间寒毛倒立,猫尾如剑般上翘,一双琉璃目满是血丝,身上瑟瑟而抖,仿佛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恶鬼凶煞一般。

  常说猫儿最通灵性,能察阴阳辨鬼神,玉狸奴如此反应,莫不是外面的那些死人诈了尸?

  白少央甩了甩头,似乎是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中抹去。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青年大步流星地踏入庙中。此人蓝衣黑靴,腰间还缠着一串红玉带,如一个商贾世家的公子。待他走到月光明朗处时,白少央才察觉此人生得剑眉入鬓,唇薄鼻翘,端的是貌美俊俏。

  这青年看起来和画上的恶鬼差得太多,而且身后也有影子,所以白少央可以排除一些灵异志怪的想法了。

  不过玉狸奴却仍是如临大敌一般地瞪着蓝衣青年,而后者却好似一点也没察觉到玉狸奴的敌意。他一瞅到那鱼肉便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怎样也迈不动脚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那鱼肉。

  刚才这庙里只有一只馋猫,如今却有了两只馋猫。

  幸好这馋猫看起来并不会杀人,只会偷鱼吃。

  白少央见对方打扮得方正周整,想必也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强人,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铺,笑道:“夜深霜重,朋友不妨在此一坐”。

  蓝衣青年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圈白润润得像是小石头一般的牙齿。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可面上一笑就笑出满脸褶子,硬生生透出些傻气和憨气。

  但谁都知道表面上的傻气和憨气可不能代表什么。

  这江湖里有很多人善于隐藏锋芒,而他们看上去大多又傻又憨,木讷无比。

  昔日人称“红山魔子”的朱晃,长得就似个埋首于田地的庄稼汉,可他偏偏就是个心胸狭隘的狠主。听说古城里的说书人讲他种种事迹时,下面有个观众发出了嘘声,被他听到,便在半夜摸进那人的宅子,先挑了那人的筋脉,再在他眼前奸杀了他的老母和妻女。经此一案,人人谈朱色变。后来他被“八方一援”许正襄所杀,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回过神来,蓝衣青年已经坐到了白少央身边。

  他倒是毫不客气地把屁股一挪,占了大半的草铺,不过他除了看白少央之外,还是时不时偷瞄一下那鱼肉。

  玉狸奴早已因恐惧而躲到一边,谁也不明白这胆大的猫儿为何会选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蓝衣青年看起来也不似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反而有些呆头呆脑的憨气,比如这鱼肉在他眼里简直像是一块发光的唐僧肉。

  但花猫的反应还是在白少央心底里存了个疑影,这疑影一起,话中就该含着机锋了。

  他清浅一笑道:“朋友既然饿了,不如来尝一块鱼肉如何?”

  蓝衣青年却憨笑道:“我光是看就已经看饱了,何须又费力把它咽到肚子里呢?”

  白少央道:“光是看怎么能饱?”

  蓝衣青年道:“怎么不能饱了?我光是看一看那鱼肉上的油泽,闻一闻它的腥香,便能想象它的味道了。”

  白少央道:“什么味道?”

  蓝衣青年侃侃而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鼻子里闻的是紫苏鲫鱼的味儿,再走近一步看它,嘴里尝的便是豉香鲳鱼的味儿,如今坐在这里看它,我心里便满是四腮鲈鱼的味儿了。你若此刻递给我吃了,反而坏了这美味了。”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然后爆出了一阵如山洪泄堤般的大笑。

  这仿佛是他恢复记忆以来笑得最畅快的一次,就连见到韩绽的时候他都没有笑的这么开心。

  蓝衣青年顿时没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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