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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经历了三天三夜的睡眠。

  雪喂她喝下昆仑之巅的雪水,用雪莲的汁液擦拭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先是发青,然后煞白透明得仿佛可以透过肌肤看到血脉的流淌,缓慢地,一种贝壳般的粉红色透出来。

  她的面容粉嫩红润。

  恍若新出生的婴儿般绽出夺目的生命之力。

  她醒了。

  当她睁开眼睛时,暗夜罗握得她的手发疼。他喘息着盯紧她,眼底满是血丝,殷红殷红。

  她温婉地抬起手,吃力地爱抚他的脸庞:

  “罗儿,你为何如此疲惫。”

  暗夜罗将脸埋在她的手里,喘息滚烫:“告诉我,你再不会离开。”

  她颦眉:“我又病了吗?”

  暗夜罗颤抖道:“每次看不到你,我愤怒痛苦得恨不能将世界摧毁一千次一万次!”

  她微笑,温柔如大海上的阳光:“傻罗儿。”

  暗夜罗低吟道:“我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你再不离开。”

  她轻叹:“傻罗儿啊,我为何会离开你呢?你是我最心爱的弟弟啊。”

  “不——我不是你的弟弟!”暗夜罗惊栗。他不要历史再重演一次。

  她怔住。

  暗夜罗吼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答应过要嫁给我!”

  她苦笑:“姐弟如何成亲呢?不要说孩子话。”

  “姐弟又如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为何不能成亲结为夫妻!”红衣狂怒地飞扬,暗夜罗面容扭曲,低吼声在地底层层震荡开来。

  “那是的罪名。”

  “罪名?!”他狂笑,“所谓罪名不过是世人强加的称谓,待我将世人尽数杀净,看看有谁会来嘲笑指责!”

  她胸中满是疼痛:“我们毕竟是姐弟。”无论怎样说来,她和他都是血亲的姐弟。

  “如果我们不是姐弟呢?”

  暗夜罗突然问。

  她摇头苦笑:“不可能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炽:“不是姐弟的话,你就会接受我,嫁给我对不对?!”

  她微震,眼睛渐渐湿润。

  “你在意的,不过是我和你之间的血缘。”他紧紧盯着她,“那解决起来,其实也很简单。”

  他伸出右腕。

  一股血箭自腕部动脉急射而出!

  鲜血冲上石壁顶端,然后又溅落下来,满地鲜血,血花迸碎,血的腥气顿时弥漫充斥,浓重令人窒息。

  她扑过来,惊骇地喊道:“你疯了!你在做什么!”她抓住他右腕血脉,汩汩殷红的鲜血渗过她的指缝流满床榻。

  血流得过多,暗夜罗虚弱微汗:“让体内的血流干,这样,你我再没有血亲的关联。”

  “你——”

  泪水在她脸上奔流。

  暗夜罗用淌血的右手捧起她的脸庞:

  “嫁给我。”

  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的手腕针扎般疼痛。苍白的面容,殷红的朱砂,暗夜罗邪美而多情。

  “嫁给我,作我的娘子。”

  “明天宫主成亲,今晚赏你们些酒菜!”

  水牢中,暗河弟子将菜碟碗筷扔在地上,互相谈笑着即将的婚宴,对宫主突然宣布成亲无不感到兴奋好奇。

  战枫盘膝而坐。

  他背脊笔直,右耳的蓝宝石透出森森寒意,肩上的头发幽黑微卷,隐隐挂着幽蓝的冰霜。

  他听到暗河弟子们谈论婚宴。

  他听到如歌的名字被提起。

  然而,他漠然得好似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雪扔给他一个馒头:“吃饭。”

  战枫没有动,身边的天命刀却清吟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泓蓝的弧线,将馒头接住。

  他睁开眼睛。

  眼底是一片骇人的幽蓝,带着结冰般的残忍冷漠。

  他吃着馒头。

  动作极慢,仿佛他吃的不是热腾腾的馒头,而是一块生铁。

  雪打量他半晌:“你进境蛮快,魔功很适合你。”

  战枫道:“给我最后的口诀。”

  雪道:“已经给了你。”

  馒头里夹着一张纸条。战枫展开来,他默念一遍,然后,纸条在他手心燃起黯蓝的火苗,变成灰烬。

  两人再无对话。

  雪开始抚琴。

  地底阴暗,他却仿佛昆仑之巅灿烂的雪光,晶莹耀眼。他的白衣洁净如新,似乎人世间没有任何污垢可以将它沾染。

  优美的十指。

  飞舞在通透的红玉凤琴。

  乐曲渐渐低回,渐渐高亢,渐渐无声。

  突然——

  琴弦断!

  雪的指尖沁出血珠。

  望着那颗血珠,雪怔了良久良久,绝美的容颜露出忧伤的表情。

  婚宴没有在暗河宫举行。

  已是初夏,天空蔚蓝如洗,洁白的云丝淡如烟雾,山间开满芳香的野花,青草茵茵绿绿。左边有一挂瀑布从山顶奔腾而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气势磅礴,白雾翻滚,氤氲升腾。右边却百转千回蜿蜒成一条小溪,溪水明澈欢快,鹅卵石在潺潺的溪底闪耀光芒。

  这条小溪不是昔日的溪。

  这里没有暗夜冥的坟,没有无尽的痛苦和思念,没有任何过往的回忆。

  一切都是崭新的。

  暗河弟子们在远处的山腰有属于他们的筵席,所以婚宴中的宾客很少。

  草地上有六张酒案。

  一张豪华阔大,上面摆着两副酒盏,从酒杯c菜碟c筷具c羹勺无不华美精致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另有五张酒案依次排开。

  黑翼独自饮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沉寂如古井无波。薰衣亦沉静地坐在席中,只是挑些清淡的素菜来吃。

  战枫一身深蓝布衣,肃杀孤傲的气息令他看起来仿佛结冰,右耳的蓝宝石诡异地闪动黯光,隐隐透出血气。他右手握住天命刀柄,酒菜对他如同空气般透明。

  雪面前的案几上很简单。

  一张红玉凤琴,一只酒壶,和一只酒盅。

  雪却笑得很开心。

  琴声淙淙。

  美妙如白云在蓝天流淌。

  他深呼吸,笑容阳光般耀眼:“多好,夏天来了,花朵会更加艳丽,树木会更加茂盛。”

  他喜欢夏天。

  夏天会让人感觉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剩下一张酒案前并没有人。

  直到暗夜罗和“如歌”出现的前一刻,那人才被人推了出来。

  他是被暗河弟子推出来的。

  因为他无法行走。

  他一身青衣,坐在木轮椅中,四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连手指也松软地搭在轮椅扶手上。

  薰衣微微吃惊。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瞎了的,空洞没有焦距。他原本就十分宁静,而此刻,他的宁静却仿佛这世间再无法被感受到。

  薰衣叹息。

  玉自寒毕竟是玉自寒。

  就算残弱如斯,但唇边一抹淡静的微笑,依然使他尊贵如君临天下的王者。

  纷纷扬扬的花瓣,蔚蓝的天空忽然飘散起粉红色的花瓣雨,花瓣如羽毛,轻盈舞在半空,美得人目眩神迷。

  雪十指飞扬。

  琴声欢快起来,乐曲伴着花瓣,让青山绿水的山间唯美浪漫宛如仙境。

  花瓣飘飞中——

  乐曲酣畅时——

  暗夜罗携着“如歌”大笑而来!

  他依然是红衣如血,她依然是红衣鲜艳。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胸口扎着一朵绸缎的红花,映得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喜气;她云鬓高挽,一方鲜红薄纱垂下,透过若隐若现的轻纱,只见她颊红如醉c眼波盈盈。

  两人在酒案前落座。

  暗夜罗振眉大笑,左手搂住她纤腰片刻不曾放开:“今日是我与冥儿大喜之日,繁文缛节不必理会它,大家尽情喝酒!”

  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夜罗的笑声仍在山谷回荡,然而,席间却无人附和欢笑。

  黑翼c薰衣沉默地将酒饮下。

  战枫身上冰寒之气益发肃杀冷酷。他闭目而坐,右耳蓝宝石透出猩红血气。轮椅中,玉自寒宁静如恒。再热闹的婚宴对他而言也如深夜一般漆黑。雪揉弄琴弦,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暗夜罗在说些什么。

  暗夜罗震怒!

  然而,一只温柔的手抚住他的手背。她望着席间众人,声音透过轻纱,温婉低柔:“我晓得,罗儿曾经做过一些对不住你们的事情。若是请求你们谅解,怕是并不容易。”暗夜罗手指霍然僵硬,他不能容许她的语气如此谦恭!她握紧了暗夜罗的手,阻止他打断自己。

  她继续歉意道:“往日种种恩怨,不敢要求你们一笔勾销,只是从今日起,我和罗儿会尽力对大家做出一些弥补。”

  这样的语态和声音

  战枫双目微睁,幽蓝黯光紧紧盯住她:

  “你是谁?”

  她不是如歌。

  她怔了怔,道:“我是暗夜冥。”

  战枫忽然纵声狂笑!

  这个世界太荒谬,那个笑容明亮红衣鲜艳的少女竟然有一天会对他说,她叫暗夜冥!

  暗夜冥——

  十九年来,他一直以为暗夜冥是他的娘亲!

  她被战枫的狂笑惊吓,手指在暗夜罗手背颤抖了下。暗夜罗眼睛眯起,一股凌厉血红的杀气迸出!

  雪抚琴,摇头笑道:

  “婚宴上若是见红,实非吉兆。”

  暗夜罗瞳孔收紧,他生平从未相信什么吉兆凶兆!不过——她怕是会不安吧。

  战枫收住狂笑,眼底渐渐凝固成诡异的冰蓝:“忘却仇恨,并不难。”

  她欣喜:“如何可以做到?”

  “只要——”

  冰蓝在眼底暴风雨般迸裂!

  “他——!死——!!”

  天命刀破鞘而出!

  这一刀,幽蓝幽蓝,天空变得苍白失色,天地间所有的蓝化成一道闪电!

  这不是刀!

  是人世间最忧伤悲愤的蓝!

  这不是刀!

  是战枫仇恨入魔的精魂!

  电光火石间。

  巨变已生!

  玉自寒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令天地变色的杀气。他握紧轮椅扶手,双唇抿紧。无声的漆黑中,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抬眼望去,琴声顿止。

  黑翼和薰衣却并不动容。他和她都深知暗夜罗的武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十个战枫,也不会是暗夜罗的对手。

  暗夜罗挥袖,长袖如血雾飞扬。他冷笑,战枫的攻击实在不足以被他看在眼里。

  然而,暗夜罗错了!

  战枫的功力相差暗夜罗甚多。

  纵使他投身入魔,舍弃日后二十年的阳寿,舍弃拥有儿女的权力,舍弃以往习练的功底,在最短的时间内冒险将功力提升为原本的十倍,他依然不会是暗夜罗的对手!

  可是——

  战枫不怕死。

  死,反而是他想要的。只有死,才能洗去他所有的痛苦;只有死,才是他唯一的解脱。

  一个不怕死的人,他的攻击力难以想象!

  暗夜罗却不同。

  他不想死。

  这是他的婚宴,怀里有最心爱的女人,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刚刚展现在他面前。

  长袖挥出的血影击中战枫的身体!

  致命的攻击!

  雷霆轰裂般的剧痛!

  血雾弥漫出猩红的暗影,将山谷中的阳光遮蔽!

  战枫情知自己无法避开暗夜罗的攻击。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全力往前冲!

  任何人遇到这种惊神泣鬼的功力,这种毁灭般的剧痛,也会为之心魂俱裂,至少会为思应对之策而稍作犹豫。

  但战枫没有。

  因为他要的就是死。

  遮天蔽日的血雾中。

  战枫化身为刀!

  刀就是战枫!

  刀——

  幻成一道长长的蓝芒。

  暗夜罗错了。

  他可以杀死战枫。

  但是战枫死之前也可以将刀送入他的胸膛!

  暗夜罗急退!

  已!

  晚!!

  暗夜罗长袖挥出第二波血雾!

  也——

  已!!

  晚!!!

  幽蓝的刀芒裂空而至!

  血雾在山谷淡淡散去

  阳光透进来。

  初夏的风带着青草和花的香气。

  一串血沫呛咳着从她嘴角涌出,血沫越涌越多,她的面容渐渐苍白如纸,鲜红的喜袍衬得她更加凄艳。抱住暗夜罗的双臂颤抖无力,但她依然抱得很紧。

  “罗儿罗儿”

  她吃力地仰头端详暗夜罗,见他无恙,宽慰的笑容缓慢地扯动她涌着血沫的唇角。她的腿再没有力气,身子向地面坠去,一把幽蓝的刀插在她的后心,如注的鲜血浸满红裳,血红鲜红,分不清楚哪是衣裳哪是血。

  暗夜罗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喉部“格格”痉挛,手指“格格”痉挛,望着她嘴里血沫喷泉般涌出,极度的恐惧令他面孔涨紫。他仰天大叫,悲愤的气流惊散了空中所有的飞鸟,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在那一刻——

  她扑身抱住暗夜罗,用她的背挡住了战枫的刀!

  战枫大惊!

  他认出了她,他想要将刀气收回!然而,他用所有的仇恨练就的这一刀,只有死,没有生,他已经把将近二十年的生命揉进了这一刀里,他要与暗夜罗同归于尽!

  当刀插入她的后心。

  战枫可以感受到刀刃裂开她的骨血。

  当刀插入她的后心。

  剧痛在战枫体内迸裂,暗夜罗的攻击,她狂涌而出的鲜血,让他身子还在空中时就已痛得死去。

  那一瞬,他想要再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谁”,他都想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可是,他只看到血雾中她淡淡的背影,她的身子滑落地面,她吃力地抬起头

  她望向的却是暗夜罗!

  身下是茵茵的草地,鲜血在她的后心和嘴角静静涌流,依偎在暗夜罗怀中,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庞,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罗儿”

  她轻唤他的名字。

  “罗儿”

  她望着他,泪水滑落脸颊。

  她的声音如此轻婉,像是怕吓到他。

  暗夜罗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怒吼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让战枫的刀刺入他的胸膛好了,他不会死!只要有她,他不会死!纵是千万把刀齐齐刺入他的胸膛,为了她,为了跟她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死!

  这是他的婚宴啊。

  她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一切都美好得让他不敢呼吸,生怕一呼吸惊觉不过是场梦。

  他恨她!

  她为什么要挡那一刀,他不会感激她,他只会恨她!他恨她!他要摇散她,让她永远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死!!

  她嘴唇苍白,手指冰凉,吃力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泪:“罗儿对不起”

  暗夜罗悲愤道:“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声音虚弱如丝:“姐弟终究是无法成亲的”她唇边惨淡的笑容,“不要伤心记得啊姐姐爱你”暗夜罗身体颤抖,心痛如焚,血泪淌满他的面颊。

  她抚上他的眉心,那颗殷红色朱砂。她的眼神哀怜不舍,缠绵着万般柔情,血沫从她的嘴里大口喷出。

  暗夜罗狂乱嘶吼:“不——!!”用什么,用什么可以留住她?!他恨不得苍天变色日夜颠倒生灵涂炭!只要她不走!用什么来交换都可以!

  然而,诡异地——

  她的眼神忽然一变。

  冰冷。

  异常冰冷。

  象热水中忽然溜进一条冰冻的鱼。

  狂乱悲恸已入疯癫的暗夜罗被她忽然冰霜般的眼神错愕,那眼神,那仇恨的眼神

  待他有意识时,眉心朱砂处已被刺入了一根簪子!

  她将一根簪子刺入他的眉心!

  鲜血自眉间狂喷!

  暗夜罗巨吼!

  她急退,身轻如燕,丝毫不似身受重伤垂死之人!鲜红如朝阳的衣裳,她迎风而立,初夏阳光灿灿生光,红衣飒飒飞扬。

  那眉眼!那神态!

  她怎会是暗夜冥

  她明明正是烈如歌!

  雪笑了。

  他把琴弦拨响,美妙的乐符跳跃在初夏的山谷间。对如歌眨眨眼睛,他晶莹绝美的脸上绽开调皮赞许的笑容。

  战枫挣扎着从草地撑起身子,望着好似浑然无伤的她,一抹狂喜自他幽蓝的眼底荡开。

  黑翼和薰衣大惊失色,一切发展得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间情势已急转直下。

  玉自寒在轮椅中坐直身体,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

  雪告诉如歌:“眉心是暗夜罗的重穴。”当年暗夜冥正是重创了暗夜罗眉心,才使得他闭关养伤十九年。

  “但是,没有机会。”如歌皱眉。她和雪c战枫就算加起来,也无法攻击到暗夜罗近身,更别说碰触到他眉心。

  雪往她的木桶里加些热水。只有在如歌洗浴的时候,四周才没有暗河宫的人。

  花瓣在水面飘荡。

  “只有一个机会。”

  如歌凝神细听。

  “有一个人可以令暗夜罗心神大乱,在她面前,暗夜罗会脆弱无助得像个孩子。”

  “你是说暗夜冥?”

  “是。”

  “可是她死了。”

  雪拨弄花瓣,轻笑。

  如歌凝视他,目光澄静:“我以为,你说的所谓魂魄转移不过是权宜之计。”

  雪眨眨眼睛,笑道:“臭丫头,越来越难骗到你了!那上次你因为这个难过,是作戏给暗夜罗看的吗?”

  “他一定会监视你我的。”如歌苦笑,“不过,一开始听你那样说,你把别人的魂魄放入了我的体内,确是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雪紧张地望着她。

  如歌瞪他:“当然会难过啊,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哦就只有这些吗”雪很沮丧,忿忿地拍打水面,激起小小的水花。

  如歌想了很久:“你是说,她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可以让暗夜罗以为她在我体内复生?”

  雪拍掌:“好聪明。”

  “暗夜罗怎会分辨不出暗夜冥呢?”他和她那样熟悉,怕是每个动作每个神态都熟捻于胸。

  “当一个人狂热地沉浸在期盼中,纵有些疑点也会被他视而不见。”雪轻笑,“暗夜罗对她的爱早已癫狂。”

  如歌沉思。

  “我并不了解她,如何才能扮得象?”

  雪叹道:“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子,世间所有的温柔本就是相似的。”玉自寒亦是一个温润的人,如歌虽不了解暗夜冥,可是她对玉自寒的温柔体会至深。

  “有些往事我并不知晓。”

  “你只需知道一点即可,暗夜罗恐怕也不愿她将所有的往事统统记起。”

  如歌点头。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

  薰衣。

  自从暗夜绝死去,薰衣在暗河宫再无牵挂。以往薰衣虽然背叛过她,可是她相信这次应该不会再被出卖。

  木桶中的水渐渐变凉。

  如歌的眼睛也渐渐染上凉气,她面容俏杀,嘴唇抿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会用所有的力量去诛杀暗夜罗!

  哪怕——

  这种方法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随后的日子里,雪每日喂她喝下自己的血,他用那些血在她体内积聚起一种能量,来抵抗住战枫致命的一击。

  战枫必定会刺杀暗夜罗。

  可是,纵使入魔后战枫功力大增,也只不过能给于暗夜罗轻创。

  只有“暗夜冥”濒死那一刻。

  真正的暗杀开始!

  眉心巨裂!

  烈焰焚烧般的剧痛,自眉心重穴撕裂而下!

  暗夜罗大痛,震身而立,血红衣裳激烈怒扬,他面色惨白,反手拔下刺入自己额中的利器!

  一根梅花簪,泛出黄金般的光泽。

  梅心原本应该是嵌有宝石之物的,如今却只有一个凹陷。簪子的尖处有新鲜的血,有陈年不褪的暗红血渍。

  他认得这梅花簪!

  小暗夜罗将梅花簪小心地收进怀里,仰起小脸笑: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她将簪子刺入他的眉心,眼中是仇恨的血红,仿佛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最恨的仇人:

  “你杀死了飞天!!”

  她唇边惨淡的笑容:“不要伤心记得啊姐姐爱你”

  眉间,鲜血狂喷如注!

  暗夜罗惊痛巨吼,他浑身颤抖,象重创濒死的野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一场骗局!

  他所有的感情c所有的渴盼c所有重新开始的希望都不过是踏进了一个荒诞的骗局!

  血流淌暗夜罗满脸,斑斑血迹将他苍白的脚趾也沾染,他痛吼道:

  “你究竟是谁!!!”

  如歌红衣鲜艳,双眼亮如火炬:

  “我是烈如歌。”

  一年前的她,会觉得用这种手段袭击暗夜罗非常可耻。然而,如今她对暗夜罗的恨早已使她不在意任何手段。

  有时她想,或许在她的体里流淌的也是黑色冷酷的血。

  暗夜罗痛眯双眼:“你居然假冒她!!”

  如歌道:“纵使暗夜冥真正复生,她对你的恨未必比我少!”

  “不————!”

  暗夜罗厉声嘶吼,眉心血柱如箭般急喷:“她不恨我!她爱我!我才是她最爱的人!”

  红玉凤琴自中间裂开!

  七根琴弦竟然是完整的一根!

  银色如飞龙,带着闪耀的空灵,划破天际,箍扼住暗夜罗的脖颈!

  雪的攻击正如乐曲般美妙。

  他不准备给暗夜罗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

  暗夜罗必须要死!

  猩红的血衣,苍白冰冷的脚趾,眉间喷涌的血河,凄厉残艳的双唇,掌中尖锐血污的梅花簪,暗夜罗疯狂痛呼旋转如陀螺,血花飞溅茵茵青草地,满山满谷皆是血腥。

  银色琴弦收紧。

  暗夜罗的功力急剧消散中。

  剧痛撕裂他的身体,视线已是一片血红,暗夜罗失去控制地旋转。他看到了黑翼,黑翼沉默如古井,他收养他,传授他武功,将他派到银雪身边化名为有琴泓,他一直以为黑翼是最忠心于自己的,然而此刻黑翼的眼中只有漠然;他看到了薰衣,从小他将薰衣送到烈火山庄,并且让她的母亲死在她的面前;他看到了眼中满是仇恨的战枫,看到了轮椅中失去眼睛听觉声音和双腿的玉自寒,看到了十指收紧琴弦的雪

  山谷中的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

  暗夜罗觉得那样冷。

  原来,他是如此寂寞啊

  生命流逝中,暗夜罗看到了如歌。

  她红衣鲜艳如初升第一抹朝霞,俏丽地站在初夏阳光里,嘴角有血迹,可是活泼的生命力让她的面容灿灿生光。

  暗夜罗恨极了她!

  是她一手毁掉了他所有的幸福!或许暗夜冥已然重生,是她扼杀了她的生机!她让他陷入狂喜,然后又给他致命的一击!

  暗夜罗张开双臂,纵声狂笑:

  “来吧!用我的死亡毁灭一切!!”

  这声狂笑惊破天际!

  暗夜罗的身体伴随猩红血衣炸飞四分五裂!

  这是——

  暗夜罗最后的攻击!

  血雾漫天,凌厉如鬼的杀气,向山谷中所有的人杀去!他纵然要死,也要让他们全部死去!

  黑翼c薰衣飞身急退!

  雪挥出雪花,晶莹飞舞,舞出一尺见方的雪盾。

  如歌也可以急闪躲避暗夜罗最后的一击,因为体内有雪的灵血,她并没有受多么重的伤,应该可以躲得过去。

  可是,她知道玉自寒和战枫无法躲过这一击!

  玉自寒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行,全身的功力早已被暗夜罗废去。而战枫,方才那一刀和暗夜罗的反击使得他五脏重创,也完全没有离开的气力。

  轮椅中,玉自寒感觉到摄人的杀气正在向自己噬来。

  他轻轻咳着。

  清远的眉宇间有淡定的光华,双肩虽然单薄孱弱却没有惊惶和畏惧。咳嗽着,他唇边有淡然的神情。不畏惧,但他并不想死,只要她还活着,哪怕他全身废去双臂亦瘫软无力,也想要和她呼吸同样的空气。

  血泊中,战枫却闭上眼睛。只有死,可以洗清他一身的罪孽。

  玉自寒和战枫相距甚远。

  如歌只能选择一个。

  那一瞬,其实她并没有进行选择的时间!她飞身扑向玉自寒,这是她大脑中的第一个反应!

  然而——

  不!可!以!

  她的身子嘎然僵住,望向战枫。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深蓝布衣染满血污,右耳的蓝宝石黯淡无光。鲜血从他嘴角汩汩流淌,天命刀依然紧紧握在右手,五官是等待死亡的冰冷漠然。

  战枫。

  冷酷无情又愚蠢莽撞的战枫!

  可是,他的命运原本是应当由她来承受的啊。

  还有那样爱她的爹

  “如果战枫危害到你,就杀了他。”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当如歌用身子护住战枫时,泪水滑落她的面颊,紧紧抱住战枫,紧紧闭上双眼,她不能让自己去看玉自寒。

  山谷里浓重窒息的血雾。

  无边无际的猩红。

  如歌紧紧抱住战枫,用她的背为他抵挡一切攻击。她失去了逃离的机会,她也不打算逃离。

  对不起,玉师兄。让我陪你一起去死好吗?对不起,我要救战枫。等我们到了天上或者地府,我会去找最好的竹子,为你建一间最好的竹屋。

  望着如歌,雪晶莹美丽的面容变得哀伤,血雾中,白衣依旧耀眼,却仿佛闪耀着无尽的泪光。

  她爱的终究也不是他啊。

  他轻扬十指。

  雪花悲伤地飞舞,象漫天的泪在劝说着什么。

  雪执拗地摇头。

  雪花悲恸地飞入他的身体,他的身子瞬间透明,嘴唇亦透明,长发亦透明。

  然后——

  轰然飞散!!

  如暗夜罗一般。

  雪的身体飞散开来。

  飞散成漫天雪花

  寂静的山谷,猩红的血雾,晶莹的雪花,交织着,纠缠着,如一波一波透明的海浪,如一阵一阵呼啸的山风

  激烈。

  终于静止。

  山谷中没有人死去。

  只是——

  人世间消失了暗夜罗和雪。

  就像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时间和空间自她身边抽离,可以听到小溪欢快的流淌,可以听到瀑布雄美的飞溅,可以听到阳光在草尖轻轻舞蹈,可以听到风抚弄野花的花瓣

  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如歌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白色。

  渐渐变淡,渐渐透明,草地上渐渐幻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影,初夏的阳光中,那身影七彩夺目光华璀璨。

  他轻轻躺在草地上,瞅着如歌,笑容透明而忧伤:

  “嗨,丫头”

  如歌怔怔望住他,冰冷一点点一点点自心脏传到指尖,又从指尖传回心脏,她的声音轻得象飞雪:

  “你说过,永远不会再离开。”

  雪笑得那么美丽:“傻丫头,我骗你啊。”

  如歌轻轻歪过头,目光怔仲:“你骗过我很多很多次,你知道吗?”泪水怔怔落下,她闭上眼睛,“骗我,很好玩是不是”

  雪有些慌了,他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如歌避过他的手,嘴唇抿得很紧,良久,她睁开眼睛,眼中有悲愤:“你的生命跟战枫和玉师兄的生命有什么不同!你以为,牺牲掉你而大家活下来,会生活得很快乐对不对?!”

  雪苦笑:“我不想死啊,臭丫头”可是,若是她死了,他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他嗔目瞪她:“你也骗了我啊!答应要好好爱我,用力爱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抽出一天的时候来爱过我呢?!死丫头,恨死你了!”

  光华穿透他的身体。

  他悲伤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掉。

  如歌摇摇头:“我没有骗你。你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爱你了只是你一定要消失吗”

  雪哭了。

  他象小孩子一样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头!为什么现在才有时间爱我呢?!来不及了啊,怎么办”

  如歌抱住他,她弯下腰,把他的脑袋抱进自己怀里,轻声道:“来得及啊让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么地方,我也消散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也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会用以后所有的时间来努力爱你”

  “如果努力还是无法爱上我呢?”他最伤心的问题。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还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在她怀中,雪笑容苦涩:“直至现在,你依然没有爱上我吗?”

  如歌心痛如绞,泪水浸疼她的面颊。

  “一点也没有吗?”

  雪吃力地撑起身子,屏息端详她的神情。

  “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吗?”

  如歌恨不得立时杀了自己!她咬住嘴唇,痛得嘴唇煞白,十指握得死紧,心中阵阵刀绞的痛:

  “我”

  雪晶莹的手指捂住她的双唇,微笑,象一朵绝美透明的白花在春夜飞雪中盈盈绽放。

  “那多好这样,我离开了,你也不会太过伤心”

  漫天飞雪。

  雪花盈盈飞舞。

  灿烂的雪光,明亮耀眼,通透无暇,雪的身子就如一团光芒,没有重量,光华万丈。

  雪轻轻笑着:

  “把一切都忘了吧”

  如歌的泪水渐渐风干:

  “让我和你一起消散。”

  “玉自寒呢?”他问她,心,抽痛得麻痹。

  如歌仰望天空,蔚蓝的天,一丝白云,盈盈飞雪。她的声音轻如山谷中的风:

  “就让我和你一起消散吧。”

  那是她答应过的,是她亏欠他的。

  雪凝望她良久良久。

  终于,他笑如百花盛开:“好,那就让咱们永远不分离。”

  雪花自他体内飞出。

  优美地旋舞空中。

  几千几万片雪花飞入她的体内,她的身子亦渐渐透明,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两只晶莹剔透的手握在一起,美如仙人的画。

  慢慢地——

  她“睡”去了。

  雪长久长久地凝视草地上红衣鲜艳的她。

  他俯下身。

  在她双唇印下一个吻。

  万丈光芒穿过他的身子,闪耀,跳跃,滴溜溜旋转出七彩的霞光。光芒愈来愈盛,刺得人眼发痛,“轰——”地一声,光芒在寂静中散成无数绝美的碎片。

  远处轮椅中的玉自寒震了下。

  喉咙轻“啊”出声。

  丫头

  没有骗你

  就算消散了,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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