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马田村

  十五年后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邓南巡后沿海风风火火的开始经济改革。深圳是最早一批开放城市的先锋。1997年香港都要回归了。祖国离香港最近的一片土地破破烂烂的，农民光靠打渔度日也确实不风光。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各种工厂如雨后春笋般从一片片荒芜地中发芽冒出来。当然那会大陆有钱有势的企业并不多。在这片土地上大兴土木的很多都是台湾人和外国人。张大勇的小叔张权就是那年扔掉手中的锄头单枪匹马跑去深圳的。张权是马田有名的混混。平时不安心种田。成天混迹在镇上，赌博喝酒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村里人大多不屑跟他来往。有小孩的家长也决不许孩子跟他有什么交际。更别说找对象了，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个。张大勇和他合得来。两人时不时大晚上到路边摊子上叫上两啤酒点些花生米聊到半夜。基本算是一路货色。张大勇在学校属于小霸王的角色。夏天的时候总是喜欢掀女生裙子，弄女生哭哭啼啼告到老师那。体罚在学校是很常见的。老师气愤了就叫他站到教室前听课，举着双手面对墙壁。叫他面壁思过。他倒好，趁老师不注意还会回过头对着同学做鬼脸惹大伙笑。有几次班主任发毛了穿着皮鞋疯狂的踹，用手掴他。嘴角都打出血丝了。他依然只是笑。后来老师也就彻底拿他没辙了。只是每到夏天没有女生敢穿裙子来学校。92年年底时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在马田引起了点小轰动。不是别人，这人正是张权。出去也就半年光景，回来过年时便已经算是衣锦还乡了。显然是发达了，停在家门口那辆富康轿车胜过一切吹嘘。他是穿布鞋运动衫出去的，这会子换上了羊皮大衣，蹬着高跟尖头皮鞋。家里亲戚也都分到了些马田这看不到的新鲜玩意。什么八宝粥，椰果汁还有好些香港过来的糕点。人的成功总是可以彰盖之前的任何污点，街坊邻居现在都对张权投来羡慕的目光。赞赏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说他从小就有一股子干劲，不怕苦不信邪。甚至小孩子的父母都开始拿他当榜样教育晚辈了。但说来说去也说不出要学他哪样，便只说要学他有出息。张权回来更多的时间还是和他以前那帮哥们混一起。开着车带他们吃喝玩乐。跟他们描述遍地黄金的深圳。过完春节，有几个混一起的小斯便跟着他去了深圳闯荡。自从有了这么个有钱的小叔，张大勇更加嚣张。不把班上这群穷乡下同学放眼里。以前只是欺负下学校的女生。现在见谁不爽都要教训。本来也就不喜欢读书，现在愈发觉得读书没前途。他小叔便是例子，没读书照样出人头地。慢慢怕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为了不受欺负，很多人做起了他小弟。跟着他打架斗殴。在学校总是前拥后簇，风光一时。终于还是惹出了麻烦。一次和外校的学生打群架时张大勇拿匕首捅了别人。那人幸好抢救及时把命捡了回来。张大勇被送进了少年监狱判了三年劳教。张大勇出事后，马田中学加强了学生的法制教育。请当地派出所来学校作了两三次法律讲座。从那以后，学校风气倒也好了不少。不过张大勇小叔的发迹着实刺激了很多人。吕子娇便是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从小就受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教育。为了鲤鱼跳龙门，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读书便是唯一的出路。这世界怎么就成了张权这种人的天下。但想归想，现在除了读书也做不了其它什么。耍流氓的少了，但学校也不见得就风平浪静天下太平。总有些人让大家很厌恶。比如吴畏。吴畏觉得自己跟大家不同还得从初中入学那份家庭资料表上说起。吴建军和李小梅便是吴畏的父母。他们结婚后没多久吴建军便从马田水库调到了郴州湖南水利局工作。工作提升的也快，几年下来当了副科长。李小梅也在煤矿做了办公室主任。所以当班上其他人在出身一栏填务农时，吴畏飘飘然写了干部。同样呆在马田这个边远小镇。吴畏觉得自己要高人一等，不算是农民。吕子娇成绩最好，还是班长。但他时常会为自己身世感到不甘。内心挺埋怨生在穷人家的。虽然班上基本都是农民家的小孩。但没有比吕子娇家更穷的。父亲吕长根太老实，村里分田地最差的都是分给他们家。他也不反对，乐呵呵的扛着犁赶着牛去耕种。平时村里哪家哪户有个什么粗重活叫他准能过来帮忙。他母亲王薇虽然对他照顾周全，但吕子娇根本看不透母亲。她似乎什么都不关心。跟邻里琳舍的都很少交流。和吕长根话也不多。田里什么粗活都干，回家就总是静静的坐着发呆。家里就靠着那几亩地。交完税基本就剩下口粮。吕子娇心里虽有不甘，但很懂事。父母的辛苦也看在眼里，为了给他们减轻点负担。他从来不吵着闹着要买什么东西。当身边有人拿着新鲜玩意在他眼前晃时他就给自己说，那些以后都会有的。他只是希望时间可以快点过去，十年，二十年后。老天现在从他这拿走的自己都会拥有。从那时起，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调节心理的方法。遇到困难心里难受时，便跳出目前的状况，站到十年后来回顾这一切。只是一些回忆，或者说是人生中发生的一件事情而已。想到以后会很好心里就舒服了。家里唯一跟吕子娇说话最多的是奶奶。打小起奶奶就疼他。小时候热天晚上他们一家人便搬了竹凉床在院子里避暑。蚊子多，奶奶总是拿着扇子不停给他打扇。天空很通透，繁星铺满了整个天空。银河散发着熠熠白光。奶奶每天都能给他讲很多故事。什么牛郎织女，红毛野人，八哥皇帝。。。很多都挺吓人，有几次讲她年轻时亲眼见到的落水鬼，无头鬼都把吕子娇怔哭了。吕子娇见着萤火虫去追奶奶都要制止。说萤火虫会爬进耳朵钻进肚子里，让人变成聋子。这几年奶奶老的很快，眼睛看不清，耳朵也不好使了。有次奶奶开玩笑说等吕子娇长大了一定要他带自己出去看看。她这辈子没有走出过马田镇。吕子娇信誓旦旦的答应她要带他去北京。去下馆子吃点菜。想吃什么点什么。把奶奶逗得笑不拢嘴。

  没有了张大勇这种角色，学校的生活反而感觉有点无趣。老师对课本熟悉的程度倒是让吕子娇打心里佩服。尤其教生物的贺老师和政治的李老师。来课堂都是不带课本和教案的。说的滴水不漏。哪一页哪一行第几个字都从不讲错。就当这种无聊蔓延时。课外书籍多了起来。那些更能吸引大伙的兴趣。金庸，古龙，卧龙生像一阵风很快刮遍了全校。开始只是在课余时间看看。后来有人忍不住上课时也看。到自习课时班上就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沉浸在侠骨柔情里了。附近书店的生意空前的好。租书五毛钱一本一天，跟老板混熟了给五块钱可以拿走十二三本。大家租来书都是交换着看。像吕子娇这种舍不得花钱的倒也没事，班上随便哪个抽屉都能翻出几本来看。吴畏是个租书大户。家庭条件也好，这些钱出得起。那会只要不是学校发的，什么书大家都租。于是像林语堂，柏杨，沈从文，钱钟书等名家的书也随处可见。不过还是武侠系列最受欢迎。毕竟不是自己租的。吕子娇也不好跟别人争抢就拿些大家不看的书看。一段时间他几乎把自己完全埋在了书堆里。就像一条幼蝉贪婪的蚕食着那一行行文字。不可否认，吕子娇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他已然看得懂钱钟书围城里的暗讽。他也喜欢路遥平凡的世界里平民化贴切的环境语言描写。不过最让他钟爱的还是沈从文的文字。是那么的清新质朴。充满着泥土的气息。更像是一首温馨的小诗。伴着悠长的初夏似的睡意浸入你的灵魂里，让你如痴如醉。他梦想着有天能亲自跑到那风雨边城去住上半载，去找寻那小溪那白塔那渡口大黄狗当然还有翠翠般纯净的人儿。好景不长，老师们发现了这种空前的学习热情居然无关课堂。便开始了大规模的焚书坑儒运动。时不时在黑板上写字时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扫视教室。那些入了迷来不及抬头的书虫基本难逃法眼。班主任自然是分钟来一趟躲在窗户角落里关注着教室里的一切。发现情况便打开教室后门悄悄溜进来执法。后来干脆在课间操的时候出动老师挨个搜课桌。成堆的金庸们被强行带进办公室锁起来。这些书都是交了押金还付着五毛一天的租金。很多学生急红了脸跑去办公室领书，得到的答复是像梁实秋，沈从文等有章节入选课本的，期末归还。至于那些武侠，毕业来领。这会子很多人算是彻底绝望了。再美的爱情故事也抵不了一本书十块押金带来的心痛。吴畏租的书最多，这会损失也最大。很没脸的去求过班主任几次都被拒绝了。很是丧气恼火。放学的时候拦下吕子娇。“走，一起去打游戏”吴畏命令似地吩咐。吴畏比吕子娇还小一岁，只不过自诩自己出身比别人好，平时做什么也出头惯了。知道大伙家庭条件都比较差，花钱的事倒也很乐意抢着付。那时除了小说，另两件让学生们痴迷的就是游戏厅的街机和台球。吕子娇对他们整天泡在游戏厅很是反感。他被吴畏叫去过一次，里面昏天黑地的乌烟瘴气。没待上分钟便走了。他觉得打游戏一来浪费父母血汗钱，二来纯属玩物丧志。出了学校门，老师也管不了学生去打游戏。于是这个工作便落到了家长头上。回家稍微晚点便有人去游戏厅找人。脾气好点的家长忍着回去教训，抓到当场就被揍顿的也基本每天都会有。吕子娇不愿去也看不惯吴畏的颐指气使：“我看还是不要去了。上次被你妈在游戏室逮到了不是写过保证书了么？”吴畏：“今天憋得慌。你说她凭什么不让我们看课外书？古龙就不是作家了么，我看名气未必会比课本上那些从没听过的作者差！”吕子娇：“可是期末考试不考那些”。吴畏：“不考就不许我看。这是哪门子道理。还不让人博学多才了。”吕子娇不愿跟他多说：“我回家有事。不去了”。吴畏也不再勉强，自己一人去了。吕子娇傍晚时分到家天基本都快黑了。他隔老远就听见家里有说有笑。进门时看见爸妈奶奶都坐在堂屋里和一个盲人在聊天。见吕子娇回来了，吕长根过来跟他说：“家里今天来客人了，正等你回来做饭哩。你去王师傅店里买一斤肉回来。”吃肉是件很难得的事。一般来了客人才会去买。不过吕子娇特别不愿意去跑这趟。王师傅开的是个肉食南货店。除了卖肉还卖些日常生活用品。整个村子也就他这么一个店。店里自然少不了人买东西。王师傅看到吕子娇进店便回过来招呼：“吕娃子，你这会子怎么来了。要买点什么”；吕子娇：“称一斤肉”王师傅：“家里来客了？”边说边熟练的切过肉称好。每到把肉包好递到他手中那刻是吕子娇最为难情的时候。显然他家每次都是赊账，他多么希望王师傅可以拿出记账本来对自己说是不是要记上年底一起清。他好顺着语意把这生意做完。但往往微笑着把肉交到他手上时王师傅并没意识要做这个。吕子娇甚至觉得王师傅这善意的微笑都带着点嘲讽，要看他笑话。总是把脸都涨的微红的说道：“我爸说先记在账上，过阵子一起算”。为了保护那点幼小的自尊心。便把父亲拿出来挡下。在王师傅爽快的拿出那本记账本记下后吕子娇才算舒了口气。那瞎子是傍晚时分过来问路被吕长根热情留宿的。吃过晚饭王薇替他收拾了床铺。晚上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到很晚才睡。第二天周末吕子娇也不用上课。吃过早饭为了表示感谢，那瞎子问奶奶要吕子娇的生辰八字给他算命。奶奶叫吕长根去家里双门衣柜里抄了来念给他听：己未己未乙卯甲戌。瞎子便掐着手指认真算了起来。口里还细细碎碎的念着：土土，木土，土火，木木。天上火，山头火，天上火，大溪水。奶奶忍不住打断了他自言自语。关切的想知道孙子命倒是好不好。瞎子满脸愁云，只是摇头。说这孩子命里缺金缺水，凶相颇多。这可急坏了奶奶和吕长根。求着要个方子化解。“土旺得水，方能疏通。土能生金，金多土变，强土得金，方利其壅。土能生水，水多土流，水弱逢土，必为淤塞。。。。。。”瞎子又讲了一大通玄语。大家都听不懂。更加让奶奶着急。直接问了他就说要做些什么才好。瞎子叫吕长根准备个大缸放在屋子的北方向养鱼，六，七，十条合适。再建议把吕子娇的名字改了，加金字元素进来。最好在身上再带些金属的配饰。这些可把奶奶给急煞了，赶紧回房翻了柜子捣出一个铜手镯给吕子娇带上。千叮万嘱随时都要带着。吕子娇压根不信这些东西。他刚刚甚至还听这瞎子说什么生性克母，十年血光之类的无稽之谈。不过为了让奶奶爸爸安心也不好坚持不带这镯子。只是深切的体会到迷信的危害。总是这么危言耸听。瞎子走后吕长根便在家里正北方挖了个小鱼塘，放了鱼在里面养。王薇是个无神论者。她不信这套。坚决不同意改名字。吕长根也没有办法只能作罢。除了奶奶耿耿于怀外，过了段时间大家忙着做活也就慢慢把这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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