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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卷(5)

  第三十卷(5)

  听沈东平这么一说,刘震云是真糊涂了,满脸疑惑地看着主席台上的柳树智c徐东海和沈东平,讶然地问:五十七人涉毒,这是怎么回事?

  徐东海对虞良岳说,良岳同志,你来给刘书记和各位汇报一下。

  虞良岳便汇报说,说来也是巧合,这起大规模的反腐扫黑案,还是涉毒案牵出来的。两个月前,雪糕化了乐队的赵爱花在网络上发贴,称自己被林朝新强*奸了。此贴被无数的网站转载,在网民中的反响十分强烈,影响很不好。鉴于案情的特殊性,省公安厅就此开展了大量的调查。此后不久,有人把赵爱花劫持到远程公司的厂区,胁迫她改口。后边的经过大家都知道,迫于压力,赵爱花改口了,林朝新也无罪释放了。其实,这是省委c省政府做出的缓兵之计,因为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远程公司有制毒贩的嫌疑。远程公司的老总不是别人,正是林朝新的小舅子黄雄勇。进一步调查发现,林朝新拥有巨额来路不明的资产。开始,我们怀疑他跟黄雄勇有染,参与了制毒贩毒。调查的结果却大出人意料,他与宏华集团董事长庄枭鲲关系十分密切,一起策划了越州市国资流失案。在这场鲸吞国有资产的大案中,林朝新充当了军师的作用,利用当时国家鼓励国有企业改制的政策,勾结了时任越州市财政局局长c国资委主任的丁沛河等人,为庄枭鲲低价收购国有资产大开方便之门。说到底,还要谢谢那个赵爱花,没有她在网上发贴举报,一时还不会发现以黄雄勇为首的制毒贩毒团伙,更不会牵出这起骇人听闻的国资流失案。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不管是制毒贩毒案,还是越州国资流失案,都刷新了江海省有史以来的纪录。

  说到这里,虞良岳停住了,朝主席台看了看。

  柳树智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来。

  虞良岳说,据黄雄勇的两个合伙人交代,他们从事制毒贩毒已有四年之久,涉及全国十多个省市的几十家家药品生产c经营企业,属于特大非法买卖制毒物品c制造毒品案。四年来,涉案药品为可提炼麻黄素可能在十吨以上,可加工冰毒高达五吨之余,价值更是高达数亿元之多。具体情况,要等于进一步审讯后才能知道。除黄雄勇畏罪自杀外,其余三十五名制毒团伙全部落网,还有本省的一十二名毒贩已被抓获。至于外省市的涉案人员,公安部已经下令各地全力侦破。有一点是肯定的,单案涉案区域之广c抓捕人数之多c追缴赃物赃款数量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我也在思考,为什么毒窝就在越州,就在公安厅的眼皮之下,我们却一无所知呢!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黄雄勇非常狡猾,所有交易都是放在洄江入海口完成的,从来不在陆上买卖。二是有办化工厂作掩护,不易引人注意。还有,公安厅也有很大的责任,甚至是严重失职c渎职。江海省吸毒人数众多,毒贩子也十分猖獗,但鲜有人制毒,公安厅警惕性不够,疏于防范,恳请省委省政府处分。

  大家的兴头都集中在反腐倡廉和打黑扫毒上,哪里有心思考虑后步的责任追究。虞良岳这样做,往好里说是负荆请罪,往坏里说就趁机找台阶下。

  果不出他所料,柳树智表态了,公安厅有一定的责任,但也不全是公安厅的责任。马克思说过,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敢冒杀头的危险。毒品的利润何止百分之三百,是百分之五百,百分之一千!眼下,最要紧的是破案,全力破案,而不是反思过错的时候。说到这里,他把头转向沈东平,继续道,案子破得好,也是可以将功赎罪的嘛!

  他的言下之意不外乎两条:一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省委省政府,更具体的说,他本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是在他治下发生的;二是只要案子办得漂亮,责任也是可以商量,可以赦免的。赦免了虞良岳,也等于赦免了他柳树智。当然,能不能最后赦免,要看中央的态度。中央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沈东平为首的检查组的态度,要看他怎么评价江海省省委在这次反腐倡廉c打黑扫毒的行动。

  柳树智很清楚,打在他身痛在我心的道理,公安厅被处理了,实际上就扇自己的耳光。他之所以痛下决心,要掀起这场规模空前的“狂潮”行动,实则出于无奈。早在半年前,中央某位首长暗示过他,有人把越州市国资流失案捅到了中央。不久,中纪委就在阳关省打响了第一枪。阳关折戟沉戈后,又掉头东进,沈东平带人秘密来到越州调查丁沛河。种种迹象表明,中央是下了决心要清算这笔旧账了。柳树智不是没有犹豫过,捂盖子捂过去了,那是求之不得,毕竟捅开了,对他这个省委书记的威望也是一种莫大的损失。问题是万一捂不过去,自己的行为就成了对抗中央,对抗北京,那么大半辈子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付诸洄江了。徐东海给他分析过,与其态度暧昧,不如壮士断腕,不管如何,政治上保证与中央高度统一,是地方大员留下来继续执掌一方的最起码的政治基础。经过痛苦的内心挣扎之后,柳树智终于下定决心配合中央行动,彻底查清越州国资流失案。徐东海说得对,要查就查个底朝天,让中央看到他的坦荡胸襟c政治智慧和霹雳手段,他柳树智依然锋芒犹存,宝刀不老。他算准了沈东平的心思,在这个骨节眼上,沈东平是绝对不会得罪他一方封疆大吏的,他还要借助自己的力量来完成他的越州之行的使命。即使将来结案呈堂,主基调也是不会改变的。沈东平的处境比他柳树智更不堪,阳关一役一败涂地,狼狈之极,现在翻身的机会来了,焉能给自己抹黑?

  沈东平微笑着说,制毒势力的出现c发展和蔓延,有着其自身的规律,不是一个地方一个部门所能完全防止的。改革开放,给国家注入了活力,给群众带来的福音,大家的生活水平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但我们也清楚地看到,在经济欣欣和同荣的背后,也滋长了一些不良风气和社会陋习。在开放之前的二十多年里,黄赌嫖毒现象是销声匿迹,改革后它们又死灰复燃,并呈现出扩大蔓延之势,涉黄涉赌涉嫖涉毒的人数是一年比一年多。对黄雄勇一案,我的看法是公安厅有略显不足的地方,但没有过错,如果非得说过错的话,那也是功大于过。刚才良岳同志也介绍了,没有这起制毒贩毒案的侦查,也就没有国资流失案的侦破,这个功劳着实不小啊!

  他这么一说,等于代表中央给案件定了性,江海省省委省政府和公安厅在这次反腐倡廉和打黑扫黄工作中行动是积极的,配合是有力的,成绩是有目共赌的。

  就在大家都面露喜色的时候,刘震云抛出了一个烫手的山竽。他说,前边,沈部长说了,涉嫌越州国资注失案的有二百十二人,我想请问个问题,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沈东平不知是计,乐呵呵地说,还能有什么好人,都是宏华集团,以及与之勾结一起倒卖国有资产的的私营企业主啊!

  刘震云说,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狂潮”行动抓捕了二百多号民营企业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企业主说成了企业家。

  沈东平微怔了一下,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吧,这有问题吗?

  刘震云的目光从沈东平脸上移到了柳树智身上,说,这么大的打击面,恐怕影响不太好吧!他的声音虽然低,但语速很慢,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副书记黄俊平不知就里,也跟着点了炮:震云同志的话提醒了我,当前党和国家的主要任务是搞好经济建设,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这样大规模,甚至超规模抓捕企业家,与经济建设的主线不相符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又回到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化大革命年代!这两百多号人到底犯了多大的罪,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是江海省的经济能人,是江海省经济建设的功臣,我们这样做,受伤害的不仅仅是这两百多号人,在他们身后是数万股份制企业和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私营业主!唇亡齿寒,我不能不警惕,不小心谨慎,不细细度量!江海之所以这么多年来,经济建设一直走在全国各省市前列,很大因素就是因为有千千万万敢想c敢试c敢闯的民营企业。这样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们要倍加珍惜才对,不能因为一个小过错,而一棒子打死!

  黄俊平曾分管过经济工作,对民营企业有着特殊的感情,一席话说得很是动情,引起许多人的共鸣,大家七嘴八舌,说的都是一个意思,担心这场反腐运动最终会导致经济休克。

  群情激昂,柳树智干脆作壁上观,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才语重心肠地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十分理解,非常理解。在决定“狂潮”行动之前,我足足犹豫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我是寝食难安,做梦都在拷问自己。俊平同志,刚才用了一个词,唇亡齿寒,来形容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我个人非常认同。可大家想过没有,这是一个毒瘤,毒瘤不开刀,不动手术,不割除,就会继续扩散,危及全身,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唇亡齿寒,而是身亡心寒了!省委这样做,是经过慎重考虑,并征得中央同意的。没有刮骨疗伤的勇气,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就没有江海省更美好的明天!我补充几点:一c在这次被抓捕的对象中,称得上企业家是三十四人,并非两百一十二人,其他人员,只是受雇于企业的员工。二c真正涉案的企业数,也并不像个别人想象的那样庞大,包括宏华集团的十三字子公司c孙公司在内,准确的数字是四十一家。也就是说,除了宏华集团外,还有二十八家企业涉案。三c根据公安厅初步侦查的结论,这起惊天大案,涉嫌被低价拍卖的国有企业高达三十九家,流失的国有资产更是上百亿!百亿啊,这可是天文数字!同志们,好好想一想,江海省一年的财政收入多少?去年全省地方财政总收入才五百三十二亿,也就是说,这起案子相当于流失了两个市一年的公共收入。对于这样怵目惊心的贪弊案,我们能放手不管,放任自由吗?答案是不能,万万不能!今天流失百亿,明天就会流失两百亿c三百亿,照这样下去,后天我们大家都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说到这里,台下早已鸦雀无声。其实,柳树智这番话并非完全无懈可击。企业多少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涉案企业的影响力。包括宏华集团在内,这二十八家企业几乎都是当地屈指可数的行业龙头和排头兵。把他们拿下,影响自然非同小可。或许,大家都被柳树智的气势给镇住了,懵在鼓里没有反应过来,竟没有一人出言反驳。

  对柳树智而言,国资流失案是心中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痛。要是当初狠一狠心,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怪自己太念旧情,一时手软,以致一错再错,发展到今天这等地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恕。叶志钦啊叶老弟,你是咎由自取,太贪婪,太胆大妄为。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已经做了,从此之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俩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柳叶两家有着特别深厚的友谊,这要从他们的父辈说起。柳树智的父亲和叶志钦的父亲既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个是江海c闵州c江南三省革命根据地的党政负责人,另一个是根据地的军事首长。在那个革命战争听的年代里,两人结下了生死之交。柳父被捕牺牲后,尸体被挂在城墙上示众,叶父冒着生命危险,带领部队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终于从敌人手中抢回了柳父的尸体,交给了柳母手上。为此,叶父被中央撤销了职务,关了三个月的禁闭。据说,要不是彭大将军看中了他的军事才能,出面保了他,早就被枪决了。正是这个原因,柳树智和叶志钦的关系很特别,两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叶志钦之所以能来越州任市委书记,还是柳树志在暗中使了不少劲。叶志钦到任不久,就大张旗鼓地推行国有企业改制。当时,国企碰到的问题很多,特别是东北等一些老工业基地,几乎是家家负债,家家损失。因此,国企改制的社会呼声很高,国家层面也出台了一定的鼓励政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盘活国有资产。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叶志钦的举动显然是符合主流大势的。两年过去,问题出来了,有人写举报信举报叶志钦等人借改制为名,行苟且之事,贱卖国资,中饱私囊。举报材料说得有鼻子有眼,内容非常详实具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的。柳树智一看急了,找叶志钦谈话,又是旁敲侧击,又是直面训斥。叶志钦表面上答应得很好,回去马上查,查到一个处理一个,查到一双处理一对。见他说得信誓旦旦,柳树智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一晃又是三年过去,叶志钦也调去阳关工作了。他前脚刚走,举报信后脚就跟了上来。这一次举报的内容更多,数目更大,性质更严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去的父辈面子上,柳树智压着举报信没签发,也没有上报中纪委。

  现在,中纪委主动找上门来,他不能再捂盖子了。再捂,没准连自己也要搭起去。于时,便顺手推舟,掀起了“狂潮”行动。

  杨德水想,这恐怕只是问题的一方面,更多的人是在故意装聋作哑。要是出言顶撞一把手,往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人都是感情动物,你对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平头百姓之间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上下级之间了。

  柳树智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后,继续说,我知道有人心里有气,对我这种不打招呼就采用单边行动的行为很不满。这么重大的行动,为什么不提交省委集体商量,集体决议??可能有个别常委会这么想,这分明是搞家长制言堂,搞c搞嘛!我的回答就一个字,是!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手段,这也是集中制赋予我柳树智的职责所在。如果凡事都按部就班,恐怕大家就看不到今天这场干净利索的“狂潮”行动了。大家再想一想,为什么在短短几年里,越州市国资会流失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如果没有幕后推手,没有权力的庇护,宏华集团再厉害,庄枭鲲再能耐,也不可能老虎吃天。这里边,一定有一批官员与之狼狈为奸,共同策划了这起惊天大案。前边我说过,背后一定有大虫巨蠡为之撑腰。

  说到这里,柳树智打住话茬,目光如炬地照向每一个人。会场顿时一片死寂,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声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想从别人的脸上捕捉到某种特定的信息。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大虫巨蠡就藏身在我们之中,他会是谁呢?

  一共有三百零六人,其中涉嫌越州国资案的有二百十二人,涉毒的五十七人。

  刘震云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前边沈部长介绍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一共有三百零六人列入抓捕,其中涉嫌国资案的二百十二人,涉毒的五十七人,还有三十七人上哪里去了?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们都是分子!对了,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经他一提醒,许多人都回想起来了。当时的气氛那么紧张,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亏得他还是越州市的市委书记,自己治下一下子被揪出三十七名分子,他居然还笑得起来!大家既惊讶于省委省政府的反腐力度之大,更为刘震云的淡定感到吃惊。

  是的,刘震云今天的表现确实很不正常,先是不怀好意地抛出个大疑问,引起许多人跟着他唱反调,逼得柳树智不得不站出来解释。幸好柳树智未雨绸缪,早有应对之策,要不这洋相就出大了。现在,刘震云又故伎重演,着实让人觉得不解。作为省委副书记,公开场合一定要与一把手保持一致的立场,这是基本常识。他一而再地唱对台戏,显然是别有用心。

  柳树智有些不耐烦了,板着老脸说,到时候就自然知道了。

  刘震云若无其事地说,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名英姿飒爽的女武警推门进来,径走到赵文英和倪远志身边,轻声地说了几句后,又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赵文英来到柳树智身边,轻声报告,柳书记,大队人马到了!

  柳树智点了点头,说,那就让大家都见识见识吧!

  赵文英抬起头,朝周华鸣做了个手势。周华鸣拿起遥控器,对着屏幕轻轻一按,画面切换到了一墙之隔的越王山庄。但见山庄的大院里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警车,一个个头上罩着深黑色头罩,手上戴着镣铐的嫌犯在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监护下,从警车上下来,被押送往指定的地点。虽然看不清嫌犯的面貌,可低垂的头颅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他们的内心是多么地沮丧c恐惧,甚至绝望。杨德水大致估了一下,这一拨嫌犯,足足有一百多号人。

  大概看了五分钟左右,柳树智朝周华鸣摆了摆手,说,先看到这里,我们继续开会。

  周会鸣便把画面切换成会议模式。

  柳树智做了开场白,他感触万分地说,同志们,看了刚才的画面,我有个深刻的感受,做什么都不要做孽,犯什么都不要犯法。如果你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站到了党纪国法的对立法,那么,你就随时可能会沦为阶下囚。他们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我请大家始终牢记住刚才的画面,不断地提醒自己,提醒周围的人,守住应有的法律底线,千万别在栽在上。此外,还是那句老话,在座的如果有跟国资流失案沾边的,请主动交代,会后,找我c东海同志和东平同志都可以,争取从宽处理。如果等我们来请你,那就对不起了,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看大家一个个都表情严肃,柳树智带头笑了笑,以缓和会场气氛。他说,“狂潮”行动只是开始,后边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下边,我宣布几件事。第一,正式成立越州市国资流失案专案组,组长由东海同志兼任,东平同志任副组长,纪检c公安c武警c检察院c和法院的行政一把手任小组成员。专案组下设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由法明同志兼任,办公地点就放在省武警支队总部。具体安排请法明同志牵头组织,尽快落实人手,本着不枉不纵的原则,加大审讯力度,尽快查明事实真相,进入司法程序。宣传部要落实专人负责全面宣传工作,做好舆论引导。对于撒布谣言c混淆公众视听c扰乱人心者,公安部门一定要严厉打击,确保社会稳定

  “狂潮”行动初战大捷,后续的审讯工作却刚开始。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越王山庄被专案组包了下来,进进出出的都是办案的工作人员,大概有七百多号人,几乎把省里,及周边几个市的监察和公检法司四大司法部门熟悉审讯工作的同志都抽调过来了。那阵势颇像军事演习指挥部,又像文化大革命中的造反派司令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作为联络员,杨德水吃住在山庄,收拾第一手资料,随时准备着向徐东海汇报。

  因为公安厅前期做了大量的取证,所以审讯进展得相对顺利,当天晚上就有四五十号人招认了犯罪事实。第二天一早,周华鸣来到杨德水的房间,告诉他说,潘展宁昨晚在家服毒自尽了,公安厅清除内鬼行动可能会陷入了僵局。

  杨德水认识此人,刑事侦查总队下属的三处处长。几个月前,派到王朝大酒店跟省纪委办理林朝新移交手续的两名警察就是他的手下,其中矮个子警察方孝孟已在昨天的行动中落网,并很快招供了犯罪经过。原来,他奉潘展宁之命策划了林朝新割腕自杀的一幕,从而为后来林朝新被送往越州市中西医院抢救,并借机出逃创造了机会。

  林朝新被劫走后,周华鸣派人暗中对方孝孟和另一名叫诸德松的高个子进行了调查,他俩都是潘展宁的手下。调查发现,方孝孟与潘展宁关系非常密切,潘展宁到外地出差,都会带上方孝孟。除此之外,两人经常一起喝酒,一起泡桑拿,完全不像是上下级关系,到像哥儿们。而诸德松刚好相反,工作的八个小时之外,几乎没有跟潘展宁有半点来往。于是,周华鸣约谈了诸德松。据诸德松回忆,那天方孝孟的表现有点反常,一路上总是瞻前顾后,手总是插在裤兜里。林朝新割腕是他首先发现的,到中西医医院抢救也是他提出来的。还有个最大的疑点,那就是刚进医院大门,方孝孟说是尿急,从他身边消失了三两分钟。

  正是这个疑点,让方孝孟现出了原形。原来,他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给早就守候在医院里伺机抢人的团伙头头打电话通风报信。周华鸣查了他当时的通话纪录,并顺藤摸瓜,搞清了抢走林朝新一伙的身份和行踪。在昨天的“狂潮”行动中,这一伙十一个人,一个不落地落入了法网。周华鸣之所以留着潘展宁暂时不动,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诱出更大的人物来。

  潘展宁只是只小蚂蚁,身后一定有大虫巨蠡在指使,他服毒自杀了,线索就中断了。杨德水关心地问,那怎么办?

  周华鸣沉吟了一下,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杨德水说,是活马当死马医吧,你是不是给急糊涂了?

  周华鸣磨棱两可地说,你明白就行了。

  杨德水不明白他话里的具体意思,也就含糊其词地噢了一声。

  周华鸣跟他商量起来,徐省长那边你看能不能暂时先不汇报?

  人都死了,早报告迟报告没实际意义,反正死人是不会再开口说话。再说,周华鸣似乎话里有话,没准还有什么杀手锏还没用上,那就先缓一缓再汇报,说不定到时又峰回路转了。这样一想,杨德水便爽快地答应说,好啊!

  周华鸣说,那我先谢过杨处了。说完顾自掏出手机给什么人打电话。电话一通,他铿锵有力地说,你马上把潘展宁送往医院抢救。

  人都死人,抢救个屁啊!对方跟杨德水一样,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他早就断气了啊!

  周华鸣严肃地说,我知道他早就断气了,但你要想法设法让他重新活起来,至少,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他还活着,我们正在全力以赴组织抢救。记住,这是绝密任务,除了我之外,绝对不能向第二个人透露半点信息。

  对方虽然不知道周华鸣的用意,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依计而行。

  杨德水何等聪明,早已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到了十之,周华鸣刚收起手机,他就说,周厅长,行啊!

  周华鸣问,行什么?

  杨德水笑着说,死马当活马医呗!

  周华鸣嘴角一扬,说,那是当然!

  杨德水说,瞧把你得意的!

  周华鸣哂笑着说,这不是得意,这是谦虚谨慎,要不也不用请你帮我打掩护了啊!

  杨德水说,不说那么多了,我等着看你这个神医怎么妙手回春,起死还生呢!

  年轮成了这场反腐倡廉c打黑扫毒运动中第一个受益者。就在运动开展的第一天晚上,省委决定免去丁沛河信州市市委书记的职务,年轮接任其工作。杨德水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在英国考察。

  接到杨德水的电话,年轮开腔就没好话,一大早你打什么电话呀!

  英国跟这边有九个小时的时差,越州是晚上八点,那边才早上五点,难怪他会不高兴。杨德水说,江海省出大事了!

  年轮听他口气严重,也严肃起来,问,什么大事?

  杨德水说,越州市国资流失案爆发了!

  年轮哦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我当什么事呢,这事早晚得爆发!

  原以为他听到后大吃一惊,没想到年轮的反应这么平静,看来大家都早已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杨德水说,抓了二百多号人!

  这下,年轮耐不住了,急匆匆地问,都是些什么人?

  杨德水说,当官的,经商的,还有制毒贩毒的,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等你回来就清楚了。

  年轮说,我的考察期还有四天呢,你先跟我说说。

  杨德水说,别考察了,你马上回来。

  年轮说,整天忙死忙活,难得出来遛达一圈,我才不回来呢!

  杨德水说,你越早回来越好。

  年轮觉得奇怪,为什么呀?

  杨德水说,丁沛河被抓了,你要去信州当书记了!

  年轮说,丁沛河不是前不久刚被抓过一回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子虚乌有!你要开玩笑,别外甥打灯笼照舅,换个新鲜点的吧!

  杨德水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书记会上刚刚定下来的,明天组织部就发文。我打电话给你,是让你有所准备,别到时候乱了手脚!

  年轮这才意识到鸿运临头了,忙说,谢谢兄弟啊,我马上让人安排返程机票!

  杨德水又提醒说,你回国后,别去海州了,直接来越州。徐省长要见你一面。

  年轮说,知道了,你先替我谢谢徐省长!

  杨德水说,你是不是开心过了头了,这种事我怎么说?得你当面跟他说。好了,我不跟你多说,徐省长还等着我回话呢!

  第二天九点钟,许多媒体记者已等在省武警总队会议室门口要消息了。沈东平和周华鸣一出现,立即就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沈东平兴高采烈地介绍过昨天的抓捕经过和连夜突审成果后,把难题留给了周华鸣。他拍着周华鸣的肩膀,对各位记者说,我所了解到的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如果大家想了解更多细节的话,那就有劳周厅长了,他才是“狂潮”行动的真正指挥官!

  虽然沈东平说的是事实,周华鸣却不敢托大,赶紧声明说,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所有的决策c部署都是沈部长和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决定的。

  记者们要的当然不是这类大话c空话,而是需要有新闻价值的爆料。对于他们的提问,周华鸣都一一做了详细的解答,对于一些敏觉问题,则采用回避和打擦边球的策略,绕了过去。

  公安报的记者说,我听说“狂潮”行动,不仅打黑扫毒,还要反腐肃政,请问周厅长,这是怎么回事?

  周华鸣说,你大体说得没错,有一点我要更正一下,不是反腐肃政,而是反腐倡廉,更具体地说,是要打掉黑势力背后的保护伞,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黑势力赖以滋长的土壤。

  记者又问,打黑和扫毒刚才沈部长和你都介绍得比较全面了,请告诉我们反腐方面有什么样的突破?

  周华鸣略想了一下,说,既然是保护伞,肯定是高高在上,要把它拿下,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请各位给我多一点时间,相信,随着审讯工作的突破,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那记者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依不饶地追问,我听说反腐碰到了点麻烦,省刑侦总队三处处长潘展宁畏罪自杀未遂,现正在医院组织抢救。请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有没有向你们提供有效的反腐线索?

  周华鸣毫不犹豫地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潘展宁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病人的情绪很稳定,也非常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可怕的。另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审讯工作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大量的证据面前,丁沛河c庄枭鲲和林朝新等人的心里防线已全线崩溃。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表态,我相信,下一波反腐很快就会到来。

  因为是公开答记者问,不管是会议室里的领导,还是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清清楚楚地听进去了。周华鸣这番话很快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到了千千万万人的耳朵里。这样一来,有人就坐不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华鸣接到报告,说是谢海勇失踪了。问清经过后,他马上跟杨德水做了沟通。

  谢海勇是公安厅的资深副厅长,曾长期分管治安工作,三年前轮了岗,分管了刑侦。他的失踪很离奇,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当时,公安厅正在开厅长办公会议。谢海勇捂着肚子,去了趟厕所就不见踪影了。在此之前,虞良岳和周华鸣就怀疑他跟国资流失案有染,暗中对他采取了监控手段。

  在他上厕所的时候,一名警员受命在厕所门口监视。据这名警员回忆,谢海勇进入厕所后不久,便用手机跟什么人说话,声音很轻。这名警员便蹑手蹑脚地靠上去想听个明白。就在这时候,谢海勇突然推门出来。四目相对,警员嗫嚅着喊了一声,谢厅长。谢海勇的反应很平静,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郑啊!你来得正好,帮我提一下。他摇了摇手中的提包。就在郑姓警员接过提包的同时,猛觉后脑被人重击了一下,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厕所里没装监控,所有人都不清楚里边发生的事。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虞良岳觉得不对劲,又派了两名警员过去察看动静。厕所里哪里还有谢海勇的半点影子,只有昏死过去的郑姓警员独自倦缩在墙角。

  监控显示,谢海勇是走楼梯离开公安厅办公楼的,出了大门后,坐出租车朝南方向逃去。不愧是多年分管刑侦的厅长,他的反侦查能力很强,手机留在厕所里没有带走,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人还在里边。逃离的过程中,他非常镇定,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还热情地跟熟人点头微笑,打招呼。

  听完经过后,杨德水兴奋地说,看来死马真的给你治活了!

  周华鸣苦笑着说,人都跑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杨德水说,跑了好啊,狐狸不跑,又怎么会露出尾巴?你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

  周华鸣说,话虽这么说,可你别忘了谢海勇是老公安,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他这一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回来了!

  杨德水继续开玩笑说,抓人是你的事,这我不管,也管不了。

  周华鸣却怎么也开心不起,忧心忡忡地说,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鱼入大海,要想再找回来难了。

  杨德水这才认真起来,问,我能帮你什么忙?

  周华鸣说,拜托你把潘展宁服毒自杀和谢海勇出逃这两件事马上报告徐省长。

  杨德水答应后,周华鸣又联系了虞良岳,得知已通知全城交警封锁各出城道路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两个星期过去,审讯工作全面告一段落,相关资料全部移交检察院,由他们核实后,准备提起公诉。沈东平率领的中纪委调查组也准备凯旋归去。

  就在回北京前夜,沈东平特意约见了周华鸣,提出要调他到监察部工作。沈东平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履行正司长级职权,具体负责哪一块工作,一切都好商量。对周华鸣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他下派到江海省挂只副厅长的时间眼看就要满了,如果回公安部,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安排个副司长级的岗位。下来前,他的级别是处级,考虑到挂职需要,提了半级,挂了个副巡视员的头衔。副巡视员虽然也是副司级,但不是领导职务,含金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去监察部,那情况就完全两样了。沈东平说了,他已经跟中纪委的首长汇报过,首长也是求贤若渴,答应暂时以副司长的身份主持工作,时间一到,马上转正。掐指算一算,再熬一年时间,就是正司长级了,周华鸣当然怦然心动。要知道,多少人止步于副司级这个级别上。别小看了这半步之遥,对大多数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半步即天涯,永远无法跨越。

  但是,抛绣球的不止是沈东平一人,还有徐东海。徐东海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向他暗示过,希望他能留在江海省。至于条件,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清楚。周华鸣拿不定主意,便找杨德水商量。他答应过沈东平尽快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见面的地点选在曼特宁咖啡馆。周华鸣先到一步,订好了包间。杨德水一进门就笑着说,周厅长今天请客,一定是喜事临门了!

  周华鸣说,也对也不对。

  杨德水一屁股坐下来,盯着他问,这话怎么说?

  周华鸣说,说来话长,先说你喝点什么吧。

  杨德水说,随便啦!

  周华鸣也不客气,转头招呼服务员,来两杯爱尔兰咖啡。

  一会,咖啡来了。杨德水尝了一口,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咖啡啊?迎宾馆,徐东海家里有各种各样的咖啡,杨德水喝过不少,没有一种像爱尔兰咖啡这么冲这么难喝。爱尔兰咖啡有一股浓烈的熏香,像从酒里泡出来似的。

  周华鸣解释说,这是爱尔兰咖啡的特色,里边调了威士忌。

  难怪味道怪怪的!杨德水说,都说爱尔兰人视威士忌如生命,看来一点都不错,连喝咖啡也要放威士忌。

  周华鸣说,以威士忌调成的爱尔兰咖啡,更能将咖啡的酸甜味道衬托出来,让你在品味咖啡的同时感受到酒精的浓烈。一杯爱尔兰咖啡就像冬晨冉冉升起的太阳,它会让你全身很快泛起暖意,思绪也会不由自主地随意飞扬。

  杨德水说,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暖意,也不觉得有什么飞扬的思绪。

  周华鸣问,那你感觉到什么?

  杨德水笑着说,我感觉到你内心的某种强烈的矛盾,左右为难,瞻前顾后。

  周华鸣感慨地说,知我者,杨兄弟是也,一杯咖啡就能体会到我的心境!

  杨德水说,这么说来,老兄你是碰到困难了?

  是啊,选择的困难,困难的选择!周华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沈部长昨天找我谈话了

  杨德没有接话,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最后,周华鸣说,你也知道,徐省长希望我能继续留在江海,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所以请你帮我出出主意。

  人在官场,通常很少有选择的机会,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地被推着走。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突然有了选择的机会,许多人都会感到无所适从。当然,周华鸣的情况完全两样,选择的不仅是工作,更是方向。如果回北京,那是一劳永逸,从此就能过上太平无事的日子。在北京这个到处都是高官的地方,一名司级干部,说到底只是个办事的小吏,只要奉命办事就行了。留在江海,那情况就不同了,至少可以独挡一面,如果机会允许的话,甚至可以独挡两面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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