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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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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卷（3）

  所以，我的想法是尽量争取用本地的干部。至于最后用谁，那得听中央安排。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推荐工作做好，供中央研究决策。具体的想法是，每个岗位推荐两个人，个别特殊岗位甚至可以考虑推荐三个人。这样能起到双保险，三保险的作用，让那些敢干事c能干事c会干事的干部都有机会施展更大的抱负。

  这些话放之四海皆准，刘震云当然不能表示异议。于是，又问了些细节，总体的感觉还算满意。按徐东海的意思，省长推荐人选，刘震云排第一，孟新德排第二。

  常委会上，徐东海做了开场白发言后，说，今天的会议的议题有两个，一是讨论决定部分厅局级负责人人选，二是讨论省委省政府班子成员调整方案，供中央决策定夺。下面，先讨论第一个议题。首先请光清同志介绍厅局级负责人的推荐c考察和考评情况。

  省委省政府班子成员调整还在计划之中，过不了多久，肯定有一些厅局级一把手要提拔上来，进入到班子成员中。这样一来，原先这些岗位就会空出来，需要从二把手三把手中选拔补缺。同样道理，层层递进，站队进步，一些处级干部也要提上来，填补副厅级的空缺。因此，这次厅局级干部调整，并不是全局性调整，有不少需要等省委省政府班子搭完后再议。饶是如此，这次调整的力度和规模也是空前的，一共涉及到五十二名。不用纪光清介绍，每个常委面前，都放着一份调整名单计划表。

  但该走的程序一步也不能少，纪光清还是认真地汇报了组织部为此次人事调整所做的大量工作。像所有的工作汇报一样，成绩永远是主要的，问题虽然也提了一些，但那都是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纪光清汇报完后，徐东海说，组织部的工作很全面，很认真，很细致，把关也很严，除了组织考察外，更是充分听取了当事人所在单位的群众评议。这次，组织部一共考察了七十八名厅局级干部，从中筛选出五十二名进入到今天的审核阶段。下一步，除了接受在座的各位常委的评审外，组织部还要继续抓好一件事，切实做好拟提拔干部的公示工作，除了开通监督举报电话外，还要在电视c报纸和网上公布当事人的信息，接受全社会的监督和评议。对于群众反应强烈的干部，要进行重新考察。

  通常，下一步之类的话都是放到事终总结的时候再说的，不知什么原因，徐东海今天一反常态，先说了，而且语气十分坚定。说完后，还有意无意地停了几秒钟，目光泼金洒银般地落在众人身上。杨德水注意到，除了个别人外，大家回应的表情都很热切，似乎跟徐东海早有约定。

  徐东海满意地收回了目光，继续说，下边，请大家发表意见和看法，有疑问的地方，及时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解决。

  众人都不表态，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第一个打破沉默。大家都很清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真要挑刺，在这五十二名干部中，多数都有问题可找。再说，这当中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想要提拔的人，如果你挑了刺，别的常委肯定会跳出来挑你的人的刺，这样一来，就会形成派别之争。常委好比一棵树的主干，每一根主干都会派生出来许多根枝枝条条，几乎所有拟提拔对象都在这些枝枝条条里边的一枝。俗话说，花开千朵，各表一枝，其实情况各好相反，许多花都是同一枝上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徐东海刚才说了，接下来还要研究讨论省委省政府班子搭配。省长侯选人未定，专职副书记人选也还挂着，除了徐东海本人外，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进步的可能性。能不能再往前挪半步，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徐东海的态度。在这非常时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哪里说错了，把徐东海得罪了，那就是等于自绝于仕途。

  杨德水骤然明白，徐东海之所以把下一步工作的要求一并提前说了，目的是敲警钟，提醒大家安分守纪不要胡来。

  见大家都不表态，徐东海就说，从左边轮流着谈，震云同志先带个头。

  刘震云干咳一声后，说，既然徐书记点了我的名，我就先起个头，抛砖引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马上就到年关了，全省干部都盼望着能过一个祥和喜庆的安稳年，这一次会议可以说是承前启后，非常重要，非常必要，也非常及时。俗话说，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厅局级负责人调整固然要紧，省委省政府搭班子的工作更是重要。我建议先研究班子的搭配，再安排其他工作。班子搭好了，大局就定了，人心也就稳了。再说，班子没搭到位之前，厅局级负责人一下子也无法完全落实到位，今天调整了，明天还要再调，与其反反复复，不如先缓一缓，到时候再一步调整到位。

  这不是明摆着要跟徐东海唱反调吗？杨德水以为徐东海会挂不住脸面，甚至悖然大怒，便赶紧朝他看了一眼。徐东海的表现很正常，完全像没事似的，听完刘震云的话后，他淡然地说，对震云同志的提议，大家都说说看法。

  方学刚开门见山地说，我跟震云同志的看法有所不同，我觉得省委省政府两个班子总体是健全的，运行也是正常的，不存在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的情况。提到人心，我在这里也多说几句。前阶段江海省的人心确实是浮动的，不但干部有想法，群众也有想法，可现在的情况完全是两样，自从徐书记提出六条处理意见之后，在在座的各位领导的努力下，不但干部队伍摒弃了之前的一些不恰当想法，四千多万群众也完全理解c支持省委省政府反腐打黑的行动。现在，如果非说省内有什么不稳定因素的话，那就是基层干部队伍。今天之所以要研究确定厅局级负责人人选，目的就是稳定基层干部队伍。基础不牢，山动地摇。这道理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比我更清楚。至于省委省政府个别领导的调整，当然也很重要，徐书记也十分重视，并让组织部草拟了两套方案，准备报中央研究。在我看来，这次调整并不是搭班子，而是微调，属于小范围的调整。再说，调整的决定权在中央，我们没必要操之过急。

  再笨的人也能听得出来，方学刚完全是一边倒，站在徐东海这边。被方学刚这么近乎赤祼祼地反驳，刘震云心里当然很不是滋味，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他说，正因为省委省政府班子调整的决定权在中央，所以我们才要尽早商讨，尽早敲定方案，报中央决策。徐书记跟我在电话里说过，他本人倾向于从江海本地干部中选拔班子成员。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我个人完全赞成徐书记的想法，本地干部知根知底，更熟悉江海的具体情况，工作起来更得心应手。如果报迟了，中央早定了人选，那么，我们的愿望就落空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初浅想法，仅供大家参考。

  徐东海又让姜永光和孟新德谈了看法。姜永光和孟新德虽然话说得相对委婉，意思却跟方学刚一样，认为安排厅局级负责人更重要更迫切。跟在姜永光和孟新德之后，又有两位常委相继谈了看法，无一不在站徐东海这边。

  刘震云之所以敢站出来质疑顺序问题，是因为他认定搭班子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更为大家所关心，只要自己起个头，必定能引起大家的共鸣。当然，能不能把顺序颠倒过来，他不敢确定，但这样做，至少可以给徐东海一个下马威。这可是徐东海当省委书记以来，第一次主持的常委会！结果着实让他大失所望，方学刚c姜永光c孟新德c纪光清和杨法明投了反对票不说，就连盟友卢国晓c夏东昌也保持中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挺自己一把。

  对于这样的结果，杨德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官场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形势变了，风向变了，徐东海不仅是代省长，更是省委书记，真正的一省之主，谁跟他唱反调，那是自找没趣。虽说在重大问题上，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省委书记跟其他常委一样，都只能投一票，但省委书记的真正权力并不体现在投票上，而是体现在决策的主动权上。他既可以决定召开常委会，也可以决定不召开常委会，更可以决定是今天召开，还是明天召开，至于会议的内容和讨论顺序更是他说了算。也就是说，如果他觉得某个问题可能会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就不会端到常委会上去讨论。既然决定交付常委会讨论，就说明他有十成的把握。刘震云今天的所作所为，显然犯了大忌，这是组织赋给班长的特权，如果徐东海连这点权利都使行不了，那今后还不让人牵着鼻子走？

  徐东海说，今天是我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议，我很希望心平气和开好这次会议，为我们这个班子带好头开好局。良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我想，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跟我的想法一样。说到这里，他骤然板起了脸，话锋一转，严肃地说，可是，我的美好愿望落空了，我没想到震云同志会对会议的议题顺序提出了质疑。话不说不明，理不争不直，那么，我们现在就来分析一下今天的议题安排到底有没有问题。姑且让我们假设震云同志的看法是对的，理由是成立的，调整班子成员比厅局级负责人安排更迫切，更有必要，更迫在眉睫！可再急，再有需要，也不在乎一两个小时吧？江海省的班子问题又不是今天才出现，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存在了！还有，会议议题也不是我临时确定的，而是早一天就以通知的形式发给大家的。如果有疑问，就应该在会前提出来，而不是等到开会了再放马后炮。徐东海头一侧，盯着刘震云说，如何安排会议议题，是组织赋于各级党委一把手的责职和权利，作为越州市市委书记，震云同志，你不会不知道这点常识吧？

  面对徐东海咄咄逼人的气势，刘震云看不出有丝毫的慌乱，他镇定自若地说，徐书记批评得很对，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关于我刚才的提议，我得为自己解释一下，希望大家不要有什么误会。就在开会前，我浏览了一下人民日报，周边的几个省市，班子调整工作都已经完成。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就一溜嘴说出来了。我是言者无心，我希望各位也千万不要闻者有意。

  他这么一说，不但把自己的过错推得一干二净，而且还巧妙地给予了有力的还击，你徐东海雷霆大作，不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徐东海更不是等闲之辈，刘震云话音刚落，他便侃侃而谈起来：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这是孔老夫子与女婿公冶长谈心时，所说的话，意思是不光要听一个人的言论，还要看他的实际行动。我不是周公瑾，不懂管弦之妙，不通丝竹之道，更不会闻弦歌之而知雅意。一个人说错话不要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我们毕竟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凡事要敏于思而慎于言，更不能做错事。古人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作为决策者，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可能给社会带来的影响，更不能有导向性的错误。就拿今天这事说吧，震云同志几句无心之言，会不会给人这样一种印象，江海省的班子不够精诚团结？如果是普通群众这么认为，那也就罢了，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权当是饭后茶余的谈资。如果传到中央，中央会怎么想怎么看？没准我们的方案一报上去，就给否决了。中央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地方班子不团结，占山头，闹派别！刚才，震云同志说到周边省市的调整情况，我也补充两句。中央之所以迟迟没有调整江海省的班子，完全是为了慎重起见。“狂潮”行动之后，有关江海省的一些负面传闻一度甚嚣尘上，前不久，中央首长还特地打电话问我，要不要给我派几个得力的助手。言下之意，大家都清楚，中央对江海省很关心，也很担心，关心江海省社会的长治久安，担心我们这个班子团不团结，有没有足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我是这样回答首长的，江海的班子是紧密团结的，局面总体是安定的，在班子成员的带头努力下，各项工作卓有成效，特别是之前的各种流言蜚语正在快速消退。请首长放心，我和我的班子有决心，有信心让全省人民过上了个喜庆祥和的欢乐年！我说这么多，无非一个意思，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不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我要向大家检讨，今天话是说重了些，甚至说过了头，但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团结再团结，奋斗再奋斗，为江海省更美好的明天启好头，开好局！我所说的一切，都对事不对人，请大家特别是震云同志，不要往心里去。

  之前，徐东海给大家普遍的感觉是做事实在，点子多，但为人低调，不太善于言辞。即使在半个月前在就任省委书记之际，当着全省领导干部的面，他的表态也是三言两语，极其简单。会后，中组部副部长马文远还善意地提醒他，你的能力有目共赌，深得中央首长的赏识，要是在说话方面能再积极一点，那就更好了！徐东海当时还哂笑着回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他今天的表现，哪里是不善言辞，简直是太会说话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即使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辩士张仪转世，苏秦复生，恐怕也相形拙，自叹不如！许多人都被他的口才震惊了，即是跟他朝夕相处的杨德水也不例外。杨德水一向认为自己的口才十分了得，还有那么一两次，有意无意地在徐东海面前表现过。今天看来，自己那点表现，简直是佛祖座下诵经，鲁班门前耍斧，丢人着实丢大了！

  借机立威，徐江海这把火烧得着实是时候！杨德水瞄了眼全场，但见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刘震云也是脸色大变，低着头，唯恐徐东海的目光扫到自己。好钢用在刀刃上，杨德水总算明白了，徐东海平时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

  半晌，徐东海恢复了一脸常态，笑着问，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方学刚说，刚准备讨论厅局级负责人安排呢！

  徐东海对刘震云说，怎么样，还是刘书记你起个头？

  刘震云哪里还敢接招，赶紧说，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还是请其他同志先说吧，我先学习调查。说完，拿起桌上的调整方案，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徐东海看了下表，说，不知不沉，大半个小时过去了。这样吧，我们逐个过一遍，没问题的大家举手通过，有问题的，提出来讨论。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视着众人。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又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么现在就正式开始讨论。

  列在计划表上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柳树智的秘书陈坤安。夏东昌说，坤安同志刚当副厅长没多久，现在就摆正，恐怕难以服众。

  俗话说，人走茶凉，一个秘书，如果首长失势了，一般来说，都会被后来的继任者所遗弃，很难再有进步了。夏东昌或许是觉得，徐东海把陈坤安放在第一个，只是做做样子，籍以表达他的大度能容罢了，所以便主动提出了质疑。

  徐东海说，别的同志，或许我了解不多，坤安这个同志的情况我还是很了解的，虽说他当水利厅副厅长没有多久，但资历着实不低，许多年前就享受副厅级待遇了！更为难得的是，他为人实在，工作勤勉，这么多年来，特别是前阶段柳书记得病以来，他是天天守在柳书记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古人说，百善孝为先，像他这样既孝心又有强烈责任感的同志，不但这一次应该提拔重用，今后还应该继续加以提拔重用！

  听徐东海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常委也纷纷附和，表示支持陈坤安。

  夏东昌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讨论，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走马观花走过场。五十多名厅局级人选，如果逐一讨论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讨论不完。考察c群众评议c该做的组织部已经做了，常委会上过一遍，也就是走个程序。纪光清每念完一个人的名字，就会停那么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如果没人提出质疑，徐东海便会说，那就让我们举手表决吧。这时候，大家就把手齐簇簇地举起来。方学刚在一边负责计票，并通告得票率情况。末了，徐东海会说，下一个吧！大家又把举起的手齐簇簇放下，继续听纪光清念下一个人的名字。这过程，颇像生产线上的流程作业，半个小时下来，就差不多走完全程。最后一个人选过会的时候，碰到一点麻烦，因为他的身份很特殊。

  当纪光清念到周华鸣名字的时候，刘震云提出了质疑，我丝毫不怀疑华鸣同志的能力，别说是当个公安厅的副书记，就是当公安厅长也绰绰有余，问题是他的任职不归江海省委管，这样安排会不会引起误会？

  徐东海说，光清同志，你给刘书记解释解释。

  纪光清说，华鸣同志的情况是十分特殊，他是挂职干部，是公安部的人，按理说，他的职位安提应该由公安部来决定。可是，他为江海省所做出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是一个奖杯和两千块的奖金就能代替得了的，大家都很清楚，我就不再累述了。公安厅副书记仅是个荣誉，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升职，或者提拔。考虑到华鸣同志身份的特殊性，徐书记特地跟公安部做了沟通，征得了公安部的同意后，才做出这样的安排，也算是对华鸣同志的另一种形式的肯定。

  厅级部门单位，一般实行的都是行政首长负责制，行政一把手同时兼任党组书记。除了书记外，通常党组内只设成员，成员由各副厅级领导组成。在厅级党组内设副书记，属于徐东海首创。

  既然是首创，肯定有他的政治用意。刘震云敏感地意识到，这绝不是像纪光清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肯定周华鸣所做的贡献，接下来肯定要重用周华鸣。仔细斟酌一下，虽说在五十七个厅级岗位中，不乏有他刘震云的人，也不乏其他常委的人，但发改c财政c监察c国土等最重要的几个部门的一把手却落到了徐东海手里，再加上公安的话，那他徐东海今后就完全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难怪他非要坚持先落实厅局级负责人，再研究班子调整，原来他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架空常委会哦！想到这里，刘震云是心底拔凉拔凉！在这次最关键的权力角逐中，自己是一败涂地，按这形势下去，别说是省长的位置要落空，恐怕连老本都要赔个精光了！今天算是把徐东海给彻底得罪了，以他果敢杀伐的个性，绝对不会容自己在其身边卧榻！想到这里，刘震云再也没心思再开会了，起身去了趟厕所。

  落实了厅局级负责人安排，常委会继续研究第二个议题，省委省政府班子调整。徐东海说，刚才大家拿到手的是组织部草拟了调整建议书，先请大家认真看一遍后，再进行研究讨论。

  建议书直接关系到各个常委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权力大小支配，不用徐东海说，一个个早已埋头苦读起来。建议书的字数并不多，仅两张纸头，外加五张附表。行言的内容都是老套套，无非是江海省省委省政府的班子现状，包年龄结构c学历结构等统计数据，调整的理由和必要性，以及省委的初步考虑和殷切期盼之类的套话，核心的内容全在附表上。

  附表按当前的职位高低和资历深浅排了一长串，除徐东海外，在座的七位常委，还有省政府的四位副省长，及十个地级市的一把手都名列其中，加上越州市市长阮云华和宁州市市长冯志新，一共有二十三人在册。表格的设计很简单，先是姓名，再是现任职务，然后是建议安排职务，最后一栏是个人简历，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在四个栏目里，唯独建议安排职务一栏空着没填，其他三栏都写着相应的内容，特别是个人简历一栏，写得非常详细，包括个人籍贯c出生年月和工作经历，及社会关系都写得清清楚楚。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徐东海问，大家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三三两两有人答应着。

  徐东海说，既然都看过了，那我们就开始研究吧。省委省政府的班子调整权在中央，我们只有建言权，采不采纳，采纳多少，那完全由中央来决定，我们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尽量争取，能争取多少是多少。这里有个方法问题，那就是如何争取到中央更多的理解c支持，我是琢磨了很久，迟迟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是因为怕万一有个闪失，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建议安排职务这一栏空着没填，目的就是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在尽可能做到公平c公正的基础上，向中央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名额。都说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在是关起门来说亮话，说真心话，我的屁股坐在江海省，心也向着江海省，希望这次班子调整，能全部启用省内的干部。说到这里，他笑着问众人，在这一点上，大家的想法应该跟我没什么两样吧？

  大家都只笑不说话，都等着他说下文。

  徐东海继续说，可是，岗位就那么几个，究竟推荐谁更合适，更易被中央所接受，更易为大家所乐意呢？这实在是件伤脑筋的事情。说心里话，我现在开始后悔让组织部搞这份建议书了，弄不好两头不讨好，中央要批评，同事要埋怨！所以，再轻松的办法是交白卷，谁也不推荐，一切由中央研究决定。可这样一来的话，大家肯定会在背后骂我徐东海薄情寡义，无情无义！为了往后少挨骂，不挨骂，今天我就把这个难题交给大家来讨论，来决定。大家怎么说怎么定，我就怎么向中央建议。

  刘震云着实气得不行，扑上去咬徐东海一口的心都有！这个老狐狸不仅狡猾，而且狡诈，前天还在电话里跟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推荐他当省长，现在却干脆一推三六九，什么都不管了，完全交给其他常委讨论决定了。常委都是些什么人？那都不是人，都是一只只嗷嗷叫的白眼狼，恨不得一口就能把天吞到肚子里！把肥肉交到一群饿狼手里，除了个个争得头破血流外，能争出个什么样的好结果来？刘震云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生气，团着手静观其变。

  可是他期盼的结果，并没有出现，谁都虎视眈眈，谁都顾忌重重，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放第一枪。

  徐东海说，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我先谈一谈看法。中央至今在江海省委省班子调整问题上不作表态，并不代表中央没有想法。我觉得情况很可能恰恰相反，中央不但有想法，而且特别有想法，甚至可以说，考验我们的时候来了。就拿代理省长的人选来说吧，我觉得最合适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震云同志，另一个是新德同志。震云同志不管是从政经验，综合能力都完全能胜任省长一职，抛开这些不说，单以资历来论，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新德同志，长期担任常务副省长一职，可以说，在座的包括我在内，没有谁比他更熟悉省政府的各项工作流程和操作规程。这也是我之前决定将省政府日常工作委托给他的主要原因。如果我们弃他二人，另推荐他人作为代理省长人选，中央会怎么想怎么看？肯定会认为我徐东海在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搞小团伙，各位也免不了有瓜田李下之嫌。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事实上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我们都是聪明人，都明白该怎么做，怎么选择。为了从大局出发，我建议，推举震云同志和新德同志作为省长和省委专职副书记人选。最后谁当省长，谁当副书记，中央自会统筹考虑，合理安排。当然，我这样说，并没有半点差强人意的意思，天下没有无源之水，也没有无本之木，凡事都有个因果关系，只要说得出充足的推荐理由，我都一视同仁地给予支持。

  刘震云没想到徐东海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说公道话，而且还力挺了自己一把。他在稍稍感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徐东海行事高深莫测，只怕另有用意。可究竟是什么用意，一时又猜不明白。

  徐东海说得句句在理，一帮常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徐东海点了方学刚的名，学刚同志，你先谈谈。

  方学刚说，我完全赞同徐书记的意见，同意推荐震云同志和新德同志作为省长人选。除此之外，我有一个小建议。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先看了看众人，再把头转向徐东海。

  徐东海说，有建议你就说出来，供大家参考嘛！

  方学刚说，我觉得省委出这份建议书不是太合适。原因是省委省政府的班子调整权在中央，我们这样做会不会给中央产生这样一种坏印象，集体越权，干预人事安排？

  徐东海哦了一声后，侧面对纪光清说，光清同志，你是老组织部长了，你说说，之前有没有省委向中央提建议书的先例，各地市委有没有向省组织部打报告推荐的先例？

  纪光清说，省委没有这样的先例，市委到是有过，不过有个前置条件，那就是事先得到省委的授意。

  徐东海说，按你这么说，我们是犯规了？

  纪光清回答得很巧妙，犯规也谈不上，但肯定是破例了。

  徐东海又问方学刚，你有什么好的变通办法？

  方学刚说，办法到有一个，就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徐东海笑着批评，学刚同志这样不行啊，谨慎有余，勇气不足！

  大家都被徐东海这话给逗笑了，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有人干脆开起了玩笑。

  姜永光说，这才体现秘书长的本色嘛！

  卢国晓说，徐书记啊，你这是要秘书长改作风呀！

  徐东海接过卢国晓的话茬说，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好嘛！说完，看着方学刚。

  方学刚还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样子，认真其事地说，我提议把建议书改成请示，主动邀请中组部早日派出考察组来江海省考察。

  姜永光说，秘书长这主意不错，只要考察组来了，就等于八字有一撇了。

  纪光清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他说，改用请示，既能体现对中组部的尊重，又能尽快推进省委和省政府班子调整工作，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夏东昌也附和说，换届之年，全国各省市那么多班子要调整，中组部肯定是忙着四处奔走，如果我们请示了，他们再忙也就不好意思再推迟了，这样一来，班子的调整速度就会大大提速。

  杨德水听了一会，全明白了。大家之所以反响这么强烈，是因为从方学刚的提议中嗅出了一丝特别的气息。如果上建议书，就必然要有建议的内容，也就是说，要明确拟调整岗位的人选名单。徐东海前边说得很明白了，要推荐刘震云c孟新德做省长和专职副书记人选。这样一来，就等于把其他常委晋升的通道给堵死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服气。在省委权力结构中，省委书记高高在上，其次才是省长和专职副书记，其他常委的权力都差不多，不同的只是资历的深浅，再怎么轮岗也轮不出多少花样来。徐东海坐稳了省委书记的交椅，大家双眼都紧盯着的省长和专职副书记两个肥缺。如果建议书变成了请示，那情况就两样了，请示不可能明确拟调整岗位的人选，如此一来，人人都有出彩的机会，鹿死谁手，就难说了。能当上省委常委，谁的身后没有几座大山依靠着，大家要的就是机会，公平竞争公平抉择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谁也不肯轻易放过，都一边到地支持方学刚的提议。

  徐东海问刘震云，你觉得怎么样？

  刘震云虽然心中不是滋味，可也不好公然跟大家唱反调，便说，我赞成秘书长的意见。

  徐东海又问孟新德，你呢？

  孟新德顺水推舟说，我觉得学刚同志的建议很好，既避免了可能给中央造成的误解，又推进了省委省政府班子的调整工作，更省去了大家的操心，可以说是一举多得，最好不过了。

  徐东海说，既然大家都觉得秘书长这主意好，那就这么定了，建议书不上了，请学刚同志辛苦一下，尽快拟出申请文件，递交各常委过目。修改完善后，再以省委的名义上报给中组部。

  后来，杨德水才从侧面了解到，这是一出早就导演好的戏，方学刚唱白脸，徐东海唱红脸。唱戏的效果，很快就显露出来。

  江海的冬天从没这么温暖过。虽然气象部门早就发出了暖冬的预报，但冬天不像冬天的情况，还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公园里的各种植物，都被这温暖欺骗了，以为春天已到，竟然含苞欲放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充满欺骗的日子里，江海省迎来了中组部下来的考察组。考察组一共八人，领队的是一名巡视员，姓周，名仲舒，长着一张观音脸，保养得很好，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周仲舒一口北京味，却没有京官常见的架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徐东海除了第一天代表省委设宴招待了考察组一行，讲了几句客面话外，一直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躲着考察组。他这样做也算是避嫌。中组部派人考察干部，如果自己三天两头跟考察组打成一片，难免要落人口实。第五天中午，周仲舒打电话过来，约他见面，他才再次出现在考察组面前。

  考察组也是为了避嫌，没有住迎宾馆，而是选在越王大酒店。

  那个温暖的下午，徐东海带着杨德水一人来到了越王大酒店，和周仲舍率领的考察组全体人员谈了话。他谈了省委关于换届工作的总体设想；谈了两个班子每个成员的基本情况，工作表现和发展方向。令考察小组奇怪的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谈话，他居然没有稿子，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事后大家不由得感慨，“看到了吗？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观点明确。还出口成章。”

  徐东海第一个谈到的是省委副书记c越州市市委书记刘震云。

  这是一个很有能力很有自制力的干部。徐东海说，虽然省委分工里没有他的具体工作，但越州却是他在总揽全局c协调各方。作为省城的市委书记，刘震云同志十分称职。越州前不久闹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国资流失案，涉案金额特别大，影响特别恶劣，但那都是多年前遗留下来的老问题，跟震云同志没有任何关系。相反，不管是案子的顺利查处，还是查处后的维稳，震云同志都做了大量很有成效的工作。大家这段时间来所看到的越州政通人和，社会和谐的局面，都凝聚着震云同志的辛勤努力和孜孜不倦的付出。他在越州起到了一个黏合剂的作用，哪里出了问题，需要他出面黏合，他就会出现在哪里，而且黏合得非常到位。狂潮行动之后，许多人都担心越州不稳，省城要乱，事实却刚好相反，越州很安定，车水马龙，霓红闪烁，完全看不出大病初愈的迹象。震云同志的协调能力和协调水平都很出色，很到位，在干部中很有威信。云华市长跟我说过，越州不管有多么难啃的硬骨头，只要震云同志一发话，下边的干部披星戴月也要赶在第二天天亮之前把硬骨头啃下。震云同志干事业有一股狠劲，再加上他那一头白发，有一种强烈的神圣感，可以说是不怒而威。白发在许多领域都是好事，比如中医，再比如科学家，它能给人一种本能的信任感和权威感。你们都知道震云同志虽然跟我差不多，但成就远在我之上，早早就是某知名大学的副校长，是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学识渊博，看他那一头白发，就知道是个知识型的领导。有干部跟他开玩笑，说你震云不用有其他本事，一头白发就能唬人。事实上，他这头白发不但唬住了别人，也嘘住了许多同事。你想啊，大家都这年龄的人了，谁没有几根白发，许多人都花白的厉害。可大家都不敢露白，隔段时间就要去美发店染上一回，很麻烦的一件事。但大家都必须染，江海省政坛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那已是震云的专利了，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其他人要是也留起这么一头，一来没有震云同志那么白得干净，白得漂亮，白得玲珑剔透，二来也没有他那种特有的学者气质，只怕别人见了，会笑话我们东施效颦。震云同志的不足是年龄偏大了点。再年轻几岁，我这个省委书记的位子给他都不会错。”

  在介绍孟新德时，徐东海的语意就越加丰富了。

  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来评价孟新德的工作，是太恰当不过了的。徐东海说，这同志的特点是稳健，凡事不愠不火，一切都讲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他是老行政，也是老建设，先是从信州分管建设的副市长，调到建设厅当一把手，再是当副省长，常务副省长，跟建设打了近二十年的交道。从铁路公路c港口码头等交通设施到城乡的房子建设，他都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好经验。他主持建设，就像用沙锅炖鸡，不知不觉之中，鸡已经熟透了。却不是大张旗鼓地热锅爆炒，弄得满屋子油烟。经济高速发展时期，建设是大头，也是重头，可以说，没有建设也就没有今天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但是建设存在的问题也不少，主要表现在思想上贪大求全，行动上急功近利，管理上粗放松懈。就拿一条马路说吧，上午自来水公司来人挖一条沟，装自来水管，刚重新填上，下午供电部门又来挖开装地下电缎了。明天呢，明天还会有煤气公司装煤气管道，城建部门装下水管道。总之，挖了填，填了挖，总是消停不下来。虽然这笑话有点夸张，但着实反应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各自为政，无章施工，既浪废财力c物力，又给过路的群众带来不便，影响市容市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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