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代善约定的朝议时间是在遗诏被传阅的第二天。
一夜的时间哧溜一下就滑了过去，崇政殿上，气氛凝重，代善站在玉阶上宝座旁，哲哲穿着素淡然而不失庄重的礼服，静静地坐在龙椅的另一边。
代善朗声道：“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为了公议一件关乎大清国运的事。大家都知道，先帝殡天之时，在一份诏书上写下了‘立福临’三字，照此看来，九阿哥福临应当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代善话音刚落，豪格就站了出来，大声道：“本朝家法，皇子是子以母贵。中宫无子，妃嫔中位号最尊的是麟趾宫贵妃，就算要立，那也自然是由她所生的十一阿哥博果尔即位。皇阿玛只留下三个字，怎么就能据此断定要传位给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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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发生。这一夜，盛京无眠。
此刻，多尔衮和娜仁在规划未来的蓝图，代善和哲哲在商议未来的皇帝是谁，而贵妃——现在她已经荣升“贵太妃”了——正在盛京郊外的一间寺庙里，等待着某个人。
豪格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不耐烦，施过礼后皱着眉道：“贵太妃说有机密相告，能不能快着点儿？我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办！”
贵太妃整理了一下衣着，慢慢地站起来道：“别急，凭你再怎么大的事儿，也比不上我要跟你说的事儿重要。”
豪格诧异地：“您的意思是”
贵太妃严肃地问：“你媳妇儿告诉我，代善去找你谈，说是为了顾全大局，要你承认先帝的遗诏”
豪格一怔，神色阴晴不定。
贵太妃：“你别怪你媳妇儿，我是她姨妈，她不找至亲商量，又找谁？”
豪格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确有此事。”
贵太妃看着豪格问：“那么，你的意思呢？”
豪格凝眉沉思道：“我还没决定。不过，我是先帝长子，要我放弃原该我得的皇位，老实说一句，我不甘心！”
贵太妃火上浇油道：“别说你了，连我都替你觉得不甘心啊！可是，你斗得过多尔衮吗？”
豪格面有愠色地说道：“不是我不孝，这事儿讲起来，真得怪皇阿玛！他太过倚重多尔衮了！给了他多少机会，立军功c养威望，让他有了足够的力量跟我对抗！”
贵太妃劝道：“事实都已经造成了，这会儿再抱怨先帝也没用啊！”
豪格怒道：“其实真要打，我倒也不怕他！只不过，他跟我，谁也不敢先启战端，免得被扣上‘破坏团结c自相残杀’的罪名。”
贵太妃叹道：“那可怎么好？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豪格瞥见她的神情，突然领悟，立刻恢复了冷静，警惕起来，直言不讳地道：“您不会只是来听我诉苦的吧？贵太妃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贵太妃微笑道：“好，我指点你一条明路。”
豪格看着贵太妃，等她说下去。
贵太妃成竹在胸地说道：“好，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不相信先帝要传位给福临，论长，该是你，论贵祖宗家法是‘子以母贵’，中宫无子，我才是嫔妃里位分最高的”
豪格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原来，你是要说服我放弃皇位，支持你的博果尔！”
贵太妃正色道：“表面上看，你是放弃了皇位，可是，我会让你得到更多。”
豪格冷冷一笑：“是吗？”
贵太妃：“今天就算你当了皇上，多尔衮会就此臣服吗？你能掌握所有的权力？你有自信斗得垮他？别忘了，先帝都曾经试过，结果他成功了吗？你认为你的手段心计能比先帝更厉害？”
豪格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多尔衮奸猾过人，而我的火候，比皇阿玛差远了。”
贵太妃进一步劝道：“宝座上埋着一根刺，你这皇上岂能坐得安稳？换个角度想，倘若你肯支持博果尔，我就能以皇太后的身份，极力主张由你一人辅政；到时候，你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再加上我这皇太后暗中相助，你还怕不能除掉多尔衮吗？等除掉了多尔衮，你就是大清国第一人了！你说，我给你的，岂不是比一个危机四伏的皇帝空衔还要多吗？”
贵太妃这番话似乎让豪格有些心动，但他依然沉吟不语。
贵太妃继续道：“当然，你也可以说，只要你当了皇上，即使甘冒众怒，也要先杀多尔衮。不过，问题就在于你正面临的这个赌局。眼下你有没有把握打赢多尔衮？万一输了呢？你的下场会有多惨，你想过没有？”
豪格心中一惊，神色沉重。
贵太妃劝道：“现在懂了吧？我，就是你最好的盟友！”
豪格沉默良久，慎重地说道：“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贵太妃利诱道：“豪格啊，听我的劝，支持博果尔，才是对你最有利的策略。”
豪格点点头，“我会考虑的。”接着就转身走出了寺庙。
贵太妃很是得意，她在心里想：“只要你和多尔衮都支持我的博果尔，博果尔这个皇帝宝座就更加十拿九稳了！先帝那模棱两可的遗诏又算什么？到时候，我自然能有法子，让你们二虎相争，两败俱伤！”
世事总是难料，贵妃也许在宫廷权谋上有那么一点点天赋，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有个成语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豪格趁着浓重的夜色，快马回到了府中。
他的福晋乌兰图娅正焦急地在大厅中等待，见到他进来，立刻迎上去，急切地问：“王爷，究竟如何？姨妈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豪格长叹一声，“她跟我说，要我拥立博果尔，我给她‘皇帝的虚名’，她给我‘皇帝的实权’！”
乌兰图娅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以手抚额，叹息：“我真没想到我一直都很奇怪我姐姐为什么从来都不跟姨妈亲近，那是她的亲姨妈原来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我姨妈她居然真的这么狠”
豪格拍拍她的肩，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有些空，有些紧，还有些后怕。如果说之前他对多尔衮只是有一点点地怯意，那么现在，他真的对多尔衮不，应该说，他对睿亲王府的那一家子都产生了一种恐惧之感，尤其是，站在多尔衮背后的那个女人。
她用她那一双如同深潭湖水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操纵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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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就知道豪格必定要出来胡搅蛮缠，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要拥立博果尔，一时间有些惊诧。
多尔衮不急不徐地出列，平静地道：“任何事情发生都是有缘由的，先帝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豪格，你刚才说‘怎么就能断定传位给福临’？那你倒是说说，无缘无故的，先帝为什么要写这三个字？福临今年不过六岁，难道先帝要封他为亲王吗？再说，封亲王用的是‘封’字，而不是‘立’字。”多尔衮眯着眼睛看着豪格，一字一句地道：“我相信，先帝的意愿，就是要传位于福临”
代善试探着说道：“十四弟，豪格说的也有理，依祖制是子以母贵”
多尔衮打断他的话道：“不错，子以母贵，可是这‘贵’，指的不仅是‘位号较尊’。两位阿哥年纪都这么小，虽有亲贵在外辅政，却更需要母亲在内j□j。永福宫庄太妃才德过人，连先帝都时常称许，说庄太妃足可称为‘后宫第一谋士’，亲贵大臣众所皆知。福临由她来抚育，将来必是我大清的好皇帝！”
豪格怒道：“话怎么说都在你。十四叔，你太霸道了！”
多尔衮大怒：“霸道就霸道，你又能怎么样！”
两人怒目相视，恨不能撕碎对方。要不是有人奋力拦着，豪格与多尔衮很可能就打将起来，气氛异常紧张。
多铎此时站了出来，大声道：“睿亲王说得对！祖宗家法确实是‘子以母贵’，可是照我看来，贵太妃和庄太妃都是妃位，相差能有多少？相比出身，皇帝的资质恐怕更重要吧？两位阿哥都这么小，不可能亲自理政，也就是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内宫，母亲的教养显然更重要。那么，众位亲贵，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避讳太多，我们让两位阿哥出来，比较比较，不就知道了？”
多铎此话一出，大厅里顿时炸了锅。大伙显然不太能适应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
代善一看，立刻朗声道：“设座，请贵太妃c庄太妃带两位阿哥上殿！”
大玉儿躺着也中枪。之前，她正在花园里看着福临写大字，不想去关注前朝的事情发展如何——其实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卷进了立储风波里，但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害怕。只是维持着一贯的平静，该干什么干什么。
苏茉尔问过她：“格格，您就没想过，咱们九阿哥真的有可能”
她回答：“我知道先帝的遗诏前，我还真没想过。做皇帝有什么好呢？看看先帝，每天批折子到三更天，忧心战事，忧虑民生，要与那么多人耍心眼子，多累！何况，当了皇帝又怎么样？他那么那么爱宸妃，可是宸妃不还是死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先帝不是皇帝，如果他的身上没有牵扯那么多的利益，那么他和宸妃是不是就不必阴阳两隔？所以，你看，苏茉尔，如果当了皇帝却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平安快乐，当皇帝，又有什么必要呢？”她爱怜地看着正专心描红的福临，“我不要我的儿子承受这样的痛苦，我想要他永远平安快乐，能够跟他爱的女人在一起，快活一辈子”
苏茉尔忧心忡忡道：“可是，如果九阿哥真的那怎么办，格格？”
大玉儿依然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福临：“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那就是他的命！我们在这场较量里没有力量，苏茉尔，我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如果福临真的注定要接受上天的考验，那么，我这个额娘，也就只能尽我所能，让他做到他该做的事情。苏茉尔，人是不能和命硬扛的，不能，也扛不过。”
当然，如果娜仁听到了这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说完这话没多久，大玉儿就接到了请她带福临上殿的口信。她觉得莫名其妙，但没时间解释，也只好拉起福临，一头雾水地跟着侍卫到前面去了。
当她坐到哲哲身边，迎接着对面贵太妃充满敌意的眼神的时候，她明白了——考验，就从这时开始，而且，她不能输。
代善对多尔衮c豪格二人道：“你们也别争了，两位阿哥在，不妨当面试验。”
多尔衮道，“好，那咱们就来试试！”他伸手，变戏法般掏出娜仁给他准备的一个小道具——一个串着好多漂亮珠子的五彩缤纷的如意结，伸手递到小哥俩面前。
小孩子都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福临和博果尔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结子，立刻就伸手大叫：“十四叔，给我，给我！”
多尔衮道：“这个，是奖品。”他眨了眨眼睛，“你们回答一个问题，谁回答得好，这个如意结就是谁的！”
福临和博果尔立刻猛点头。
多尔衮走上前一步，问博果尔：“博果尔，你告诉叔叔伯伯们，做皇帝有什么好处？”
博果尔盯着那个如意结，使劲儿地想，只可惜，他平日什么都不学，就知道玩，实在想不起来“做皇帝”这个词代表的意思，想了半天，道：“有什么好处？喔，我知道，当了皇上有一样好处。谁不准我爬树去掏小雀儿，我就可以打谁的屁股！”
亲贵们哄堂大笑，多尔衮也笑了，不过，说实话，他认为博果尔一语道出了当皇帝的好处的真谛。
但他还是睨了豪格一眼，豪格满脸尴尬，他也不甘示弱，上前问福临道：“福临，你也说给大家听听，你知道皇上要怎么当吗？”
福临也盯着那个如意结，眼睛一眨不眨，听到问题，觉得自己能回答上来，大喜过望，赶忙道：“哦，当皇帝？啊，我知道，皇阿玛告诉过我，当皇上，要常常反省自己，要用好人，不用坏人，要亲近百姓，要喔，还有要建立大清朝的天下！”
大玉儿松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儿子，赞许地点点头。多尔衮耸肩，爽快地把如意结递给了福临。
福临大喜，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战利品，博果尔大失所望，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奖品，扑上前道：“哥哥，让我看看，我也要！”
福临有些恼怒，手背到身后，“这是我的，不给！谁叫你没回答上来问题，不知道当皇帝要做什么！”
博果尔闻言气急败坏，伸手就要过来抢，可惜福临比他灵活，左转右转，蹿得比兔子还快，博果尔就是抢不到，气得居然当场大哭起来，扑在地上手脚乱捶，“我就要，我就要嘛！”
此种情形实在太过丢脸，亲贵们瞠目结舌，贵太妃脸都青了，大玉儿坐在一旁，觉得头都大了。只有多尔衮不动声色，示意大家不要动，继续观察。
福临和博果尔经常打打闹闹，哭哭啼啼也是常有的，但是博果尔还从来没这么哭过，一时间把福临给吓住了。他纠结了半天，最终，大玉儿平日的教育起了作用，他意识到自己是哥哥，这么对待弟弟实在是有些不厚道。然后，他惆怅无比地拿出那个漂亮的如意结，慢慢走到博果尔面前，蹲下，拍了拍他，道：“你你别哭了这个给你好了。”
博果尔抓过如意结，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抽噎：“真的？”
“真的。”福临再一次忍受着巨大的心痛回答。
“你不要了？”博果尔紧紧抓着如意结，再次问。
“不不要了”福临也快哭出来了，不过还是强撑着道：“额娘说过我是哥哥有好东西要让给弟弟，你是我弟弟，我该让着你你拿着吧，给你了，我不要了”说完，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吸吸鼻子，转身跑去了离他比较近的哲哲身边，哲哲赶忙搂住他，表扬道：“福临，你做得对，不哭不哭，皇额娘等会儿给你比这个更好的！”
多尔衮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博果尔和面色铁青的贵太妃，微笑道：“众位，我刚刚说过，相比出身，资质更为重要，如今大家意下如何？”
豪格看博果尔那傻乎乎的样子，摇摇头，走过去跟多尔衮站在一起，道：“看来，天意如此，皇阿玛确实要传位给福临，我愿意遵循皇阿玛的意愿。”
这一番变化着实让人惊讶，多尔衮和多铎微微笑了。
亲贵们面面相觑，沉默地低下头。多尔衮走到福临身边，摸摸他的头，道：“福临，九阿哥，你要听你皇阿玛的话，将来一定做个好皇帝！”
福临闻言，神色惶惑，嗫嚅道：“什么皇帝？我不要”
在福临眼里，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刚才还在花园里写大字，突然就被带到了这么多人面前，然后，明明他回答了问题，得到了奖品，却不得不把它让给了博果尔，再然后，和蔼可亲的大伯和经常教他骑马射箭的十四叔就说要他当个好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代善不让福临再说话，忙打断他，很有权威地高声道：既然大位已定，新皇很快就会择期登基！
众亲贵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议论。此时，哲哲满脸微笑，贵太妃气得面无人色。
苏茉尔躲在暗处，脸上是做梦一般的表情，神情激动地自语：“咱们九阿哥是皇上了！他当皇上了！”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声，看着坐在高台之上的大玉儿，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自己格格的表情，只依稀感到，格格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喜悦。
大玉儿茫然地看了一眼下面的人群，悄声问哲哲：“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哲哲自顾自地喜道：“我跟代善昨晚才商量妥当，福临即位是最好的安排，没想到，多尔衮竟然跟咱们的心思一样，根本不用费咱们什么力气。”
大玉儿摇头：“我明白姑姑的用意，可是”
哲哲打断她的话：“行了！木已成舟，咱们还得说两句场面话呢！”
说罢，哲哲起身，大玉儿无奈，只好跟着起身。
哲哲大声道：“诸位亲贵大臣，今后可要同心协力，辅佐幼主！”
众人齐声道：“谨遵懿旨！”
哲哲威严地道：“那么，大家见过皇上，行礼吧！”
众人或情愿或勉强地纷纷跪下，齐声道：“参见皇上。”
大玉儿指点福临拱手回礼，代善连忙阻止：“以君拜臣，于礼不合。”
大玉儿正色地说道：“今日福临尚未登基，这一礼，诸位伯叔兄长是该受的。她回头向福临道：福临，将来要好好儿跟王爷们学着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才不枉大家推戴你的一番苦心。”
福临听见大玉儿训话，反射性地大声回答道：“儿子谨遵额娘教训。”
哲哲看着众人道：“福临还小，亲贵们推选一位王爷出来辅政吧。”
代善非常自然地道：“大家都在这儿，我看，就请母后皇太后指派吧！”
哲哲点点头，一丝犹豫都没有，道：“睿亲王，是大行皇帝的臂膀，堪当此重任。”话语掷地有声。
代善高声道：奉皇太后懿旨，今后就由睿亲王多尔衮辅政。愿我大清国万世基业，国运昌隆！
众人一片欢呼，豪格神情颓丧，怒瞪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朝他摊了摊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贵太妃恨得牙根痒痒，简直想撕吃了多尔衮和豪格，却又不敢失仪，只好强忍着怒火。
大玉儿牵起福临的手，怜爱地俯视他。福临仰起小脸，神情惶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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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时间哧溜一下就滑了过去，崇政殿上，气氛凝重，代善站在玉阶上宝座旁，哲哲穿着素淡然而不失庄重的礼服，静静地坐在龙椅的另一边。
代善朗声道：“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为了公议一件关乎大清国运的事。大家都知道，先帝殡天之时，在一份诏书上写下了‘立福临’三字，照此看来，九阿哥福临应当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代善话音刚落，豪格就站了出来，大声道：“本朝家法，皇子是子以母贵。中宫无子，妃嫔中位号最尊的是麟趾宫贵妃，就算要立，那也自然是由她所生的十一阿哥博果尔即位。皇阿玛只留下三个字，怎么就能据此断定要传位给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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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发生。这一夜，盛京无眠。
此刻，多尔衮和娜仁在规划未来的蓝图，代善和哲哲在商议未来的皇帝是谁，而贵妃——现在她已经荣升“贵太妃”了——正在盛京郊外的一间寺庙里，等待着某个人。
豪格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不耐烦，施过礼后皱着眉道：“贵太妃说有机密相告，能不能快着点儿？我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办！”
贵太妃整理了一下衣着，慢慢地站起来道：“别急，凭你再怎么大的事儿，也比不上我要跟你说的事儿重要。”
豪格诧异地：“您的意思是”
贵太妃严肃地问：“你媳妇儿告诉我，代善去找你谈，说是为了顾全大局，要你承认先帝的遗诏”
豪格一怔，神色阴晴不定。
贵太妃：“你别怪你媳妇儿，我是她姨妈，她不找至亲商量，又找谁？”
豪格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确有此事。”
贵太妃看着豪格问：“那么，你的意思呢？”
豪格凝眉沉思道：“我还没决定。不过，我是先帝长子，要我放弃原该我得的皇位，老实说一句，我不甘心！”
贵太妃火上浇油道：“别说你了，连我都替你觉得不甘心啊！可是，你斗得过多尔衮吗？”
豪格面有愠色地说道：“不是我不孝，这事儿讲起来，真得怪皇阿玛！他太过倚重多尔衮了！给了他多少机会，立军功c养威望，让他有了足够的力量跟我对抗！”
贵太妃劝道：“事实都已经造成了，这会儿再抱怨先帝也没用啊！”
豪格怒道：“其实真要打，我倒也不怕他！只不过，他跟我，谁也不敢先启战端，免得被扣上‘破坏团结c自相残杀’的罪名。”
贵太妃叹道：“那可怎么好？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豪格瞥见她的神情，突然领悟，立刻恢复了冷静，警惕起来，直言不讳地道：“您不会只是来听我诉苦的吧？贵太妃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贵太妃微笑道：“好，我指点你一条明路。”
豪格看着贵太妃，等她说下去。
贵太妃成竹在胸地说道：“好，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不相信先帝要传位给福临，论长，该是你，论贵祖宗家法是‘子以母贵’，中宫无子，我才是嫔妃里位分最高的”
豪格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原来，你是要说服我放弃皇位，支持你的博果尔！”
贵太妃正色道：“表面上看，你是放弃了皇位，可是，我会让你得到更多。”
豪格冷冷一笑：“是吗？”
贵太妃：“今天就算你当了皇上，多尔衮会就此臣服吗？你能掌握所有的权力？你有自信斗得垮他？别忘了，先帝都曾经试过，结果他成功了吗？你认为你的手段心计能比先帝更厉害？”
豪格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多尔衮奸猾过人，而我的火候，比皇阿玛差远了。”
贵太妃进一步劝道：“宝座上埋着一根刺，你这皇上岂能坐得安稳？换个角度想，倘若你肯支持博果尔，我就能以皇太后的身份，极力主张由你一人辅政；到时候，你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再加上我这皇太后暗中相助，你还怕不能除掉多尔衮吗？等除掉了多尔衮，你就是大清国第一人了！你说，我给你的，岂不是比一个危机四伏的皇帝空衔还要多吗？”
贵太妃这番话似乎让豪格有些心动，但他依然沉吟不语。
贵太妃继续道：“当然，你也可以说，只要你当了皇上，即使甘冒众怒，也要先杀多尔衮。不过，问题就在于你正面临的这个赌局。眼下你有没有把握打赢多尔衮？万一输了呢？你的下场会有多惨，你想过没有？”
豪格心中一惊，神色沉重。
贵太妃劝道：“现在懂了吧？我，就是你最好的盟友！”
豪格沉默良久，慎重地说道：“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贵太妃利诱道：“豪格啊，听我的劝，支持博果尔，才是对你最有利的策略。”
豪格点点头，“我会考虑的。”接着就转身走出了寺庙。
贵太妃很是得意，她在心里想：“只要你和多尔衮都支持我的博果尔，博果尔这个皇帝宝座就更加十拿九稳了！先帝那模棱两可的遗诏又算什么？到时候，我自然能有法子，让你们二虎相争，两败俱伤！”
世事总是难料，贵妃也许在宫廷权谋上有那么一点点天赋，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有个成语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豪格趁着浓重的夜色，快马回到了府中。
他的福晋乌兰图娅正焦急地在大厅中等待，见到他进来，立刻迎上去，急切地问：“王爷，究竟如何？姨妈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豪格长叹一声，“她跟我说，要我拥立博果尔，我给她‘皇帝的虚名’，她给我‘皇帝的实权’！”
乌兰图娅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以手抚额，叹息：“我真没想到我一直都很奇怪我姐姐为什么从来都不跟姨妈亲近，那是她的亲姨妈原来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我姨妈她居然真的这么狠”
豪格拍拍她的肩，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有些空，有些紧，还有些后怕。如果说之前他对多尔衮只是有一点点地怯意，那么现在，他真的对多尔衮不，应该说，他对睿亲王府的那一家子都产生了一种恐惧之感，尤其是，站在多尔衮背后的那个女人。
她用她那一双如同深潭湖水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操纵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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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就知道豪格必定要出来胡搅蛮缠，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要拥立博果尔，一时间有些惊诧。
多尔衮不急不徐地出列，平静地道：“任何事情发生都是有缘由的，先帝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豪格，你刚才说‘怎么就能断定传位给福临’？那你倒是说说，无缘无故的，先帝为什么要写这三个字？福临今年不过六岁，难道先帝要封他为亲王吗？再说，封亲王用的是‘封’字，而不是‘立’字。”多尔衮眯着眼睛看着豪格，一字一句地道：“我相信，先帝的意愿，就是要传位于福临”
代善试探着说道：“十四弟，豪格说的也有理，依祖制是子以母贵”
多尔衮打断他的话道：“不错，子以母贵，可是这‘贵’，指的不仅是‘位号较尊’。两位阿哥年纪都这么小，虽有亲贵在外辅政，却更需要母亲在内j□j。永福宫庄太妃才德过人，连先帝都时常称许，说庄太妃足可称为‘后宫第一谋士’，亲贵大臣众所皆知。福临由她来抚育，将来必是我大清的好皇帝！”
豪格怒道：“话怎么说都在你。十四叔，你太霸道了！”
多尔衮大怒：“霸道就霸道，你又能怎么样！”
两人怒目相视，恨不能撕碎对方。要不是有人奋力拦着，豪格与多尔衮很可能就打将起来，气氛异常紧张。
多铎此时站了出来，大声道：“睿亲王说得对！祖宗家法确实是‘子以母贵’，可是照我看来，贵太妃和庄太妃都是妃位，相差能有多少？相比出身，皇帝的资质恐怕更重要吧？两位阿哥都这么小，不可能亲自理政，也就是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内宫，母亲的教养显然更重要。那么，众位亲贵，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避讳太多，我们让两位阿哥出来，比较比较，不就知道了？”
多铎此话一出，大厅里顿时炸了锅。大伙显然不太能适应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
代善一看，立刻朗声道：“设座，请贵太妃c庄太妃带两位阿哥上殿！”
大玉儿躺着也中枪。之前，她正在花园里看着福临写大字，不想去关注前朝的事情发展如何——其实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卷进了立储风波里，但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害怕。只是维持着一贯的平静，该干什么干什么。
苏茉尔问过她：“格格，您就没想过，咱们九阿哥真的有可能”
她回答：“我知道先帝的遗诏前，我还真没想过。做皇帝有什么好呢？看看先帝，每天批折子到三更天，忧心战事，忧虑民生，要与那么多人耍心眼子，多累！何况，当了皇帝又怎么样？他那么那么爱宸妃，可是宸妃不还是死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先帝不是皇帝，如果他的身上没有牵扯那么多的利益，那么他和宸妃是不是就不必阴阳两隔？所以，你看，苏茉尔，如果当了皇帝却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平安快乐，当皇帝，又有什么必要呢？”她爱怜地看着正专心描红的福临，“我不要我的儿子承受这样的痛苦，我想要他永远平安快乐，能够跟他爱的女人在一起，快活一辈子”
苏茉尔忧心忡忡道：“可是，如果九阿哥真的那怎么办，格格？”
大玉儿依然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福临：“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那就是他的命！我们在这场较量里没有力量，苏茉尔，我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如果福临真的注定要接受上天的考验，那么，我这个额娘，也就只能尽我所能，让他做到他该做的事情。苏茉尔，人是不能和命硬扛的，不能，也扛不过。”
当然，如果娜仁听到了这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说完这话没多久，大玉儿就接到了请她带福临上殿的口信。她觉得莫名其妙，但没时间解释，也只好拉起福临，一头雾水地跟着侍卫到前面去了。
当她坐到哲哲身边，迎接着对面贵太妃充满敌意的眼神的时候，她明白了——考验，就从这时开始，而且，她不能输。
代善对多尔衮c豪格二人道：“你们也别争了，两位阿哥在，不妨当面试验。”
多尔衮道，“好，那咱们就来试试！”他伸手，变戏法般掏出娜仁给他准备的一个小道具——一个串着好多漂亮珠子的五彩缤纷的如意结，伸手递到小哥俩面前。
小孩子都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福临和博果尔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结子，立刻就伸手大叫：“十四叔，给我，给我！”
多尔衮道：“这个，是奖品。”他眨了眨眼睛，“你们回答一个问题，谁回答得好，这个如意结就是谁的！”
福临和博果尔立刻猛点头。
多尔衮走上前一步，问博果尔：“博果尔，你告诉叔叔伯伯们，做皇帝有什么好处？”
博果尔盯着那个如意结，使劲儿地想，只可惜，他平日什么都不学，就知道玩，实在想不起来“做皇帝”这个词代表的意思，想了半天，道：“有什么好处？喔，我知道，当了皇上有一样好处。谁不准我爬树去掏小雀儿，我就可以打谁的屁股！”
亲贵们哄堂大笑，多尔衮也笑了，不过，说实话，他认为博果尔一语道出了当皇帝的好处的真谛。
但他还是睨了豪格一眼，豪格满脸尴尬，他也不甘示弱，上前问福临道：“福临，你也说给大家听听，你知道皇上要怎么当吗？”
福临也盯着那个如意结，眼睛一眨不眨，听到问题，觉得自己能回答上来，大喜过望，赶忙道：“哦，当皇帝？啊，我知道，皇阿玛告诉过我，当皇上，要常常反省自己，要用好人，不用坏人，要亲近百姓，要喔，还有要建立大清朝的天下！”
大玉儿松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儿子，赞许地点点头。多尔衮耸肩，爽快地把如意结递给了福临。
福临大喜，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战利品，博果尔大失所望，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奖品，扑上前道：“哥哥，让我看看，我也要！”
福临有些恼怒，手背到身后，“这是我的，不给！谁叫你没回答上来问题，不知道当皇帝要做什么！”
博果尔闻言气急败坏，伸手就要过来抢，可惜福临比他灵活，左转右转，蹿得比兔子还快，博果尔就是抢不到，气得居然当场大哭起来，扑在地上手脚乱捶，“我就要，我就要嘛！”
此种情形实在太过丢脸，亲贵们瞠目结舌，贵太妃脸都青了，大玉儿坐在一旁，觉得头都大了。只有多尔衮不动声色，示意大家不要动，继续观察。
福临和博果尔经常打打闹闹，哭哭啼啼也是常有的，但是博果尔还从来没这么哭过，一时间把福临给吓住了。他纠结了半天，最终，大玉儿平日的教育起了作用，他意识到自己是哥哥，这么对待弟弟实在是有些不厚道。然后，他惆怅无比地拿出那个漂亮的如意结，慢慢走到博果尔面前，蹲下，拍了拍他，道：“你你别哭了这个给你好了。”
博果尔抓过如意结，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抽噎：“真的？”
“真的。”福临再一次忍受着巨大的心痛回答。
“你不要了？”博果尔紧紧抓着如意结，再次问。
“不不要了”福临也快哭出来了，不过还是强撑着道：“额娘说过我是哥哥有好东西要让给弟弟，你是我弟弟，我该让着你你拿着吧，给你了，我不要了”说完，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吸吸鼻子，转身跑去了离他比较近的哲哲身边，哲哲赶忙搂住他，表扬道：“福临，你做得对，不哭不哭，皇额娘等会儿给你比这个更好的！”
多尔衮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博果尔和面色铁青的贵太妃，微笑道：“众位，我刚刚说过，相比出身，资质更为重要，如今大家意下如何？”
豪格看博果尔那傻乎乎的样子，摇摇头，走过去跟多尔衮站在一起，道：“看来，天意如此，皇阿玛确实要传位给福临，我愿意遵循皇阿玛的意愿。”
这一番变化着实让人惊讶，多尔衮和多铎微微笑了。
亲贵们面面相觑，沉默地低下头。多尔衮走到福临身边，摸摸他的头，道：“福临，九阿哥，你要听你皇阿玛的话，将来一定做个好皇帝！”
福临闻言，神色惶惑，嗫嚅道：“什么皇帝？我不要”
在福临眼里，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刚才还在花园里写大字，突然就被带到了这么多人面前，然后，明明他回答了问题，得到了奖品，却不得不把它让给了博果尔，再然后，和蔼可亲的大伯和经常教他骑马射箭的十四叔就说要他当个好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代善不让福临再说话，忙打断他，很有权威地高声道：既然大位已定，新皇很快就会择期登基！
众亲贵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议论。此时，哲哲满脸微笑，贵太妃气得面无人色。
苏茉尔躲在暗处，脸上是做梦一般的表情，神情激动地自语：“咱们九阿哥是皇上了！他当皇上了！”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声，看着坐在高台之上的大玉儿，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自己格格的表情，只依稀感到，格格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喜悦。
大玉儿茫然地看了一眼下面的人群，悄声问哲哲：“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哲哲自顾自地喜道：“我跟代善昨晚才商量妥当，福临即位是最好的安排，没想到，多尔衮竟然跟咱们的心思一样，根本不用费咱们什么力气。”
大玉儿摇头：“我明白姑姑的用意，可是”
哲哲打断她的话：“行了！木已成舟，咱们还得说两句场面话呢！”
说罢，哲哲起身，大玉儿无奈，只好跟着起身。
哲哲大声道：“诸位亲贵大臣，今后可要同心协力，辅佐幼主！”
众人齐声道：“谨遵懿旨！”
哲哲威严地道：“那么，大家见过皇上，行礼吧！”
众人或情愿或勉强地纷纷跪下，齐声道：“参见皇上。”
大玉儿指点福临拱手回礼，代善连忙阻止：“以君拜臣，于礼不合。”
大玉儿正色地说道：“今日福临尚未登基，这一礼，诸位伯叔兄长是该受的。她回头向福临道：福临，将来要好好儿跟王爷们学着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才不枉大家推戴你的一番苦心。”
福临听见大玉儿训话，反射性地大声回答道：“儿子谨遵额娘教训。”
哲哲看着众人道：“福临还小，亲贵们推选一位王爷出来辅政吧。”
代善非常自然地道：“大家都在这儿，我看，就请母后皇太后指派吧！”
哲哲点点头，一丝犹豫都没有，道：“睿亲王，是大行皇帝的臂膀，堪当此重任。”话语掷地有声。
代善高声道：奉皇太后懿旨，今后就由睿亲王多尔衮辅政。愿我大清国万世基业，国运昌隆！
众人一片欢呼，豪格神情颓丧，怒瞪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朝他摊了摊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贵太妃恨得牙根痒痒，简直想撕吃了多尔衮和豪格，却又不敢失仪，只好强忍着怒火。
大玉儿牵起福临的手，怜爱地俯视他。福临仰起小脸，神情惶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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