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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74 你若敢忘,再忆花神庙

  子初跟着宫女来到了望月阁,沿途也记下了大致的路线,她可不曾忘记,之前去望月阁的路上不小心闯入禁地之事。不过当时若非是易长卿宛转悠长的埙声将她引到那处,指不定她在荒芜人际的宫道上走到天黑,也无法找到出口。

  有了宫女的引领,去往望月阁的时间也缩短了很多,两盏茶不到,两人就已经到了。

  子初回眸,望见后方远处高耸庞大的宫殿,心神一动,问道:“请问,那处是哪位主子的寝宫?”说着,她的视线已经投向了精致华丽的殿阁上。

  宫女回过头来,突然瑟缩了一下,眼中带着畏惧,道:“那是元妃娘娘的昭离宫。”

  子初黛眉微蹙,脑中蓦然浮现出了一道婀娜的身影,鼻尖似乎要闻到那醉人心神的千步香,原来是昭离宫,元妃啊。

  子初跟着宫女走着,突然前方之人轻轻道:“大人,奴婢叫昔竹,日后大人直接唤我的名字便好,不必如此客气的。”她说着,并不回头,再绕过几个甬道,就进入了望月阁之中。

  子初应下,若能直接叫她名字,的确方便很多,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你家主子,与元妃娘娘曾经可有什么过节?”子初想了想,静静的开口问道。

  直到远离了昭离宫目及之处,昔竹才回过头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陡然露出惊恐之色,却是快速地摇头:“没没有。”

  昔竹的回答过于干脆,令子初不得不怀疑,看来这她位主子也是在元妃阴影中生活下来的,只是昔竹既然不敢说,她也停止了追问,回忆这种东西,有正面也有负面,有时候只会将人带入莫名的恐慌中不可自拔,若是好不容易远离了,她又何必再使昔竹体会往日的不堪。

  两人短暂的交谈很快就结束了,随之昔竹将她带入了一间流淌着淡香的卧室中。

  这里住着的主子,便是景贵人了,贵人在后宫诸多嫔妃中,是算等级十分卑微的一个,皇帝的姬妾里,贵人也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小妾,甚至只比一等医女高了一个品阶,连个娘娘都算不上。加上不得宠,连一等医女都可以随便将之轻视了,这就是身为后宫女子的悲哀,若是没了帝王的宠幸,便是低到了尘埃中,什么也是不是。

  望月阁不仅面积小,走到了内室,子初才发现,就连景贵人所住的主卧也是那般萧条冷清,没有什么精致的装饰,比起她所去过的庄妃的颐清宫,简陋了不知多少倍,更别提贵为一国之母的端贤皇后的华栖宫了,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主子,医女大人来了。”昔竹一进入寝殿中,便眼睛一红,忍着吸了一口气,撩开挂在主卧和外室隔着的一道帘纱,走了进去。

  里面是低低的应声,子初跟着昔竹进去,才发现里面的光线十分暗淡,窗户都被紧紧地关闭,几乎是动用了房间中能遮光的一切事物,将整个卧房都堵的严严实实。

  景贵人的失眠,竟是严重到如此境界?

  难怪昔竹急于找医女来给她看病,难怪在进入房间之前,昔竹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想是平日里景贵人带她很好,才让她今日那么忠心护住吧。

  “昔竹,可否将窗帘拉开一些?”子初拉过昔竹,轻轻地在她耳边道。

  昔竹犹豫了一下,为难道:“主子不喜光。”

  子初往的屋内扫了一眼,眸子闪了闪,却道:“那便准备几只烛火吧,置于床边,尽量挡着你家主子的眼睛便可。”

  因为长时间的失眠,看来景贵人心中已经是十分绝望,如若不然,也不会将自己藏在这黑漆漆的房间中,连一丝光也不愿意见着。

  “景贵人,请让下官为您把脉。”子初靠近躺在床上之人,黑暗下,一双暗淡的眼睛几乎是没有什么光泽,细看之下,还能勉强瞧得出面部的轮廓。

  她不由在心中暗自叹了叹,难免生出一丝同情。这么久不让昔竹去寻医女看诊,也不知这些不眠的昼夜是如何熬过来的。

  因为子初的到来,景贵人动了动,踌躇了一番,最终还是将手腕伸向床沿。

  子初照着轮廓将手覆了上去,刹那间暗惊,细细的手腕几乎状似竹竿,皮肤松弛软绵无弹性,竟是如此细瘦!

  她搭上了对方的脉象,也就是两个呼吸,便把那截手腕放回了被褥中。

  只听得景贵人飘忽的声音清浅中带着喑哑,询问道:“医女,我还能活多久?”

  子初一愣,旋即失笑道:“贵人多虑了,您只是患了失眠症,并非什么绝症,是可以治好的。”若是一直拖下去不治,久而久之那也能将人衰竭致死。显然景贵人对于疾病的认识相当浅薄,连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什么样的都不清楚。

  “真的?”景贵人听子初这么一说,仿佛是海上的浮木突然抓住了希望,手上的力道一下子重了,抓住子初的手,颤着声问道,即便她使了力气,却因为身子虚,子初也不觉得疼痛。

  随后还不等子初回答,她的手又松了,话锋一转,喃喃自语道:“呵呵,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声音中满是颓然和凄凉。

  子初隐在黑暗下的双目动了动,道:“人生只有一次,做什么都会觉得可惜,但是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若是死了那才更没有意义。”

  景贵人没有说话,身子躺着静止不动,子初知道她在听,便道:“现状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有贵人的态度,虚浮等待,不若尽可能去尝试,活着才是希望。”

  子初话音落下,对方的身子忽然抖了抖,随后便陷入更加静止的沉默中。

  这时,昔竹掀开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张圆凳,上面放着一架烛台,再安安静静地摆放在床边,出去了再进来,直到三盏烛台在暗淡的卧室中冲散黑色,摇曳出了亮光,子初才看清了床上之人的样貌。

  纁黄的烛光下,床上之人脸色苍白无血色,眼睑之下的阴影是深褐色的,眼窝深陷,脸颊凹入一汪小小的轮廓,烛火中投出了深色阴影,她的眼睛大而长,蒲扇般的睫毛覆盖眼窝上显得更加醒目,樱桃般的嘴十分小巧,此刻是惨淡的。明明是一个五官细致的女子,却被折磨成这般。

  “大人,主子怎么样了?”昔竹凑到子初的耳边,轻轻问道,眼睛始终不敢去看向床上之人。

  子初以眼神示意出淡笑,轻轻道:“安心。”

  昔竹得到这个回答,也不知是怎的,心中满是信任,感激地笑了笑,静静地站到子初的身后,目光却轻轻从床上之人身上划过,转而投向地面,这个瘦弱的女子,连她都不忍心看。

  终于,景贵人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随即缓缓打开,眸光之中一片混沌,却是渐渐清晰了一些,淡淡道:“请医女大人帮我诊治罢。”

  景贵人此言一出,在子初身后的昔竹突然呼吸加重,娇小的身子轻盈颤栗,只要看她的眼睛和神色,便知道她是在高兴。

  “好。”子初道。

  她从袖中掏出了那只从御药房带来的布包,缓缓地打开来,侧首对昔竹道:“将烛火搬近些,顺便,脱掉景贵人的衣裳。”

  昔竹搬着烛火的手一顿,随后继续挪着圆凳,做完这些再走近来,将床上躺着的贵人小心的搀起,当着子初的面,就将景贵人的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给褪了下去,里面还剩下一件薄翼似得里衣。

  “全部。”子初启唇,坚定道。

  昔竹脸色微微泛红,虽然大家都是女子,但是在人前,总会有种拘谨之感。

  反倒是景贵人,一脸无谓之色,静的仿佛要被脱完的人不是她。

  子初走上前,将被褥往景贵人身上一盖,再让昔竹在房中升一盆炭火。

  昔竹支支吾吾,原来是因为景贵人太不受宠,其他妃子有的取暖之物,到了她这里却是一应俱无,子初叹了叹,就作罢了,因着景贵人现在十分瘦弱,子初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帮她驱寒,毕竟没有多少脂肪,再加上身子也不好,总是比一般人畏寒一些,既然没有炭火,那她的好意也没法落实了。

  扳着景贵人的身子,让她趴在床内,子初从布包中取出了针灸针,在她的耳垂后摸到了安眠穴,正要下针,却听到昔竹细声细气道:“大人您轻点,主子怕疼。”

  子初好笑道:“好。”

  说完,她依次在安眠c大椎c陶道c神堂穴这几个穴位上扎下了针,动作行云流水,看着使人觉得一阵恍惚,仿佛手持针灸针之人不是一位医者,而是一位舞者。

  等了片刻,子初取下针灸针,将它重新放入布包中卷好,让昔竹撤下了烛火,道:“可以了。”

  昔竹喉间紧了紧,道:“这样便好了吗?”她眼中有着难掩的震动,很久以前的曾经都是长使医女来为主子看诊,可是她却觉得子初的施针手法似乎比起往长使医女都熟练很多,而且好像又快又准,不若以前,主子一旦被弄痛了,就会抓住被褥,可是刚才子初施针的时候,主子却没有一点反应。

  她心中有惊异,自然不好意思开口问。

  子初点点头,就要往帘外走去,蓦地,她脚下顿住,皱眉道:“房中是否放了兰花?”

  昔竹闻言,一愣,呆呆道:“是啊,可是有何不妥么?”说着,她端着烛台走到了卧房一角处,那株开的绚丽的兰花粉中带黄,外观研好。

  “丢出去,不要放在景贵人的房中。”子初淡漠道。

  她语毕后,景贵人的声音轻轻地在房中响起:“我素来喜爱兰花,喜欢这个味道才将之放在屋中的,大人所言,这是为何?”

  子初平缓道:“兰花的香味不可多闻,便是闻得多了使人清醒振奋,故而失眠。贵人将它一直置于卧房中,岂非更加难以入睡。”

  昔竹当场怔住,因为景贵人终日寡欢,她才将这株在外头发现的兰花移植屋内的,根本没想过因为这样,才致使景贵人的病更加严重!

  哆嗦着手中的烛台,她忍着心中的愧疚,低低道:“都是奴婢将这兰花放在主子屋中,害的主子日夜睡不安稳,都是我”说着,她朝景贵人歉道:“主子,是昔竹的错,昔竹不知,这么漂亮的花儿还会害人。”

  景贵人叹道:“怪不得你,将它移出去便是了,平日里我也可以摆弄它,只是不放在房中罢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昔竹用力地点点头,快速将那绽放地艳丽动人的兰花弄了出去。

  等到子初走出了望月阁,景贵人好不容易已经入睡了。

  “今日多亏有了大人,否则昔竹真的是罪该万死!”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还不肯原谅自己将兰花放到景贵人卧室中这件事。

  子初温声笑道:“不知者无过,常人必然也不会清楚,若不是因为我本就喜欢研究这些,也断然不会知晓这个,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她擦了擦昔竹的眼,抹掉她将落未落的眼泪道:“这两日我会再来给贵人扎针,不出多久贵人的病就能好了,你放宽心照顾好她便好。”

  昔竹静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送走了子初。

  刚回到内医院的司医房,便见得司医房内多了一个人,房中的一等医女俱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响。那人却端坐在主座上,静静的,也不言语,容色之中的沉稳,与李华容也不相上下。

  “婉菁姑姑。”子初刚入内,就向对方行了个礼。因为婉菁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地位自然不是那些普通的宫女能够比拟的,因此所有的一等医女在见到她时都会毕恭毕敬,哪怕是李华容医官,面对她时也会十分给她面子,礼数周到。

  婉菁宫女在子初一进门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从容随和的笑,道:“奴婢等候多时了,皇后娘娘要召见你去华栖宫呢。”

  子初眸色为改,不想也知道皇后为何要找她,有礼地笑道:“方才正给一位贵人诊病去了,因此才回来晚了一些,请姑姑莫责怪。”

  一旁的一等医女之中不乏是在内医院从医数载的,除了李华容医官之外,还从来没见婉菁宫女过对哪个一等医女这样客气的,就是身为一等医女之首的林若医女,都没有获得过这份殊荣,而如今这种好事便让一个刚到司医房的一等医女给遇上了,如何不令她们眼红。

  心里虽这样想着,但是谁也不敢将这份嫉妒之心表现出来,只是静静的站着。

  婉菁端庄的面孔上流露着一丝欣赏,点点头,淡淡笑道:“走吧,殿下和公主怕是也要等急了。”

  子初一愣,旋即笑了,想到皇后病愈,邵阳太子和惠安公主必然是要去华栖宫找端贤皇后的,如今皇后病愈了,他们两个又怎么会落单,这对龙凤胎,就算是子初也很是怜爱,听得婉菁宫女这样一说,她也会心点头,跟在婉菁身后前往华栖宫了。

  司医房的医女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揣测不已,什么时候子初居然连邵阳太子和惠安公主都给认识了?而且看这个情况,两人似乎还很喜欢子初?刚刚还在为婉菁姑姑礼让子初的事情而忿恨,此刻众人不免又怨恨起来。

  华栖宫内,子初跟着婉菁宫女向皇后行了一个宫礼,随后静立在一旁。不想邵阳太子和惠安公主一看到子初,便亲切地低唤道:“子初医女!”

  邵阳太子和子初的约定他没有忘记,在私下叫子初姐姐,在人前便唤她医女,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纠结地位礼数问题。惠安公主则是一直都唤子初的名字,因此倒也和邵阳太子叫道一块儿去了。

  一对长相酷似的兄妹俩,一个身着赤红色鎏金龙纹的小小缎袍,头顶金玉宝冠,眉目英气中稚气可爱,另一个身着丁香色白莲织金锦留仙裙,梳着灯笼髻并着珍珠串,柔丽中机敏甜美。

  皇后落座于华栖宫大殿的赤金色凤椅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子初,子初任由端贤皇后的目光在她周身旋转,也不动亦不语,仿佛是没有瞧见一旁低低呼唤她的两位小贵主。

  邵阳太子与惠安公主此时毕竟是在华栖宫,说什么也会顾及到皇后,稍微收敛些小孩子的稚气,从而显得举止有度。

  端贤皇后此时盛装高华,肤白如玉,恰似一朵牡丹,贵气逼人。她一改病时的憔悴,整个人散发出勃勃生机,眸光犀利精明,精致的五官搭在一起,令人恍然与她的柔性英姿。

  端贤皇后出生于将军府,从小深受武将之风的熏陶,因此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柔柔弱弱,更是与那娇柔妖娆的元妃全然不同。

  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皇后终于收回目光,微不可查地暗自点头。

  在她的注视下,子初不仅不显得急促,反而稳如泰山,就是整个大殿都闹翻了,她也至始至终能保持着她阒然,沉寂了花季女子的热烈和浮躁。

  “谢医女。”皇后审视了子初一会儿之后,终于笑着道。

  子初缓缓欠了欠身:“下官谢子初,拜见娘娘。”皇后发话后,整个大殿突然从安静中恢复了,两位小主子也开始扭动起来。

  端贤皇后瞟了瞟身边如屁股长针一般的两个人儿,眸中带笑,却转过头来对子初道:“那日你查明了本宫病因之事,本宫很是感激,身为内医院的医女,你的作为本宫感到很骄傲。”她眸光真挚,却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来言谢,以皇后的身份来赞杨。

  子初闻言,略抬头望了一眼斜上方正襟危坐的邵阳太子,唇角勾了勾,再将目光从邵阳太子身旁的惠安公主滴溜溜的大眼下收回,不卑不亢道:“娘娘谬赞了。”

  婉菁已经回到端贤皇后的身边,瞧着子初的样子,颇为满意。年轻人最忌讳的就是恃宠而骄,往往过分自负的人,心态大多都比较扭曲,子初既表现良好,又始终谦逊,就这分心性也是十分难得的。

  端贤皇后觑了一眼身旁的婉菁宫女,后者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下,不一会儿又端了一只托盘出来,托盘上盖着金色的蚕丝布料,一看就不是凡品。

  子初定了定心,便知道皇后这是要做什么,还未等到婉菁撩开明黄的蚕丝布,就道:“下官太医院做事,本就是职责所在,若娘娘觉得下官有能力,只要允许下官多为娘娘们看诊,尽可能地汲取到医术上的经验便足矣。”

  婉菁的手停在空中,皇后一个眼神示意下去,婉菁便点头下去了。

  皇后这一番举动,无疑也是对子初的一个考验,她想知道,子初究竟是否是一个利益为先之人,若是金钱财宝的诱惑便能动其心志,日后她又岂能放心重用,在她看来,用财物收买的心,始终不如一颗真诚所向之心。

  “好,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强求于你,不过——”说道这此处,端贤皇后扭望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在他们的小鹿大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的期盼之色,便无奈道:“邵阳和浅露也知道你的医术不弱,非常想要在你门下学习医理,这又如何是本宫随便答应便好的,总得要看看子初医女的意思。”

  子初哪里会想到,这两个小崽子居然会趁着这时想要拜她为师,不免忍笑道:“娘娘哪里的话,公主和太子懂事孝顺,下官如何不会同意,只是届时还希望太子和公主能卖给下官一个面子,肯学才是呢。”

  邵阳太子左摇右晃,开心地如一只刚诞生学飞的雏鸟,想立刻从华栖宫的大殿上飞出去,在他看来,只要能跟子初一起玩,别说是让他学医理,就是让他被扎针,他也恐怕是愿意的。只有一旁的惠安公主笑眯眯地坐着,眼神之中尽是希冀。

  子初只需一眼就清楚,真正想要学习医理之人是晟浅露公主,而非邵阳太子。

  于是子初便答应了皇后,每隔三日,就去惠安公主的朝露殿,给惠安公主教导医理,当然她也清楚,对于惠安公主来说,她目前只需要传授一些最浅显的东西便可。古时的小孩虽然早熟,但是医理这种东西十分晦涩,不容易轻易弄懂,教着她如何养生,那也未尝不可。

  皇后的意思也很明了,那就是只需要陪着公主学习一些东西就好,至于学习的内容是什么,就由子初自己来安排了。

  这也是皇后对她的信任,便是信任了,才肯放心让自己的儿女在她身边,而不需要时时警惕。同时,她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子初建立起一丝微妙的联系。

  子初离开华栖宫时,端贤皇后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笑道:“难怪邵阳如此喜欢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本宫都要跟着喜欢了。”她看得出,在子初的身上总是多出一份与众不同的东西,若说究竟是什么,那便只能说是一种姿态,不自卑,不伏低,却无论如何也让人觉得恰到好处,何况她只是一个出身普通之人。

  夕时时分,日头逐渐从望月阁缓缓下落,望月阁的主阁内,一道轻柔地声音唤道:“昔竹。”

  在卧房之外守着的昔竹,手中正在缝制着一件小夹袄,随着夜晚的来临,天气也越发转冷了,昼夜温差逐渐拉大起来,她搓了搓有些干冷的手掌,呵了一口气,想要取取暖,冷不丁地听到房中自己的主子叫着她的名字,即刻起身,欣喜地放下手中之物,小跑了进去。

  屋内比起屋外如何也暖和了些,昔竹隔着帘子,拍拍自己的衣物,奋力揉了揉,驱散开一股微寒,再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此时,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灯,景贵人经过子初的针灸,从巳时一直睡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三个时辰,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好好睡过了,此时的她心情颇为愉悦,难得路出了笑容道:“去弄些吃食,我饿了。”

  昔竹愣怔了一会儿,转而喜上眉梢,满嘴答应下来,说着就风一般地要去后边小厨房里准备点晚餐,却在这时被身后之人叫住了:“慢着!”一边说,景贵人一边拉开被褥,就要从床上下来。

  昔竹立即上前几步将景贵人塞回被窝中,急道:“主子别起身,外头冷了,当心着凉。”

  景贵人此刻只穿着那件轻纱似得里衣,若是不盖被子,的确也觉得有些冷,便听话地躺了回去,道:“你去把我最喜爱的那件莲蓬衣拿来。”

  昔竹“哦”了一声,便听话地起身去拿,虽然很奇怪,主子可是最为宝贝这件衣裳的,也鲜少拿出来见她穿过,如今突然让她取来,究竟是要作甚呢?

  过了一会儿,昔竹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莲蓬衣取了来。

  景贵人从她手中接过,轻柔地抚着,仿佛是在疼惜自己的孩儿,神色间充满了爱恋c不舍c以及强烈的决心。

  这是一件边缘镶着兔毛的鹅黄色云锦斗篷,穿上之后有十分的御寒效果,对于景贵人来说,这便是她最为珍贵之物,只因这是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亲手为她缝制而成的,样式精美,宛如朝霞。入了宫之后,她更是珍视地将它存放起来,只是每年会将它拿出来洗净晾晒好,再收起,免得日积月累而毁坏。

  如今她将它拿了出来,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昔竹越是看着景贵人的表情,越是心里突突的,乍然仿佛想到了什么,吃惊道:“主子,难道您要将这斗篷送人了?”

  景贵人并不言语,却是默认了。

  昔竹又如何不清楚这件莲蓬衣在景贵人心中的分量,可是事物再精贵,又如何比得上人心的可贵。

  景贵人再用眼神抚了抚手中柔软如棉的莲蓬衣,将她交给了昔竹,道:“明日将它送往内医院,交给子初医女吧。”

  果然,昔竹在心中叹道,嘴上应道:“是。”其实在她的心中,也是十分感谢子初的,现在景贵人都愿意将此物送给对方,她自然是不能去阻止,毕竟如果不是人家医女,景贵人指不定再过不久就生生地衰竭致死,到时候这件莲蓬衣要是落入了别人的手中,还不如让她自己送给自己想送之人。

  而此时,那被人惦记着的主人公,正往回去的路上赶。

  马车上,子初想着今天皇后对她的拉拢,日后在宫中也会好过一些,毕竟自己目前尚且地位还不够高,根基不稳,做许多事情,也无法施展开手脚。

  易长卿闲散地靠在流云纹蚕丝绣边的织锦软垫上,捧着一本书淡淡地看着,子初方才直管想着自己的事情,却没注意到他在看的什么书,这一看之下,不免惊疑,此时他正捧的那本《怪症妙论》,读地津津有味,于是子初神色怪异地看着对方。

  “怎么?本王竟是如此英俊,连你都着迷了?”易长卿一双深邃的眼在树上扫视着,浓密的黑色睫毛又长由曲,细看之下,却又带着一丝狂狷之气,邪魅而洒脱。

  子初脸色一黑,觉得额间冷汗直下,不免无语,却是淡淡道:“哦,只是看到殿下手中拿着《怪症妙论》,觉得殿下惊为天人,竟是涉及学识如此之广,好让人膜拜。”她说的轻飘飘的,嘴上说着,事实上却并无一丝膜拜之意。

  易长卿抬眼瞥了她一眼,其内笑意滋生,却是若无其事道:“本王正巧研究到一土方,也不只是否奏效,说是能诊治男子之隐疾,不过本王觉得谢医女医术精湛,这点病症应该是难不倒你的,不若你来替本王看看,这方子究竟是否是唬人的?”

  说着,他还将骨节分明的一双修长大手伸了过来,那本书就被横到了子初的眼前。

  子初仅仅是随意一瞟,就发现上面根本就是鸡狗不通,说得方法也都是无凭无据,简直是江湖术士之词,冷淡道:“殿下如此信得过下官,那下官也很乐意为殿下试试,亲身尝试的效果比谁来试都要管用,只要在殿下次髎c肾俞c大赫c中极这四处穴位施针,殿下便很快能感受一二了。”

  易长卿一怔,透着深深金色的眼瞳盯着子初,好像是审视她说的真伪,随后,他嘴角翘得越来越高,浅笑道:“本王自是信得过。”

  子初莫名其妙地望向眼前英姿飒爽地男子,却不知子初刚才面不改色说出那几个穴位的同时,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易长卿弯着唇,魅惑的眼睛内一缕暗芒涌动,他突然起身撩起帘子出去,低低嗓音朦朦胧胧,也不知同马夫说了什么,再进来时,却噙着笑却不语。

  子初见着他有些神秘,心间只觉古怪,也无法再说什么,万一人家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那岂不是自作多情?她低垂着眸子,不再言语。

  不多时,马车就在官道上缓缓停下,子初撩开帘子正准备下车,却是愣住了,眼前停留之处并非是仁安医馆,而是——花神庙。

  “你——”她刚开口,易长卿就从她身后而出,浅淡的迦南香又不受控制地钻入子初的鼻尖,子初心神有些晃荡,暗中腹诽,一个男子,身上的味道怎么就这么好闻。身后之人宽敞的身子就在子初的背后,差一点就与她的后背紧紧贴合,一道浅浅的鼻息喷在子初的后颈项上,一时令她觉得微麻。

  “愣着作甚?还不下了马车,嗯?”易长卿嗓音低沉,带着磁性和笑,说不出地诱惑人心。

  子初撇撇嘴,优雅地走下马车,回头淡淡问道:“殿下,此处不是我的医馆。”

  “自然不是。”易长卿说得风淡云轻,跟在子初的身后下了马车,饶是子初在现代约有一米六八的个子,都要仰着头才能望到对方的眸子里。

  子初怔了怔,怪异道:“来这里作甚,花神节已经过了不是么。”

  易长卿眼眸闪了闪,不由分说地执起了子初的手,将她拉进了花神庙内。

  子初无奈地望着自己被握在那只大掌中的手,想挣脱,手上的握力却更是紧了紧,令她忍不住皱眉。

  身后的马夫望着易长卿和子初的背影渐行渐远,震惊地同时却也有些叹然,眼中虽然是不可置信,却显然也快速接受了,即便他并不清楚为何子初能每日与自己的主子同坐一辆马车,可是就凭着这份殊荣,他也能知道,自己的主子开始了某种转变,但是这一切又是从何时伊始的,他无从得知。

  子初望着前方高大的身影,宽阔的肩背遮住了子初视的视线,她几乎只能跟着对方的脚步而行,两人弯弯绕绕地走在花神庙内,期间子初还注意到,不少路过的轻年男女,时不时地投来一阵探寻的目光,其中有惊艳,有羡慕,又有震动。

  子初眉间拱成了川字,不断地在思索着易长卿的举止,却是如何也没有头绪,她目光紧紧跟着易长卿的同时,只觉得手中的握力一松,前方的人已经回过身来,她的视线遽然落入了一对深邃的暗金色中。

  因为恢复了自由,子初退出了思考,总算是注意到两人身处何地。两人所在之处,正好是花神湖的中心亭。

  “殿下——”子初复杂地望着易长卿的眼睛,心中的悸动一丝丝地踊跃起来,将她的心神微微扰乱了一些。她眉头浅蹙,对于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

  “你忘了你还欠本王什么?”易长卿垂着眸子,神色缄默,一瞬间寂静地仿佛周遭地一切都静止了。

  子初愕愣了一会儿,随后实在是想不到易长卿所言的含义,便沉了沉眸子,笑问道:“请殿下明示,子初不太明白。”

  易长卿探寻的眸光在子初身上掠过,嘴角的笑意越拉越大,有些邪意,终是道:“你若是敢忘,不妨一试?”

  子初眼睛向别处瞄了瞄,周围的景象却让她陡然一惊,方才寻思地过于片面,居然没有想到那处!

  花神湖周围青年男女俱是由一人手中持着一根竹签,陆续聚拢,将它系于一只奇大无比的花灯上,那花灯有栩栩如生,足足有两人之高,无数花瓣绽放开来,花尖处分别有着圆润的木环,小小的,嵌在尖头处,不少木环上垂挂着填满了字的竹签,在风中徐徐垂晃。

  饶是子初向来镇定,却是在见到这一幕时微微睁大了眼,只因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花神节那晚,那花神灯,是你要与本王一起放的,可想起了?”易长卿俊逸的眉轻挑,深深眼将她望着,其中的意味让子初分辨不清。

  子初脑中轰然炸响一记天雷,思绪瞬间倒退回几前的夜晚,邵阳太子催促着子初让她放花灯,可是当时她不能拂了邵阳太子的意,而且也没有人告诉她,那花灯究竟有什么寓意,竟然稀里糊涂地就真的让堂堂风卿王点灯,而他也没有拒绝。

  将各处细节串在一起,子初恍然惊觉自己竟被邵阳太子推入了怎样的深坑当中!

  易长卿唇瓣弯弯,星眸含笑道:“如何?可是总算想起了?”

  子初怔怔地说不出话,她此时若还是不明白,那便是真的蠢笨了。花神节之夜男女共放花灯,便是两心相合,此生不变。可是她对卿王若说完全无感,却也并非像是那回事,心中纷乱一片,却又无法将之抚平,她来到这个朝代,首次感到了一阵无法控制的情绪逐渐蔓延而开。

  子初涩然道:“殿下可是认真的?”她虽不易动情,但这种情绪于她而言,要么将之利落斩断,要么便是沉沉入心,对于这个,她从来不做无谓的尝试。

  易长卿唇角的笑意逐渐收敛,双目锁着子初,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破开了某种隔阂,以无匹之势直下,突然转为柔和,而岑寂在子初逐渐萌生出柔软丝线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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