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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有。纵使苏张才,应为缄其口。

  知县听了大怒,要打要夹。竟差人押出,追还乡家财礼,取领。令徐家行礼回话。出了衙门,走到程家,差人寻了张秀才来。张秀才怕累程家,倒也肯收。程翁道:“岂有此理!”不肯发出。及至徐家行礼,徐家送进,程翁甩出。混了日余,没个结局。徐家要禀官,差人急了,将程翁结扭道:“你这样违拗官府,我拿你到官,打上几十,这亲事才得成。”拖来扭去。程翁一时气激,痰塞倒在地下。里边妻子女媳,一齐出来,灌汤灌水。程翁刚挣得两句道:“吾女不幸,为势家逼胁。我死,吾儿死守吾言。我九泉瞑目。”言罢,痰又涌来,一时气绝。

  一诺死生持,相期共不移。视他反复子,千古愧须眉。

  此时合家大哭。县差怕人命,一溜风走了。

  程家将徐家财礼盘盒,尽行打碎抛出。叫张家乘丧未开,来娶亲去。张秀才怕县官怪,不敢来。程家自收拾殡殓,开丧不题。只是徐家道:“一不做,二不休。程翁死了,儿子嫩,我先告他赖婚。

  他纵告人命,也是搪抵。”定要王乡宦包到底,送银十两作盘费。王乡宦认作外甥,在督抚告状。督抚批:“赖婚抗官,殊藐法纪。速仰该县严提究结,仍取成婚日期缴。”知县先听得王乡宦上省,也就着急,及至见了宪批,忙差人将程式拿到。程式也就挺身出官。母亲又吩咐道:“儿子改不得父亲的口。”程式道:“父骨未寒,我怎忍违了父命?”其妻又来道:“这事断要死争,二三不得的。”

  取义有同心,姻盟矢不侵。道言相砥砺,古道尚堪寻。

  程式到官。知县道:“上司限日与徐家成亲,你不可违拗。”程式道:“父亲实不曾许他,不曾收他财礼。”知县道:“你也这样胡说!放着富家不嫁,去嫁酸丁。天下有这样痴人!便是我这个媒人,督抚这个主婚,也做得过了。你若再强,我解你到督抚,身家都齑粉了。”程式道:“死生有命,若是毁行灭节,这小人断不做。就是老爷子民,正要正风俗,明纪纲,怎好叫人小做这样事?”知县听了大恼:“这痴奴侪倒来说我!”将程式来打上三十板,鲜血jiāo流。叫徐寡将财礼来当堂jiāo收。程式大叫:“老爷!”要小人死就死,财礼是不收,妹子是断不嫁他的!”知县道:“有这样强奴侪!”叫掌嘴,又打了四十个嘴巴。程式只是不眼。县官想一想,我也痴了,督抚取成亲日期,我只要他成亲,管他收财礼不收财礼!将程式收了监。掣两根签,差了四个皂隶,要程氏立刻到官。

  月老烦官长,冰人遣卒徒。借将一纸檄,用作取亲符。

  差人到家。吴孺人忙到女儿房中,道:“此事如何区处?你忘不得父亲临死的言语!”程氏道:“儿有处,母亲忽忧。我不难一死以报二亲,断不失身于强暴之徒。”从容梳洗了,开箱取出些鲜衣服穿了。外边这四个皂隶,叫嚷如雷,程氏只如不闻。将里衣都缝了,外边把带拴束甚牢。母亲道:“见官须青衫。”他罩了一件青衣,又在自己书桌上,研了墨,取一幅纸,写了几个字,收在袖中。到灵前哭别了父亲灵柩。又拜母亲,母亲哭得不能言语。又向嫂嫂道:“累了哥哥,又累嫂嫂。妾不幸,不能终事嫂嫂,命也。《诗经》道:‘岂不夙夜,畏行多露。’妾不忍偷一朝之生,贻千古之笑。家有老亲,幸善视之。”嫂嫂也哭道:“婆婆的供奉在我,公公的遗言在你。”走到轿前,差人暗地喝采:果然好个女子!怪不得徐家要谋他。一路前簇后拥,奔向县前来。

  巧计穷骊穴,沉谋剥蚌胎。明光烛日步,夺取夜珠来。

  这边徐家知得拿出女子,料道知县毕竟当堂发领做亲。著人回家,整备筵席,邀请亲邻,雇倩鼓乐人夫。徐家郎洗头刷面,里外都换了鲜洁衣服,要做新郎。巴不得轿夫一口气抬到县前,县官立刻送到家内。探头望脑,惹了许多笑。时日正近午,天气晴朗。程氏在轿内问一声“到县还有几里”,轿夫大家笑道:“想等不得要到哩。”众轿夫也信口嘲谑道:“我前日曾抬一新人,在轿里哭,极哭得苦。我听不过,我道:‘姑娘,我送你转去罢。’那新人却住了哭,回我道:‘我哭的自哭,你抬的自抬。’”说罢,后边那轿夫又道:“我也曾抬一新人,正抬时,因是轿底年久坏了,一时落下,甚没摆布,有的道将索子络,有的道叫铁匠钉、木匠修,只怕误了时辰。只见新人道:‘不消。你们外边抬,我在里边走罢。’”彼此嘲笑不休。那知:

  雁不再配,鸨乐于yín。贞yín各别,莫烛其心。

  正说间,忽然一阵风,吹得天日都暗,飞沙走石,对面不见。这些人只得停下轿子,在人家檐下避风,将有半个时辰。这想是:

  雨落天流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女如来。

  徐家郎没缝要张新人,还为他用钱,叫门上皂隶不要唣。县前人如山似海,来看这节事。到得县前,一个差人先跑去禀:“程菊英拿到。”这几个来催女人出轿,再催不出来。差人嚷道:“老爷正在堂等,还这自在!”揭起帘来,却吃了一惊。不知甚时,女人已缢死轿中了。颜色如生,咽喉气绝。

  誓言严不二,治命更谆谆。敢惜须臾死,偷身愧老亲。

  这差人又赶进去禀官道:“程菊英已到了。”官叫带来,不要惊吓他。

  差人道:“死了。”官道:“胡说!到得决不死,死了如何到?还不说个明白!”差人道:“出门上轿时,活活的,叫他出轿时,已是死了。”县官道:“想是娇怯女子,你们惊坏了,快著人救,”差人道:“缢死已久,不能救活。”县官顿足道:“是我没担扶,误了这个女子。快于监中取出程式,叫他领尸收葬。”一面写文书回覆督抚。程式出监,见了妹子尸首,抚膺大哭道:“好妹子,好妹子!似你这样贞烈,我为你死也不枉了!”

  节义重山丘,忘身忍事仇。

  纷纷甘玉碎,袅袅愧花柔。

  命逐悬丝断,名因彩笔留。

  娥江有圣女,应许步清幽。

  县前闲看的人,内中有几个抱不平的,道:“徐家逼死烈女!”要寻他父子凌辱。连徐家人都躲得没影。众人发喊,县官听了,鼓也不打,竟退了堂。俗例,死在外边的,叫“冷尸”,不抬归家。程式道:“这是烈女,不辱吾门。”竟抬在家内。母亲、嫂嫂都来抱着尸痛哭,为他解去带子。身上穿的都是鲜洁衣服,况且小衣俱相连缝着,所以连衣服也不更换。在袖子内简出他原写的那幅纸,却是:“尸归张氏,以成父志。”

  有夫犹未字,同穴窃心盟。为有严亲志,兢兢矢必成。

  程式即差人往报张家。张家父子,感他义气,都来送殓。张国珍也伏棺痛哭,如丧妻一般,服了齐衰,在材前行夫妻礼。择日举殡,把棺材抬上张家祖坟。后来,张国珍进了学。人来说亲,都不肯就。张秀才道:“我止你一子,如何执小谅,绝我宗祀?”劝谕年余,止蓄一婢。年余生有一子,便不同宿。一书室中,唯置烈女一神主相对。与程式如郎舅,往来不绝。就是后来中了举,选官出仕,位到同知,究竟内无妾媵,外无娈童,道:“蓄婢,尊父命也;不娶,不yù没程翁父子之义也。”但县中人碍了县令,只有私下吊挽诗文,不能为他立碑立匾。县官碍了督抚,不敢申文请旌。且又因疑成病,悔此一节杀程家父子二人,常见一美女,项有线带,站在面前,得了怔忡病,不一年告病回籍。督抚为军需浪费,纠劾逮问。王乡宦一厘不得,也受了许多唾骂。徐家以豪横武断,被访问军,家产俱破,其子流为乞丐。程烈女虽不能旌表,却得屠赤水先生为他作传,这便与天壤不朽。正是一字之褒,胜四字之匾了。他父亲兄嫂。都一门节义,都得附见,堂堂照映千古。至于豪横之徐氏,没担当奉承乡绅上司、要做官的知县,好说分上乡官、信请托的督抚,如今安在哉!犹能笑冷人齿颊。这节事,若在没见识的人,毕竟道:痴老子、痴女子,放着富家不嫁,反惹官非。徐家好财势,官都使得动。秀才都对他不过。只到末局时,评量一评量,也自明白了。

  第五回 矢热血世勋报国 全孤祀烈fù捐躯

  情胶连理,比目□□□□□□□儿女□影曲垂□□□□□□□□□□余又见奇贞。剩取一□□□□□□□□馨。右调《清平乐》

  明朗花东丘,夫忠fù节。至于孙氏,间关忍死,宛转存孤,上格天□雷老默助,真古人大奇也。盖忠臣临难,视死如归,一□□□,□顾甚家、甚子孙?不知天心正不绝之。□□□□□时,举族殉义固多:若浙江按蔡使王□□□□子于同僚之妻,然后同夫自焚。盖臣死国、妻死夫,乃天地间大道理。但祖宗之血食,不可不□□□□□于其□以留忠臣一线的。又如方正学□□□深,所以□祸取□夫妻俱死,死及十族。当蔓□□得个魏□□□□在天台作曲史,悯他忠义,□□□□□□不□多有脱的,还救全他一个幼□,□领得逃至嘉兴,夏逃至松江,至今后裔终存,得归故里。这是存祀于友朋,以存忠臣一脉的。这虽天福忠贞,亦借人力。你看那孙氏,不是郜夫人恩谊预结于平日,忠义又感发于临时,身为军掠,子寄渔父,两下各有所归,这事可以丢手,如何复自军中逃来,复从渔家盗子?何以扶浮木同沉,不肯放手?何以吃莲子同饿,不肯独生?盖天道忠臣有后,人力舍死存孤,亦是花东丘恩谊有以致之。不然一个女流,不读书,不见事,晓甚么是名分,甚么是节义,看得存孤这样重,一身这样轻?

  恩深知命浅,谊重觉身轻。

  不令存孤谊,公孙独擅名。

  这三节,也是明朝异事了。还有一个姓姚,是个世职。他始祖曾随信国公取福建,取两广,历有战功,所以得这个兴化卫指挥佥事。平日是个有些气节,有些识见的,大凡世职中最多□人,拿定是个官,不肯读书通文理,所以满口鄙俗,举止粗疏,为文官所轻。况这官又不坏,不习弓马,不修职业,剥军冒粮,考察时,不过捱两板,革事不革职,仍旧有俸吃,所以容易怠情了去。他却是个曾读两句,兼闲弓马,留心职业的人。

  丙夜简龙韬,轻弓每落雕。雄心时击楫,自许霍骠姚。

  承平将官,高品学文人做作,谈文作诗。他道这不是武夫勾当,不过读些《武经》、《百将传》,看些《通鉴》够了,要赋诗退贼么?下品只贪婪yín酗。他却极爱恤军士,少饮寡yù。娶一个武恭人,也是将官之女,却xìng格温善,做人和柔,待妯娌犹如姊妹,待奴仆犹如儿女。夫妻之间,真是鱼水。十余年来,两边没一毫声色相加。

  喁喁笑语出窗纱,笔染春山初月斜。

  调合求凰琴瑟协,如宾不啻汉梁家。

  但两个都年已三十余了。姚指挥不是惧怕,也只是个相爱,再不把子嗣提起。倒是武恭人,要与他娶妾。姚指挥道:“这是甚么时节,说个娶妾?如今人都道太平,那文官把我们武职轻渺,武职们也不知自爱,不知我管下有几个军,也不识得那一个是我的军。少一个军,我有一石粮,不去勾补。在的不肯cāo练,军器硝黄,还要偷卖。说起勾补cāo练,遣我多事。又有那贪利不知害的缙绅富室,听说这边线绵r绫,拿到日本,可有五分钱,磁器玩物书籍合子钱,就有这些光棍穷民求他发本,求他照管。他就听了打船制货,压制防海官兵不许拦截。不知我去得,他来得,可不是把一条路径开与夷人么!一日就把我这边船装了倭人,突入内地,变起不测,如何防备?况且有了这条路,商船来往,就有那穷民jiān宄思量打劫,这便是海贼了。海上便已多事,还又地方连年少熟,官府不时追比,民不聊生,是内变也不可保。若是内外勾引应合,这沿海腹里,都不得宁戢,岂是我武官安枕之时?说甚娶妾!”

  时事危厝火,智人忧寝薪。肯溺闺中乐,忘他海上尘。

  武恭人道:“这果是国家大事,你一人忧他不来。只是你三十无子,终不然把你祖父传来金带,留与族人?”姚指挥道:“我你极是相爱,年尚少,安知无子?”若说娶妾,无论宜子与不宜子,未知xìng格何如。纵你素xìng慈和,知必不妒。倘那人不知安分,便已多事。且我与你,一夫一fù,无忌无猜,坦然何等快活。有了一个人,此疑独厚,彼疑偏疏,著甚来由处两疑之间?故不娶为是。”

  独则无兢,两则生猜。白头罢吟,庶绝怨媒。

  武恭人道:“你自说你的话,我自做我的事罢。”他自吩咐媒人,到处寻妾。又想道,人情没个不爱色的,若使容貌不胜我几分,他必还恋着我,不肯向他,毕竟要个有颜色的。有了颜色,生xìng不纯,他这疏爽的气质,也必定不合,还得访他生xìng才好。所以他寻得虽多,中意极少。就是自去看了相貌,又访了他xìng,还又与他算命,去求签,是宜子不宜子。故此耽延几时,费了七八十两银子,为他寻得一个妾。

  冶色同花艳,芳心拟柳柔。稚年方二八,态度足风流。

  未曾进门时,武恭人已为他觅一个丫鬟,把他房中收拾得清洁。铺陈什物,与自己无异。倒是姚指挥道:“不要太侈糜了,也要存个妻妾之分。”在亲友中内眷,都道:“如今倒好了,好得到底才是。”又有的道:“会妒忌的,专会妆体面,使人信他好,dú在肚里哩。”到将进门,他把锦衣绣妖、翠钡金钦去包裹将来,似个天仙一般。姚指挥道:“太艳,是个尤物了。”却已喜在肚里。更喜这女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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