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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心潮

  景生凝目看着小元,小元的藕色纱袍上环萦着月光水色,融融脉脉,小元的唇边漾着甜笑,笑纹却有点轻颤,小元狭长的凤目中殊无笑意,淡漠的眼神里藏着极深的悲凉。

  “鸾生,我”——为君拼却一醉本无妨,只恐阿鸾抱膝帐底暗思量。

  小元不等他说完便跨前一步,与他面对而立,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月光和泪光,“景生,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亦袅,我只是一只野生野长的鸟儿,并非鸾凤,你已有一只凤凰在帐中,不会再需要我。”小元的声音低得好似自语,“当年我们初遇之时,我佯称唐门七少唐亦袅,呵呵呵真是可笑,唐门本无七少,更无亦袅,但我却爱煞了这个名字,那短暂的几天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旁边总跟着个明青鸾,但,至少在那时,我和青鸾,我们谁都没有得到你,没有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

  小元抬手拍开酒坛封泥,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冲升而起,他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呵呵呵景生,卫元嘉也好卫鸾生也罢,都不是我,我情愿只是你的亦袅,在苍渊下与你一别经年的亦袅!”小元眼底含着的泪慢慢溢出眼角,他低头再斟一杯酒,“景生,如今你已儿女成双,当真当真”

  ——当真可喜可贺吗?小元仰头灌下烈酒,——愈情深处愈深伤!当真是情何以堪!

  景生拿起酒坛斟满两盏玉盅,“亦袅,祝你”景生顿时语塞,祝福他什么呢?他最想要的自己无法成全,就是他万事顺遂,缺了深爱之人,他也不会觉得如意。

  “亦袅,祝你身似不系之舟,一任流行砍止!”景生痛恨欲言又止,本来心底坦荡,稍一踟蹰就变得暧昧不清了。

  “好!谢了!我本是野渡野舟。干——”

  小元和景生同时举杯饮下情伤和离愁,“亦袅,你若倦了累了就回大蜀做蜀王,你是我的至亲也是挚友,我信得过你。”

  小元心底一跳,脸上却再次浮起淡笑,——景生,你怎能信我呢?我都从不相信我自己!“我对王位没半点兴趣,我也不是为王之人,大蜀还是留给你的永明吧。”小元说得意兴阑珊,凤眸微闪,掩住眼底的暗流。

  “我今天才见过老大,他很惦记你,你”景生想起无殇孤独远去的背影,心中揪疼。

  “呵呵呵”小元又咯咯地乐了,“我爹惦记的也不是我,原本我以为他心如死灰,却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是那个畜生卫恒!卫恒夺了他的国,杀了他的妻,霸占了我,他他思来想去的却还是卫恒!”小元的笑声里渐渐带了悲音,令人猝不忍听。

  景生的手指死死地捏着玉盅,“亦袅,老大杀了卫恒,我亲眼所见,他亲手杀了卫恒!”永建山崖上那惨烈的一幕又浮现在景生的眼前:——斑驳的月光,狰狞的山影,轰鸣的水声,血污的链锥,疯狂的痛呼,一切都已远去又似近在眼前,卫无殇逃亡十几年,终于亲手诱杀了弟弟卫恒。

  “不错,我爹亲手杀了卫恒,然后用整个余生凭吊他,呵呵呵”小元啪地将酒坛扫落水中,馥郁的花香酒香氤氲而起,“景生,我若再来看你,必走正途,省得青鸾那厮怪我无礼,你好自为之”小元说着已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树影之后了。

  景生看着他翩若惊鸿的去影苦笑着摇头,这看似森严的大内又怎么能难住亦袅?

  景生悄没声息地回到咸安殿内寝,值夜的宫侍都守在门外,只有照顾娃娃们的双敏和双喜睡在殿角临时搭起的低榻上。两张小床并排摆在龙榻旁,纱帐半垂,明霄的手臂从帐下伸出搭在小床沿上。景生小心翼翼地宽衣脱鞋,跨上龙榻,生怕惊动了明霄,刚在那人儿身边躺下,就听明霄凉凉地低语:“对花对酒对疏狂,最是时候夜未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呃!景生心底一震,伸臂将明霄揽入怀中,自己真是太粗心了,竟以为阿鸾已经熟睡,如果换了自己恐怕也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吧。景生无言以对,只收紧手臂,明霄阖上一直大睁的杏眸,疲倦的叹口气,——自己的一心人却被别人时时刻刻地窥伺惦记,真是心烦意乱。

  “啊,对了,阿鸾,我差点忘了,小七怀孕了!”景生得救了似的找到一个惊人的话题。

  果然,明霄肩膀一动,倏地转过身面对景生,“真的吗?小怡有宝宝了?几个月了?书研告诉你的?”

  明霄一叠声地问着,景生心里松口气,“今天你去泽兰驿馆接父王时书研告诉我的,他乐疯了,好像已经两个多月了,小怡倒是一直保密呢。”

  “小怡是担心你不让她参加殿试吧,她好不容易通过乡试,会试,终于熬到春闱后的殿试,若是因为怀孕不能参加就太可惜了。”明霄心思敏锐,一下子就猜到根由。

  景生沉吟地点点头,“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而是书研,我看他对小怡参加科举非常不以为然,如今他巴不得小怡止步不前呢。”

  “哎呀,小怡可不是养在深闺的贵妇人,书研要是拎不清恐怕要吃苦头,唐门小七除了相夫教子还要成就一番事业呢。”这回轮到明霄对秦书研不以为然,“秦书研并非秦丞相的嫡孙,他是庶出,他母亲就一直被忽视被遗弃,当初他爱上小怡也是因为欣赏她与众不同,独立坚强,怎么将人家娶进门来就换了心思呢?”

  明霄虽然说的是秦书研,听在景生耳中却似别有深意,景生心虚地咧嘴笑了,“别急,我会说服书研的,过几天就是殿试了,小怡完全可以参加。”

  景生说完,刚要搂着明霄睡个安稳觉,就听龙榻边的小床上传来吭吭唧唧的哭声,开始只是微弱的哼哼,转瞬的功夫就变为呜咽,双喜双敏跳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明霄早一骨碌爬起来,探身看向床上的小娃,“是弟弟,尿了,要给他换换了,掌灯。”

  ——哎哟,原来是虫儿太子殿下要换尿布!景生哀叫一声,用手遮在眼上,挡住骤然来临的灯光,却不料怀里一热,一个温温软软的小身体已经趴在他的胸前,“姊姊饿了,马上就要哭了,你先帮我哄哄。”明霄毫不客气地将鱼儿抱给景生,回身看着双喜,“你去把奶娘叫醒,一会儿就把鱼儿虫儿抱过去喂奶。”

  明霄和双敏伺候虫虫殿下,景生怀抱着小鱼公主,不停的抖腾,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本是要哭不哭,景生这么一抖可不得了,胖丫小嘴一瘪,哇的大哭起来,明霄听了心里一颤,百忙中回过头来,瞪了景生一眼,“你快别抖了,愣是把丫丫抖得哭了。”

  景生一听立刻停止抖动,一边不服气地嘀咕:“我看你们抱娃娃不都是这么抖呀抖的,怎么换到我这儿就不灵光了呢?”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小胖丫哭得天昏地暗,委屈至极,一边挥舞着小手朝明霄够去,景生被这丫丫哭毛了,既想撒手扔给明霄又觉得心有不甘,忽地跳下床,抱着小娃来回悠荡,小鱼娃娃眼见着离爹爹和弟弟越来越远哭得简直快岔气儿了,明霄无奈,赶紧下榻从景生怀里接过胖丫,也真是奇哉怪也,明霄才将小丫搂在胸前,那丫头就停了哭闹,一双乌亮的星眸还汪在泪水里,两颗滚圆的泪滴挂在眼角,随着小嘴儿一抽一抽的倒气儿,那泪珠扑簌簌地滚下面颊。明霄心疼地拍抚着她的肩背,“父皇苯,不会抱抱,让我们鱼儿受委屈了,唔唔”

  明霄细声哄着宝宝又回到床前,换好尿布神清气爽的虫虫殿下一看鱼儿窝在爹爹的怀里,立刻就皱着小眉咧嘴要哭,双喜赶紧将他抱起来,可殿下只要陛下,哪里买双喜的账,“哇哇——”哭声大放。

  景生头疼地揉揉额角走上前将小虫接到手中,吸取刚才的惨痛教训,景生将虫虫竖抱在怀中,让娃娃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上身微摆轻轻地摇晃着,虫儿得了舒服,又闻到父亲身上独特的体香,渐渐止了哭,潋滟的杏子眼半睁半阖,玉白的小脸儿贴着景生的颈窝,将鼻涕眼泪蹭了景生一脖子。

  “哈哈哈”景生被他的小鼻子蹭着觉得又热又痒不觉笑了,“这小子把我的脖子当手帕了,以后要在肩膀上搭块布巾。”

  明霄抱着小鱼站起身走到景生的身边,探头一看,见小虫儿嘴角含笑已经盹着了。这时双喜领着两位奶娘走进来,众人看了这情形都抿嘴儿笑了,奶娘抱着两位殿下去了东配殿,双喜双敏跟随其后。景生则抱着青鸾陛下上了龙榻,一边嘴里哀叹连连:“明帝陛下,臣请旨将鱼儿虫儿两位殿下搬出咸安殿内寝,让臣陪着陛下睡个安稳觉吧。”

  明霄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傍晚时分刚与景生在榻上癫狂了好几回合,晚膳还没用,又碰上鸾生搅局捣乱,搞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再加上两个小家伙哭闹不休,他已到了忍耐的极限,明霄紧闭着双眼,混混沌沌地咕哝着:“好,就依爱卿之见吧,朕准你将殿下们搬出咸安殿内寝嗯嗯快让朕睡不许再动手动脚”

  那位‘爱卿’乐呵呵地将陛下的手脚都禁锢在怀中,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就在明华双帝憩睡之时,东朔王庭云州城也在暗夜中沉睡不醒。节气虽已到立春,大漠之上仍是春寒料峭,北风呼啸。

  云州城东有一里外四进的大宅院,主人姓何,名薰,行三,是享誉漠上的大商贾,因其年轻有为又仗义疏财,云州的商界同仁都称他为何三郎。

  何家世代侨居西域俄那契国,两年前,何薰携带巨资回到云州开办商行,专营南北货贸,他将来自明华的南方特产销往西域各国,再将西域各国的名贵货物如马匹c皮货c香料c稀有矿物等运往明华。因其财力雄厚,在西域各国的根基深广,人脉众多,何氏商行在短短两年间已成为东朔南北货运行业中的翘楚,一时无人能与之抗衡。

  此时,夜黑如渊,寒风凛冽,何氏大宅的惊澜堂中却是一片暖意融融,炭火微明中从内室深处忽然传出嗯嗯唉唉的古怪之声,好像人的喘息j□j又像野兽发情时的呜咽欢鸣,似痛到极处又似欢愉无限,听得那几个隐身黑夜的暗卫心尖儿上过电,他们虽然都是内功高深断绝之人,此时听了这种动静儿也不免面红耳热心底暗颤。

  “嗯啊三郎你你饶了我吧啊”黑暗中那被压在榻上的人影颤声哼叫着,随着身上人的迅猛起伏而上下摇摆,仿佛连魂儿也被顶上了九天。

  “唔小南怎么这么快就求饶了是不是最近被曲乌新搞来的那个南蛮子做废了身子嗯”何三在那人儿身上奋力驰骋,才不管他要死要活地喊哑了嗓子,动作越来越癫狂,好像知道身下人另有情人反倒令他更觉刺激兴奋。

  “呵呵呵呃唔唔他他哪里比得上三郎”小南咯咯笑着哼喘不休,心里却吓得一阵紧缩,高企的情热也渐渐消散,身体内尖锐的痛楚已超过了欢悦。

  “怎么小南竟心不在焉我太失败了”何三一阵大动,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小南竟叫也叫不出声了,只余喉中啊啊的哼鸣,纤瘦的身子随着何三的进攻痉挛抖动,像片疾风中的落叶。

  终于,何三闷哼一声,身体震颤,轰然倒在小南身上,小南气息微弱地嗯嗯喘着,竟已动弹不得,何三身子一翻半坐起身,鄙夷地扫视着锦褥间的小南,“南真,你和南蛮子混久了连魂儿也变软了。”

  窗上帘幔严遮,屋中竟无丝毫光线,在饱和的黑暗中,何三的眼中隐约闪过微光,好像大漠沙岩上傲立的头狼。

  南真勉强偏头望着黑暗中那傲岸高峻的剪影,汗珠从鼻尖上滴落滑进唇瓣,他的唇角哆嗦着扯起一抹谑笑,“了解南人要从他们的身体开始,从身交到神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哈哈哈从身交到神交哈哈哈”何三轰然大笑,一下子躺倒在榻上,“要是华帝陛下知道你这么诠释他的策略,一定会气得跳脚。”

  南真伸手摸向身侧,身侧之人却不易觉察地悄悄避开,南真浑身一颤,他的手指并未碰到何三,他却像抓到烧红的铁块般倏地收手,南真深吸口气,“华帝有什么好气的,他自己不就身体力行地贯彻执行这一身神相交的策略吗?不然他怎能夺得南楚。大蜀世子卫鸾生在大夏为质之时恐怕和他也不清不楚,所以,这根本非我独创,这根本就是华帝本人谋略的神髓。”

  何三渐渐收了笑,他抬起手似要触摸身边那模糊的身影,终于放弃,略显厌恶地偏过头去,“没想到小南如此精辟,竟将华璟那小儿了解得透彻,不愧是何氏商行的大当家呀。”

  何三说话间牙齿闪着白亮的光,真似一只暗夜中潜伏的野兽,南真不寒而栗地用手遮住眼眸,“华璟和他母后与呼和汐合谋,杀了浑邪单于也杀了我全家,我我自然要将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南真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一丝哽咽。

  何三倏地闭上双眼,眼前却不断闪现着三年前那一幕惨景,当他和南真潜回云州时,拥护西贤王的左大将丘林普已被斩首示众,头颅就悬挂于云州城头。

  “我爹死不瞑目!”南真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无悲音,只余仇恨,“除了我,丘林家一百三十一人,无一幸免,全被呼和汐诛杀,我的父母兄妹,我的叔伯子侄,无一幸免,从此东朔再无丘林贵姓。”丘林南真声音中的仇恨像一粒火种,熊熊燃烧,瞬间便蔓延到何三的心中。

  “三郎,当年浑邪单于命我陪你去西域,你年仅十岁,我也只有十三岁,你我虽贵为王子与贵族,有巨资傍身有侍卫护持,到了异域外邦也直如普通百姓一样,看尽了世态炎凉,本以为功成之日便是你我鹏程之时,没想到等着我们的却是国破家亡,当年浑邪单于曾密诏立你为单于,可如今你却只能为呼和沣奔走忙碌,三郎,有时候想想,我真是灰心。”南真在榻上挪动着,慢慢转过身,将脸埋在枕上,“小洵,这三年来我常常夜不能寐,一闭眼看到的就是我爹死不瞑目的脸。”

  何三,也就是北朔三王子呼和洵,伸臂一把搂住南真将他扯进怀中,死死地贴在胸口上,“小南,你别说了。”

  南真静静地趴在他的怀中,固执地摇摇头,“不,今天我得把话说清楚,”他勉力抬头望着呼和洵,挣扎着在无尽的黑暗中辨认三郎的模样,继而失望地垂下头,“我从不认为自己能是你的唯一,我既不能为你生育后代,也非你的挚爱,在西域时每次见你与别人亲热,我虽心有不甘,但也也”南真深吸口气,仍觉得窒息难耐,“回到北朔,遭遇大难,我们相依为命,我却反而觉得离你越来越远,那些无尽无眠的黑夜,那些亲人的惨呼哀嚎就像座山压在我身上,我喘不过气你也一样,我曾幻想你会找我分担,与我取暖,但是,我大错特错了。”

  南真一下子顿住,半天说不上话,他清晰地感到呼和洵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真是大错特错,我们既不是情侣也非亲人,我们我们只是忠诚的战友和和偶尔发泄的情人,你我看到彼此都会想起那些最惨痛的过往,我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再给对方爱和安慰了,我们都需要热乎乎鲜活陌生的身体陪我们度过那些漫漫长夜,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呼和洵在心中默念,他们都是空心人,胸膛里空空如也,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谁的情伤,谁又是谁的烈药?

  此文大概有三卷,在第一卷中娃娃们依然是配角,第二,第三卷中娃娃们正式走上前台,亲们,表急,大人们的故事一样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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