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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罗美娟和奶奶敲定了租金,每月八十五块,外加热水费十块钱。♀小赵说,有点贵了哦,给租客烧点水,房东举手之劳嘛。罗美娟整理衣物,说:“七十岁的老太太了,每天烧两壶水往楼上送,怎么好意思白要。”

  这个星期天,她就要搬过去。没有大件东西,可小件真不少。她来九中时,夏天的裙子冬天的大衣,整整塞满两个箱子,宿舍里仅有的半边衣柜不够放,又买了个布衣柜回来,如今这些,再加上她的新置办c被褥床单c锅瓦瓢盆,全都要拾掇过去。单人双手的,可拿不动。罗美娟下楼去找秃鹰,想让他帮忙找辆车子送一趟。

  刚走到那条不见竹林的竹林路上,就远远看见何玉峰骑了辆摩托车过来。她停下脚步,何玉峰减了速度,车子滑到她身旁:“奶奶叫我帮你搬东西过去。”

  这辆摩托车像是刚从沼泽地里出土,再被太阳暴晒一天,浑身□□泥巴裹着的机械怪物。罗美娟皱了眉头,看了眼后座:“能放多少东西?”

  被指使来做这趟差事,估计何玉峰心情不好,他眼眶都没抬:“你有多少东西?绳子一捆,不就得了。”

  他一向凑合着过,粗糙惯了。不晓得罗老师的东西,全是精挑细选的:即便是一条印花床单,那也是跑了整条街,选出来的独一无二的蔷薇,不是玫瑰更不是月季。这可不是能粗暴的用绳子对待的东西。

  但是送上门的好心,还是比求人人情要好。罗美娟把她一挪一挪的衣服,堆放在大编织袋里,再送下楼捆在摩托车上。小赵老师抢先一步,帮她做了这趟差事。

  “你先把这些搬过去,再多过来两趟。”小赵老师说,“你们罗老师,手上拎不动那么多东西。”

  何玉峰“啊”了一声,抬头看,车后座上,尼龙绳在阳光底下,在小赵老师的指间飞舞,灵活得像条蛇。他上了楼,想主动帮忙拎些东西下来,站宿舍门口时,看见罗美娟在打包被褥,平时不觉得多狼狈的人,此刻也还是不如人。

  何玉峰来来回回了五趟,脱了长袖,露出里头破了洞c淌了汗的白色汗衫,罗美娟才惊觉她东西太多,太麻烦这个学生,赶紧递过毛巾:“你辛苦点,等会老师请你和奶奶吃饭。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最后一趟,只剩一个塑料桶,里头放着洗发水沐浴露香粉啫喱卫生巾,罗美娟说:“我走过去得了。”

  何玉峰下车抱着桶子,给她示意:“你这样抱着它,坐后头就行。”

  “成吗?”

  “就这个摩托车,任飘飘他叔,去年过年回家,载了他老婆,还有在深圳属于他们的一切,衣服被子,饭锅桶子c连烧菜的灶子都带回来了。”

  罗美娟跨上了车,和何玉峰背靠背坐着。♀她左手抱着桶,仅靠右手的手指勾住后座架子。每当何玉峰转弯,她又看不见,就不由的出声:“慢点,慢点。”

  就这样,破旧的摩托车载着两人和一个红桶,在巷子里风驰。说是风驰一点不过,虽然速度慢,但五月的下旬,风已在巷弄里四处飘荡,荡漾着爬满墙壁的常青藤,荡漾着突然瞥见的院子里如火的石榴花。

  他们在巷子里穿行,有人在家门口看见,问一句:“阿峰,这是哪个?”

  “老师,租我家房子住。”

  何玉峰超级大声的回应,他相信,不出一天,三和巷的邻居都会知道他家住进了一位罗老师。我们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说话不是没有理由的,说得越大声,是越想要清楚的告诉别人——我没有秘密。

  车子停在家门口,堂屋里闻声出来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抽着烟:“罗老师,你过来了啊。”

  罗美娟看何玉峰突然转变的铁青脸色,客气回应了一句:“是何玉峰爸爸吧。”

  “是啊,罗老师,东西都搬过来了啊。中午在我家吃饭啊,我一早就去菜市场买菜了。”

  与传闻中赌徒酒鬼的凶神恶煞的描述不一样,何贵雷完全是一副讨好人的脸色。罗美娟向来不喜这些客套,便道:“不了,辛苦何玉峰帮我搬家,我刚才都说,要请他吃饭呢。”

  “要的,要的,罗老师你住我们家,是我们的贵客,粗茶淡饭而已。”

  罗美娟在楼上收拾房间,到了中午,熬不过何贵雷和奶奶三番五次的请下去吃饭,只好下楼同他们一起吃。一楼和二楼是一样的格局,一间堂屋和四间房子,何家老中少三人一人一间,另一件空置的被奶奶当成了垃圾收置房,她上了把锁,似乎里面锁着的不是垃圾而是宝贝。

  所有的房间,罗美娟都没有参观,也没兴趣参观,只有堂屋例外,它是上楼的必经之路。在堂屋里,除了桌子凳子和那张凉席,似乎也找不到不落灰的东西。罗美娟问何玉峰为什么不扫扫,何玉峰说:“每次奶奶扫地,都是从二楼开始,扫到楼梯,下来,就不扫了。”

  饭吃了一半,何玉峰已经离席了,奶奶只顾着和手上的排骨干架,她咬不动,但难得开荤吃到儿子做的饭菜,虽然菜钱还是找她要的。罗美娟则只能听何贵雷不停吹嘘他曾经有多厉害:就这房子,可是90年代三和巷里最早盖起来的砖房;当时他是多么的有眼光,知道玉河县城总要发展起来,外地人会增多,盖房子时就在二楼房间里配了厕所;还有,有人要出三十万买房子,他是不肯卖的,这里总要拆迁的,一拆迁,他就有五套房子了。

  罗美娟忙了一上午,无力应和,放下碗筷就说要先上去整理。何贵雷这才发现他还没有说到正题:“罗老师,你看看房租”

  “哦。”罗美娟道:“因为何爸爸你不在,所以我和奶奶商量的,八十五块一个月,外加十块钱热水费,一个月九十五块。”

  “知道,知道。你看方便不,今天就”

  “今天就交房租啊。”罗美娟停顿,想起何贵雷的殷勤,事必有因啦,“好的,我上去拿钱包。”

  何贵雷双手交叉握着,像瞻仰伟人雕像一样望着二楼走廊。罗美娟飞快的下来了:“这半个月的,和下个月的我先出了,一共一百五十块。我和奶奶也说过的,以后还是每个月一号交房租吧。”

  何贵雷没接钱,他搓着手:“一个月一交啊。”

  罗美娟抬头,诧异的望着他。

  何贵雷接着说:“阿峰奶奶老了,不太清楚了。我们家都是一年一交的,那个江西的王老板,就是一年交一次的。”

  罗美娟望向奶奶,奶奶似乎听不见,她放弃了排骨,开始唆汤。罗美娟想,哪有这样的道理,不会被这母子二人给诓了吧,这时堂屋右侧的门打开了,何玉峰站在那里说:“既然说好了,当然就是一个月一交。”

  何贵雷恶狠狠的转头,第一次在罗美娟面前露出了凶样:“老子说话,要你插什么嘴!”

  何玉峰梗着脖子就过来了:“老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着,打我啊。王老板什么时候一年一交,不是半年一交吗?他为什么半年一交,因为怕找不到人啊。可罗老师就在九中教书,天天都看得见的,要一年一交干什么?”

  在外人面前被儿子戳穿,何贵雷气急败坏,脸都涨红了,嘴里骂:“皮痒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他转身要拿东西来揍何玉峰,奶奶这才有所行动,起了身:“阿贵,消气啦。”

  罗美娟怕何玉峰真被打了,站两人间说:“何爸爸,我们确实说好的,一个月一交,这一年一交的,我也没准备这么多钱。我今天就先把五月份六月份的房租给了,一百五,就一百五。”她赶紧的从钱包里拽出两张钱:“你找五十给我。”

  何贵雷拿了钱:“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又不赶你走。五十块钱记账吧,记在7月份的账上。”他拿了钱揣兜里,门外骑上摩托车就走了。

  罗美娟看着门口,心里骂道无赖,转身要上楼时,看见何玉峰仍站在楼梯口那里。他低了头,整个背有点驼,她过去拍了拍他后背,想安慰他:“没事的。”

  何玉峰突然朝奶奶走过去:“奶奶,你有钱没有,找五十给罗老师!”

  奶奶放下碗筷,期切的看着孙子,要他不要管这事。何玉峰一直摇着她手:“奶奶,我会挣钱还给你的。”

  罗美娟没有去阻止,她看着奶奶被何玉峰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最后妥协了,回房间,拿了几张票子出来。何玉峰接过来,转手递给她,一句话都没有。他走到门边,抬起画架走了出去。

  入夜他才回来,在后院洗冷水澡。罗美娟下了楼,在堂屋里等他洗完。这个学生,她见识过不同的面,桀骜不驯的c任性反复的,但根源都应该在中午那一面。

  何玉峰进来了,看见她,径直回房,也不搭理。罗美娟叫着他:“何玉峰,我们谈谈。”

  “谈什么?”

  罗美娟想了下:“我不是你老师吗?谈谈你的学习c生活。”

  何玉峰笑了声,看着她:“你们做老师的,一天不训人就活不下去,是吧。”

  或许真是职业病。罗美娟搬过来椅子,让他坐下,他不肯,两个人只好都站着。罗美娟问:“你恨你爸爸?”

  何玉峰没有回答。罗美娟自顾的开始了心理教育:“你爸爸就算再不好,也带大了你。你说话时,要注意分寸,要控制情绪,今天他要真拿家伙打你,怎么办?”

  “我打得过他。”

  “打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和秃鹰死杠着,和你爸爸死扛着,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何玉峰胸膛起伏着:“那就要和平?”

  罗美娟点了下头。何玉峰再笑了,笑得可怕:“和平?我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最希望什么?他死掉,马上就死掉!我连尸都不会替他收。”

  罗美娟被这恨意震惊,都想不出再劝什么。何玉峰要走,她抓住他的手,慌不择言:“何玉峰,你还年轻,不能有这么激烈的想法。不能因为你妈妈,就恨,,整个世界。”何玉峰的妈妈是整个和成村的八卦谈资。即便罗美娟是个新来者,也多少听了些进去。

  何玉峰转身过来,他难以置信的大吼:“罗老师,你知道什么,你是老师,你就可以随便教训人吗?你是谁?你为什么来玉河?你也要躲人的,对不对?你的手,你的手,”

  罗美娟脸色惨白,手却一直未松,何玉峰说不下去“剁手”两个字,再朝她吼,“你自己都收拾好了吗?管别人!”

  他大力挣脱掉了,肩上搭着的毛巾没有拧干,溅了罗美娟一脸的水珠。罗美娟恍忽忽的抹了脸一把,意识到,没错,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爱管闲事了?她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去心疼一个男孩子的遭遇。

  何贵雷拿了钱就消失了,半个月都没回来过。邻居李家嫂子和罗美娟说,不到身无分文,没人肯借一分钱的地步,何贵雷是不会回家的。这是被动回家,主动回家也是有的,那是收租的日子。罗美娟问:“这租金怎么都不给奶奶,非要给何贵雷呢。拿出去赌钱喝酒了,一老一小喝西北风啊。”

  “谁斗得过无赖?那租金即便落到奶奶手上,也是要被阿贵给搜去的。家中只要有半个赌鬼哟,这家就好不了啰。”

  罗美娟不打算管房东儿子的闲事了,她管不过来。这么多年他都没饿死,自己那点租金又能成什么事?她有点后悔因一时的善意而租了这间房。她来玉河时,已经和自己说过,是要过那种如云彩般不带痕迹的生活,这会更应该去到一个眼不见心静的地方。比如蔡行生的书店。

  蔡行生的书店是玉河九中方圆五里最有文化气息的去处。在学校门口营生的书店,基本上不是卖盗版黄冈题库就是高考王牌攻略,而蔡行生主卖文学作品。他这里有整套的三毛和张小娴,还有汪国真c舒婷,一切罗美娟喜爱的文字。

  并且,蔡行生并不像其他的书店老板,一脸的市侩气。他的书店最整洁,也最欢迎人在里头只看书,甚至不忙时,他还会送上一杯茶水。就连他的名字——蔡行生,普通话念出来就是蔡先生。比起,蔡老板,这是多么有格调的称呼。

  六月的玉河,还没到热的时候,树荫苍绿间,罗美娟出了校门,来到了蔡行生的书店。她下午没课,打算就在这里过一段闲暇的时光。

  蔡行生见了她,露出招牌的斯文微笑:“罗老师,过来了,我去c城进书,回来才听说你搬家,不住学校了哎。”

  “是啊。”罗美娟走到自己常去的书架边,蔡行生拿了一套书走过来。她接过一看,是席慕容的诗集。

  蔡行生说:“上次你来我这里问过,这次我去c城,帮你带了一套。”

  那只是罗美娟的一时之意,为了让蔡行生觉得她也是个文化品味的人。有天她扫视了一圈的书架,然后略略昂着头问:“请问,有没有席慕容的诗集?”

  罗美娟才想起来,“哦”了一声,要拿钱出来,蔡行生抓着她手:“不用的,不用的,罗老师,我送你的。你搬家了,也算乔迁之喜。”

  罗美娟莞尔:“又不是自己的房子,算哪门子乔迁。”

  蔡行生摇手:“算的,算的。”

  罗美娟推辞不下,接下来了。她拿起一本《无怨的青春》,翻到一章,《禅意》,一首好短的诗:

  “当一切都已过去

  我知道我会

  慢慢地将你忘记

  心上的重担卸落

  请你请你原谅我

  生命原是要

  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原

  世界仍然是一个

  在温柔地等待着我成熟的果园

  天这样蓝树这样绿

  生活原来可以

  这样的安宁和美丽

  一九八一·五·十五”

  蔡行生见她看得入迷,头凑了过来,笑眯眯的说:“好美的诗哟。”

  罗美娟回应:“是啊,好美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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