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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艾丽哗然:“李小姐,你不是心急成这副样子,我们大家人都没走,你已经想洞房了?”

  云云也鬼叫:“李小姐,难道真的是喝橙汁也会醉!你弄错了,今天结婚的是小王呀!”

  就连小王也语气猥琐地大唱:“李小姐,我小王最大方的,今晚索xìng就把新房让出来……”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佩菁!别闹了,嫌丑出得不够吗?人?哪来的人?”

  佩菁霍地直起身子,人抖、声抖、手抖:“人呢?人都上哪儿了?”

  “你真的看不见?”

  “我是真的看不见听不到呀!”

  至此,我是确确实实地相信,事情出了娄子。

  “对不起,各位,我女朋友真的不舒服,我们先走了,拜拜!”不由分说,我扶着佩菁,急离酒搂。

  走在街上,被凉风一吹,她的精神好了一点儿,恐惧之情也稍减。

  “我……现在……又……看见……了……”

  “佩菁,”我忐忑不安,“你这病,有多久了?”

  “病?”她差不多要哭出来,“你以为这是一种病态?”

  “不是吗?上回你说在屋子前面瞧见摆摊子小贩,其实鬼影也没一只,现在明明全桌人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你又说看不见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上回,我是真的看见呀!但这次,我也真的是看不见呀!”

  “你以前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对天发誓没有!”

  “你是不是患有近视,或散光?”

  “都没有哇!”

  “那……你……有……yīn阳眼?”

  “yīn阳眼?你说我的眼睛可以瞧见肮脏的东西?呸呸呸!大吉利市!”

  “既不是yīn阳眼,那又怎会……”我不敢往深处想,我怕。

  本来是高高兴兴地去赴宴,却败兴而归。一路上,我默默地驾着车,心头疙瘩着,愈是不要去想它,愈是yīn影缠上来,心里十分不受用,那感觉,像憋着一口气不让透出来的窒闷。

  就在车子要转弯直驶入窝打老道时,坐在身旁的佩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同时慌乱地抓住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心一惊,手一抖,车子便失去了控制,直撞向路边的一棵大树,碎玻璃向四面溅飞。我及时启开车门飞跃而出,跌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受了一点儿皮外伤。

  而佩菁,头额、手臂鲜血淋漓地倒在车座上。

  在路人的好心帮助下,我们被送入伊丽莎白医院。

  我敷了yào,便能出院,但佩菁伤势较重,需要住院。那晚,我守在医院廊间,熬到天亮。到了第二天,复又踟踟蹰蹰,等到她醒转来。

  “佩菁!”病床上的她,包着头,扎着手,脸色惨白。

  “你……伤……得……怎……样……?”她虚得像仅剩下半口气。

  “我只是受了一点儿外伤,不碍事的,倒是你,你现在觉得怎样?伤口痛不痛?”

  “痛……有……什……么……要……紧……只……要……没……撞……死……人……就……心……安……了……”

  “你说什么?什么撞死人?”

  “我……都……没……脑……震……dàng……还……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你……倒……忘……得……一干……二……净……?……”

  “佩菁,你到底说什么?”

  “昨……晚……车……子……转……弯……时……横……里……扑……出……一……个……白……色……女……人……我……怕……你……来……不……及……紧……急……刹……车……所……以……惊……叫……起……来……并……迅……速……要……扭……转……你……的……方……向……盘……不……然……”

  我打断她的话:“什么白色女人?”

  “一……个……穿……白……色……孕……fù……装……的……女……人……她……还……朝……车……里……的……我……们……微……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记不记得她的样子?”

  “我……形……容……不……来……但……下……次……再……见……到……一……定……认……出……”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是佩菁需要休息,二是我心里也确实害怕。

  我服侍她歇下后方离开医院,临走前,这才惊觉病房四周死寂得很,而佩菁的喘息亦是静里方有的。

  “滴答,滴答……”不知何处一点儿透明的音籁,恐怖地传来,我任眼光搜寻,原来病房一角的洗池水龙头没关紧,吃紧地吐着涎沫仿佛从远古敲到现在的更漏檐滴,乍听,又凄凉,又寂寞。病房里有十几张床,只进门处的那五张有人躺,但隔了一道屏风,便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边厢的十四张病床空着,像原该有病人躺着却没有,显得真空,连空气都没有了。我凝住俯瞰佩菁床头的热水瓶、血浆包,形似沙漏,流走她的阳寿似的,但见她胸部起伏减缓速率,眼圈黑黑括弧着垂睫。我意识到她时日不多了,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猛冒,麻得我几乎瘫痪。

  十

  回到姐姐家,脚甫踏进大门,已听到姐姐在嚷道:“阿弟!哎呀!担心死我啦!”

  我一时还没听明白姐姐的意思。

  “阿弟,你昨晚一整夜上了哪里呀?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会计楼打过电话来找你,问怎么没去上班?人家李佩芬也打过电话来找家姐,问说佩菁怎么彻夜不归?”这才想起,忘了通知姐姐与李佩芬发生车祸的事。

  “昨晚撞了车,佩菁现在在留院。阿姐,我没事,不过请帮个忙,打电话到玛丽医院通知李佩芬一声,说她姐姐在伊丽莎白医院。”说完,我已十万火急地冲进房,翻箱倒柜。

  姐姐闻声进来:“阿弟,你找什么?”

  “我找沈安婷的相片!”

  “沈安婷的相片?”姐姐错愕,“你找死人的相片干吗?”

  “我要拿去医院给佩菁认一认。”

  “阿弟,出了什么事?”

  我把昨晚车祸的发生经过简略地一说。

  姐姐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可是沈安婷的相片,我老早一张不剩地烧个精光了。”

  “呵!我想起来了,说不定她以前工作的西饼店的同事、老板娘有。阿姐,我马上去。”于是一阵风地跑出门。

  费尽唇舌,终于取得一张沈安婷以前与旧同事、西饼店老板娘的全体合照。

  复一阵风地赶至医院。

  我再来的时候,佩菁已经又醒了过来,只是显得很累的样子,间或闭眼歇一歇,又睁开来。

  “佩菁!”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睡……觉……又……跑……来……做……什……么……我……没……事……的……”

  “佩菁,”我支支吾吾的,“我……带……了……相……片……你认一认……”

  “认……谁……呀……”

  “那,相片中左边……第一个……女……子……是不是昨晚……你看见……那穿白色孕fù装……的……女……人……”

  “让……我……看……看……呀……是……是……她……了……我……认……得……是……她……”

  我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仿佛挫了一挫。

  “你……怎……会……有……她……的……相……片……她……是……谁……原……来……你……们……认……识……的……”

  我不敢说出沈安婷的名字。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安婷缠上佩菁了!

  “你……脸……色……很……差……”佩菁合了合眼,语气羸弱,“回……回……去……休……息……”

  死到临头,仍对我殷殷切切地关心。

  这愈发令我发狂,然而在佩菁的跟前,我又不能流露一丁点儿哀痛、惶惑、恐慌、害怕、恨恼……待她再睡去,我这才抑不住泪眼模糊,拖着乏力的脚步跌跌撞撞离开医院。街上全是人,熙熙攘攘,匆匆忙忙。佩菁要死了!佩菁要死了!我心里在反复地哀号。

  一辆汽车在我身边紧急刹车,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对我抛下一声咒骂:“他妈的!赶着去拿出世纸吗?”

  我其实恨不得给车子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我情愿死的是我自己!

  而不是我身边的女人!

  “他妈的!你还不给我滚开一边去,真是找死不成!”那司机咬牙切齿,猛翻白眼。

  与此同时,有人在背后扯了我一把。

  “你怎么失魂落魄呀你……”

  原来是李佩芬,我的准小姨子。

  我待要答话,又何尝能够,声音已哽塞。

  “不是我姐姐……”

  我摇头,又点头,想想不对,又再摇头。

  “我姐姐到底怎样了?”

  “她……头部受了点儿伤……手也被玻璃割伤……医生说没事的……但……但……”

  “但什么?”

  “我……我……陪……你……去看你姐姐……”于是折返医院。

  才踏进病房,老远,便看见两位护士正把一张白色的床单由头至脚罩在佩菁身上。那一霎间,我只感觉血管冻结了,像有一万把利刃chā进胸膛。我再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只硬化地呆立着,没有情感,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我的世界,已在一刹那被击得粉碎,而我自己,也早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不是说我姐姐伤势无碍的吗?”我听到李佩芬在哭嚷。

  “你姐姐的伤势确实无碍,只是她很不妥就是了。”其中一个护士回答。

  “怎么不妥了?”

  “她一直气喘吁吁的,断气之前,做出痛苦的挣扎。我们趋前握住她的手,她说她看见了,我们一放手,她又抖得厉害,再握住她,她又说看见了,如此折腾有十分钟,才断气的。”

  我只感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嘴巴只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再也喊不出第二声了。

  佩菁死了!

  佩菁也像洁儿一样,死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都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一场梦魇。

  醒来后,佩菁仍然活生生、笑盈盈地重现在我眼前。

  可佩菁的的确确是死了。

  真的是噩梦,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不曾间断。

  洁儿死的时候,我歇斯底里。

  到佩菁死的时候,我已状似疯癫。

  我实实在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哭、不叫、不惊、不怕!

  安婷折磨我,比直接掐死我还要令我痛苦。

  十一

  佩菁的死,对我来说是个重大的打击,足足使我躺在医院里有两个多月,是九龙医院的精神病房。洁儿死时,我也曾经一蹶不振过,但是睡在姐姐的家里,可不比现在,白色的壁、白色的病床,周遭是一张张比白纸还苍白的脸孔,惊心动魄的白,绝望灰败的白。

  我天天接受心理、物理甚至电理治疗。

  那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天天换不同的人,重复那些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问话。

  我天天吊盐水,身子仍虚得手软脚浮。

  还有那所谓的电理治疗,就是动辄便推我去电一电震一震的,我只觉得麻木。

  我拒绝说话。

  我拒绝温情。

  我拒绝探访。

  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蒙着被,由早上睡到夜晚,复又夜晚睡到天亮,最好睡死掉算了。

  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包括医生、护士、周遭的病人,还有我姐姐、姐夫一家人,以及李佩芬与会计公司的同事们。

  两个多月里,我在医院里,就是在睁眼、闭眼、睁眼、闭眼中度过,仿佛没有再清醒过,而且胸中空灵、三魂七魄早已悠悠然不知去向了。

  待我的精神、我的思维逐渐地恢复,那也仿佛经历了一世纪这么久。

  如果不是碰上卓子雄,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

  但是让我与卓子雄遇上的,同样又是一场噩梦。

  噩梦是一次比一次恐怖。

  我和卓子雄的故事,当然是在病床上开始的。

  我也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进医院的,更没兴趣知道他为什么被安排到精神病房来。

  只晓得他哭起来,那抽抽噎噎的哽咽,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又怕让人听见了,为了竭力按捺着,紧掩着嘴巴。于是那哭声忽断忽续,如同婴儿哭岔了气的情形,让人光听着也十分难受。

  连我这个活死人也感染了他的寂寞、哀凉。

  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忽然醒过来,掀开蒙着头的被,转过脸朝隔壁病床望过去,同一时间,隔壁床的病人也掀开蒙着头的枕头,那张脸,泪水纵横。

  仅仅是一刹那的对望,他的表情是动容,我的反应是震撼。

  仿佛就在刹那的对望间,我像是从黑暗、虚空、可怕的世界里醒了一醒。

  他呢,像是一个失去记忆力的人,忽然记起前尘往事般地澄明。他流着泪朝我打个招呼:“嗨!”我还以淡淡的一笑。

  “你进来多久了?”他问。

  “恍如昨日,恍如隔世。”我答。

  “他们硬指我这里有问题。”他指一指脑袋。

  “我这里要是没问题,就不是人了!”我也指一指自己的脑袋。

  “你看起来整个人破碎不堪了。”

  这句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佩菁,她也这么形容过,念及佩菁,我两行悲泪,不遏而流。

  “我明白的,你此刻的心里剧痛如绞。”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床,坐到我身边来,轻轻地,柔柔地,用他的一个指头,慢慢地,缓缓地,替我揩去那直淌而下的两行泪水。

  然后又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

  他脸上的泪痕却仍未揩去。

  “失恋?”他问。

  我摇头。

  他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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