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夜宴(上)
清凉的夏雨伴着夜风吹打在窗棂之上,沙沙之声时缓时急,高低起伏,犹如一曲轻歌,在幽深的夜中听来分外清明屋内烛火明亮,顾长风四肢伸展,上身的官袍已被褪去,整个人半裸着平躺于床榻之上紫璇从腰间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布卷,放于榻前后横着展开,一条逾尺长的布带映入顾长风眼帘带子蓝绒丝面上泛着点点寒光,整齐的摆放着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因为身为军人常年练武不懈,加之顾长风洁身自好,从不纵情酒色,是以他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臂膀肌肉高高隆起,胸膛宽阔坚实,紧绷的腹部没有一丝赘肉,映衬在古铜色皮肤下充满狂野阳刚的男性美紫璇左手在布带上一掠,一把银针便摄于掌中,动作娴熟流畅她右手在顾长风的胸膛轻轻扫过,随即又在几处穴位轻轻按了按,凝眸不语顾长风只觉得面颊火烫,呼吸急促,记忆中他成年后还从未在任何女性面前这般袒露身体现下他几处穴道已被紫璇封赚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块清泉下的岩石,鱼儿在上面轻巧的游走今年他已二十有八,身为家中独子却孑然一身,就大户人家来说已不大合理尽管贵为兵部尚书的父亲曾经他安排过不少官家小姐为伴,但无一例外的被他拒绝,因为他清楚的明白那不过是一件操纵他人生规划的交易——成亲转任晋升空间更为广阔的文官,为家族谋求更大利益他自幼体弱,后来被家人送去武当习武原本目的在于强健体魄,但结果却是在给予他一副强健体格的同时也洗去了他骨子里的文人血液,他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武者,并乐于这个转变正如顾长风喜欢领兵,向往辽阔的大海他钟爱的是那种直来直往,自由广阔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对于父亲为他规划的文官生涯,对那种成日案牍纷绗饮酒高会的生活从内心感到由衷的抵触和恐惧于是顾长风以种种理由推脱婚事,终于在父亲的愤怒中仓皇逃离家庭,远赴福建上任但即使脱离家庭的桎梏,三年过后,他也依然孤家寡人,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在感情方面是不是有问题今年正月后父亲密集的书信已经毫不掩饰的表明对他逃避家族责任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所有的书信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一句话:今年底为止,要么回京成亲,要么永远别再回来!顾长风在郁结难解中引领西班牙人登上黑木崖,机缘巧合下遇到曾两次压倒性击败自己,但又两次缘悭一面的东方不败有幸一睹传说之人面具下的绝世风姿,代价是领受了十四道封穴半年,神人给出准确无误的宣判在获知自己生命仅剩半年后顾长风反而有一种释然,对于濒死之人,成亲仕途都已不重要了但在这一刻,顾长风方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方懂得生命不应如此轻率的挥霍微光流转下,眼前这个女子美得让他心动顾长风寂然无声中欣赏着眼前女子的柔荑,手指纤长秀丽,肤白若雪,也许因为常年用剑的缘故,骨节略大,指尖和掌心有一层薄薄的硬茧但在他看来,这并非是缺点,反而更映衬出她和寻常官家女子最大的不同:生机纯粹的,非雕琢的生机他感受着这生机对自己肌肤的厮磨,体验着它滋润自己的心田“那么紧张干什么?都是江湖儿女,我又不是没见过”紫璇说着手掌在他肩头拍了一下:“放松点,我要施针了”“前两天是你?”顾长风微窘中稍稍品味对方的话,即刻明白自己前两日昏迷中的那些模糊感觉并非做梦,本不连贯的碎片组合成一个事实,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早在自己昏迷中她已过来帮自己治疗“废话”紫璇笑叱道,眉梢挑起,在顾长风的心湖之上映出一道彩虹“平心静气,我要开始了”说着紫璇笑容一敛,全神贯注的把一根根雪亮的银针分别插进那隐隐作痛的各处穴位她先是挑出些略短的银针自左右膺窗乳根期门商曲章门共十处穴位轻轻刺入,而后慢慢捻动,直至银针入肉两分片刻后,十根银针储在肌体上微微颤抖,仿若仙鹤羽翼左右张开紫璇退一下,又拿起四根银针,和方才相比,这次的银针要长出一倍“有点疼,忍着点!”紫璇说完,自华盖巨阙水分依次向下顾长风闷哼半声,身躯陡然缩紧,和刚才轻微的疼痛及麻痒不同,现在紫璇每落下一针,都如在他体内打进一根钉子,剜掉一块皮肉三针落后,顾长风裸露的肌肤已满布细碎的汗珠,健硕的躯体也发出轻微的抖索“你人高马大的,看不出来这么怕疼”紫璇瞥了他一眼,流露出揶揄的笑意,随即悠然道:“最后一针是气海,也是最疼的一针,我帮你拿块布,你咬在嘴里免得伤了牙齿”“不用”顾长风猛地提了口气,强撑做出一个洋溢信心的微笑他不想被一个女子看轻,尤其是他在意的女子他认为自己扛得住“好等下别哭鼻子哦”紫璇佻巧一笑,盈白小齿在顾长风眼中散着华泽她秀腕蓦然下翻,银针向下刺去直入气海一阵前所未有,摧肝裂肺的剧痛袭来,自气酣暴起,一道激流瞬间直冲头顶,激流所过之处,筋肉血脉被冲的七零八落,只余下一个“痛”字顾长风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几乎要裂开,太阳穴战鼓般疯狂的跳动他猝然间连呼痛的能力都已失去,本能的牙关紧扣,咔咔作响中细细的血丝从齿间溢出“张嘴,别咬着舌头!”紫璇面色剧变,惊呼声中一手扣住顾长风两腮用力下按,将扣死的牙关硬生生分开另一只手慌乱的抓摸着,寻找可以塞入对方口中的布料疼痛的魔魇仍徘徊不去,未及紫璇找到布料,顾长风在剧痛的驱策下唇齿再度咬合,但这一次不再是两行牙齿冰冷生硬的对撞摩擦,而是它们之间多了一份减轻痛苦的缓冲牙齿触感所及温暖而柔软,随即一股鲜咸的液体涌入口中“哎,”紫璇惶急中本能的想撤手,但虎口被顾长风死死咬住根本无法抽出当看到对方因过度疼痛而抽搐不已的肢体,在十四道封穴的魔咒下,这个耿直的汉人军官此时就像一个大孩子般无助痛苦似一面镜子,紫璇恍如看到自己她幽然叹息中放弃了挣扎空闲的手轻柔环抱顾长风的头颅,将他揽入怀中指尖舒缓的按揉着他脖颈间的穴位,一面替他梳理因疼痛而紊乱的内息一面紧蹙着眉,强忍痛楚,任由对方啃咬着自己的血肉窗外风雨大作,两个原本立场敌对,从无交集的人在异国他乡融汇直至顾长风自疼痛中完全平复,紫璇右手已然血流如注,手背处被生生咬掉一块皮肉顾长风双目无神的仰望屋顶,大口喘息着,唇齿间溢满鲜血,他的紫璇的混同一体,不分你我当他回复神智时,紫璇已经拔去银针,解开穴道,并细心地替他端来一杯温水漱口“对不起,很疼吗?”在旁人看来了无新意的安慰,便是顾长风此刻情感的质朴在谈论兵法武功方面顾长风可以滔滔不绝,但在感情方面,有时连说一句话都很艰难“没事,小意思”紫璇已经包扎好伤口,呼了口气,勉强一笑:“不过下次别这样,我身上可没几块好肉让你咬了”顾长风只觉得手足无措,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只是喃喃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相比拘谨的顾长风,紫璇倒是一派豁达大度:“应该的,我还要靠你给我作斌赦呢,何况你还救过我的命”当听到对方的回答,顾长风却感到有些失望,他不想两人的交往如集市上的交易,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般锱铢必较,钱货两清他提醒道:“西班牙人来袭那晚你已经还过了”“西班牙人!”紫璇面色陡转阴郁,眼中闪出毒刺般的狠戾光芒:“我只恨杀的少!这些红毛鬼,打死我的部下不说,还敢炸我主人的墓!”当说到最后半句时,紫璇一扫今夜的温婉,右手握拳狠狠擂在床边,整个人变得杀气腾腾,在光影下犹如一把寒光流转的利剑,恍如回到半年前合大战西洋忍者和伊达政宗之时的英姿迫人顾长风点点头:“原来是你修的,难怪墓碑上刻着的字体看上去像女子笔迹”“墓是我去年修的前两年追杀我的人太多,那时自顾不暇”不经意间展露的锋芒一闪而灭,紫璇说话的口吻又恢复淡漠,对于那段刀光血影,惊魂动魄的日子轻轻带过:“直到去年下半年风头渐渐过了,我重回黑木崖,帮主人立了一个衣冠诂时寻找一些故旧的遗骨”“故旧?”顾长风好奇的问道,他对日月神教的一切都很有兴趣,立刻发言追问其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是,他眼中的光芒除了对答案的探究外,还多了一些别的色彩“你对神教的事情倒真上心”紫璇同样以好奇的目光礼尚往来:“不过他们既已不在人世了所以倒也不怕你们官家追捕”紫璇说着语气转为萧索,也很有些缅怀故人的感伤:“是诗诗姐姐和杨总管,他们不是苗人,黑木崖不是他们的根所以我打算寻回他们的遗骨,送返故里”“那你寻到了么”顾长风关切的问道“没有,一块也没有!”紫璇声音有些颤抖,眼圈微微泛红,鼻翼猛地吸了几口气略微缓和了一下情绪又道“任我行那条老狗,把他们遗体乱刃分尸,然后挫骨扬灰”“最后我只得寻了些他们的物件,葬回原籍,消他们能魂归故里,不用漂泊异乡做个孤魂野鬼”顾长风只听得一阵悚然,任我行复教之后如何大肆杀戮,血洗东方不败余党,朝廷都有探子回报当时大家听后无不弹冠相庆,开怀大笑自己则是诧异原本汹涌而来的日月神教竟令人难以理解的雪崩般溃灭那些战报上冰冷的数字足以彰显出内斗的酷烈只是没想到竟残忍到这个地步,连死人都不放过他是上过黑木崖的,自然见识过苗人各部相互火并后那里是如何白骨似海,阴风惨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独自一人在这幽冥鬼域中执著地寻找故人骨殖,这份情谊又怎能不令人心折,敬佩顾长风温言宽慰道:“他们若是泉下有知,见你这般有情有义,必定心里也会高兴”“份内之事,其他别再问了”紫璇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明确表示她不会告诉对方两人原籍所在,便是要避免炸墓再次发生,省得亡者也不得安生“往事已矣,顾大哥,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的身体吧”紫璇把话题切回正轨的同时悄然变换了称呼:“那天你昏倒我就已帮你看过你脉相亢奋,舌苔黄厚,主虚火太盛而且内力紊乱,体内真气逆行若是我没看错,你这是中了武林高手的封穴法对方以内家真气注入你体内十四处大穴,阻滞你真气运行,这就好比在你四肢关节套上层层枷锁,不运功还好,一运功即刻起真气相冲,轻则受伤吐血,重则经脉大损”“顾大哥,谁伤的你?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招惹到这么厉害的仇家?”紫璇以关心的口吻探究着,眉目中满是忧色顾长风心潮翻涌中嘴唇动了动,几乎要脱口而出:“伤我的人就是东方不败”但猛然又想起当日承诺,他牙关紧咬,生生把话按在心里君子信而有征,岂能食言而肥紫璇等了片刻,却见顾长风依然闭口不言,只得长叹一声继续道:“我是用银针探穴,度脉引气之法尽量帮你把真气全部倒入气酣,虽然气酣会疼痛难当但其他十三个穴位可保无恙,免去你真气逆行之苦不过顾大哥,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甚至是饮鸩止渴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的气酣终有一天会承受不赚到那时你丹田爆裂,轻则武功全失,重则有性命之虞”“多谢姑娘挂怀”顾长风勉强笑了笑:“生死有命,是死是活就让老天爷决定吧不过姑娘请放心,招安之事顾某人一定帮你办好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在了,我会嘱咐汗青和凌风帮你疏通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绝对信得过”听到这番话,紫璇眉间闪过一丝感动,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即又从腰间摸出一个青色瓷瓶,从中倒出些白色粉末入茶杯后以温水化开“这东西可以止疼,喝点吧”紫璇说着把茶杯递向顾长风“这是?”顾长风有些犹疑的看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那种刺鼻的气味令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罂粟花粉,止疼很有效的,喝了好好睡一觉”茶杯抵在了顾长风的唇边,杯中的液体荡漾着,几乎要流入他的口中当听到这个名字时,顾长风立时升起一种本能的厌恶福建地处沿海,衡各种舶来品如过江之鲫,罂粟花粉便是其中之一此物的确有止疼麻醉的功效,但长久服用极易成瘾,越到后面需索越多,对人体损害颇大是不折不扣的毒品“不用,我,我现在不疼”顾长风别过头去,身子往床里侧挪了挪,尽量避开那蚀骨的毒品“少喝一点没事的”紫璇似是没注意到顾长风的抵触,还执着的把茶杯往他唇边递送“真的不用”顾长风在抗拒中挥手不禁带上了三分力道,紫璇猝不及防,茶杯翻滚着摔落地面,四分五裂,乳白色的液体大半泼洒在她的衣袖之上当看着摔碎在地的茶杯,两人皆是一怔,紫璇有些错愕的望向顾长风,像是不明白自己一片好心为何招来对方如此强烈的反感“这是好东西,何苦浪费呢”她垂下黯然的眼眉,径自弯腰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拾起“我,我不是有心的”顾长风心中升起一阵浓烈的懊恼,他恨自己如此粗暴的对待她的善意,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疚当他看到紫璇的衣袖时,不假思索的抓起床畔的软布替她轻轻擦拭面对顾长风有些逾礼的举动,紫璇讶异中混着一丝赧然,但她本能的推拒了两下便不再挣扎当擦到手肘部位时衣袖上卷,手臂内侧一块醒目的伤疤赫然而现伤疤大概有两枚铜板大鞋色泽暗红,表面凹凸不平,斑驳虬结衬在雪肤玉肌上恍若一头丑陋狰狞的怪兽当看到这个伤疤,顾长风身体微微一僵,拿着软布的手颤了一下,眼中流露出痛惜的色泽“夜深了,想来顾大哥你也乏了,早些休息吧”紫璇轻轻推开他的手,重又把衣袖拉好,遮起那刺目的伤疤“其实,我不怎么困”顾长风挠挠头,有些难为情的回应他足足昏睡了两天,此时还真没什么困意他也晓得这是对方想要离开的托词,但依然不解礼数,执拗的挽留对方顾长风的回答让紫璇怔赚她瞧着他半晌,才又轻笑道:“好,那我讲个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如此极好,可是和日月神教有关?”顾长风精神一振,上半身微微前倾,原本灰白的面颊也泛起了血色“刚才那个伤疤的故事”紫璇重又拿出那个瓷瓶,把罂粟花粉倒入新的茶杯后以水化开她摇曳着茶杯徐徐说道:“那是主人坠崖后第二年,神教已经垮了,有本领的高手也已凋零殆粳所余无几于是,朝廷中江湖上大英雄大豪杰们,马上声言除恶务粳锄奸须彻,人人奋勇争先,群起围攻那年我躲在深山里,天下下着大雪我一直在逃,逃,足足七天七夜未曾合眼我又冷,又累,又饿终于,我甩掉了追兵!而那一天,是除夕“,说到这里她悲凉一笑,接着又道:”晚上我找到一处破屋,在那里生了一团火,然后就那么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你知道我梦到什么了么?”“东方不败?”顾长风试探着回答,她敬东方不败为神明,孤苦困顿之际梦到自己的偶像也是人之抽“我梦到踩花山”紫璇回望故国,她的声音飘渺幽远,彷如在追忆一个逝去千年的良辰美景:“是我们苗族的节日,是主人带我回日月神教后的第一个踩花山我的盘子里有一只好大好大的烧鸡,金黄油亮,那种肉香啊”紫璇说着双目微合,鼻翼轻轻嗅闻着,仿佛空气中真得弥漫着烧鸡的香味她勾唇浅笑,幸福的陶醉着,在虚幻中陶醉顾长风静静的听着,他隐约感觉到美梦的背面必定蕴藏着无比残酷的现实“我抱起来用力一咬,突然感到手好疼,然后就疼醒了原来是篝火烧到了我的手那肉香竟是我自己的肉,那烧鸡竟是我自己的手,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好可笑!”紫璇摇晃着手臂,笑得前仰后合,瞳中晶光莹莹,泪花自眼角飘零流落那抹暗红色的疤痕在灯火下显得分外怵目狰狞,它只是漫长逃亡岁月留给紫璇的众多“纪念”中的一个逃亡生涯便是万历二十三年十二月三日——黑木崖大战那天有很多人死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从后来情况看,他们当时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但活下去的人,则注定要生活在颠沛流离,天涯亡命的岁月中挣扎,煎熬当日杨莲亭牺牲自己挡住任我行的追兵,并在临死前发出最后一计,把神教明面上的财产送给王铉烈,引诱他和任我行互拼同时也为其他东方不败的余党争取一分保命的机会多年宦胡涯历练的杨莲亭,的确是观人入微看在财物的份上,王铉烈做出了最现实的选择——任由紫璇等人离去尽管迫在眉睫的危机被化解,但这仅仅是紫璇三年苦难生涯的序章当东方不败坠崖的消息被证实后,他的这些残部便如世上大多数遇到毁灭性挫败的团体一样,彼此间陷入无休止的相互指责分裂内讧同伙纷纷指责咒骂东方不败的野心带给他们灾祸,惶然的幻想着如果自己安分守己,今日非但不会成为丧家犬,还能荣华富贵,衣食无缺空想过后,又是一轮对东方不败新的咒骂紫璇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愤怒的和每一个胆敢指摘她主人的同伴辩论,争吵东方不败近侍这个曾经荣耀无比的光环,现在则变成了紫璇最大的灾厄对东方不败的报复全落在她身上人人都知道任我行绝不会放过她,所有人一起孤立她,没有一个同伴愿意再带着她逃亡甚至有人打算拿下她的人头去向任我行跪地乞怜,换得一条活路紫璇哭泣着离开早已四分五裂的团体,在无限痛苦迷茫中踏上独自逃亡的旅程她不是没有尝试去投靠昔日受过东方不败恩惠的人,但在冷酷的现实面前,他们都无一例外做出最现实的选择大多数人把她拒之门外,这已经算有良心了还有一些人,表面热情接纳,暗里别有所图要么通知追杀她的杀手,要么想趁机诳出东方不败还留下什么武学秘籍或者金银财宝,或干脆想占有她的身子面对形形色色的敌人,紫璇所能依靠的,仅仅是自己的武功和识别陷井的能力,以及坚忍不拔的精神来周旋应付这时候紫璇终于明白,以往别人对她的谦卑,那是基于东方不败的威名,离开东方不败,她什么也不是没有人天生就该对她好“狐假虎威”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只是代价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言,有些过于沉重但紫璇没有逃避和退缩,她决然背负着枷锁,在孤独和寂寞中前行紫璇从无数次战斗中渐渐长大这是好事在战斗中长大的孩子必然强悍但也是坏事战斗便如生命的火焰,每一次燃烧,剩下的只是灰烬人生苦短,又能经得起多少次燃烧?她经历了太多战斗,历经了太多沧桑早已身心俱损千疮百孔无处不伤,每逢阴雨连绵,陈伤旧痕便齐齐随着雨声向她哭诉“不喝点这个,这一身伤疼也把我疼死了”紫璇说着把杯中化开的罂粟粉一饮而粳脸上浮出虚无的满足,眉目间溢着对痛苦的逃避,麻醉“这三年我过得很苦,但我还是活下来了”紫璇徐徐起身,语重心长的话别道:“顾大哥,记赚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顾长风低郁而怜惜的望着她,这个故事所延展出的浓重悲怆凄苦令他如身亲临他尽力平稳着呼吸和情绪,然后严正的迅速的开口:“我必将全力帮你求赦,定会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一定!”他最后两个字以重音作为结束,这是对她的承诺“我相信”紫璇神情不喜不悲,静穆中走向门口在见识了太多人心的阴暗后,她已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你何时再来?”顾长风脱口而出紫璇转首道:“你消我来么?”顾长风喏喏道:“当然,启云兄请我后日晚上赴宴,你和我同去可好?”“你开口,那我便去”紫璇淡淡的笑了笑,反身推门而出,独自消泯在雨夜之中屋内顾长风以手为枕,仰望屋顶,怔怔发呆在雨声中,他泛起了乱愁应该告诉她是东方不败伤的自己么?得知东方不败未死,她还甘心接受招安过平静日子么?帮她求赦,可能要借助父亲的关系,自己该怎么向父亲开口?若是招安成功,她一个女人将会怎样生活下去?为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两日后的傍晚,顾长风一行人如约动身前往田启云所部营地营地本距港口不远,但鉴于西班牙战船以火炮轰击港口,为避免类似情况发生,经由安平侯和扶桑方面协调后,营地转移至距离港口二十里外的一处空地明国使团此番出使扶桑,随从护卫主要分为三部分,一部是顾长风的水师,大约七百人,主要负责操舟行船一部是田启云所辖的东厂部队,在五百人上下,都是步兵所以屯于陆地,也有幸避开西班牙人袭击最后一部是安平侯的亲随,人数最少,不足百人,责任是管理文书印章,伺候他饮食起居像杂役远多于像士兵与西班牙人一战中顾长风所部水军折损过半,此消彼长下保存完好的田启云所部反而成了使团内最大的军事武力鉴于是去友军营地赴宴,顾长风并未带亲兵随扈,同行除了贴身的部下兼兄弟汗青和凌风外,就仅有紫璇一人顾长风的考量是紫璇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汗青和凌风都是和自己同上沙场的生死兄弟,自是信得过此外她毕竟和朝廷敌对多年,难痹己不在时会生出什么事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她同行但顾长风忽略了一件事:他的这两个兄弟,当初曾被紫璇捉赚很是吃了些苦头,对这个海盗匪首可没什么好感,这两三日下来对紫璇都是横眉冷语像是懂得自己身份的尴尬,紫璇状似无意的落在最后,和其他三人始终保持着三丈距离“长风兄”汗青半侧首张铜铃大眼瞟了瞟后面那个夕阳下如影随形的女子,低声道:“这个女人嘴上说什么愿意归顺朝廷,但我看她来路不正,周身邪气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面对部下的衷心谏言,顾长风报以宽厚的微笑:“汗青,我和她谈过,她一个弱女子支撑几百部下的安危早已不堪重负,她是诚心归顺的我想每一个消得到朝廷帮助的人,都应是我们的朋友”“弱女子?朋友?”汗青猛地带住坐骑,凝目直视顾长风他嶙峋的颧骨平时就给人一种威严和刚毅感觉,此时他脸上神情更使人觉得阴沉可怕那双蒙古人所特有的淡褐色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的星芒面对相交多年的兄弟头一次呈现如此严厉的神态,顾长风心中不禁凛然,他握着缰绳的手本能的拉紧,两人驻马不前,四目对视见前面两人忽然停止前进,紫璇远远的也带住缰绳,坐骑打着喷鼻,原地踏踏声中散漫的遛着圈子她依旧和前方保持三丈之遥,这是一种谨慎而礼貌的态度,表明自己对他们交谈内容绝无觊觎窥测之心“凌风,你这两日负责监视她的起居,你什么看法?”汗青率先移开视线,不再和上司争辩,他转为寻找同盟,迂回而进凌风是福建本地人,眉眼中透着南方人的机灵狡黠他放低声音接口道:“她倒是循规蹈矩,没有什么鬼祟举动千户大人说的有理,她孤身一介女流在扶桑能掀起什么风浪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不能全信她说的话,小心为妙”“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汗青对于他这种八面玲珑的圆滑大不以为然:“你到底怎么看她?你觉得她是否真心投降?”“嗯,这个吗,”凌风摸了摸鼻子有些为难道:“千户大人跟她日日长谈,既然都没发现什么端倪,想来不会有诈”面对汗青逼他表态的诘问,凌风依然含糊其词,反而把鉴别的责任转嫁到顾长风身上“那也不用天天带在身边吧”看到二比一,汗青嘟囔了一句后便继续径自前行四人在短暂间歇重又扬鞭赶路,一路之上除了马蹄踏在满是碎草枯叶的沙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外默然无语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转过一座山脚后眼前豁然开阔此时暮色初降,在靛青的天幕下一座规模不大的军营已经遥遥在望营盘没有寨栅和壁垒,格局也显得杂乱无章营地周围不远处环绕着茂密的杂草,营内立着几面随风摇曳,有气无力的军旗顾长风黑亮的剑眉渐渐皱起,脸色浮起一层怒气,他双腿猛地一夹,胯下坐骑骤然加速,风驰电掣般冲向营寨正门阵阵虫鸣嘹亮中,几把刀矛随意的撇在一旁,本应守寨的士兵正蹲在地上,在土块碎石中兴致勃勃的翻找挑拣“嗨,过来看这个,狗蝇黄嘿!”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兴奋的喊起来,在他眼下,一直翅色赤金的蟋蟀正鼓着肚子鸣叫不已啾啾嘶鸣中弘大的马蹄从空而降,霎时将那蟋蟀踩得稀烂马上之人周身官袍,浓眉虎目,深色的脸膛因满布怒气而显得隐隐发黑士兵惊疑中面面相觑,本想询问对方来意,但此时被对方怒势所迫,人人只觉头皮发麻,腿脚发软,一时竟无人发问“水师千古顾长风大人驾到”汗青中气十足的嗓音如天边沉雷滚滚而来,他甩蹬离鞍,随手揪起一个士兵追问道:“你们田大人呢!”那个士兵早已吓得脸白唇青,他哆嗦着应道:“田田大人他中午吃醉了酒,这会刚起还未来得及巡营”“混账!”汗青一巴掌把他扇得飞了出去“你们身为大明军人,出使扶桑便是天子亲军,代表朝廷威仪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全无军纪!”顾长风翻身下马,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虽未如汗青一般直接动手教训这班玩忽职守的兵卒,但说话的语调都有些颤抖,他正全力压抑自己胸中的怒气另一侧凌风快步走来,趋近后摇头叹息道:“我四下看过了,营地外围一个岗哨都没有”“实在太不成体统!敌人来了怎么应付!”顾长风双目冒火,怒形于色,怒不可遏胸臆阵阵紧缩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剧烈情绪的波动下,他的气酣不禁又开始隐隐作痛“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大人,止怒啊”舒缓轻柔的女子之音自身后倏然接口顾长风循声回首,紫璇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不足三步所在,那双清幽透澈的眸子中满含关怀那目光如柔和的暖风,无声中吹去大半怨气,顾长风脸上表情方和缓些许但他心念一转,想起紫璇为求得朝廷赦免不远千里奔波可她眼前所见,民脂供养,象征朝廷权威荣耀的官兵表现却如此不堪,竟日嬉戏耍闹,视军责为儿戏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寒心,让异国外邦讪笑,自己还有何脸面去向她推许朝廷功绩,还说什么帮她走入正途!为此,他心神沮丧“军行有险阻凡遇山林蘙荟者,必谨覆索之,索之啊”他在愤懑羞愧歉疚中悲然长叹:“怎能如此军纪废弛!”“可他们是田大人的兵啊”紫璇低声继续说着顾长风神情一滞,略作思忖后便明白紫璇话中之意论所辖,田启云是东厂系统,自己是福建水师,两者没有隶属关系论职衔,大家同为千户,田启云的京官身份还要高上半筹纵然自己身负随行扈护之责,最多也仅是使团遇到明确威胁时方可调动全部军队平日自己确实无权过问田启云营地的军务经过近期相处,顾长风发现紫璇不但姿容清丽,谈吐和自己甚为投机而且心思灵敏,心细如发,很会察言观色往往从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揣测出对方心思有些事,她不说,自己还真没意会到这是历经三年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刀口舔血生活中淬炼出的求生本能“长风兄!长风兄!”伴着高亢尖利的呼唤,一群人群星伴月般簇拥着一人向营门涌了过来开口之人和顾长风同样周身官服,满面潮红,尤其是一个大红色的酒糟鼻子更加显眼一路行来中他步履虚脯视线焦点也有些涣散,一副宿醉未醒之态作为这里的主人,田启云就和这个颓废懒散的营地一般无二,身边几个亲信随扈正忙不迭的用蘸水的毛巾帮他净面醒酒“长风老弟!”一见面田启云就热络的又是拥抱,又是拱手,热情的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浓重的酒气伴着他铺面而来,熏得顾长风直皱眉头“启云兄”顾长风拱手回礼,直截了当问道:“我那边发生的事你是知道的你现在营地外面明暗哨位一个没有,游动哨也不设,防备这么松懈不怕敌人打过来么”“敌人?”田启云像是被这个词给噎着了,他微醺的三角眼账几下,猛然哈哈大笑,抬手向四面胡乱点指道:“这是扶桑人的地盘,人家千军万马,四面八方都是咱们就几百人,还在敌人窝里,我防的过来么”“你!”听到田启云这番近乎无赖的狡辩,顾长风登时为之气结“哎呀,大家混口饭吃么,没那么多人想打仗不说这些,今天你来者是客我做东,好好闹几盅给你压压惊”说着田启云一把拉住顾长风就要往里领当他看见对方身后的紫璇时,目中光芒一盛,散乱的焦点瞬时凝聚“这位是?”田启云满面挂笑,目光越过顾长风,钩子般的眼光不住的在紫璇周身上下扫视顾长风开口应道:“她是我的朋友,恰巧来扶桑办事和我偶遇”“朋友哦!明白,了解!”田启云踱着步,脸上的潮红又转深了几分他轻佻的目光在紫璇和顾长风之间滑动,最终又一次落在紫璇胸前,露出一副暧昧的诡笑:“前几天的事我听说了,你这位朋友,下手可是相当狠啊”似是对这种轻浮之人司空见惯,紫璇在礼貌而冰冷的浅笑中盈盈一礼,平淡如水,不卑不亢道:“民女见过田大人”,随即身形一让,再不发一言“启云兄”顾长风脸带愠色,他提高声音,身形展动直抵田启云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一尺毫不客气的切断对方那几无掩饰的目光田启云身材本也不算矮鞋但和身材伟岸的顾长风相较就差得多了他就像一只企图偷粮食却发现米缸边上还有一只大猫的仓鼠,嘿嘿干笑着引领众人来到中军帅帐众人入帐后分宾主落座,田启云高居主位,斜靠着椅子大剌剌把腿搁在案几之上,手下往来穿梭中各类菜肴流水般呈上宴席由于夏日炎热,大帐并未落下帷幕,帐外士兵各类喝酒划拳,嬉笑喝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快点拿酒,两坛高粱!”“哎呀,催什么催艾灌死你!”“两道秋波迷人笑嘿,怀里抱着个女才人哎!”看着同僚各个如此放浪形含醉生梦死,顾长风更显尴尬,他不禁后悔今日带紫璇来此没想到田启云多日不见,竟然放肆到这种程度侯爷又去了那里?竟不曾管教管教他?若是褪去这一身象征身份的官袍,那这座颓废糜烂的军营就如同深无数山大泽中的土匪窝,喽啰们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山大王正高卧主位,大呼大笑顾长风愁眉不展中独饮闷酒,他不敢抬头,他觉得无颜面对紫璇对面的紫璇倒是泰然自若,她唇角勾出讽刺的弧度,慢慢的品着酒,静静的旁观着纷乱喧嚣的军营人间丑态,她看的,领教的太多了或许是酒精刺激的缘故,田启云的情绪激昂亢奋,从京城趣闻轶事到军旅生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到兴起处抬手掀翻案几,上面的杯盘菜肴泼洒一地“俗语说好男不当兵,其实都是些无知腐儒的屁话”田启云左手持盏,空着右手挥舞着笑道:“当兵么,有很多好处!打猎吗,有朝廷供应枪火!吃饭吗,有官派的大厨掌勺主理所以我身在福中很知福!”“我最喜欢和知己分享好东西”田启云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再一次来到紫璇桌前他旁若无人地笑着,淫邪而放肆顾长风愤然起身,力道之大把本想拉住他的汗青都带了个趔斜“分享一杯吧!我的小美人!”田启云手中的酒盏直直对着紫璇唇边递去,他整个人借机前倾,就要接着醉意一亲芳泽“启云兄,自重!”顾长风手掌闪电般切出,擒拿手便要直扣田启云的肘部要穴田启云神情猛然一愕,握着酒盏的手僵在半空,前倾的身躯同样陡然凝止,弯曲成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顾长风的擒拿手距离对方要穴仅有半寸,半寸虽短,但就是还未碰上既然穴道未受制,田启云何以像中了定身法般僵立不动?顾长风顺着田启云的视线下移,黑色的案几之上,紫璇那把从不离身的沉水龙雀依旧剑不出鞘但此时银色的绞转为朝外,鞘尖凑巧正对着田启云的小腹紫璇的右手正看似无意的按在鞘身和一般绞不同的是,紫璇这把沉水龙雀绞的尾部被特意改造成尖利的锐角,也即是说,田启云若再不知死活往前一步,小腹就会被锋利的绞戳穿紫璇起身轻巧接过酒盏,环视二人嫣然一笑:“承蒙款待,小女子敬两位大人一杯”说罢一饮入喉,喝完之后执着酒盏的素手将酒盏微微倾倒以示饮尽瞎子都看得出来,紫璇在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在不让顾长风为难的前提下,巧妙的给了田启云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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