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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夜宴(下)

  田启云双目自那把横置案几上的长剑处挪开后犹如毒蛇信子般从紫璇脸庞划掠而过,瞳中的凶焰瞬息陨灭,转而摩搓着下巴嘿嘿发笑他的手很用力,几缕稀疏的胡须在手掌的挤压下东倒西歪,配合着他自掩尴尬的空笑,令人联想起在躲在阴暗角落偷食的老鼠顾长风向紫璇投去感激而敬佩的一瞥,他明白对方这是给自己留面子,免伤自己因为她和田启云当场破脸,伤了同袍之情但顾长风同样明白,这顿无聊透顶丢脸到家的酒宴必须要结束了,如果再让田启云这么胡天胡地闹下去紫璇能忍,自己都会翻脸他回目瞥向帐外,夜幕如纱罩下,点点星光闪耀长空,略微估算下时辰,他便准备找托词带紫璇离开这里顾长风一抱拳,他本想说:“启云兄,时候不早,我们准备告辞回营”,当刚说到“我”字的时候,一声凭空而来,震耳发聩的爆炸声将他的话拦腰截断!那声音似沉睡百年的地龙破土而出,仰天怒吼,来的毫无征兆,整个军营都仿佛在颤动原本营地内士兵们各种行酒猜拳嬉笑怒骂吆三喝四的声音全被这声爆炸所吞噬,覆盖在场诸人除紫璇外均是久经行伍的军人,多年军事训练令他们立刻分辨出这声音源自于火药爆炸,众人霍然起身,涌向帐口循着音源向外望去一团橘色的火球自营地西北角升起,映得方圆十丈内亮如白昼火球在半空散化为若干道细碎流焰,投没于昏暗的夜色中在火球升起的方向,开始泛起一种低沉急促的“嗡嗡”声,像是很多人同时窃窃私语,又像无数蝗虫扇动着翅膀声波开始向四面迅速扩散顾长风面色立刻变了,他和汗青四目对视,心头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词“营啸”!对于带兵将领来说“营啸”的危险性不亚于临敌对阵军营内一旦发生“营啸”不但秩序大乱,而且各方士兵在混乱情绪带动下往往会毫无理智的互相火并混战,连军官都弹压不住古往今来,因为“营啸”而导致整支大军一夜愧的例子比比皆是莫非因为久在异国,士兵思乡心切导致军心生变?“顾大哥,什么事翱是走水了么?”紫璇看着方才还饮酒高会如今乱成一团的营地,眼中流露着同样的迷茫不解“没事,没事,待着别动,一切有我”顾长风尽量和缓语气,轻轻拍了拍紫璇的手背,避免自己的焦急带给紫璇更多的不安像是在嘲弄他的宽慰,第二声爆炸响起,又是一团巨大的火球凭空飞升远方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大批士兵杂乱的奔跑,喝骂,呼救,哭喊,还有大量兵器的撞击声“他娘的,什么情况!调五十个人护住中军!你们各带二十个人下”田启云这时也清醒了七七八八,沉醉的红潮已经褪去,脸颊两侧恢复了正常的肤色“要是有人喝多了两杯马尿就发癔症,别管他,先让那些跟着闹的人坐下别动,最后收拾他”“若是哪个王八蛋走了水!直接抓起来砍了!”田启云那颗被酒精浸泡的头颅此刻似已完全清醒,他思路清晰,发令有条不紊,随着一道道命令传下去,中军的兵将立时闻风而动数十名全身披挂持刀佩剑的士兵分作三排,层层叠叠护住主帐另有两名百户带着手下飞奔去弹压骚乱顾长风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位同僚也不全然是酒色之徒,起码的行军之道还是懂得的由于视线被堵在帐口的士兵所阻,他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外面的情况唯有盼望田启云尽快弹压住骚动,自己和紫璇方好离去但事态的发展再一次在他想象之外,片刻后那声音未减反增并持续逼近中军,这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弹压失败了!这次所有人都明白事态严重了,田启云咬牙嘟囔着骂了句粗话,抓起佩剑便准备亲自带人过去亲兵组成的墙壁潮水般向左右分开,两名浑身浴血的士兵几乎是飞奔中滚进帐内“大人,不好了,东方不败杀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声嘶力竭的喊出今夜骚动的原因,喊出一个曾带给在场诸将惨痛败绩的名字一个本应早就湮灭于世的名字纵使外面如何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它们所带来的震撼也不如这个名字,它如惊雷,碾过全超所行之处,尽皆失语“东方不败?”顾长风喃喃低语着,整个人如同被雷劈击后的枯树般僵在当场“真的是他?”“很有可能,他当年就勾结扶桑,那日在黑木崖他身边不就跟着那个百地宗秀”“他为何来此?继续与朝廷为敌?”“紫璇若是见到他又将如何?她还甘心去过平静生活吗?”想到这里,顾长风纠结疑虑中望向身侧的紫璇,他消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窥测出心意,但又怕这个心意和自己期望的方向南辕北辙紫璇同样处于巨大冲击后的震撼余波中,她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两个报信的士兵,脸上表情似乎被冲刷的一干二净,令人无法揣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也或者完全是一片空白“大人,东方不败出手凶狠,我们已经死伤200人”带着哭腔的士兵持续报告着“东方不败?这魔头竟然还活着!那咱爷们可要见识见识!”田启云双眉夸张的向上挑动,操起佩剑,旋风般冲出帐外,下盘运劲展身腾起,接着向前一掠,足尖在拒马上轻轻一点,三两下便稳稳站上营内一座望楼他这几个起落间身法变化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全然不似醉酒之态田启云居高临下,凝眉聚目细看一眼便朗声喝道:“这个穿红衣服的,好,我就来跟你较量较量”说罢一跃而下,直入风暴中心主将一动,顾长风带着汗青和凌风随即也跟了出去三人奔了几步,顾长风猛然顿赚他返回身,认真的看着身边的两个兄弟汗青自宣府镇就跟随自己,前后将近十年,为人虽木讷少言,但正直守诺,跟自己一同经历过多次战斗,可谓情谊深厚凌风则是到福建才结识,虽有时候偏爱投机,但一直也对自己忠心耿耿,同样是可以信赖好伙伴“若真是东方不败到此,以自己当日所见,只怕己方全营人死绝也挡不住这个魔头自己身中封穴本就时日无多,但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了他们”顾长风猛地吸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两人肩头叮嘱道:“汗青,等会有什么难料的事情发生,你和凌风先走!”凌风望向汗青,祈求他做出合理的抉择汗青那如石像般刻板的脸浮现出某种复杂的表情,感激歉疚,经久散之不去他只是默默地拔出腰刀,用实际行动做出自己的选择“军令如山!走!”顾长风怒吼中对两个兄弟发出最后的命令随后他带着赴死的悲壮,诀别的感伤,向帐内不舍的望去,彷如这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瞥紫璇独身站立在空旷的大帐内,便一如她此刻的身份:人在异乡为异客她同样在静寂中望着他迷茫困惑纠结期盼种种颜色在瞳中交织起伏,像一团翻卷不定的暗云他们在缄默中对视着尽管相识不过数日,顾长风已对紫璇由同情敬佩而萌发了难以名状的情感相处的几日间听她讲述当年日月神教的秘辛轶闻,是自己出使扶桑的最快乐的时光如果自己有幸不死,回到大明后必然会竭尽全力帮她求赦,哪怕为此去向父亲低头服软,哪怕是压上自己的自由他不想看到她再被忧郁仇恨所笼罩但东方不败突如其来的杀至,如无可忤逆的神祗,把一切设想都砸得粉碎他出手如此狠辣大有屠尽全营之势在黑木崖下那一颗颗鲜活的人心就是佐证,一个对自己族人都可以肆意杀戮的疯子,又怎会指望他对敌人手下留情然而顾长风别无选择,作为军人,他不可以临敌不战,更不能坐视自己的袍泽被屠戮而无动于衷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此刻想知道的是——当东方不败出现后,紫璇的选择又是什么这对他很重要“你已决心去过平静的生活这场战斗不属于你!”“别出来!别出来!别出来!”顾长风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仿佛这无声的心语可以变成无形的屏障,把帅帐的大门紧紧关闭,让紫璇远离这即将血流漂杵的战场营内烽火连天,征杀战弦频急紫璇动了,她随意把玩着手中长剑,神态轻松,怡然自得的走出大帐她毫无顾虑的跨过顾长风心中的藩篱,再度投进东方不败的怀抱“不要,不要!”顾长风内心在惊慌中高喊着他不想她作出这个选择“长风兄,你醒一醒!”蕴含怒气的厉喝把顾长风从淆乱的情绪泥沼中拉出汗青咬牙恨声道:“你让这个女人骗了,东方不败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是她引东方不败入营的!”“哇,那他们师徒联手了?”凌风在惊惶中也拔出佩刀“不会,一定不是这样”顾长风徒劳的无视着东方不败对紫璇的意义,他自欺欺人的辩解着:“她说过要退出江湖的,她不会骗我的,一定不会的”思如风转,各种念头如无数往来冲击的火箭,把顾长风的心田烧得火光冲天紫璇已行至他对面三步之遥,这是出剑的最佳角度银白的绞在夜色平平抬起,横剑于前两把映着寒光的钢刀对着紫璇脖颈两侧劈下,汗青和凌风皆是同一心意,趁这女贼和东方不败还未会和,先杀了她再说一道碧色剑影奋跃而起,后发先至,怒喝夹杂着锐器争鸣三道惊电半空互击,交错而落顾长风以莫邪的锋锐拒绝了汗青和凌风意图为他解围的善意“长风兄!”汗青望着架在自己刀锋前的那把碧色长剑,近乎呻吟的呼喊着,虎目中是深深的难以置信和恙怒他近十年间曾无数次见过这把剑,但从未想过它的剑锋会有一天指向自己在生与死之间,在立场和情感之间,顾长风选择信任紫璇他的信任同样得到了回报沉水龙雀安静的躺在鞘匣中,平推而进至顾长风胸前半尺止住看来就像是把剑放在眼前请他欣赏一般这算哪门子剑法?这本就不是剑法对于须臾之前险些尸首分离的危机,紫璇恍若未见,她只是直直盯着顾长风,乌亮的眸子宛如幽暗深邃的黑色潭水,似乎有一种令人无法摆脱的吸引力她环顾自己身前三把寒光凛冽的刀剑,抿唇轻笑:“你怕什么?”还未及反应过来,紫璇面色一厉,霍然拉起顾长风的左手,把沉水龙雀往他手心里重重一塞,交错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倦意嘲讽和不屑她转身竟又重新走回营帐面对这种戏剧性的转折,顾长风怔怔的捧着这把剑,他的两个兄弟同样是一脸茫然,三人的视线如被牵引的傀儡,再度回到帐内“叮”一声幽微的音节渺渺飘来,飞入顾长风的耳中首音方落,数声连环而起,旋律交错有致,舒缓清雅顾长风循音望去,紫璇靠着椅背,身子微微后仰,一派悠然惬意五根纤长灵巧的手指轻轻弹着酒壶,夏风飒飒拂起一袭白色衣裙,烛火映入她的眼帘,瞳中异彩流漾她轻声哼起了歌良辰美景盛筵华庭到头云烟过眼当年少日暮宴朝欢佳昔黄粱一梦东方不败正在营内横冲直撞,攻伐杀戮然而这位他最忠实的信徒却熟视无睹,不但不出手相助,以明其志反而独自斟满一杯美酒,浅饮清酌中击节而歌,以助酒兴她带着莫名微笑,向自己遥遥举杯凌风挠挠头,满脸不解的喃喃道:“千户大人,这,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吧外面打得这么激烈,她,她竟还唱起了歌?”顾长风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聆听,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他的同袍面临生命危险,忘记了东方不败正在翻云覆雨他只想静静地听她唱下去

  那首婉转悠长,音节流丽的轻歌一声凄厉的长啸把顾长风从迷梦中霍然惊醒,方才还放荡失态,大呼小叫的田启云如折翅的大鸟般从半空坠下,跌落在他身后一丈开外的平地上“启云兄,伤什么地方?”顾长风快步赶到近前,在未能及时援手的愧疚中抱起对方仔细查看怀中的田启云眼神涣散,呼吸进气多吸气少,嘴角,胸前泛着大团血迹,已然奄奄待毙他双手紧紧握住顾长风的手腕,满脸对死亡的惊惧他喉头蠕动了几下,勉力挣扎道:“我,不行了”说罢两腿一蹬,双目合拢,头颅软绵绵垂下纵使田启云如何军纪废弛,贪杯好色但他总是相识多年的袍泽,如今活生生死在自己眼前顾长风也不禁心中悲愤交加他刚想放下田启云的尸体去和东方不败拼命,倏然抱着对方尸身的双臂一沉又一轻本应是尸体的田启云霍然坐了起来,双目大睁,看着顾长风咧着染血的大嘴咯咯怪笑饶是顾长风再身经百战,猝然间也被这种类似尸变的恐怖景象惊得手足无措,他顿时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惊呼中本能的撇开田启云,猛地向后跃开“哈哈哈哈!”田启云返身跳起,对着一脸惊惧的顾长风拍手大笑,边笑边道:“好玩吧?好玩啊长风兄,这么好玩的游戏,你从来都没机会玩过吧”随着田启云几声高喝,营地内原先走报护卫战斗等“各司其职”的士兵也纷纷解除伪装,簇拥着他们的主将围拢过来,各个眉开眼笑,嘻嘻哈哈之前还战火如涂的营地转而变成热闹的集市汗青和凌风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头到尾,所谓“东方不败来袭”不过是一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在周围一片恶作剧得逞后的欢笑和指指点点中,顾长风心中又气又恼,他感到己方就像被人围观的珍稀动物,显得如此尴尬和格格不入但他又深深感到庆幸,紫璇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想必她一早已识破这是个骗局但是否因为这样她才没有出手,若是真的东方不败又会如何?顾长风懊恼的一拳击在虚空,强行打断自寻烦恼的假设众人陪伴着田启云返回宴席,他边走边犹自喋喋不休的说道:“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再不找点乐子那得多无聊我们这个营,玩的最开心了今天好不容易等有外人来,长风老弟,刚才我看你脸都吓白啦是不是很刺激啊”当行过紫璇席前时,顾长风深深低下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失控的事之前,赶紧带她离开这里紫璇以手托腮,微笑着静观这戏剧性逆转的一幕假如顾长风有勇气抬头直视她的话,就会发现,在那平和笑容的背后,蕴含着是阴沉的杀机和恨意汗青刻板的脸犹如挂满青霜的大盾,他冷笑着诘问道:“田大人,您真的不信东方不败还活着?”“东方不败”田启云用一种奇异的语调缓缓念着这个名字,左手轻轻的放在额头上,眼神突然变得苍茫迷离,仿佛在回忆着某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身旁的顾长风觉得很奇怪,自从认识田启云以来从没见过他有这种神情“我当然相信他还活着”这时候他的整个身子都在急促的颤抖,眼中闪过一种亢奋的火焰“启云兄,启云兄!”顾长风见田启云此刻大失常态,暗自惊骇不已“哈哈哈!”猛然间田启云爆发出一阵狂笑,挥手下令道“来,把咱们的东方不败叫出来!”此刻他又变成了那个好色,放浪的田千户众多手下立刻分列两行,一如衙役站班,站位熟练整齐,想来事先已操演多时他们个个腆胸迭肚,双手叉腰威严的喝道:“传东方不败!”“传东方不败!”“传东方不败!”声音依次而出,由近及远,直至传遍军营“不会吧?”顾长风觉得自己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田启云穷极无聊玩诈死还可以勉强理解,但他营中又怎可能真的有东方不败,以东方不败孤高桀骜又怎能让人如此呼来喝去帐外人声一阵阵地沸扬起来,中间碎乱地夹杂着尖利的口哨和轻薄的调笑在一阵丝竹的吹弹中四个窈窕纤巧的女人扭动着腰肢进入席前一吹尺八一弹阮一捧琵琶一击小鼓四名女子浓妆艳抹,容貌各不相同,但均是一身大红缀白色菱形花纹直垂,红色乌帽子“东方不败”顾长风双目发直,满眼均是那挥之不去的红袍三年前令朝廷征讨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战斗中,东方不败就是穿得这身衣装那场噩梦般的败仗,他经历过,田启云同样经历过“参见田大人”红衣女子们媚笑着跪到于地,略显含混不清的古怪口音昭示出她们扶桑人的身份“怎么样,我的东方不败不错吧!”田启云双眉挑起,整个人从头到脚,每一个器官都在:“上次扶桑人来问我需要什么,我也没跟他们客气,直接说老爷我想找几个娘们泻火,这不就送来了四个还是懂汉话的!来,给顾大人唱一段,要用官腔!”四个扶桑歌妓操着稍许生硬的口音齐声唱颂:“文成武德,一统江湖,战无不胜,东方不败,田启云将军,福泰安康,官运亨通”歌妓声音本就娇柔,加之她们有意拉长了声调,短句切换间又加进娇笑喘息,听下来更显得音调粘腻“东方不败”这个曾经威名加诸海内之人,在坠崖之前,他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象征,不朽传奇但短短一个早晨,神话变成了笑话如今笑话正由他昔日的手下败将一手重演,展现在他最虔诚的信徒眼前紫璇之前的笑容刹那凝固,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都涌到了脸上,脑子里仿若有无数门红衣大炮争相轰鸣,两眼发黑金星乱舞,耳孔里嗡嗡鸣响,场内其他人做得事,说得话,她全都看不见,听不到除了那四个举止放浪,百般挑逗的娼妓,还有卦趾高气昂,满脸得意的田启云!他们的形象不断膨胀,发散,像五个巨大的人偶围绕着紫璇不断运转,淫词浪语编织成密集的刀网,把她浑身切割的体无完肤但这个笑话还没讲完,羞辱也还远未结束“哈哈哈,我真是太伟大了!”田启云撇着嘴,摇头晃脑中探手在一个歌妓衣襟内摸出一把银针“东方不败放飞针的功夫我也会,表演一下给你们看!”说着他把银针随意一丢,戟指叱道:“中!”一干手下立刻配合的捂着胸口齐声呼痛后东倒西歪躺了一地“东方不败么?不就是个名字么?我不但能叫东方不败!我还可以叫令狐冲!”田启云旁若无人的还欲继续展示着他表演的天赋,直至被一个愤怒的音符截断哐当之声中杯盘酒盏翻落满地,顾长风霍然起身,一把掀翻了案几他宽大的手掌紧握成拳,咯咯声响昭示着心中的怒火是如何炽烈:“启云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身为一军主将却如此颠三倒四,视军务为儿戏侯爷若是知晓,又当做何感想?你好自为之!告辞!”田启云却笑道:“夜色已深,长风老弟何必这么着急赶回去?况且你的红颜知己还在这里未走,你孤身一人回去又能干什么?”z

  顾长风闻言心头一悚,这句话看似随意的话背后隐然大有深意!紫璇依旧平静的坐在那里,她的目光就如那把散乱零落的飞针,随意的投向某个无意义的角落,可她仍在笑,那抹笑容挂在全无血色的脸上田启云大喇喇的搂着两个歌妓,以半开导半玩笑的口吻道:“长风老弟,有些事情别太认真扶桑和大明的议和万一不成,真打起来,别说侯爷,亲娘都保不住得快乐且快乐,哪怕扶桑人明天杀过来砍了我的脑袋,起码咱爷们也睡了他们的女人,兴许到时扶桑哪个旮旯里就有我田启云的种!”“咱们兄弟一超要不要分你两个东方不败?”说着田启云嘲弄的睨视犹如木雕泥塑般低首枯坐的紫璇,随即又自我否定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用不着!你这个东方不败也不错”“大人,她也想做东方不败,她像么?”几个歌妓掩唇轻笑中伴着田启云施施然走出帐外这场冗长但却不乏“新意”的闹剧终于结束曲终人散,留下的是顾长风悔之无及,郁结难解的愤懑,是紫璇被撕成碎片后洒落一地,任人践踏的自尊许久的沉默后,顾长风拍了拍还坐在席前发怔的紫璇:“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没想到会是这样,先离开这里吧”紫璇默默地推开他,她几乎快崩浪,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被羞辱过度而显得有点失神她慢慢站起来,低头避开顾长风的视线,伸出手说道:“还给我!”,声音低沉黯哑,几不可闻顾长风听得一愣,还未等弄明白紫璇要自己还给她什么,对方的手已探至眼前“我的剑,还给我!”顾长风这才想起那把沉水龙雀还在自己手中,下意识的把剑递出紫璇一把夺过,紧紧抱在怀里,彷如这把剑对她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她抱着这把剑,脸颊摩挲着剑柄,细细低语中一个人走出营帐,步履蹒跚的向营地外走去在顾长风眼中,她挺拔的背影此刻略显佝偻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至整座营地被黑暗吞没,直至再也看不到半点火光紫璇终于在一颗大树边停下脚步,颓然的扶着枝桠,双肩不自然的颤抖着,粼粼月光在她背上似银涛汹涌身后的顾长风同样止住脚步,他就如她忠实的影子,一路沉默中亦步亦趋,尾随而行他已做好准备,承受对方全部的怒火发泄漫长的静谧在黑夜中无声流逝咔吧脆响,酒盅口粗的树枝被紫璇硬生生掰断,她风一般回过身,愤怒的火焰铺面灼来:“顾千户,顾大人,顾老爷!是,我有求于你,我想获取朝廷赦免!你若怀疑我的诚意,大可把话放在台面上说,犯得着大费周章蒜些把戏!你们这么多大男人合起来霜我一个女子,不觉得自降身份么!”“哎!我,没有”顾长风苦叹着,艰涩而零落的吐出几个字,但他的神情是至诚的“真的和你无关?”紫璇凝眸逼视顾长风,锋利若如沉水龙雀顾长风平和而坦诚的接受她对自己的检视他的眼中纯真洁净而不掺混一丝杂念良久后,紫璇喟叹着移开视线:“我相信你”顾长风长出了一口气,他低下头,隔了些时才讷讷的道:“刚才在里面难为你了,其实我真没想到你那么能忍”“那顾大哥觉得我应如何?”紫璇冷笑着反问:“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让那些存心轻我辱我的人成心快意!还是当场拔剑,把那几个扶僧子杀了泄愤?她们不过是听命奉迎,又岂知东方不败是何许人!我犯得上和几个倚门卖笑的娼妓置气么!”紫璇这番话词锋犀利,说得又急又快,宛如连珠快箭几令顾长风难以招架望着满面尴尬,欲辩无词的顾长风,紫璇的怒火像是得到了宣泄,她的神态渐渐平复,话音也转为和缓:“也或者,”她说着有意顿了一下,目中透出摄人寒光:“顾大哥怕我把那位田大人杀了?我可是你带入军营的,纵然我不爱惜性命,你也脱不了干系紫璇虽读书不多,但起码还懂得不会恩将仇报”经过这一番对话,顾长风心中对紫璇的好感更加深了几分她看来年轻气盛,强悍倔强,原来是因时而异的要忍气时,却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而田启云今晚的荒诞行为则很令自己费解,真的是穷极无聊还是别有所图若是他知晓紫璇的身份而有意为之,那必须要私下和他谈谈思忖中顾长风拧眉沉吟:“启云兄以前虽然贪杯,也好些女色,但从没像今天这么失态我代他向你道歉”紫璇摆摆手道:“算了,都是任我行那老狗编出那些恶心的事情来侮辱我主人,还和那个令狐冲什么什么的!下流!我主人才不是那种人呢顾大哥你说是吧?”在说这段话时,她带着寂寞与不平,以及愤慨尽管从那日令狐冲的反映来看,他和东方不败的关系纵然不若江湖传闻那般淫秽不堪却也绝不简单但顾长风依然点头表示肯定紫璇的观点,他只想让她开心一点像是得到顾长风的肯定让紫璇的情绪大为好转,她扬眉爽利的道“不开心的事就不想了,天快要亮了”说着抬手指着东方已经微微泛白的天空:“看,又是新的一天”两人循着来时的道路,在晨光中并肩而行“你是怎么发现启云兄是在演戏的?”顾长风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在心中压抑了足足半个晚上紫璇回答的很直接:“第一:现在正处夏季,天气炎热而那两个报事的家伙身上只有血迹,没有汗味想来是一早就躲在附近第二:入营的时候我计算过营地帐篷的数量,大概能容纳五六百人以我主人的功力,根本不会耽搁那么久还杀不到中军”“你倒真是细心”顾长风颔首赞叹“小意思,怎么说我也是东方不败训练出来的”当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紫璇脸上洋溢着是流于内心的骄傲和自豪顾长风没有搭话,他低头随意的将一枚石子远远踢开紫璇呼吸着海风中特有的淡淡腥咸目光投向远方波涛翻涌的大洋,那是数日前大明战船和西班牙战船生死竞逐的战场“顾大哥,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顾长风微笑着应答“朋友之间就应坦诚相对你可知令狐冲其人其事?对于他帮任我行那老狗把我主人击落悬崖你又怎么看待?”紫璇的问题就如同她的轻功身法,每每出人意料,角度刁钻“有过数面之缘听江湖传闻,他上黑木崖助任我行夺位起因是东方不败杀了他几位师弟为同门报仇,也是恪守江湖道义”顾长风心知作为东方不败昔日的亲信,紫璇对令狐冲可谓仇大恨深他应答格外留心,琢磨该如何用词才能避免刺激到对方“顾大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我主人杀他同门之前,那令狐冲就曾夜探神教,企图打听任我行那老贼的下落那个时候,神教和华山派可素无恩怨,更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华山弟子这,又该怎么说呢?”“这个么”顾长风登时语塞,论起令狐冲和日月神教的恩怨纠葛,紫璇确实远比自己有发言权“或许是因令狐冲和任盈盈有旧情,他应红颜知己所托”他勉强招架着“好个红颜知己,他又不曾和那任盈盈成亲,一个外人就跑来管神教的家事,无媒苟合么!”紫璇似是跟“令狐冲”这个名字卯上了,紧扣不放,步步进逼一抹愠色从顾长风眉宇闪过,或许觉得“无媒苟合”这个词太过刺耳或许他已被紫璇的话锋逼到死角若是想结束这个话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随声附和两句,一如江湖中对那令狐冲的种种恶评莫说令狐冲对他有救命之恩,即使素未谋面,顾长风也不想如此,他从不是趋炎附势,埋没良心的人所以他只得把本不想说出的实话吐露出来:“紫璇,我知道你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但无论如何,令狐冲以一己之力阻止东方不败聚众作乱,为天下百姓弭平兵灾江湖上那些蜚短流长我不管,就我看来,他有功无过”“你终于说了实话”紫璇停下脚步,流露出一种解脱和释然:“其实顾大哥你的意思我懂在朝廷眼中我们这些人是祸乱天下的罪人,若是我们不死,天下就会有更多的人死”顾长风刚要分辨,却见紫璇的视线猛然定赚呼吸陡转粗重“我先躲躲”随着低沉急促的话音,紫璇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侧方茂密的林间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站着一个人,面向朝阳,那背影在顾长风眼中是如此的熟悉“令狐冲!”顾长风脱口惊呼方才言谈中品评功过的对象,此时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对于他的呼喊,对方似乎全无反映,直到顾长风走近三丈之内,那背影方才循声转了过来在顾长风看来,今天的令狐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状态面色发白,两腮略陷,嘴角冒起青黑的胡渣,双目满布血丝都直白的显示他已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但他又全无倦色,反而由内而外散发出某种生机和活力,整个人的精神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一道奔腾的溪流,这是前些日子相见还不曾有的“长风兄,你好”令狐冲干裂的嘴唇开合中吐出沙哑的问候在和顾长风对话的同时,他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先前的方向“令狐兄,你这是,等人?”顾长风试探性问道“等一个朋友”令狐冲爽朗一笑后便抿紧了嘴唇,仿佛每多说一个字都会消耗他有限的体力顾长风抬头看了看阴沉的铅灰色天空,又看看手中空无一物的令狐冲,本想邀请他去营地避避雨,但又想到紫璇还在附近,权衡一下只得打消念头“那,我还有事在身,告辞”顾长风自他身旁穿过,走了二十几步后好心叮嘱“要下雨了你还是先避避”令狐冲点点头,表示向他的好意致谢当顾长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外,令狐冲抬头仰视天空,大朵大朵灰黑色的乌云在翻滚抽动,它们融合汇集成一块巨大的暗幕,那幕遮天蔽日,天地一片冥暗混沌暗幕倏而消解成若干小块,如一场黑色的暴雨,倾盆而下,落进眼瞳,激得五脏六腑一片冰冷,胃囊剧烈的蠕动向大脑传递着痛苦的信号令狐冲明白这些是幻觉,这是自己数日不曾合眼,也未曾吃东西,期间又被淋了雨,身体精力都处于严重透支的边缘但无论寒冷还是痛楚,却始终无法浇灭心中那盏消的灯塔令狐冲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还能坚持多久,但依然在顽强的等待他坚信东方不败会循着离开的方向再度回到这里,他们三年后重逢的地方当再见到他那一刻起,令狐冲便已下定决心,不会再放弃令狐冲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东方不败如在眼前的音容笑貌,沉郁苍凉的箫声,饮酒的豪迈之态他以记忆的甘泉来抵抗自然规律对身体的侵蚀在凝思中,在神游于渺渺往事中,令狐冲倏然感到之前灰暗昏沉的天幕降下了一抹晨曦,金色的光芒瞬间刺亮他的双眼那丝丝缕缕的血线如同被烈火燃烧的藤蔓,卷曲中尽数化为灰烬他的双眼瞬息恢复清明,他清楚无误的望见,看到,在那晨曦降下的方向,多了一个人那人低着头,脚步深浅不一,与其说是走路,倒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驱策但令狐冲的直觉告诉自己,是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他的身,他的一切他的消,回来了!“诗诗!”令狐冲发出一声愉悦至极的呐喊,所有的饥饿疲劳困顿都被这一声呐喊吹散的无影无踪东方不败停下散乱的脚步,终止了他自那晚与果心大战后,一人孤独无依漫无目的的苦旅他迷惘中抬起头,方才耳边响起的那个清朗的男子呼唤是如斯熟悉“令狐冲,令狐冲”他的声音颤抖着,扬起双臂,心潮泛起激越的浪花于是,东方不败看到了令狐冲,令狐冲也看到了东方不败此刻,风停云凝,水静浪隐,大自然一切的声音似乎全都销匿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只有对方的呼唤“诗诗?”令狐冲急奔数步,紧紧抱住她的双肩,这一瞬,他全身血液如沸,喘息着,颤抖着道:“我终于等到你了”他的双手十指隔着衣服深深陷入东方不败肩头,好像不这样抓紧就会再次失去他肌肤的体温和柔软触感给予他真实佐证随后他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得偿所愿的叹息!那是满足,那是感谢天地“令狐冲?”东方不败勉力抬起疲惫的眼帘,犹如梦寐:“你怎么会在这?”“我在等你啊”令狐冲兴奋中话语显得杂乱:“你忘了,那晚我们在这里,你,你说还有事情未了”东方不败环顾四周,他惊异的发现,自己神志昏愦中无意识的行走竟然重新回到那晚和令狐冲相逢的旧地为此,他在心中默默感念先祖的庇佑,感谢命运的赐福“你一直在等我?”他抬起眼,以双手捧住了令狐冲的面颊,细细端详着“对艾我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东方不败笑了,疲惫却又欣慰甜蜜:“你傻的,若是我一直不来,你不是要白等一辈子”令狐冲也笑了:“我不怕等不到你,只怕错过你”“诗诗,你这是怎么了?”重逢的狂喜略略消退,令狐冲惊讶的发现,自己眼前东方不败简直可以用潦倒来形容棕色贴身长衣已经抽丝破口,长发凌乱披在肩头,脸色惨白如纸而且除了极度疲惫,神志有些不清之外,更兼遍体鳞伤他右手三根手指紫胀肿大,比其他手指足足粗了两圈,一望便知是指骨断裂左臂身侧也多处有伤,这些伤口同样没得到处理,有些已经出现化脓的趋势“物尽其用,物尽其用”东方不败苦笑着回避令狐冲充满痛惜和关切的目光,他只想把那些痛苦的篇章统统丢进大海“诗诗,不说这些,我先带你回家治伤”令狐冲强自压下激动的情绪,他看出东方不败的伤势除了眼前所见之外,内伤也绝对不轻,当务之急是赶紧帮他治疗“家?”当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东方不败在彷徨感伤中落泪,他那里还有家?黑木崖早已是一座鬼域,扶桑的那间草庐,不过是德川家康饲养宠物的牢笼“对,家,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却是令狐冲以全部心意的昭示“我们的家?”东方不败语带轻泣,他轻轻的伏在令狐冲胸前一个平凡无奇的名词,却让他感到巨大的幸福“对,我们的家!”令狐冲的情感如烈火燎原,他紧紧把东方不败拥入怀中,尽情感受着他的体温,贪婪的嗅闻着他的气味,巨大的满足感促中令狐冲向着天空高呼:“回家,我们回家!”欢快的声音远远传送开去,日辉晶莹的泪珠滚落下他的脸庞在拥抱的一瞬之间,他们彼此的情感似喷薄而出的朝阳无数道明媚的阳光挥洒而下,天地一片鲜亮,阴霾没去,一抹碧空,连云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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