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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质。至于下面讲到“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我那个时候都没有注意,我当时注意的只是“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他从这里开始,整个展开的就是一个对北方的回忆,因为胡人骑马在秋天去打猎,南方不会有这种景象,一定是北方。所以我们会感觉到唐诗的塞外诗,像王维,他们都是真的到了塞外,真的到大漠当中去写诗的。可是辛弃疾其实是一直生活在江南的人,他写塞外、写胡骑的时候,其实是想象的,所以他的东西里面的荒凉跟悲壮,并不是真实的感觉,他在想象自己豪迈的时候,常常会跟凄凉xìng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我想我们特别需要从历史背景上去了解,辛弃疾事实上已经是一个南方人,可是好像是一个不甘心做南方人的南方人,所以他的诗里常常产生出向往北方的一种豪迈和辽阔,我想这个部分构成他文学上最重要的主调。

  我不晓得大家知不知道辛弃疾后来非常富有,他做了很多任的官,有很多很多的土地,是一个大地主,家里养了很多侠客,其实有一点像民间帮会,有他自己的军队。所以他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构成一个很奇特的部分,我觉得跟他后来的那些豪壮xìng的词有关,因为他自己在家里就是练武,来往的人物大概都是这一类人。由于后来南宋的朝廷根本不主战,所以他就退下来,自己搞了一个想象出来的侠士空间。你读辛弃疾的传记,会发现他是在这个世界里面去完成他的文学,他在里面很悲壮地去唱“靖康耻,犹未雪”这一类的歌,可是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姜夔的世界。他其实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然后变成了一个很豪迈的气韵。

  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们再看下面的《丑奴儿》,这是他非常好的作品。辛弃疾是一个创作力非常丰富的人,创作力丰富说明生命力很强,这个生命力可能是要去北伐中原,可是不北伐中原的时候他也有事干,你看他常常就在墙壁上写诗了,他喜欢旅行,喜欢跑来跑去,他把生命力一直挥洒出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yù说还休,yù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

  《丑奴儿》传诵很广,它在讲一个生命里面非常抽象的感觉,比如“少年不识愁滋味”,现在几乎变成口语,我们常常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年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愁。“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为了写一个新的诗、新的词故意去说“愁”。因为这个愁变成了为写诗去拟造出来的东西。“而今识得愁滋味”,在生命经历到所有的沧桑之后,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愁了,结果反而是“yù说还休,yù说还休”。其实真正的愁,生命里面最大的悲哀,是没有什么话可讲的,别人问你的时候,你也只是回答说,“却道天凉好个秋”。说天气好冷,怎么已经到秋天了,用很口语的方式去结尾。

  这里面也可以对比出辛弃疾的确是跟姜夔不同的,我们说周邦彦、姜白石都是形式主义的诗人,辛弃疾不是,他是重视内容的,所以他会在真正知道什么叫愁的时候,形式都不要了。他根本不想讲话了,只不过说天气好冷而已。

  大家可以把李清照的口语化的部分,跟辛弃疾口语的部分结合在一起,我们会发现口语部分在宋词里面扮演的角色,可以看到文学史一个非常重要的变迁。我觉得禅宗对于宋代的文学、美学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影响,绘画里面有一派叫做禅画,像梁楷、牧溪,尤其影响到日本的这一派,就是画画不是为了画画,是为了说法。所以绘画上的形式部分要减到最低,能够把大家领悟的余韵的东西提到最高。

  同样的,在禅宗有一个东西叫做“机锋”,机锋是说我讲出一个东西,比如“却道天凉好个秋”,好像没有深意,可是你自己要去领悟里面的意思是什么。就像禅宗的祖师对他的徒弟说:“你吃饭了没有?”徒弟说:“吃过了。”他说:“洗碗去。”“洗碗去”不是一个直接讲的东西,是机锋,看你能不能领悟,你吃完饭就应该去洗碗,你不要再去想那么复杂的问题。在很多禅宗的庙里面都会刻三个字“吃茶去”,意思是说这个祖师借着情境在点破,就是棒喝的“喝”。他在点破你,让你立刻产生一个领悟的感觉。让你能够从知识的执著回到生活的现世里来。

  比如有一个徒弟问他的师傅,什么叫佛法大义?我不知道怎么把佛经应用在我的生活里。这个师傅就指一指天,指一指桌子上的一个花瓶,徒弟也不懂什么意思,于是出来问李翱。李翱就说:云在青天水在瓶。那么云在天上,水在瓶子里,其实就是一个自然的状况,意思是说你不要本末颠倒了,每天在那边念佛经,念佛法大义,可是连脚下之事都管不好。那脚下之事也是一个机锋,意思是说你回到你最基本的生命认知上。这是禅宗所谓的机锋。

  禅宗最有趣的一点是它带动了整个的白话文学,因为他们觉得一切文字语言都会变成故意造作,弄得大家越来越不懂,所以禅宗是要把知识的障碍破掉。本来读书是为了求真理,结果越离越远,因为不能够回到生活本身了,所以他们提倡用最简单、最通俗的文字,直接去撞破这个知识的障碍。当然,这个部分从唐代的六祖慧能到寒山、拾得这一类的诗人就已经开始了,到南宋所谓的禅宗公案,达到了最高的巅峰,所以它当然对当时的一代文学家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像“天凉好个秋”,就是有时候你会觉得一个朋友问你很多复杂的问题,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天气有一点冷,是不是?你会觉得这个朋友如果懂就懂了,不懂也就算了。机锋常常是顿悟,他觉得其实越说明越变成误解,越离越远,所以这个是白话文学很重要的一个发展。

  在《丑奴儿》里,大家可以看到辛弃疾很不同的面貌,我希望大家可以看到辛弃疾国破家亡的主题,也可以看到他作为一个好的诗人,对于生命的青春形式和老年形式的领悟过程。辛弃疾的确有很好的诗人品质,一个诗人的品质很重要的部分,大概是对于青春的眷恋,以及对老年经历沧桑以后的一种无奈。这一点大概是所有的诗人都有的,不管是李白、杜甫,还是哪一家,都会有这个部分。所以他会感叹到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到了中年历尽沧桑以后,了解了生命是什么样的状况之后,只能用平白的语言说:“天凉好个秋。”

  《青玉案》

  下一首的《青玉案》,是王国维最赞赏的一首作品,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以往像侠士一般的,非常关心政治和社会的辛弃疾,出现了非常缠绵的,有点女xìng、有点深情的部分。我们刚才提到如果没有这个部分,辛弃疾真的就变得粗鲁了,他其实有非常柔软的部分,而《青玉案》刚好表现了他最美、最深情、最婉约的这一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经过春天一夜的东风,第二天所有的花都开了。我们看到辛弃疾跟周邦彦、秦观有很大的不同。他常常在视觉上比较辽阔,比如“花千树”,与“叶上初阳干宿雨”不一样,后者是看到一片荷叶上,隔夜雨水留下来的痕迹;可是辛弃疾看到的是一大片花,千树开花。当然这里面有艺术家的个人精神,我们看到范宽画《溪山行旅图》,他看到的就是大山,可是我们看到当时也有画家画鹌鹑,他就是看到小小的鸟。其实人的视觉或听觉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听到不同的声音,在美学的世界,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不同的经验。我们透过周邦彦看到的更为纤细的东西,周邦彦很像工笔画,像刺绣,而辛弃疾绝对是大泼墨,所以一上来就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注意他形容那个花瓣飘下来像繁星,像雨一样。所以他的视觉感觉是比较大的,是比较开阔、辽远的。为什么会把辛弃疾和苏轼放在一起称为“苏辛派”,因为他们都有比较大的空间感。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在讲元旦的庆祝盛会,所有的人出来游玩的盛况。所以很多人讲到辛弃疾其实并没有每天在那里卧薪尝胆,他其实蛮有钱,日子也过得很好,所以“宝马雕车,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其实很贵族气。他有他的豪迈,他的钱撒出去也很惊人,他为朱熹办丧礼,是当时惊动朝野的大事。他很爱才,又有侠士风格,听到哪一个文人没有钱,他就把钱撒出去。所以他的豪迈其实跟他的富有有很大的关系,就是他是非常挥霍,他很向往唐代那种侠士风格。

  当然如果你本身很寒酸,你大概也豪迈不起来。他可以拥有军队,拥有自己大的庄院,那些侠士才会跟他来往,所以辛弃疾这个人是可以写成武侠小说的。当时南宋的很多文人很喜欢辛弃疾,就是因为他仗义疏财。当然我们刚才一再强调,他真的命也很好,做官做得很顺利,没有陷在政治的冤狱当中,最后不行他就退下来,搞他的大庄院,完成了他自己在理想国里的另外一个豪迈之气的感觉,他的句子当中都有这种很开阔的力量。

  “蛾儿雪柳黄金缕”,这是讲柳树;“笑语盈盈暗香去”,我们看到这里有一点像李清照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一个最好的创作者的确需要男xìng的部分,也需要女xìng的部分,如果你把他这个女xìng的部分拆掉以后,你会发现他就只有粗鲁,而少掉了深情。

  众里寻他千百度

  下面这一段非常深情,就是王国维一直赞美为最好的句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在某一个元旦的晚上,到处都是烟火,也许辛弃疾在找他心爱的人,一个牵挂的人,他一直找都找不到,几乎放弃了,可是忽然一回头,发现那个人就在繁华的夜市灯光当中。我们看到他是在写一个事件,可是文学的精彩在于它不是只写某个事件,像王国维就把它列为人生三境界的最后一个境界。

  大家都记得第一个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它是一个对孤独的感悟。

  第二个境界是柳永的:“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就是你爱一个人,你可以爱到一直瘦下去,你也觉得不后悔,你心甘情愿,那是一个痴迷的阶段,别人都觉得不值得,可是你自己觉得值得。

  然而所有的痴到最后近于绝望的时刻,你也怀疑这样下去是不是值得,可是在那一刹那,会出现希望,希望几乎是跟着绝望来的。“蓦然回首”,几乎你要回头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国维用这三个句子来说明人生有三个领悟的境界,他认为最后一个境界就是辛弃疾的这个状态。所以好的文学会将特定的事件升高为人生复杂的感觉。

  我想辛弃疾当然有他自己的痴迷,有他自己的追逐,有他自己在生命里面一直坚持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不是北伐中原?我想大家也许可以探讨一下,但是他的确有一种热情和理想,他相信人与人之间那种侠的肝胆相照,这个东西他要完成,所以他替别人办丧事,替别的文人解困。我们看到辛弃疾在这些方面完成自己的生命风范,表面看起来是他没有完成北伐中原,可是这种热情转成了他爱这个世界,他成为身边有共同理想的文人的典范。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从这些方面重新感受“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含义,生命里面没有过这个寻的过程,后面的东西都不会有,而且不是一次,是“千百度”,一次一次地找,找到几乎绝望,几乎就是找不到了,意义才出现,最后是不是找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找了“千百度”,它是意义。

  我们在存在主义的哲学里面看到加谬一再讲到希腊的一个神话故事: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山,石头又滚下来,他就再把它推上山,用它去说明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并不在于完成一个目的,而在于可能就在这个过程里,就在这个循环中。生命的意义就在“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状态当中,生命没有找的愿望,是不会有答案的,答案也许就在找的过程里。所以我觉得诗词、文学的精彩,在于它常常会变成象征。非常精彩的在于“蓦然回首”,其实蓦然回首是非常刹那、非常偶然的。法国后来的美学里面常常讲“偶然xìng”,就是你没有办法刻意而求,但是你必须在“千百度”当中累积,没有“千百度”,那个“蓦然回首”也没有用。重点不在于回首,你老回头,你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精彩的画面在于:“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完全是一个画面,生命里面如果许诺给你这个时刻,大概就值得了。所以很精彩的文学常常在于它的错综复杂的对立关系。

  我们可能会觉得《丑奴儿》、《青玉案》没有讲国破家亡,可是它们是辛弃疾的好作品。王国维选辛弃疾的作品,没有选我们通常教科书选的那几首,反而选的是这一首《青玉案》,它里面的生命情境非常精彩。

  村居老人辛弃疾

  对于辛弃疾的复杂xìng的了解,大家看过了他的《水龙吟》,现在看到他的《丑奴儿》,看到他的《青玉案》,你几乎已经看到三个不同的辛弃疾,各位再看一下《清平乐》,这又是另外一个辛弃疾,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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