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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上达天听

  此刻,程雪松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却不是纪委大楼的那间,而是常委楼里的属于他的那间。

  自打散了常委会,他便在这间办公室待了,因为他相信自打方才常委会上,领了段钢赋予的那个“好好操作”的权力后,自己今天就注定别想消停。

  他清楚段钢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网开一面,尽量操作好,让这位薛主任领罪,却不受重罚,放他一马。

  程雪松也乐得如此,他还怕夹在段钢和薛家中间难做呢。

  这不,散得常委会后,他便回到自己办公室等电话,等着薛家人以及为薛向说项之人的电话上门,他好顺道做做人情。

  当然,这位程书记之所以不回纪委大楼的办公室等电话,乃是为了等着和另一位在会上领了和他同样任务的郑书记碰面。

  而程雪松没想到的是,电话是等来了不少,可预想中的薛家人的电话却是一个未至,反倒是那些怀着不可言道目的的电话,很是来了几个。

  若是一般二般人来的电话,程雪松也就不会纠结得在办公室内转圈圈了,偏偏他所接的五个电话,就没一个级别低过他的。

  其中,甚至有那位江淮省的时国忠同志,以及浙东省的吴铁戈同志,若这两位都是普通的省级大员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二位的家族,都是超过薛家的存在。

  二位大员来电,看似没说什么,只是略略谈了些维护司法公正的重要性,便挂了。

  当时,程雪松就震惊了!

  他没想到的是,市委办公厅窝着的这位不起眼的薛主任。竟是这般耀眼夺目!

  按说,就算薛家和那几家有矛盾,要出手,也是兵对兵,将对将,可薛向分明只是一届小小正处级干部,怎么惹来了这么多大老虎不顾身份地向他表示“关心”。

  都说,要看一个人的身份、品位,看他周围的朋友。就行了。

  程雪松现在想说的是,要看这位薛主任有多牛,就看这帮向他表示“亲切关怀”的长辈就就行了。

  如此接了一通心怀不轨的电话后,程雪松又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段钢的吩咐他已经领了,再说。真如那几个电话的吩咐,去“亲切关怀”薛向,薛家人那边又不好看,可要是真放开了薛向,电话里的那几位惹不得的,也得让他全惹了。

  愁,程雪松是真愁。这也是官场上,衙内最不受待见的原因,简直就一刺猬,谁沾上扎谁。

  又绕着屋子转了几圈。程雪松渐渐松了劲儿,因为他忽然想起另一位领命的郑书记,只怕也遭遇了自己现在遭遇的。

  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儿,他何必一个人愁!

  又抬手看了看表。步到窗边朝下忘了忘,瞧着窗外主干道上渐稀的人影。程雪松终于迈开步,朝门外行去。

  常委楼就三层,他和郑行高的办公室,恰好在三楼的一南一北两端。

  程雪松没想到是,他刚绕过拐角,便瞧见了郑行高也从南端的拐角现出影来。

  二人远远地相视一眼,对目一笑,便各自转身,从身侧的人行道,步了下去。

  十分钟后,两人在市委大院最北端的的亩余大小的荷塘边,聚齐了。

  此处荷塘,水浅鱼多,他二人倒是时常因为共同的爱好——钓鱼,长在此相聚。

  此时再聚,正是春寒料峭,池塘中荷枯长而苍郁的拟鸡叫声传来,老首长端着个秋葫芦作成的老青色糠瓢,边唤着散在四处的大鸡,小鸡,边从糠瓢里,抓住一把把带壳的粟米,一点点地洒出个圆形。

  夕阳下去,这个共和国最有权势的老人,身着厚重的老棉衣裤,脚上踩着当年在晋西北跟鬼子猫冬时的土色千层底棉鞋,如寻常老农一样,喂着自家的鸡群。

  一瓢粟米撒尽,二十多只大鸡小鸡全涌了过来,有生猛的大公子昂着脖子,呱呱啼叫几声,独霸一方,开始啄食;也有方长成模样的淡黄小鸡,跟在老母鸡屁股后边,边啄边玩儿。

  一瓢粟米,不过半斤左右,二十多只鸡,十来分钟就啄尽了。

  按理说,一瓢粟米,二十多只鸡分食,无论如何都吃不饱的,可这些鸡是散养的,一大早便放出去了,梅园这占地数十亩的田园,哪里会喂不饱这二十多只鸡。

  单看这会儿,小鸡崽边吃边玩儿。就知道它们早吃得饱了。

  结束了喂食,老首长便弯腰打开鸡笼,低低唤了数声,这帮早养得熟了的鸡群,在那只有着大红鸡冠子的大公子的带领下,次第进了红砖垒就的鸡笼。

  关上鸡笼,老首长拍拍手,跟厨间正准备着晚餐的老伴儿招呼一声,便抬脚朝外行去。

  初春的梅园。到底不似松竹斋四时植物毕集,此处真就像个小型的村庄,除了溪边竹林一侧的松柏林,到处白茫茫一片。

  前天方下了雪,虽然连遇着两天的好天气。太阳到底不烈,地上的积雪薄了几分,却没融尽。

  踩着如松针铺就的雪地上,老首长信步东行,他这是要去瞧瞧麦田。

  说起来,一年上头,老首长也就初五过后。能闲暇两三天,而今天一过,松快的日子彻底结束,明天就又得搬回大内了。

  此刻的老首长就像个要远行的老农。临行前,总得来瞧瞧自家的土地。

  远远地麦田静静地伏着,皑皑白雪早已稀薄,靠近风口的那两处。更是早露出了大块大块喜人的青色,薄薄的夕阳。照在那处,青红相映,现出耀眼的颜色。

  瞧见那处生动可爱,老首长顾不得晚风清凛,信步朝那处行去,到得近前,甚至将羊毛围巾塞进了大衣领口里,从淙淙的溪水上的青石板上垮了过去,直接到了田边。

  伸手抚过青青软软的幼苗,轻轻嗅了嗅这夹着泥土水汽的清香,老首长直起腰来,便顺着田埂,朝北行去,显是打算绕田一周。

  谁成想,没行过十米,便听见北方传来喊声,因着路远,风吹声散,却是听不清喊什么,老首长循声看去,却见一匹健硕的小红马,拖着个板车,远远行了过来。

  这是孙女小南妮儿,闹着玩儿的玩具,他原以为是小宝贝来了,赶忙迎了过去,可待跨过青石板,终于看清了板车上的人物。

  正是南方同志,垫着半个屁股,坐在板车上,眨眼就到了近前,但见他熟捻地控着缰绳,轻吁一声,小红马就立住了脚,紧接着,便跳下身来,朝老首长行来。

  瞅见老首长脸色不好,南方同志赶忙道:“我这儿有急事儿,所以才用这玩意儿的!”

  这小马车本是他哄南妮儿玩儿时,置办的,而梅园内又不通车辆,他今天原本在外会友,猛地听说了个惊人消息,便赶了回来,到得园内,却是无车,他腿脚不便,便选了这小马车代步,速度倒也不慢。

  得了解释,老首长面色缓和了下来,“啥子事嘛,慌头慌脑!”

  “爸爸,我刚得到消息,薛家老三,完——了!”

  南方同志语出惊人。

  老首长微皱的眉峰,猛地一跳,怔怔盯着南方同志,却是不语。

  南方同志被盯得发毛,又轻轻叫了一声。

  老首长仍旧不说话,但终究不再沉静,忽地从兜里,掏出包大熊猫来,抽出根,叼上。

  南方同志慌忙从荷包里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老首长深深吸了一口,烟柱竟被燃去了四分之一。

  一口吸完,老首长竟掐断了燃烧端,将残烟放进棉衣兜里,接着,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终于,再度开言,“说,什么时候的事,朗格没的!”

  “没?什么没?”

  老首长方才的表情虽然平静,可南方同志岂不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和习惯,他真是吓住了,他没想到那个爱惹祸的小子,在父亲心中还真挺有位置!

  可真等老首长话音落定,他才知道父亲是误会了,赶忙抢道:“爸爸,您误会了,人在,我说的完,是说这小子这回的官是当不成了,他被人用强奸罪,给拘起来了,常委会上已经过了!”

  “被人用强奸罪拘起来了”,而不是“他强奸妇女被逮捕归案”,足见南方同志的倾向性。

  细说来,南方同志对薛向不是特别满意,尤其是觉得薛向太高调,太不像个官员!

  当然,这不满意之中,或多或少,也夹杂了些吃味的情绪,毕竟薛老三这个年纪。官位就到了这个地步,想想他自己当年如薛向这个年纪时,都不知道在干嘛,更不提现在一把年纪了,也不过挂了个正厅的衔。

  不过,南方同志并不否认薛向的才智和贡献,对季老那个“党内英俊”的评语,也深为认同,更重要的是。因为薛安远的关系,他真把薛向当了晚辈、子侄。

  他性子又护短,今儿,在朋友那儿一听说薛向的事儿,立时就急了。便赶了回来。

  按理说,只要他南方同志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原也用不着来寻老首长。

  但薛向这事儿,太特殊,他也知道自己老父极为待见这个年轻人,可以说在三代子弟中。此人最是瞩目。

  因此,他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不像话!”

  老首长丢下这“三个字”,便转身朝青石板行去,看样子又要上田埂。

  南方同志愣了愣。他不知道这“不像话”是在说自己方才语焉不详,让他误会,不像话;还是说薛老三此事荒唐,不像话;抑或是对明珠那边采取这种争斗手段。表示不满……

  语义太多了,南方同志没听着准信。心下不安,转步缀了上去。

  “爸爸,薛家老三的情况,我清楚,那小子虽好勇斗狠,有股子楞劲儿,但人不坏,这些年,尽听说他在四九城打这个,砸那个,还从没听说他欺负谁家姑娘,明珠那边这回真不像话!”

  南方同志陈述了自己的看法,老首长却丁点反应没有,却也没有叱责,南方同志鼓起余勇,接道:“爸爸,这事儿可不轻啊,虽有安远大哥在,薛家老三不会有多大事儿,可他这名声脏了,只怕就得脏一辈子了,一辈子的前程可就毁了。

  实事求是地说,薛家老三真是可造之才,十六七岁从宦,短短六七年,积累的功业,比别人一辈子都多,靠山屯的养猪场、希望饲料、大棚蔬菜;京大的杂志;龙骑自行车场、萧山新港,这都是了不起的建树,更难得的是,这人有新思想,理论素养也高……”

  转瞬,南方同志就化身瓜农,薛向就是他手里捧着的那枚举世无双的西瓜,这会儿,南方同志正对着这举世无双的西瓜,用着举世无双的赞词。

  他说得正入神,老首长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你跟我说这些,干甚!”

  一语直问人心,南方同志一呆,他总人不能说,我想您出手,搭救把薛家老三。

  好在老首长没盯着要他回答,忽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南方你呀,朗格时候才能成熟噢,我又不是明珠市的法官,你跟我说这个,有朗格用,再说,你说的话,都是亲眼所见?你了解实际情况?你也说了嘛,已经上了常委会,既然上了常委会,就是一级组织的决定!你不相信组织,难道要相信自己的臆断?咱们的组织有纪律,国家有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即便是一级组织出现了错误,不还有上级组织监督?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到处跑,好好研究学问,多多看些法律方便的书……”

  南方同志万万没想到,他好心跑来替薛老三搬道祖符旨,结果却自己抢了一堂政治课。

  不过上课归上课,可他到底听出了话锋儿,便是那句“还有上级组织监督”。

  ………………

  眼下的时间,按历法算,已是初春了,诸如明珠所在的东南,虽然严寒依旧,但柳条梢头,已见春意。

  可咱们神洲浩土,方圆九百六十万公里,跨越数个时区,北国边疆省,却正处于一年中最严寒的时节,瑞雪纷纷。

  傍晚六点半,边疆省边陲某无名军事基地上空,一架直—5直升机正呼呼地转着螺旋桨,缓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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