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几日前，程老太太来普济庵上香还愿，刚好遇到天降大雪，山路被堵。佛祖说：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果然是没错。若不是被雪堵在普济庵不得离开，程老太太又如何能巧遇阿婢于佛殿之中呢？
“阿弥陀佛！”程老太太手捻佛珠，守着榻上至今还是昏迷不醒的小丫头，整颗心都溢满了心酸和疼惜。那日从厢房追出来，阿婢人已经是不见了。她扶着林妈妈正急着去找，就见前来接自己回府的孙儿抱着这丫头，并将她送上了马车。
程老太太亲自给阿婢换了额头上降温的凉巾帕，回想那日的情形，忍不住轻声叹口气：“如此一个小丫头，怎么就能说出那样一番倔气的话来！”
一旁站着的林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她是对自己母亲有怨吧！也是，这么好一个女娃儿，背上弃妇之女的坏名声，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程老太太带她回府的时候，自己还没忆起“阿婢”这个名字，直到给她换衣服，找到一块余妈妈的牌子，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个夏家庄的弃女阿婢！虽然不明白阿婢和她的母亲有何怨念，但总归和身世有关吧。她母亲人走了，是一了百了，留着这孩子，可怎么过活啊！
程老太太听了，不以为然，却也不说破。
她摩挲着阿婢的小手，那里冻伤了好几处，虽然是抹了好些药膏，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老太太又摸了摸阿婢的额头：已经过去三日了，这烧仍旧是不退，可真是让人忧心。要是那孙犟头儿在这就好了
想到孙老儿，程老太太顿时又有些怒气：那老家伙也是，早不走，晚不走，偏赶上这个时候。既然走，就该都安排妥当才是，没的让这丫头受得这份苦！
老太太一回府，在整个春平县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幼女状告舅父”的消息，便钻进了她的耳朵。她不仅被这小丫头的行为给震撼了，更为她这几天的艰难而心疼。哼！将来那老犟头儿回来，可不能再便宜他了！改抢的还是得抢！只是这次，她不是要抢个丫鬟，而是要抢个孙女儿！这老犟头儿能做得，她岂能做不得？
老太太摸着阿婢烧红的小脸，嘴角翘起，自言自语道：“老婆子我啊，是该养个丫头，享个伺弄子孙的福喽！”
门外响起另一个戏谑的声音：“祖母，您这是喜新厌旧，要嫌弃我了么？”
话音刚落，一身轻裘的程御庚，掀开帘子，迈步而入。
程老太太看到宝贝孙儿来了，立刻把取暖的火盆朝他那里推了推，责怪道：“你不在你院子里呆着，又跑出来。穿得可够厚实？现在正是寒冬，万不能马虎。”
程小少爷在老太太身边坐下，道：“祖母现在想起我了。那日在普济寺外，您可是只顾关心这小丫头，连孙儿只穿着单衣站在雪里都不管了。”在老太太这里，这个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程小少，总是有些孩子气，常惹得老太太哭笑不得。
“我是要找个人和你比一比，省得你这小子，仗着我独宠啊，越发的不听话！”程老太太指着床榻上的小人儿，问他：“喏，就是这个丫头，以后做你妹妹。可好？”
程小少露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无所谓道：“祖母高兴就好。只是将来，若管不过来两个痞赖，可别愁坏了身子！”这小丫头的鬼精灵，他可是见识过的。他倒是好心提醒祖母。
程老太太伸手点了下孙儿的头，笑呵呵道：“你这小孽障！小丫头才无需我管着。将来啊，她倒过来帮我管着你也说不定！”
程小少看了一眼床上的阿婢，那小丫头虽闭着眼，那一双细眉却在不安分的拧着，显示着主人的刚毅和不屈。程小少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新妹妹”，绝对不会是个有利于自己的好角色！
昏睡中的阿婢，放佛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皱着眉一脸不悦。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姥娘抱着阿婢，把她塞给一个女人。女人的脸，很是模糊，但是那双冷冰冰的眼，阿婢却看得清楚。女人冷眼看着阿婢，一把将她推开。再然后就是辽阔的雪原，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阿婢自己一个，走啊走，却永远找不到方向
阿婢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一双眼酸涩无比，她再怎么努力想要挣开，也是徒劳。等她终于醒过来时，已经是六日以后。
而这个时候，整个程府都盛传一个消息：程老太太，从普济庵捡回来一个孤儿，而且打算养在身边！
程府发放冬衣的厢房门口，两个丫鬟交头接耳，讨论的正是这个。
“哎？秋玉，你们院子离老太太的静园近，可见过那丫头没？”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问。
叫做秋玉的丫鬟瞅了瞅四周，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没呢。不过听说回来的时候已经冻坏了，烧了足足有五六天呢！”
“我听说，那丫头脑子已经烧坏了，成了个小傻子。浑浑噩噩的，让吃便吃，让睡便睡。到现在，话也没多说一句。这大概是福气太薄，不是当小姐的命！”
秋玉听了，暗啐了一口，道：“当什么小姐，不过是伺候老太太的奴才罢了。”
“我怎么听说，老太太是有心收养她的呢？”
“若真是那样，我可不愿对着一个小傻子施礼喊‘小姐’。你说，她怎么运气就那么好？能遇到老太太那般慈善的人。咱们就没这样的好命。”说着，秋玉满脸的不甘和嫉妒。
“可不是。而且，听说连庚少爷都亲自去看望她了呢！”
“真的吗？”秋玉一听，登时眼睛发亮：“我来府里五年，连庚少爷的人影都没见着呢！她怎么就那么好运气。”
她说的没错，庚少爷的“神秘”，是府里人尽皆知的。她是程府先夫人王氏的骨肉。王氏生庚少爷的时候，有些难产，生产后，身子一直好不利索。又因这庚少爷先天患有寒疾，于是一直鲜少管程府庶务的程老太太便从院子里出来，发话了：让王氏好好将养身子，自己则把庚少爷养在身边。
从那以后，这庚少爷就鲜少出来院子了。就连逢年过节的家宴，他也是以寒症发作为由，不曾露面。府里，除静园以为的人，都不曾见过其庐山真面目。大多时候都只是看到一顶小轿从老太太院子里进出，然后猜测那里面可能是庚少爷。
秋玉还预再说什么，正在发放冬衣的余妈妈催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再不敢耽误，连忙一路小跑，赶去领三小姐的冬衣。
来到厢房内，其他院子都差不多领走了，秋玉一眼便瞅到余妈妈右手边的几套娇小襦裙，最上面一件是杏红色的，花纹精致，好看的很。秋玉便直接走过去，伸手要拿。
余妈妈却一巴掌打开她的手，道：“怎么？规矩都忘了么！”说着，递上一个托盘，道：“三小姐的冬衣在这里。”
秋玉看了一眼，托盘上面整齐叠放着几件衣裳，颜色有红有绿，却偏偏都不及那件杏红色的鲜亮。
秋玉仗着是程府嫡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一直有些口无遮拦，指着那件杏红色襦裙，道：“余妈妈。这府里就三小姐一个是五岁年纪，这襦裙不是给她的，谁还能穿？这颜色小姐定然喜欢，还是换那套吧！”
余妈妈头也不抬，声音却冷冷传了过来：“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没规没矩？”
秋玉还预再辩驳，就看到身后协助余妈妈分冬衣的王妈妈，正一个劲儿给自己使了眼色。秋玉心领神会，再不敢说话，端了托盘便走出厢房。
王妈妈是现在程夫人安氏手底下的，三小姐是安氏所出，王妈妈自然也会帮着她。所以秋玉也不急着走，只站在门口回廊下等王妈妈。
不出片刻，王妈妈果然出来，扯着秋玉到角落里低声道：“可别再这么莽撞！那冬衣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的。你若硬要，让老太她知道，可有你受的。”
秋玉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道：“老太太要五岁女娃的衣服作甚？”话音刚落，她猛地想起先前和姐妹讨论的话题，顿时惊道：“这么说，传的那消息是真的了？”
王妈妈点了点头，道：“嗯。老太太今日发话了。明日午时，要在静园设宴，让老爷夫人c少爷和小姐们都去呢，这大概就是就要定下了。”
秋玉惊得张大了嘴，再不多说一句，忙赶回自己的院子，给三小姐报信儿去了。
翌日一早，林妈妈拿了几件小襦裙给程老太太过目。一件杏红，一件黛蓝，一件翠绿。老太太摸摸料子，又瞅瞅花纹，挑的很是一个仔细。林妈妈本以为老妇人会亲自挑一件，不料她最后却是一个没选，而是全部拿着，一起来到内室。
内室的榻上，坐着一个神色微懵的女娃儿。老太太直接走过去，拦她入怀，道：“今日，阿婢你得要陪老婆子我见客，见见你将来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你莫怕，只需见他们一面，以后便和我老婆子住在这里，咱们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清净！”说完，把三件小襦裙放到她的面前让她选。
阿婢张着无神的眼睛，看了看，直接拿起那件颜色最深的黛蓝，自己往身上穿。穿戴完成，她从枕头底下小心掏出一块黑色麻布。正要往袖子上套，手却顿住。她抬起头，看了看程老太太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样子，又把头低下。
寻思了片刻，就在阿婢开始解衣服，准备将“孝”戴在里头袖臂上时，程老太太伸出手，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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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程老太太手捻佛珠，守着榻上至今还是昏迷不醒的小丫头，整颗心都溢满了心酸和疼惜。那日从厢房追出来，阿婢人已经是不见了。她扶着林妈妈正急着去找，就见前来接自己回府的孙儿抱着这丫头，并将她送上了马车。
程老太太亲自给阿婢换了额头上降温的凉巾帕，回想那日的情形，忍不住轻声叹口气：“如此一个小丫头，怎么就能说出那样一番倔气的话来！”
一旁站着的林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她是对自己母亲有怨吧！也是，这么好一个女娃儿，背上弃妇之女的坏名声，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程老太太带她回府的时候，自己还没忆起“阿婢”这个名字，直到给她换衣服，找到一块余妈妈的牌子，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个夏家庄的弃女阿婢！虽然不明白阿婢和她的母亲有何怨念，但总归和身世有关吧。她母亲人走了，是一了百了，留着这孩子，可怎么过活啊！
程老太太听了，不以为然，却也不说破。
她摩挲着阿婢的小手，那里冻伤了好几处，虽然是抹了好些药膏，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老太太又摸了摸阿婢的额头：已经过去三日了，这烧仍旧是不退，可真是让人忧心。要是那孙犟头儿在这就好了
想到孙老儿，程老太太顿时又有些怒气：那老家伙也是，早不走，晚不走，偏赶上这个时候。既然走，就该都安排妥当才是，没的让这丫头受得这份苦！
老太太一回府，在整个春平县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幼女状告舅父”的消息，便钻进了她的耳朵。她不仅被这小丫头的行为给震撼了，更为她这几天的艰难而心疼。哼！将来那老犟头儿回来，可不能再便宜他了！改抢的还是得抢！只是这次，她不是要抢个丫鬟，而是要抢个孙女儿！这老犟头儿能做得，她岂能做不得？
老太太摸着阿婢烧红的小脸，嘴角翘起，自言自语道：“老婆子我啊，是该养个丫头，享个伺弄子孙的福喽！”
门外响起另一个戏谑的声音：“祖母，您这是喜新厌旧，要嫌弃我了么？”
话音刚落，一身轻裘的程御庚，掀开帘子，迈步而入。
程老太太看到宝贝孙儿来了，立刻把取暖的火盆朝他那里推了推，责怪道：“你不在你院子里呆着，又跑出来。穿得可够厚实？现在正是寒冬，万不能马虎。”
程小少爷在老太太身边坐下，道：“祖母现在想起我了。那日在普济寺外，您可是只顾关心这小丫头，连孙儿只穿着单衣站在雪里都不管了。”在老太太这里，这个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程小少，总是有些孩子气，常惹得老太太哭笑不得。
“我是要找个人和你比一比，省得你这小子，仗着我独宠啊，越发的不听话！”程老太太指着床榻上的小人儿，问他：“喏，就是这个丫头，以后做你妹妹。可好？”
程小少露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无所谓道：“祖母高兴就好。只是将来，若管不过来两个痞赖，可别愁坏了身子！”这小丫头的鬼精灵，他可是见识过的。他倒是好心提醒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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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少看了一眼床上的阿婢，那小丫头虽闭着眼，那一双细眉却在不安分的拧着，显示着主人的刚毅和不屈。程小少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新妹妹”，绝对不会是个有利于自己的好角色！
昏睡中的阿婢，放佛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皱着眉一脸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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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发放冬衣的厢房门口，两个丫鬟交头接耳，讨论的正是这个。
“哎？秋玉，你们院子离老太太的静园近，可见过那丫头没？”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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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这庚少爷就鲜少出来院子了。就连逢年过节的家宴，他也是以寒症发作为由，不曾露面。府里，除静园以为的人，都不曾见过其庐山真面目。大多时候都只是看到一顶小轿从老太太院子里进出，然后猜测那里面可能是庚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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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妈妈却一巴掌打开她的手，道：“怎么？规矩都忘了么！”说着，递上一个托盘，道：“三小姐的冬衣在这里。”
秋玉看了一眼，托盘上面整齐叠放着几件衣裳，颜色有红有绿，却偏偏都不及那件杏红色的鲜亮。
秋玉仗着是程府嫡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一直有些口无遮拦，指着那件杏红色襦裙，道：“余妈妈。这府里就三小姐一个是五岁年纪，这襦裙不是给她的，谁还能穿？这颜色小姐定然喜欢，还是换那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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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玉还预再辩驳，就看到身后协助余妈妈分冬衣的王妈妈，正一个劲儿给自己使了眼色。秋玉心领神会，再不敢说话，端了托盘便走出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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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片刻，王妈妈果然出来，扯着秋玉到角落里低声道：“可别再这么莽撞！那冬衣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的。你若硬要，让老太她知道，可有你受的。”
秋玉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道：“老太太要五岁女娃的衣服作甚？”话音刚落，她猛地想起先前和姐妹讨论的话题，顿时惊道：“这么说，传的那消息是真的了？”
王妈妈点了点头，道：“嗯。老太太今日发话了。明日午时，要在静园设宴，让老爷夫人c少爷和小姐们都去呢，这大概就是就要定下了。”
秋玉惊得张大了嘴，再不多说一句，忙赶回自己的院子，给三小姐报信儿去了。
翌日一早，林妈妈拿了几件小襦裙给程老太太过目。一件杏红，一件黛蓝，一件翠绿。老太太摸摸料子，又瞅瞅花纹，挑的很是一个仔细。林妈妈本以为老妇人会亲自挑一件，不料她最后却是一个没选，而是全部拿着，一起来到内室。
内室的榻上，坐着一个神色微懵的女娃儿。老太太直接走过去，拦她入怀，道：“今日，阿婢你得要陪老婆子我见客，见见你将来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你莫怕，只需见他们一面，以后便和我老婆子住在这里，咱们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清净！”说完，把三件小襦裙放到她的面前让她选。
阿婢张着无神的眼睛，看了看，直接拿起那件颜色最深的黛蓝，自己往身上穿。穿戴完成，她从枕头底下小心掏出一块黑色麻布。正要往袖子上套，手却顿住。她抬起头，看了看程老太太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样子，又把头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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