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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她应着,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去。

  信在手中,有些厚。她慌乱地走着,胸中涌起一股冲动,很想把信拆了,查看里边的内容。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她想知道妹妹的消息。

  村口,枯黄的竹篱笆,把田地与道路分隔开。三岔道口,一条路通往上溪村,另一条指向圩镇,路中央是一堆稻草垛,庞然大物,旁边的木桩上吊着个灯泡,随风摇晃。

  秦郡走到灯柱下,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丁薇从石苑出来后,低着头,两手chā兜,踏上了通往石溪村的路。

  此时,空山寂寥,零碎几颗星光,散在苍穹中,显得那样渺小微弱。

  村民大多收工回家,她步履轻快,并不担心被人瞧见。其实,瞧见又怎样,有几人能认出她就是十多年前那个石溪村臭名昭著的小偷顾紫?她已从半大的野孩子长成了xìng感女郎。更何况此次回来,她刻意化妆改名更换了身份,除了养父,恐怕没人再能认出她来。

  携款私逃的事并非她的意愿,那时刚认识刘离,被爱情冲昏了头,经不起他巧舌如簧的鼓动,怀着对新生活的期盼,跟了他出来。谁知道,他竟会是个骗子。

  她心中一恸,没有人是靠得住的,唯有自己。这是无数次受骗上当换来的教训。

  她曾发誓,不混出个名堂,绝不再回石溪村。她也曾想努力上进,可那个衣冠禽兽的养父玷污了她的梦想。无耻地侵占了她的身体后,还想用钱来堵住她的口。

  纸包不住火,养母发现保险柜少了钱,慌忙报警,他见事情败露,又谎称钱是她偷的,为了平息风波,把她送到了寄宿学校。

  毕业后,她找了份工作,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没想到养父离婚后,养父又找上门来纠缠,还到处散布她的过往劣迹。她不能否认,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终身的污点,无法抹去;她不能争辩,因为养父是大名鼎鼎的慈善家,而她,只是个偷窃癖患者,谁会相信她?

  受不了众人带刺的目光,她又回到养父身边。她累了,不想再做无谓的抗争。她想过要逃开,可不知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小偷的恶名刻进了她的骨髓,这不干净的身体,令她自惭形秽。她不敢想象,将来会碰上一个好男人,不嫌弃她的过往,爱她,愿与她白头偕老。

  自甘沉沦,她挥霍青春,纸醉金迷,直到遇上刘离,山盟海誓,他承诺要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

  丁薇双手抱肘,加快了步伐,隐进村边树林里。

  几个孩童经过,吵吵嚷嚷,赶着回家吃晚饭。丁薇等他们走过,这才从树林里出来,满眼羡慕。她也曾有过一个家呢,她想起了姐姐顾橙,心里倍感凄凉。

  有风吹过,竹叶碰撞,发出之声。有点冷,她更抱紧了双臂,缩着身子,往老宅走去。

  外出闯dàng十几年,她自信已磨炼出一副铁石心肠,足以应对任何局面,却不想,目睹老宅的瞬间,一股情感,突袭而来,刺痛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在这残败的老房子里,她恍惚闻到了家的气息,胸中翻腾起一阵酸楚,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老房子已经塌了,只剩大半截墙壁,立在荒草里。

  走进去。肮脏的泥土,荒草丛生,屋里只余几片烂瓦,些许断木及垃圾。当初拿残羹剩饭施舍她的邻人,瓜分了这屋里所有的值钱物品,包括墙上挂东西用的钉子。

  后面的门框仍在,突兀竖立着,已被白蚁蛀得千疮百孔。"姐,我明年一定比你高。""明年,明年我也会长高了。"幼时的声音回dàng在耳畔,丁薇身体一颤,又想起了姐姐。她摩挲着门框,试图寻找当年刻下的高度标记,然而,找来找去,遍寻不着。那门框上布满了洞穴,蛀虫已吞噬掉所有的过往痕迹。

  她不甘心,把一双手在门框上来回抠着,莫名烦躁起来。

  怎么就找不到?怎么就找不到?她越想越发狂起来。指尖乱挖,她要挖出那童年时有而现已缺失的,她渴望已久却永远失去的亲情爱意,她想要,她就要得到。她渐要失控了。

  她也知道每每情绪低落,或是惶恐不安的时候,那可恶的病症就会发作,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要再去管那该死的门框,看也不要看一眼。

  胸中憋着一股无名火,她在屋里急旋乱走。满地是纵横的树影,仿佛栅栏囚牢,围困着她。她蹙眉握拳,极想找个出口,把那郁闷之气发泄出来。

  摸了摸裤兜,掏出打火机,却找不到烟,她把打火机打燃了又熄灭,熄灭又打燃,反复把玩。毫无意识的,思想飘移到别处。

  这屋里的一砖一木,墙壁角落,纷飞一晃,都变成活的画面,往日的温馨景象,重现眼前,千惆万怅,回旋萦绕。

  她正沉溺于回忆中,猛听得墙外一声喊:"谁在那里?"

  院外shè来一道手电光,她几乎是条件反shè,迅疾弯腰躲到断墙后。

  "有人吗?"外边传来一个女声。

  "刚才好像看见里边有亮光,不知道是什么?"一个男人回答。

  "你看花眼了吧?哪有人,这家人都死光了。"女人说,"会不会是鬼啊?"

  "哪有鬼?乱说,可能是小偷。"

  "小偷?这家不是有个小偷吗?叫顾紫还是顾橙来着?"

  "顾紫。"

  手电光扫了扫,没见什么异常,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丁薇从院墙后钻了出来,盯着他们的背影。

  刘海卷曲,遮住了半边眼睛,她用手捋了捋头发,朝那两人露出个微笑,这微笑转瞬便被另一个表情所覆盖了。

  压抑不住的心魔,从她的身体里丝丝蔓延出来。

  对话的两人,是一对夫妻,刚从邻村回来,带着借来的钱款,准备给女儿办嫁妆。婚期在即,大门上贴着通红的喜字。

  他们的女儿不在家,今晚村上开动员大会,她早早就搬了凳子去会场。

  洪水猛涨,石溪村一带已收到洪灾预警,村干部接到上级指示,正在开动员会议,劝说村民暂时迁移离开村子,搬到远离河床的安全地带避险。

  二老回到家,累得不行,没心思去开会,把门一锁,钱往抽屉里一放,洗了澡,便上床躺着了。这两人,为借钱的事跑了几个山头,筋疲力尽,没一会儿工夫便睡得鼾声四起。

  丁薇在屋外听得真切,手心发痒,忍耐不住地撬起门来。先前在屋外偷听,她已经把情况摸了个透彻,知晓哪个屋里柜里放着钱,开了门,便直奔偏房而去。

  按规矩,为求稳妥,她总是后半夜才动手干活,不过今夜她心痒难耐,再加上条件奇好,村里开大会,把人都吸引去了,屋里人又睡得很实,估摸不过几分钟便能得手了。

  隔着厅堂,那屋里打着响鼾,这边厢,放钱的抽屉锁已被打开,丁薇两个指头一捻,把钱包抽了出来,塞进口袋里,她轻巧地关上抽屉,原样锁好。

  得了手,正要退出,她无意中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却被某个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铁制的旧玩具,红皮公鸡。太过古旧,已经脱了漆,想来是这家女儿心爱之物,摆在书架显眼处。丁薇记得以前姐姐也有这么个玩具。

  家里穷,没钱买玩具,姐姐从垃圾场捡来,宝贝似的,碰也不准她碰。有趣的玩具,一按键,公鸡便会叩地啄米吃,再按另一个键,它又会抬头做打鸣状。

  鬼使神差,丁薇不觉把手指压到那黄色按键上。

  "咔咔咔……"公鸡动起来。她吓了一跳,握不住,把玩具摔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

  "谁?快起来,有小偷。"隔壁屋里的人被吵醒了,赶忙开灯起床。

  丁薇情急之下,把刚偷来的钱包往桌上显眼处一丢,便钻进了床底,床底堆着几个鞋盒,正好挡住她。

  几秒后,那屋里的夫fù直奔过来,开了灯,一眼便瞧见桌上的钱包。

  "是有小偷!"女人惊叫。

  "他在哪?"男人问,屋里窗户上都焊着钢筋,没有人。大门敞开,他奔出去看,外边鬼影也不见一个。

  "跑出去了?"女人疑惑着,数数手里的钱,不见少。

  "黑洞洞的,没看见人。"男人用钥匙打开抽屉锁,查看里边的东西,不见缺失。"这小偷是怎么出去的?"他又问。

  "可能刚才他摔破东西,自己吓跑了。"

  "嗯,有可能……他摔了什么?"男人环顾四周,地面整洁,没有坠物。

  "别管这么多,没丢东西就好。"

  他们说着话,走出偏房,锁好大门,关了灯,又去睡。

  丁薇躲在床下,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屋里没了动静,她才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她踮着脚往外走,出了偏房,往那屋张望。屋里,鼻息均匀,那困乏的老两口又熟睡了过去。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她极轻极慢拉开门,正要出去。

  门外立着个黑影,唬地吓了她一跳。那人拿着板凳,亦被她吓得倒退半步。丁薇反应极快,知是动员大会散了场,这家姑娘回来了。退无可退,她迅猛出拳,打在姑娘脸上。姑娘哟地惨叫一声,捂住了脸。丁薇飞快跑出门去。

  "小偷,有小偷!"姑娘缓过气来,急忙大叫。

  丁薇赶紧躲到暗处,只听得有人走近来问:"哪有小偷?"

  "她跑了,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就是鬈发,穿一身黑衣服。"

  姑娘这么一嚷嚷,屋里的二老也给惊醒了,忙把先前的事说了给他们听。此时大会刚散场,村里路上人来人往,听了他们的话,怕自家也遭贼,忙叫嚷着要把小偷揪出来。

  "她走不远的,这一路上都有人,可能躲到谁家里了。"有人拿了电筒到处乱晃。村里的小孩也兴奋起来,拿了木制刀剑,跟着大人满村搜寻。

  丁薇叫苦不迭,缩在一个石磨盘下动也不敢动。

  狗儿在叫,到处人影晃dàng,她仔细听着声音,那些搜寻者就要找到这儿了,看来躲不过去,她又急跳出来,踩着树荫,绕过一户人家,从菜地边上摸过去,连滚带爬,翻过一道矮墙,在嘈嘈杂杂的叫嚷声中,仓皇逃向村口。

  村口,三岔路,路中竖着一盏灯,要想逃离村子,必得往那亮晃晃的灯下经过。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冲出去。没时间想了,身后传来喧闹声,追捕她的人就要拐过矮墙朝这边走来。狗,叫得更凶了。

  她急跑着,跑到了那垛巨大的稻草堆后,想掀开草皮暂且躲着,谁曾想,草堆后站着个人。秦郡拿着封信,正呆站着看她。

  "帮帮我好吗?"她央求道。拨开那草皮就要躲进去。

  "你干什么?"秦郡问。

  "回去再说,你别说看见我。"

  这时,村民已转到村口,嘴里嚷嚷着捉小偷之类的话语。

  "相信我,我不是小偷。"丁薇急切说道。

  秦郡没说话,望着她手里那只红皮公鸡,记起多年前的事。

  "这不是我偷的,是捡的。"丁薇小声说。

  "给我。"秦郡扯过公鸡,迅即抛到田里。

  差不多是公鸡落地的一刹,村民追到了稻草堆旁,因被草堆挡着,他们没看见秦郡先前的动作。

  "你还没走啊?"老耿认出了秦郡。

  "没有,我刚才站在这里看信。"秦郡把信纸和照片塞进信封里。

  "看见有人从这里经过吗?"有人问她,"一个女的,鬈发,穿黑衣服。"

  "有啊,刚才从这里跑过去,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呢。"秦郡指了指不远处的田埂,"她好像弄掉了什么东西。"

  听了她的话,失主家的姑娘忙跑过去看,"是我的红皮公鸡。"

  "是她偷的吗?"秦郡问。

  "是啊。"

  "她还偷了什么?"

  "不知道,好像没有了。"姑娘摸摸被打肿的鼻子,"一定要抓到她,要不她到别村偷去了。"

  "她往哪个方向跑?"一个小伙子问。

  "那边。"秦郡指着圩镇那条道,"你们跑快些,可能追得上,我看见她进林子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忙又匆匆追去。

  等他们转过路拐角,秦郡对着草堆说道:"好了,你出来吧。"

  丁薇掀开草皮,深吸一口气:"憋死我了。谢谢你。"她不待秦郡答话,便择了另一条道,跑了去。

  秦郡也不追她,自个儿慢慢走回去。

  月光散落一地,山沟里,到处是黑压压的树影,摇曳不止。风吹了过来,掀起秦郡的长发,翻扑在脸上,她捋了捋头发,烦乱不已。

  日思夜想的姐妹重逢,想不到会是这般情景。从丁薇的脸上,她看到几分顾紫小时候的模样。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不知不觉,从前矮她半个脑袋的妹妹,已经高出她几厘米了。她在变,妹妹也在变。她感觉不到,丁薇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姐姐。

  往事,丁薇都忘了吗?

  为什么她改名换姓回到村里偷东西,是在报复谁吗?

  一个人默默走着,回到石苑。才刚推开小楼的门,便听见丁薇在哼歌,她跑得快,已到家洗了澡,正用吹风筒吹头发,努力变换发型。

  "回来了。"她朝秦郡笑笑,没事人一般。

  "我有话跟你说,你把吹风筒关了。"秦郡有些窝火,见不得她这般厚颜无耻。

  "什么事?是因为刚才的事吗?"丁薇关掉吹风筒,"刚才只是一场误会。再说,她也说了,没丢什么东西,我又没偷她的钱。你也看见了,就是一个破公鸡玩具。"

  "你为什么要偷那个玩具?"

  "我没有偷!"

  "那是它自己长脚跑到你身上的?"

  "你要不相信,刚才就应该叫人抓我啊,你也是我的同伙。"丁薇发急叫道。

  "我是你的同伙,我一直都是你的同伙。"秦郡哼道,"顾紫,你还是这样。"

  "我怎样?"丁薇正要驳她,猛听见"顾紫"二字,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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