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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9章 无声的战场

  天才蒙蒙亮,萧铭瑄已然起身。他轻手轻脚站起,从架上取了内衫披上,趿了鞋,慢慢出去。

  侍画知晓萧铭瑄今日要上朝,在厅上点了灯,已然候着。“您先洗漱穿衣。侍剑去拿早膳了,估摸马上到。”

  热水擦了脸,青盐漱过口,萧铭瑄换过衣衫,由着侍画为他束发带冠。许久未曾上朝,这三梁冠戴着颇觉得难受。

  过了会子,侍剑也轻脚回来,将热腾腾的早膳摆在桌上。萧铭瑄看去,都是些清淡的小菜,两个酥油馒头,一碗香米粥。

  用罢早膳,走到外院,萧云和车夫站在车旁等他。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却是萧铭瑄待会儿需要喝的汤药。

  萧铭瑄登车回身道:“下朝后,我去看看奶奶,你跟兕子说声。”

  侍画躬身应下,目送马车慢慢离开,摇摇头,萧铭瑄哪里都好,就是心地太善了。

  车夫驾着车,萧云犹豫片刻,还是打帘进去。“老爷,小的有件事,犹豫半天,还是得跟您说一声。”

  “何必吞吞吐吐?说吧。”萧铭瑄将颔下的带子松开些,才觉得透过气。

  “是这样,二爷如今回府,也没营生,和卢国公的婚事黄了后,愈发没遮拦,整日流连勾栏。”萧云直言道:“尚姑娘毕竟不是咱家里人,二爷开口要钱就给。管家说光这个月就已经要去五千两,着实不像话。管家的意思,还请爷管制管制,莫要旁人落了笑话。”

  萧铭瑄闭目,心下也没当回事,“我知道了,中午回去后,你着人叫他到厅上等着,就说我有事问他。”

  “是。”萧云松口气,就怕萧铭瑄管都不管。

  不一时到了大明宫外,萧铭瑄下车前饮了汤药,理了理冠袍,才拿着奏折,等着时辰到了入宫。

  还记得宣帝三十一年,他第一次踏进这宫殿,跟着萧远亦步亦趋,被训斥着要端正些。而今一人站在这里,萧铭瑄面上沉静,却知晓今日之后,成为众矢之的,再无转圜可能。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儿时母亲请来的先生也曾教授过他孔孟学说,但此中道理,这句话今日却才明白得深刻。

  萧铭瑄抬头,看着逐渐泛光的天际,默念道:爹,您的在天之灵,就看着孩儿如何动作吧。

  缓缓走进宣政殿,萧铭瑄爵位国公,除去李姓皇族,便是第一等爵位。紫袍金鱼玉跨带,堂堂立着,便让后来的官员不由眼前一亮。

  萧铭瑄武将出身,如今朝中能力压于他的,只有身为御林军大统领的尉迟安,既有统军之权,亦是鄂国公后人,袭爵昌进侯。

  萧铭瑄见着他,客客气气躬身道:“将军别来无恙,小侄有礼。”

  尉迟安面目威严,淡笑道:“回来便好。”

  这话话里有话,萧铭瑄明白是提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他二人不再多话,萧铭瑄站在他身后,闭目养神起来。

  不多时,李迅身后跟着一众大臣,说说笑笑着进来。上官元站在左首第一,斜眼看了看萧铭瑄,抿唇不语。待明皇升座,群臣山呼万岁后,上官元率先发难。

  “陛下,长安城却是出了一件怪事,和忠国公有关。今日忠国公既在,说不得,臣得问上一二。”上官元转身,摇晃着走到萧铭瑄身前两步,“昨日犬子在街上偶遇忠国公夫妇,此言不虚吧?”

  萧铭瑄颔首,“不虚。”

  “在场的有个益州来的书生,姓金名越字安仁,乃益州节度使金全的公子,是来长安参加明年恩科。忠国公可识得?”

  上官元慢条斯理,让其余诸位官员听得一头雾水。

  “知晓。”萧铭瑄不经意间对明皇做了个求饶的眼神,明皇心下好笑,面上不动声色,端看萧铭瑄怎生应付。

  “他是刑部尚书张大人长子张浚的好友,言语间说,识得忠国公是在今年三四月间,却是在益州。”上官元目露凶光,“本官不才,想问问忠国公,您热孝在身,应在长安守孝三年,怎么孝期才过几月,人却身在益州?”

  不知此事的,俱都惊讶。须知大唐以孝治国,如此目无法纪,哪里可以入朝为官?

  萧铭瑄大咧咧站着,笑道:“丞相所言不虚,我的确是三四月间,在益州识得金兄,倒是个妙人。”萧明瑄的爽快承认,让上官元一愣。

  本来他们商议好的,若萧铭瑄不认,便让那个书生上来作证。但萧铭瑄既然认了,自然更好。

  唯独李迅觉察出不对,他见明皇面上殊无异色,忙暗骂自己怎么一时糊涂,只怕是明皇准了他陪同李幼玮出游。李幼玮什么性子,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既然明白此节,李迅抢先开口道:“忠国公年少,袭此重爵,又是因着先父病故,想来长安的确憋闷,一时难忍出京游玩。儿臣斗胆为忠国公求情,请父皇开恩。”

  李迅以退为进,明着求情,实际贬低萧铭瑄年少不知轻重,罔顾伦常,用心歹毒。

  明皇见时机到了,故作生气,“阿铭,你看你,朕就说合该下旨,偏生你不听,如今不是被误会了?还不从实告知百官?”

  萧铭瑄笑道:“遵旨。”

  萧铭瑄微微侧身,朗声道:“父亲病故,我身有公务,未能及时赶回,是为此生遗憾。可父亲临去前,留下手书,言道今生憾事,是不曾去过巴蜀,希望我能代他而行。此事早已禀报陛下,陛下见过手书,便同意我赶着孝期内,替父亲完成夙愿。当时陛下说要下道圣旨,只是我实在不愿因着私事劳师动众,如今想来是欠了思量。”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让明皇着实高兴。他掩须笑道:“各位爱卿都误会了,阿铭这孩子是替阿远完成夙愿,得了朕的口谕,允他带着幼玮一起出京的。”

  明皇说罢却转了口风,虎目瞪着,“但昨日幼玮跟朕说,你们从河南道回来,景象凄惨,让她噩梦做了月余。朕问你,河南道究竟情况如何?”

  李迅心下一凉,这才明白着了萧铭瑄的道。那杨国明做得那些好事,只怕是瞒不住。耳中果然听萧铭瑄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为的也是河南道的黎民百姓。”

  “臣从水路转陆路,一路到达临淄博山郡王府。臣与郡王殿下自幼相交,兕子和郡王兄妹情深,自然是要去看望的。然而宴席间殿下沉闷饮酒,微臣几经询问,才得知殿下是因着去年水灾一事。殿下说完,臣犹不信,谁知一路回来,才知殿下所言半分不假。”

  “陛下,臣参河南道汴州节度使杨国明,私吞银钱,延误工期。更在大灾之后,克扣百姓救命粮,致使汴州民变。杨国明以精兵镇压屠杀,汴州附近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更谎报疫情,哄骗陛下。郡王几经上奏,都没见回音,想必是被克扣下了奏折,不能直达上听。”

  萧铭瑄从袖口中取出厚厚的奏折,双手递上,朗声道:“兕子噩梦连连,乃是因着我大唐如今盛世,汴州去长安亦不算远,竟然出现如此祸端。若以此粉饰太平,何以面对天下?她一个女子都有此等见识,臣乃大唐国公,亦不敢在后。”

  卢有邻小跑着呈上奏折,明皇板着脸一页页看过。他昨日既然起疑,先问的便是不良帅袁玄洪。彻查河南道的密旨也连夜发出,让明皇稍微放心。

  “国公乃武将,何时管起吏治民生?何况先前太子殿下质疑,御史台和吏部也派遣官员前往汴州查明真相,不过是刁民谎言。”上官元道:“忠国公年少,眼里见不得这些腌臜事,一时蒙蔽也是情有可原。但也别再因此事烦恼陛下了。”

  “我既为大唐臣子,便应为陛下耳目,探查天下。”萧铭瑄斜眼看了看上官元,“萧铭瑄只认眼前所见c耳中所听。若民相民声乃腌臜之事,不知丞相要来何用?”

  萧铭瑄刻意和他打嘴仗,不多时明皇已然看罢奏折。他啪一声合上,“萧铭瑄,你所言之证据,在哪里?”

  萧铭瑄躬身,“汴州百姓被屠戮后,存活的虽然不多,但仔细去找,亦不是难事。臣一路回来,寻了七八个侥幸活下来的灾民,俱都好生带回长安,在忠国公府里安置。”

  “他们其中有位大婶,一家老少爷们都死于此,很想跟陛下这儿喊冤。”萧铭瑄想起来,也是一阵难过,不由等了等,才续道:“陛下若不信,传旨立时召来,一问便知。”

  明皇抚着额头,看来杨国明,是保不住了。既然不良人里出了问题,李幼玮的话却不由他不信。

  他正叹息间,李迅察言观色,已然知晓此事无法挽回,当先道:“启禀父皇,儿臣信得过妹妹和忠国公。应拿下御史台左轻欢和吏部穆颜治罪!若非他二人不察,怎会耽搁到此间?也不会冤屈了太子哥哥!还有汴州杨国明,道貌岸然,着实可憎。儿臣亦请父皇降罪,此等骇人听闻一事,儿臣总掌吏部,竟然一点风声都无,太子哥哥知晓,儿臣竟然不知,着实惭愧。请父皇卸了儿臣吏部尚书一职,方才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李迅言语诚恳,半点不推卸,却也点了明皇,有人为太子通风报讯。

  底下的官员随着他跪下,上官元道:“陛下,淮王一心为国,淮王一时不察,还请陛下恕罪。”

  冷眼旁观,此等争权逐利,当真无趣。这里的争斗已然不是他所挂怀,萧铭瑄神游物外,只等明皇下旨。

  果不出所料,明皇先免去太子李佑圈禁,再扣了李迅一年俸禄,但吏部尚书的职务还是在他身上。

  而杨国明自然是会被押解入京,好生审问定罪,这却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了。

  “萧铭瑄,阿远的夙愿既了,而后好生在家守孝,以免引起误会,你可记下?”明皇看着萧铭瑄,当着群臣之面,以这种方式彰显恩宠。

  “是,微臣遵旨。”萧铭瑄低头,不再言语。这一仗打的,比夺下于阗都要劳心劳力。但只要能为汴州那些枉死的百姓讨个公道,于心已安。

  “宣帝三十三年八月十四,忠国公萧铭瑄直言汴州节度使杨国明贪墨。陛下震怒,下旨彻查,民怨乃止。宣帝末年满朝佞臣,忠国公解民于危难,是为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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