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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7章 会面

  于各军扎营处巡完,萧铭瑄和萧云一前一后回到中军。

  韦斯从内迎上来道:“大将军,土蕃有使者前来求见。”

  萧铭瑄眉毛一挑,和萧云道:“方才我正想着丛苍,没想到他倒和我心有灵犀呐。”话音未落,萧铭瑄从马背上跃下,问道:“来的是谁?”

  “疏勒城守将花不喇和两个亲兵,态度倨傲得紧。”韦斯接过萧铭瑄卸下的披风,“末将请到帐中,见探不出什么来,干脆给晾着了。”

  萧铭瑄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去备些酒水,过两刻送来。对了,兕子呢?怎么没见她。”

  “回将军,夫人带着侍画姑娘出去,说傍晚回来。”韦斯恭恭敬敬道:“应该是去诸国营。”

  说话间,已然走到大帐外,韦斯退下,亲兵打起帘子,萧铭瑄露出笑容朗声道:“上次战场一别,没料到这么快便见面了。花不喇将军好身手,本将佩服!”

  萧铭瑄精通土蕃语言,花不喇听出他赞叹的话是发自肺腑,花不喇听得赞美,倒淡了等待半晌的烦躁,也对萧铭瑄的敌意少了些许。

  他起身拱手道:“忠国公回马枪也深得精髓,花不喇许久未败,还想和忠国公战场上叫阵的。”

  萧铭瑄没在意花不喇这挑衅的话,转到屏风后卸了轻甲,只穿着件月白赵绸薄棉衣,腰间用革带扎起,挂了纯钧剑,缓步出来。

  萧铭瑄在主座坐定,“两军交战,将军来此,有事便敞开了说罢,不必拐弯抹角。”

  花不喇也正了颜色,端正站着右臂抵胸,弯腰行礼道:“本将奉赞普命,前来送信。赞普邀国公疏勒城大乐门外二里一叙,届时赞普只带两名护卫,还请国公赏脸光临。”

  他的亲兵从怀里取出丛苍的亲笔信递上,萧云接过后,小心翼翼嗅了嗅,见毫无异常,才奉给萧铭瑄。

  萧铭瑄拆开信封,里面用汉字所书,倒是一笔端正碑体。

  萧铭瑄两眼看过,放在案上,笑道:“赞普有如此情调,本将自不会爽约。后日午时,本将带壶好酒,和赞普对酒当歌亦无不可!”

  花不喇一愣,他端未料到萧铭瑄会应得如此爽快,对萧铭瑄狡诈的印象顿时改观,如释重负般道:“有如国公一般的对手,是我花不喇的福气。待回城后,我将请命随赞普出城。我土蕃也有好酒,请国公一醉。”

  萧铭瑄洒然一笑,“现下便可请将军同饮!”他话音方落,韦斯在账外高声道:“大将军,酒菜准备好了,可否送入?”

  美酒飘香,花不喇咽下口水,目光贪婪地在案上巡了一遍,“国公,末将公务在身,不得饮酒,请国公海涵。”

  “今天色不早,末将须回营复命在,这就告辞了。”

  萧铭瑄见他说得坚决,也不劝他,对韦斯道:“去取十斤,送花不喇将军出营!”

  入了夜,李幼玮从诸国营回来,脸带喜色,“听说今儿你调兵遣将,分了刀斧营和勇营合兵一处,在西边延远门屯军?”

  萧铭瑄才练罢剑器,李幼玮怎肯放过他?披风未去,就拔出短剑扑了上去。

  二人边交手,萧铭瑄边道:“丛苍派了花不喇来送信,请我一聚。这人若真镇定下来,此战恐怕得个一两年功夫,咱们兵力只有八万,不能奇袭便得围城,得调军来。”

  “也是,八万对八万,又没了黑火,死拼划不来嘛。”李幼玮说话间反手一撩,逼得萧铭瑄不得不仰头后退,李幼玮不依不饶斜臂横劈,萧铭瑄轻笑着单手撑地,格开她的短剑,左腿一拨,李幼玮登时被扫倒,跌入萧铭瑄怀里。

  “你呢,进展如何?”萧铭瑄亲了口李幼玮额头,李幼玮哼道:“你教我的剑招里分明没有这些嘛。”

  萧铭瑄扶着她起身,“剑招是死人是活的。夫子曰学以致用,你糊涂了?”

  李幼玮若有所思,忽而嬉笑道:“你打赢了我,我不开心!你说说怎么办?”

  “听你的。”二人携手回帐,晚饭都已经准备好,摆在案上。

  “你见丛苍之时,我要打扮成你的亲卫跟着!”李幼玮拿起银勺先喝了口骨头汤,拿起饼掰成小块儿丢进汤里,等饼吸收了汤汁再吃,端的美味。

  “好。”萧铭瑄笑道:“不过也不必打扮成亲卫,一起去就成了。”

  “是是是!我的大将军。”

  三日后,前锋营林先在距离大乐门三里处布下重骑三千轻骑八百,他自己亦是戎装规整,遥望北方不远处的昨日才搭起的篷顶,啐道:“也不知有啥好说的,难道见一面还能兵不血刃么?”

  李迁也得了消息,但未得萧铭瑄军令,他只带了几个亲兵,跑这儿来看热闹。

  “叙叙旧吧。”李迁笑呵呵道:“再说,只怕大将军也借此挑拨离间,咱们少花费些功夫。”

  “按我说,就该把各营全部调来,二十万大军,围也围死他!”林先愤愤不平,“如今就八万,够个屁啊!”

  李迁瞥了下西边儿,低声道:“你是不想见你堂兄吧?听说你成婚的消息传回去,当家的很不满意。”

  林先被他猜中心事,面上的疤都红起来,“快滚快滚快滚!”

  固守循州轮台几月,他二人通力合作,早就熟识。林先一般也不顾忌李迁郡王殿下的身份,只拿他如同袍。

  “我和林达见过,可比你稳妥多了。”李迁也不恼,笑道:“他不惯西域气候,比在长安时候瘦了许多。”

  林先摸着下巴上的胡渣想了半天,道:“这可惨了,堂兄本就白净,如今可不成了文弱书生一般的小白脸?”

  李迁一愣,没料到林先说出这等子浑话来,附和道:“你还真别说,咱们军中两个异类,一个是你堂兄,一个是咱们大将军。但若论起来,你堂兄忒白,若是剃掉胡须,擦胭涂脂的,再换身衣裳,可不像个大姑娘?”

  林先笑得脸都变形了,偏生有个亲兵来禀报两句,他只能憋着应付完,才继续道:“照你这般说,大将军若白点儿,和夫人并肩站着,岂不是更像姐妹了?”

  李迁抬头望远,正经道:“他们进去了。”

  萧铭瑄身边只带了李幼玮萧云,萧云怀里还抱了坛蜀中名酒剑南春,三人都不过是寻常装束,连轻甲都不着。

  临时搭建的篷里放了张大案,已经摆满了吃食。丛苍早已落座,他不起身,只一挥手,另一个人拍开酒坛,给萧铭瑄的粗陶碗里斟满了酒。

  “这是从土蕃带来的青稞酒。”丛苍见萧铭瑄大大咧咧坐下,拿起酒碗一饮而尽,露出个激赏的神色来,赞道:“国公当真好手段,我的花不喇将军本对你厌恶得紧,从你营回来,却对你是赞誉有加。”

  萧铭瑄哈哈笑道:“这却不是手段,凭心意罢了。”他这才对斟酒的人道:“这位是?”这人穿着直缀,又挽着胡髻,从脸面看是个汉人,打扮着实不伦不类。

  “国公好,在下司墨,是赞普的军机参将。我虽是汉人,但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请国公恕在下不能以民礼相见。”司墨老成持重,颇得丛苍器重信任。

  花不喇接过萧云送上的美酒,当即拍开封泥,酒气迷漫开来,他赞道:“真是好酒!”

  丛苍不急,萧铭瑄更不急。李幼玮坐在他身侧,品尝地道土蕃美食,更是一脸闲淡。

  这顿饭似乎当真成了饭局,席间丛苍介绍各菜来历,倒也颇多趣味。萧铭瑄许久不曾碰酒,喝了两三碗后,便只肯慢慢品尝,说什么都不肯一饮而尽。

  丛苍汉语官话流利,但他们说得快,花不喇就听不明白。丛苍允他跟来,也是因此,便不做理会。

  “说起来,我土蕃美食,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么多了。”丛苍喝了口热油茶,笑道:“当初在大明宫中,日日所用,几不重样。大唐之多姿富饶,实让我惊讶羡慕。”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赞普这话,不知你身后的土蕃士兵听得了,可会心寒?”

  丛苍言外之意被萧铭瑄轻而易举挡了回来,他也不恼,看了眼李幼玮道:“夫人风姿卓越,国公好福气。”

  “我也好福气,只不知我那姐姐,是不是如我一般好福气?”李幼玮头都不抬,让丛苍一愣,继而爽朗大笑起来。

  “国公,当初我求娶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着实了得。”丛苍挑白了道:“如今我有固城,自会珍重待之。”

  萧铭瑄只露齿一笑,“赞普,如今形势,就算你我连襟,本将也不会放过你。”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司墨面沉如水,萧云微微躬身,李幼玮也有些紧张,唯独花不喇没事人一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悠然自在。

  丛苍往后一靠,“萧铭瑄,我是低估了你。但想轻易战胜我,你还嫩了点儿。”他神色坦然,“若我是李迅,你只能落败。”

  萧铭瑄收拢笑容,“若你是李迅,陛下容不得你。”他所言陛下,自然是指明皇而非李怀。

  “哈哈哈,我的王位如何得来,你莫非忘了?”丛苍仿佛听到个极好的笑话,半晌后才平静下来,“而今,我知道想要整个西域或许艰难。但我要这半壁,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萧铭瑄做出个恍然的表情,“哦,赞普的意思,是想划线而分治。西域幅员广阔,大唐土蕃,各取一半?”

  “没错。以硫水c别兹暗河为界线,我要疏勒至于阗一线,以北尽归大唐。你我均开疆拓土,你意下如何?”

  萧铭瑄叹道:“赞普这是老糊涂了。西域诸国只是我大唐属国,偌大西域,我大唐只取四镇和几处小城。赞普这话,应该请了那些国王来商议,与大唐c与萧铭瑄俱无关系。”

  丛苍带着可惜道:“萧铭瑄,你若为王,未尝不可呐。”

  这等挑拨之言,若传回长安,只怕李怀案头又得垒起纸墙来。萧铭瑄不动如山,嗤笑道:“本将为大唐世袭国公,食邑万户,统兵二十万。除却我大唐天子,谁人有此胸怀?”

  丛苍再叹:“国公胸怀若江河,终究不是海。”

  萧铭瑄正了神色,“本将心怀天下,并非权势财富,而是黎明苍生。行杀伐事,瑄普善念,虽鲜血淋漓,亦百死而无悔。”

  “可中原花花江山,李唐皇室亦有突厥血统,我土蕃为何不能入主中原!”丛苍对萧铭瑄的话嗤之以鼻,只当是萧铭瑄的巧舌如簧,根本就没放心上。

  “大唐皇室得天意而得天下,自高祖太宗传至今上,历经八朝七帝,凡百五十年,均是励精图治之主。百姓得以安居,天下无不归心。各地士族皆奉上为正主,从军者皆知所从者李唐也。”萧铭瑄带着蔑视道:“自高祖立国,从不轻挑边境事端。附国者皆得尊重庇护,来长安者皆和大唐子民一视同仁。赞普也曾来我长安,知我此言非虚。便说司先生,若易境而处,定为宰相。”

  “可惜司墨无福,也只忠臣不事二主。”司墨微笑驳回,背后却不由得他不紧张。

  丛苍此人多疑且果决,万一真因此而对他心存芥蒂,便是有固城担保,他也绝活不长久。

  丛苍凛然道:“你们明帝做的,我也做的。”

  “赞普有鸿鹄之志,何苦要拿西域无辜百姓磨刀?”萧铭瑄还未开口,李幼玮已然啐道:“西域诸国国小,赞普便举起屠刀毫不留情。若我大唐无雄雄铁骑,赞普只怕早已东入长安,放马中原了。”

  丛苍被她一语道破心思,竟大大方方道:“若我土蕃能拥如此铁骑,东逐大唐,西吞印度,又何足道哉?”

  “既如此,便请赞普先过本将一关吧。”萧铭瑄理也不理,站起身来,忽而慧黠一笑,拿土蕃语道:“前些日子,有个叫隆尔逊的,得了陛下手书,赶到于阗要本将助他报仇。本将好奇,拿来手书一看,端得气煞人也。杀父杀母,此仇不共戴天呐。”

  “隆尔逊?仁摩赞普属意的王储”花不喇抬起头来,嗫嚅了句,好在他猛灌了不少剑南春,已然微醺,说话有些大舌头。

  “本将已奉命为他鸣冤,可惜固城公主,平白遭此祸端,但她远离长安已然躲开一次,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萧铭瑄刻意挑拨固城和丛苍,果然见丛苍现出怒色,却不容他开口,抢先道:“今日一见,已全长安曲江池之约。本将佩服赞普手段血性,将来战场相遇,亦不会手下留情。再见即是永别,本将自当竭尽生平所学,好为隆尔逊争个好前程!土蕃大唐重结兄弟之好,才是本将所求。”

  丛苍等萧铭瑄背影走远了,才狞笑着捏碎了酒碗,恨道:“好一个萧铭瑄!”

  司墨低声道:“赞普,要不要”

  丛苍一掌拍在司墨脸上,喝道:“你以为他毫无防备?只要萧铭瑄不能走回营地,那边攻城弩是摆设么?”

  “赞普说得有理,但萧铭瑄言多挑拨,殿下她”司墨不顾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只怕丛苍起疑心。

  “萧铭瑄三言两语,我就会信么?固城恨死李迅对他凉薄,她早就跟我讲了。”丛苍眼神一暖,“回头去封信,想办法让固城派兵骚扰于阗,好给咱们缓解些压力。”

  他又看了眼依旧沉迷于美酒的花不喇,脸色越发差起来,“回城!今晚准备突袭。”

  司墨捂着脸,应了一声。花不喇抱起酒坛,随手抓了把羊排,踉跄着跟上去。

  “赞普,我我请战!”花不喇迷迷糊糊,丛苍正在计划着夜里如何偷袭,对他今日如此无作为,就没工夫去计较了。

  顺利回到中军,萧铭瑄第一句话便是告诉林先:“准备一下,夜里丛苍会来袭营。咱们外松内紧,不求杀人,但求折马。”

  林先眸子一亮,“你意思他会带着城里所有骑兵突袭?”

  “他还有别的办法么?”萧铭瑄眨眨眼,好奇道:“殿下,你怎么也在?”

  “闲来无事,和林将军聊聊。”李迁随口道:“既然他夜里要来,我的步卒可得准备好。本王先去准备,告辞。”

  萧铭瑄点头应允,又对林先道:“你等此时良久,但务必放丛苍入阵地。本将要关门打狗,等门关着,你爱怎么打,我都不管。”

  “是!”林先大喜,兴奋地摸着自己腰间佩剑,哈哈大笑着去点兵。

  萧铭瑄思量片刻,对萧云道:“去诸国营找安牧,要她探查土蕃情势。另外,通知隆尔逊,今夜该是他好好亮相的好时机。”

  “是,老爷放心,我这就去。”萧云是萧铭瑄肚子里的蛔虫,一听就懂他的主意,撒丫子离开了。

  萧铭瑄神态自若,干脆牵住李幼玮的手,嬉笑道:“装了半日大义凛然,可真费劲儿。”

  “我看大将军装的很好,”李幼玮顺势挽住萧铭瑄左臂,打趣道:“将来若没钱花,大将军去茶馆里摆摆谱,许就养活幼玮了。”

  “你呀。”大风顿起,萧铭瑄的酒意被此激发,脸颊红了起来。

  萧铭瑄忽而停步,揽住李幼玮道:“不良人事一时半会儿忙不完的,我知你不便事事跟我讲,但也要惜己。这些时日,你瘦了不少。”

  “嗯,我理会的。”李幼玮顺从靠着萧铭瑄的肩头道:“当真有些事情得自己试过,才知其中艰险。父皇能勤政二十余年,太不易了。”

  “西域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偶尔我也力不从心。”萧铭瑄说出了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的话来,长叹道:“好在就算步步惊心,也朝着想要的方向行进。但愿我选择固城公主,不会给大唐带来灾祸。”

  “这就得看教索尔的是谁了。”李幼玮额头微微移动,“我看唐飞彦不错,学问极好,人也洒脱。虽说吊儿郎当的,但有股子爽利男儿气。你觉得呢?”

  “加上魏兄,就更好啦。”萧铭瑄看了看天边的云朵,牵着李幼玮一起回去。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