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3、静夜如许
日头才刚没入了西天，还余着一片残红，东边天色幽幽如淡墨，月已挂了山尖。半冷半暖，半明半暗，小白神情困惑而无辜地站在檐下，虚倚着柱子，看着从门缝里探出头的蒋昀。 “你要问什么？”蒋昀明明知道，却还是问他。 “你生气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生气，所以我要问问。”小白老老实实地答道，甚是诚恳地请蒋昀为她解惑。 “没有。”蒋昀稍侧头看了一眼在屋里的喜月，见她没听见，这才从门里走了出来又将门关好，径直走到了院里的石桌旁。 小白自然也跟了过来，“这一下午你不看我也不与我说话，我猜你是生气了，如果不是生气，那又是什么呢？” 蒋昀依旧不敢与小白对视，半垂着眼眸看着石桌边上的一株草，喃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罢了。” “你自己？”小白颇是不解，“自己还能生自己的气吗？” “能。明知道不对的事情，自己却管不住自己，自然要生气。” 小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闷头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试图宽慰蒋昀道：“之前冒充道士骗人是不对的，虽然明明知道，可还是要去做。但你也说了，事有不得已，法理不通但其情可悯。你” “不是一回事儿。”蒋昀叹口气打断了他，又是心烦又是无奈，“你不懂。” “那你告诉我。” “告诉你你也不会懂。” “蒋昀。”小白迈步到她身前，低头端详着她的表情，可她却依旧侧着脸低着头不肯看他，“不知道的你告诉我，不懂的我可以学，不明白的我可以问。可你不说，我自己又想不通，心里很难受。” 蒋昀不说话。小白看她还是那副样子不作回应，索性伸手去勾她的下巴，硬是把她转向了自己，“是不是因为上午说了要帮你置备嫁妆，你才生气的？” 蒋昀的下巴被小白的手指抬着，仰头看着他，一个分明被调戏的姿势。她错愕地听小白把话说完后才回过神来，扬手一打他的手腕，自己腾腾地退后了几步，红着脸道：“你干什么！” “为什么不理我？”小白也有些不高兴了。 “我理你什么！都说了你不懂。”蒋昀气恼地说：“是，我能告诉你饿了吃饭困了睡觉，能告诉你这样是好那样是坏，你可以慢慢去体会什么是高兴什么是生气！可现在我告诉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懂吗！” “不懂。”小白干脆利落地说。 蒋昀哭笑不得，做了个深呼吸，“你不需要懂，好不好？我没有生你的气好不好？所以你也不要再问我了，好不好？” “不好。”小白不同意，“你不看我，不与我说话，不对我笑，这非常不好。” “行，行”蒋昀抹了抹额头，半晌才道：“我看你，你与你说话，我对你笑，可以吗？可是小白”她顿了顿，“你可不可以对我就像对喜月那样？不要再管我是不是高兴是不是生气，不要再问我是不是害怕，你也不要再与我说什么嫁妆” 蒋昀说着就觉得喉咙发酸，她转过脸去，看着东边那团皎皎的明月，舔了舔嘴唇，放缓了声音道：“可以吗？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是不是我之前一直都做错了？”小白听了蒋昀的这些话不免有些沮丧。蒋昀说的这些他并不是刻意的去做，没有想过不知道何谓好又何谓不好，只觉得是再寻常不过的。 蒋昀摇头，“不是说你做错了，而是我承受不起。” “为什么？？” 蒋昀没做解释，只继续道：“如果不行，我只能请你不要陪我去锦城了。”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或者，不妨你也考虑考虑。我可以买辆马车雇个车夫，路上小心点就是。本来，去锦城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介意以前说的话。” 蒋昀快步的回了房间，关上门。喜月看了她几眼，默默地投了手巾递过去，看她把手巾盖在脸上擦个没完，便浅浅地叹口气，“小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让伙计备晚饭。” 喜月出了门，见小白正倚在石桌那里站着。天已经暗了，月色还未亮起，只瞧得见他白里发灰的一个侧影，垂着头，很是暗淡沮丧的模样。 喜月本想不言不语的走过去，随后转了念头，上前问小白道：“想什么呢？” “不知道。”小白神情困惑的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我懂了不少的事情，眼下看来却还差得远，心里不舒服。” “我忘了是谁说的了，懂得越多，烦恼越多。”喜月拍了拍小白的肩膀，“你干嘛要把事情弄那么明白呢？你看我懂得少，可我每天都挺高兴的。” “喜月，如果我说我要赚钱给你置办嫁妆，你会生气吗？”小白冷不丁地这一问，问得喜月一愣，“我又没要嫁人。” “如果嫁人呢？” 喜月侧头想了想，脸颊微热，抿着羞赧的笑说：“我嫁人呀，小姐应该会给我嫁妆吧？最好我能嫁给林家哪个顺眼伶俐的管事，这样就不用和小姐分开了。” “那我给你嫁妆不行吗？” “干什么呀？”喜月并不知道上午小白与蒋昀的那段对话，此刻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与我非亲非故的，给我嫁妆干什么？” “哦”小白觉得似乎是抓到了关键，原来非亲非故是不能出嫁妆的，“难怪我说要给蒋昀置办嫁妆，她会不高兴。” 喜月听完，咂巴了一下这句话，不禁心头暗惊。联想起方才她在屋里听到蒋昀说的，隐约的也就明白了蒋昀这一下午为何如此奇怪，“你说你要给小姐置办嫁妆，然后，小姐不高兴了？” 小白点头，“我只是从书里看来的，并不知道这置办嫁妆的规矩。” “其实也”喜月把话挑开了一个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变换了个口吻说道：“是啊，你与我们非亲非故的，无非搭个伴行路，你可不要做的太多太逾矩，免得将来到了锦城后惹得林家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你与小姐有什么呀！毕竟这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你是神仙，也是个男神仙不是？”喜月自觉的把话说的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却看小白还瞧着她，那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恍然大悟或者其它的情绪出来。 “哎呀，你虽然是对这男男女女c情情爱爱的事情不懂，可别人懂呀！回头你呼扇着翅膀子走了，让人戳脊梁的可是我家小姐。”喜月有点着急，“反正你注意点分寸，要不然，你还是忙你的去吧，别跟着我们了。” 喜月说完一跺脚就走了，又把似懂非懂的小白留在了院子里。小白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上不来下不去，连喘气都不太顺畅。 他到底漏了什么？这中间一定是有个很重要的事他没有理解c没有抓到，而这个事蒋昀和喜月又都含糊其辞，不肯对他说，不肯对他讲。 所以，他串不起来，不明白之前一切的好好的，之前说起去陪蒋昀去锦城时她们分明是高兴的；土地庙里再次见面时，也分明是高兴的，怎么一半天的工夫又全都变了呢？ 人世真是好复杂！ 蒋昀没有吃晚饭，说是没胃口便早早的睡下了。小白本来就是吃不吃两可的，这时候心里犯堵，气不顺，蒋昀不吃他就更不吃了，只剩下喜月一个人随意扒了几口饭。 夜阑人静时，睡不着的蒋昀披着衣服坐了起来，窗外月华已是泻了一地的银辉，屋里亮的几如白昼一般。她出了会儿神，下床趿了鞋，步履悄悄地走到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第一眼便去看小白的屋子，没有灯，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院子里有纺织娘清泠的声音，平日里听了觉得欢愉，这时候听了却觉得孤清。 蒋昀胡乱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生的矫情，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叹了出来。夜凉月清，希望能解了心中烦闷。 “你怎么不睡了？”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把蒋昀吓了一跳，循声看过去，见小白从一大丛蓬勃的紫藤后面走了出来，一身白衣，散着头发，身上隐隐像是镀了一层的光芒，倒比那白月光还纯粹。 蒋昀像是被人无意窥视了内心，慌乱不已，手足无措的抓紧了身上披的衣服，连连地说了几个‘我’字，也没能带出一句整话来。 “蒋昀，我又想了好久。”小白一边朝蒋昀走着，一边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去锦城的确不是我的责任，但你不让我去，我会觉得很难过。我想我一定是漏掉了很关键的东西，可又不知道是什么” 小白一步步的走近，蒋昀就一步步的退后，直到退回到了门边。小白在廊前石阶驻足，蒋昀这避之不及的动作让他有些受伤，就像那天早晨起来，得知蒋昀抛下她走了一样。 那叫什么？伤心了。 小白那幽蓝如墨的眼眸清而深邃，神色虽淡却又忧伤莫名，蒋昀在这样的注视下溃退，不敢再看，不忍再讲，转身推开门逃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小白走到门前未发一言，可偏偏静夜如许，连最轻微的叹息也仿若惊雷，敲在了蒋昀的心上。她屏着气息，只听见那纺织娘又开始一声声的叫着，就像吱呀的纺车，一圈圈的绕住了心底的丝线，缠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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