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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挑灯苦读

  当进财因失去燕儿而悲痛欲绝的时候,狗旦却开始张罗着为自己娶媳妇了。如今已是财东身份的他,要房子有房子要地有地,家里啥都有了,就缺一个能做饭和生娃娃的女人。没有女人,家就不能称之为家,他花大把银子盖起来的院落,在村人眼里充其量只是几间空屋子。狗旦自个儿心里清楚,他闹腾着娶媳妇当然不是为了生娃娃,而是为了让家里有点人气。这样一来村人也就不会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再也不会说他是“绝户头”这样的话了。

  狗旦的婚事在刘金泰的热心帮助下,媳妇很快说成了。麻姑山后一家李姓大户长得如花似玉的三女子嫁给了他。狗旦成亲的那天,院门口看热闹的村人挤得跟狗打墙似的人叠人。村人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刚刚暴发起来的娃娃,娶回来怎样一个媳妇。当新媳妇揭去盖头,村里的后生们涌进来闹洞房时,他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长相如此俊美的女人。狗旦的女人名叫翠翠才刚刚交过十六,长得如同戏台上的戏子,苗条的身段紧紧裹在红缎棉袄下,把一对滚圆的大**裹得如同一个小山包样突兀。翠翠白嫩水灵的脸蛋,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和微微翘起的屁股,让村中还没娶亲的后生们口水瀑布样地流了出来。后生们争抢着涌到狗旦身边准备剥去他的衣裳闹洞房时,被狗旦拦住了。狗旦说他已是大户人家,是财东身份了,不能闹财东爷的洞房。他给后生们一人发了块枣子样大小的福寿膏,叫他们到他的烟馆里去过烟瘾,后生们这才悻悻散了去。

  有了女人,狗旦的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家中才会响起锅碗瓢盆的咣当声。狗旦迈着方步在村里跑来跑去洋洋自得地对村中的后生们吹嘘着,他如今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了。这话传到老族长耳朵里,老族长不以为然地对村人说:“看一户人家是不是大户,不是看他盖了多少间房子,娶了多少房姨太太;也不是看他柜子里有多少银子,槽里拴下多少匹骡马;而是看他院子里有没有根深叶茂的大树!”

  院子里有大树才能算得上大户人家,族长说得这是哪门子道理?村人不解去问王秀才,王秀才说:“院子里有根深叶茂的大树,才说明这户人家的富贵经历了几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狗旦的院子一溜儿光鲜,墙根起地基的土还没干透呢,怎能算是大户人家!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发了横财的土财主,离大户人家还差得远着哩!”

  刘秀才也看不惯狗旦不可一世的张狂样,他意味深长地对村人说:“有的人财发得快,去得也就快!看事情不能只看眼前一步啊!别看他眼下春风得意的,怕是好景不长啊!”

  后来村里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均应验了老族长和两大秀才的看法,村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深谋远虑和丰富的生活阅历。

  在狗旦闹腾着给自己娶媳妇的间隙,进财抓紧时机把刚刚到手的三亩地全都深耕了一遍并补种上了麦子。庄稼人一旦有了土地,心里也就不慌张了。当进财拉着敢为从祠堂边经过时,学堂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让他沉思了很久,一个大胆的念头一瞬间突然冒了出来。敢为已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得让娃娃识几个字才行。免得将来像他一样,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活脱脱地做个睁眼瞎。敢为还小不懂的这些,他做爹的不能耽误了娃娃的前程,这娃灵秀也许是块读书的料!想到这里,进财摸着敢为浑圆的头说:“娃,想不想读书识字,爹送你到学堂去读书!”

  进财以为敢为会满心喜欢,不料这娃嘴一撅说:“爹,我不去读书!”

  “为啥?”进财心想难道是敢为怕先生打他的板子。

  敢为眨着眼睛说:“读书要给先生送束修,咱家里没钱!”

  进财心里一热说:“这个不用你操心,爹就是借钱也要让你读书!”

  敢为知道爹年轻时放过羊,放羊是件挺不错的营生,他搔着头说:“爹,有读书的钱还不如买几只羊让我放,到了明年羊就会生小羊,过上几年就是一大群!”

  进财拍着敢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娃,书中有比羊更可贵的东西!你只要把书念好,将来全天下的羊都是你的!”

  第二天进财买来文房四宝,扛着板凳准备送敢为到学堂里去读书,不料却在半道上遇见了狗旦。自从狗旦做过进财佃妻的中人后,打心底很是瞧不起进财。这个连老婆也养活不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男人,居然也异想天开地送娃娃去读书,这不是打肿脸装胖子,脱了裤子摆**招人笑话嘛!狗旦歪着头冲进财阴阳怪气地说:“孙兄,你也送娃娃去读书?想考个秀才举子,那得祖上积德才成!”

  进财明白狗旦的言下之意,从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他听出来狗旦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你这个连肚皮也吃不饱的主,还想送娃娃去读书,你家祖坟里还没埋进当官的脉气!狗旦不屑一故的表情让进财满肚子的怒气,他压住满腔的怒火,脸上堆着笑说:“我没想让娃娃当官,让他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了!”

  狗旦哼着鼻子转身离开了,敢为看到爹不开心,他紧握着拳头对狗旦离去的背影狠狠骂道:“***,真不是个东西,老子将来便要考个秀才让你看!”

  进财没想到敢为小小年纪倒挺有志气,也许这娃真是块读书的料,他满心欢喜地带着敢为来到了学堂。王秀才背抄着手正在学堂里给娃娃们授课,看到进财走进来,他一把接过他肩上的凳子感慨地说:“我早就料到你会把娃娃送来,让娃识几个字比啥都强!”

  学堂里大大小小挤着十七八个娃娃,大的已有十三四岁,小的只有三四岁,全都是本村人的子弟,相互之间早已熟悉。敢为的到来让他们又惊又喜,他们全都围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有淘气的娃娃嘻笑着拿笔杆直戳敢为缀满补丁的屁股,敢为不为所动,恭恭敬敬地站在先生面前目不斜视。王秀才止住打闹的娃娃,领着敢为跪拜了孔圣人的画像。拜完孔圣人,敢为又懂事地跪下来拜过了先生。一整套的仪式完成之后,就该给敢为安排坐位了。学堂里的娃娃都是过来人,好多人开始招着手要敢为坐在自个儿身边。出人意料的是,王秀才却把敢为安排在了王静火的三子三豹身边。三豹是他调教的最好的一个弟子,这娃已经学完了《中庸》,再过上几年就可以去城里参加童试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秀才把敢为安排到这娃身边用意不言自明。进财感激地从袖筒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铜子,准备送给王秀才。王秀才知道进财过得不容易,一口回绝了他:“孙兄,算了!敢为这个门生我白收下了。”

  进财执意把铜子塞到了王秀才手里,他开着玩笑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你也不容易,古时候的孔圣人收个门生,还要一块干肉哩!”

  王秀才推辞了一番收下了敢为的束修,他怕不收会伤到进财的自尊。这人的脾气他太了解了,他就是穷死饿死也决不会欠下谁半个铜子。挨着敢为桌子另一侧坐着的是刘金泰家的四虎和五虎。刘金泰望子成龙心切,五虎连路都走不稳刚从娘的奶头上摘下来就被他送进了学堂。四虎也还穿着开裆裤,胯下的牛牛不服气地挺得老高。趁着先生和进财说话的当儿,四虎模仿着先生的表情和语气淘气地对敢为说:“算了!你这个门生我白收下了。”

  学童们听了这话,全都流着鼻涕大笑起来。敢为没有一般娃娃刚跨进学堂时的那股胆怯和紧张,当着众多学童们的面,他扬着拳头警告了一下四虎,四虎这才老实起来。王秀才转过头呵斥了一下吵闹的娃娃们,学堂里立时静了下来。看着满屋子淘气的山野顽童和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进财感慨地对王秀才说:“先生为人授业解惑,任重而道远哪!”

  “用心调教就是了!”王秀才看着那些懵懂的娃娃们苦笑着对进财说:“再好的树苗也要有人打理才能成材!孔圣人说得好,要因材施教!我不敢跟孔圣人比,这些娃娃在我手里不敢说能成为经世栋梁,但其码不会成为祸害人的禽兽!”

  要论教书育人,王秀才确有自己的一套。村中随便哪个娃娃刚入学堂时不是调皮捣蛋顽性难改,一旦当他们长大离开这个学堂,全都变得温恭俭良知书达理。为人师表,王秀才以身作则在村中无论对谁对谦恭客气,娃娃们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王秀才以兄弟和进财相称,开口闭口一句一个“孙兄”地叫着。论辈份他和刘金泰、王静火是同辈人。进财虽说比王秀才年长几岁,若论辈份他只能和刘金泰王静火的儿子们划为一辈。出门小三辈,王秀才跟他客气,他则不能没有规矩乱了名份,只好称呼王秀才为先生。进财接过王秀才的话说:“孔圣人是古时候的圣人,是全天下的圣人。先生则是当今的圣人,是咱村里的圣人哪!现如今咱村半大的娃娃们能够知书达理,全要仰仗先生的教诲啊!”

  王秀才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惊心想,进财大字不识一个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珠玑让人不敢小觑。可惜这人不识字,要是识字做学问的话,将来的成就绝不在他之下!既然他拿他不当外人,他就要想法子教他识字才对!

  王秀才常来进财家谝闲,自从燕儿离家 “坐佃”后,他每天晚上都要过来陪进财坐一会才肯回去。王秀才喜欢和这人交往,一来他即不姓王也不姓刘,没有门户之见;二来他待人处事的气度都是他所仰慕的。王秀才从来都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小瞧进财,他虽然贵为秀才有着满腹的经纶,但他的学问都在书上纸上。进财虽说没学问,但他处事的方法却处处充满着学问。

  王秀才到家里来时,进财正在吃晚饭,他放下手里的碗赶忙站起来对敢为说:“快去给先生舀碗饭!”

  王秀才摆着手说:“孙兄,别客气,你我不是外人!今日个你能送娃娃来读书,我打心里替你高兴!”

  进财谦虚地说:“我也没想让他怎么样,只要将来不做睁眼瞎就行了!”

  王秀才说:“娃娃能读书识字是好事,不但娃娃要读,连你也要读!”

  进财以为王秀才在开他的玩笑,他尴尬地笑着说:“先生说笑了。我这年纪的人,再坐到你的学堂里读书识字,村人还不把牙笑掉!”

  王秀才一本正经地说:“谁让你到学堂里学,以后我来家里教你就是了!”

  第二天晚上王秀才果真带来了笔墨纸砚,认真地教进财识起字来。他在纸上写下“孙进财”三个字,说:“孙兄,这是你的名字照着一笔一划地写,做人不能不会写自个儿的名字。”

  进财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了“孙进财”三个大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这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进财不好意思地笑了,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学会写自个儿的名字了。

  以后的每天晚上,王秀才都要到家里来教进财读书写字,他先从最初的《百家姓》和《三字经》教起,然后再教他稍难些的《增广贤文》。进财家紧挨着刘秀才的家,刘秀才在闲暇之余也会过来和进财小坐一会。有时两个秀才在家里遇上了,就坐下来谈古论今指点江山。长时间的耳儒目染,进财渐渐地也能出口成章了。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王秀才看着满院如银似霜的月光,文思如泉样涌来,随口呤出一句上联:天上明月冷照世上读书人。

  王秀才呤出上联,刘秀才沉思片刻对出了下联:田间风霜愁煞村中庄稼汉。天上对田间,明月对风霜,读书人对庄稼汉。眼下刚刚种完麦子,节令马上就要到寒露了,“白露早,寒露迟,秋分麦正应时”地多的家户还没种完麦子。一旦过了寒露麦子就无法下种了,此时正是庄稼汉们发愁的时候。刘秀才对的这一句正应节令,似乎无可挑剔。

  进财抬头看了一下窑窗外,一瞬间灵光乍见。燕儿离家时在窗外种下了几株菊花,此时开得正旺,他触景生情对了句:窗外秋花难晓尘间士子心

  进财刚呤完,两大秀才不约而同地为这句下联拍手叫好。刘秀才对的那句虽说工整,细一琢磨似乎有点不雅。而进财对的这句寓意更加贴切,以秋花难晓士子心委婉地道出了两大秀才的心事。王秀才仕途不顺,刘秀才怀才不遇。两人郁郁寡欢不得志,村人只看到他俩风光的一面,又有几人晓得他们的烦恼。进财才读了几天书,竟有这样的文采。看着进财手不释卷认真苦读的样子,刘秀才感慨地对王秀才说:“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敢为爹是二十有三而志于学!这样的年纪再回过头来读书,难得啊!”

  王秀才也有感而发地说:“早秀不如晚成,早秀易骄,晚成者乃大器!”

  进财停住手中的笔,谦虚地对村中的这两个大才子说:“我也才刚刚识得了几个字,离大器还远着呢!”

  在两大秀才的调教下,进财开始了自我扫盲的初期教育。白天他与一般的村人无异,穿着灰粗布衣裳给村人打土坏挣点散碎银子补贴家用。晚上他则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学童”,与敢为两个爬在桌子上忙着读书写字。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