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若相知(一)
说起我朝迄今为止命运最为坎坷以及最峰回路转的公主,我杜兰君应该是数得上号的。至于如此的原因,得问我父皇。
当年我娘生了我之后,惨遭皇后陷害,被打入冷宫十年,无人问津。直到几年前,皇后终于一命呜呼,我娘才沉冤得雪。自打我出了冷宫,因为父皇愧疚般的宠爱,到了在宫中横行的地步,但知识这块着实补得比较辛苦。
不过好歹经过几年的努力,总算把字给认全了。
父皇赐我封号为承欢,意为希望我承欢膝下。我自诩这些年来做得还不错,不然父皇也不会赐我和我娘一座这么大的宫殿,有好的物什也总想着我。
我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上面的哥哥姐姐少说也得有十几个。我对皇后所生的太子杜冠宁和十二公主杜安怡尤其上心,时不时地挤兑挤兑他们,给点小鞋穿穿,以报他们母后当年陷害我们母女之仇。太子的性格温和谦恭,又比我年长许多,一向不与我计较。倒是那杜安怡自小也是娇纵惯了的,有时还会与我大干一架,不过多以她被父皇训斥而告终。
两年前,父皇指婚,把她嫁给了已故镇国公的长子,定远将军宋昭文,她总算是迁出宫去,不再在我眼前晃悠了。
这一年中秋佳节,父皇在御花园摆宴,宫里宫外所有家眷如数到席。席间本来是其乐融融,谁知酒过三巡,一向跟我不太对盘的贤妃沈希云忽然提到,“承欢公主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吧,皇上为什么不给张罗着挑一个好驸马呢?朝中年轻一辈,好孩子还是不少的。”
我娘听了,手一抖,筷子差点没有拿稳。我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面上继续不动声色地吃菜喝酒。这个女人心里打什么算盘我清楚。她那不成器的侄子一直想求个一官半职不得,只要能混个驸马,升官发财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而父皇所有的女儿中,只剩我还没出嫁。况且凭父皇对我的喜欢,肯定对驸马是爱屋及乌的。
“兰儿,贤妃在说你的事呢。”父皇见我半天没反应,大概怕贤妃掉面子,便开口圆场。
我放下筷子,笑嘻嘻地对父皇说,“十三姐姐十八岁才出嫁,我还小,想多陪父皇两年。”
父皇闻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过女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朕近来也在考虑这件事情。”他又看向贤妃那边,“爱妃可是有什么好人选推荐?”
贤妃连忙说道,“不瞒皇上,臣妾这儿还真有个好人选。就是臣妾的外甥,沈毅呀。”
“沈毅?朕似乎见过几面,常跟恒宇在一块儿吧?”
四皇子杜恒宇回道,“是啊父皇,我表哥沈毅长得一表人才,当年在国子监的课业也不错。今年也二十三岁了,一直是眼高于顶,没有看得上眼的姑娘。前些日子,他进宫的时候,远远看见十五妹在御花园里踢毽子,一见倾心,这才缠着母妃说亲来了。”说着,他又转向我娘,恭维道,“云婕妤不愧是这后宫第一美人,生出来的妹妹就是叫谁见了都喜欢。”
我娘连忙说,“四殿下过誉了。兰儿年纪小,不懂事,希望几位殿下和公主多多照拂。”
“应该的,应该的。”
我看了杜恒宇一眼,心里恨得痒痒。记得当年我还在冷宫的时候,他贪玩爬进来,想要偷我的小花狗玩。我的奶娘发现了之后,他居然一怒之下把小花狗丢进了井里。奶娘知道那是冷宫里唯一能跟我作伴的朋友,遂下井去捞,可惜失足掉下去,再也没有上来。
冲着这件事,我们这辈子成不了一家人。
“父皇,既然贤妃娘娘这么说,叫兰君见见这个沈毅,也无伤大雅嘛。”一直坐在旁边的杜安怡开口帮腔。
她嫁给宋昭文之后,夫妻恩爱,外间传为佳话。我只能说这多亏了父皇的偏心,想那宋昭文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定远将军,虽说多少有镇国公的父荫在里头,但他本身相貌堂堂,武艺非凡,性格直率再加上出了名的孝顺顾家。在当年京城适婚的男子里头也是块大香饽饽,可父皇一直闷着没给指婚。后来有了杜安怡这一出,众人才知道父皇打的是什么算盘。
“兰儿,你怎么看?”父皇又问我。
“儿臣没有意见,全听父皇安排就是了。”我笑了笑。心想既然你们一个两个地上赶着要我去打击一下那个沈毅,我就让你们如愿以偿好了。
晚宴散了之后,我和娘一同回宫。娘住在冷宫中时,因为长年在微弱的灯下看书和补衣服的缘故,眼神变得不大好,尤其是漆黑的夜晚,基本看不清东西。宫女在前面用灯笼小心仔细地照着路,娘抓着我的手,轻声说,“兰儿,那个沈毅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又是贤妃娘娘的亲外甥,你见归见,千万别做什么过火的事情惹到他。”
“娘,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娘停下脚步,隔着朦胧的灯火眯眼看我,“你还有分寸?从前跟十三公主打架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前些日子偷偷溜出宫去,骑马撞翻了宋家二公子的轿子,把人家弄成重伤几天不能上朝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嘿嘿,我傻笑了两声,有意混过去,“那件事都过去多久啦?何况我也答应你以后不骑马了嘛。娘,三七肯定给我们煮了好吃的东西填肚子呢。这种家宴最没意思了,每碗菜只能吃三口不说,还得应付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真是累得慌。”
娘叹息着摇了摇头,但也没再说什么,扶着我继续往前走了。
回到宫中,扑面一股香味。三七不愧是我的心腹,早早地备好了汤圆,一见我们回来就命人端上来。他是奶娘的儿子,小时候我们见过几面。他娘死了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他。再见的时候,是我出冷宫,他来给我做近身太监。
娘一直惋惜,说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可三七说这世上他孤苦一人,不如进宫来报恩。
娘低头吃了两口汤圆,忽然又抬头问三七,“三七,你今天去国公府了吗?二公子的伤势怎么样?可大好?”
我心中咯噔一声,就怕三七说出什么伤重不治的话来。三七说,“回娘娘,二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回大理寺办公了。”
娘松了一口气,“这孩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抱过,粉雕玉器的一个小人,真是人见人爱。所有世家公子中,皇上也最喜欢他。常常夸他年轻有为,品貌出众,是国之栋梁,将来前途无量。可惜他与那崔家姑娘早有婚约,不然我可以去求皇上”娘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假装低头吃汤圆,迅速地吃完之后,便回自己的偏殿了。
梳洗完毕,我趴在窗棂上看外面的月亮,胸口的某个地方隐隐发烫,我伸手把它掏出来,放在掌心中。那是半块血玉,是那个人给我的信物。四年前,他走的时候,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摔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他自己留着。他说待我成人,一定会回来娶我。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傻傻地守着这个誓言,一年又一年。
肩膀上微微一热,一件披风盖了下来。我回头,接触到三七关切的眼神,遂笑道,“三七,拜托你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本公主好不好?”
“公主,四年了,也许他早就把您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本公主也没多认真。”我满不在乎地说。
三七一言不发地指着我胸口的地方,表情哀默。我扑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吼道,“本公主就是喜欢这块玉的造型,怎么样!本公主就是惦记着他,怎么样!本公主答应过会一直等他,一直!”
被子外面,三七似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只吹熄烛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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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娘生了我之后,惨遭皇后陷害,被打入冷宫十年,无人问津。直到几年前,皇后终于一命呜呼,我娘才沉冤得雪。自打我出了冷宫,因为父皇愧疚般的宠爱,到了在宫中横行的地步,但知识这块着实补得比较辛苦。
不过好歹经过几年的努力,总算把字给认全了。
父皇赐我封号为承欢,意为希望我承欢膝下。我自诩这些年来做得还不错,不然父皇也不会赐我和我娘一座这么大的宫殿,有好的物什也总想着我。
我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上面的哥哥姐姐少说也得有十几个。我对皇后所生的太子杜冠宁和十二公主杜安怡尤其上心,时不时地挤兑挤兑他们,给点小鞋穿穿,以报他们母后当年陷害我们母女之仇。太子的性格温和谦恭,又比我年长许多,一向不与我计较。倒是那杜安怡自小也是娇纵惯了的,有时还会与我大干一架,不过多以她被父皇训斥而告终。
两年前,父皇指婚,把她嫁给了已故镇国公的长子,定远将军宋昭文,她总算是迁出宫去,不再在我眼前晃悠了。
这一年中秋佳节,父皇在御花园摆宴,宫里宫外所有家眷如数到席。席间本来是其乐融融,谁知酒过三巡,一向跟我不太对盘的贤妃沈希云忽然提到,“承欢公主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吧,皇上为什么不给张罗着挑一个好驸马呢?朝中年轻一辈,好孩子还是不少的。”
我娘听了,手一抖,筷子差点没有拿稳。我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面上继续不动声色地吃菜喝酒。这个女人心里打什么算盘我清楚。她那不成器的侄子一直想求个一官半职不得,只要能混个驸马,升官发财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而父皇所有的女儿中,只剩我还没出嫁。况且凭父皇对我的喜欢,肯定对驸马是爱屋及乌的。
“兰儿,贤妃在说你的事呢。”父皇见我半天没反应,大概怕贤妃掉面子,便开口圆场。
我放下筷子,笑嘻嘻地对父皇说,“十三姐姐十八岁才出嫁,我还小,想多陪父皇两年。”
父皇闻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过女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朕近来也在考虑这件事情。”他又看向贤妃那边,“爱妃可是有什么好人选推荐?”
贤妃连忙说道,“不瞒皇上,臣妾这儿还真有个好人选。就是臣妾的外甥,沈毅呀。”
“沈毅?朕似乎见过几面,常跟恒宇在一块儿吧?”
四皇子杜恒宇回道,“是啊父皇,我表哥沈毅长得一表人才,当年在国子监的课业也不错。今年也二十三岁了,一直是眼高于顶,没有看得上眼的姑娘。前些日子,他进宫的时候,远远看见十五妹在御花园里踢毽子,一见倾心,这才缠着母妃说亲来了。”说着,他又转向我娘,恭维道,“云婕妤不愧是这后宫第一美人,生出来的妹妹就是叫谁见了都喜欢。”
我娘连忙说,“四殿下过誉了。兰儿年纪小,不懂事,希望几位殿下和公主多多照拂。”
“应该的,应该的。”
我看了杜恒宇一眼,心里恨得痒痒。记得当年我还在冷宫的时候,他贪玩爬进来,想要偷我的小花狗玩。我的奶娘发现了之后,他居然一怒之下把小花狗丢进了井里。奶娘知道那是冷宫里唯一能跟我作伴的朋友,遂下井去捞,可惜失足掉下去,再也没有上来。
冲着这件事,我们这辈子成不了一家人。
“父皇,既然贤妃娘娘这么说,叫兰君见见这个沈毅,也无伤大雅嘛。”一直坐在旁边的杜安怡开口帮腔。
她嫁给宋昭文之后,夫妻恩爱,外间传为佳话。我只能说这多亏了父皇的偏心,想那宋昭文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定远将军,虽说多少有镇国公的父荫在里头,但他本身相貌堂堂,武艺非凡,性格直率再加上出了名的孝顺顾家。在当年京城适婚的男子里头也是块大香饽饽,可父皇一直闷着没给指婚。后来有了杜安怡这一出,众人才知道父皇打的是什么算盘。
“兰儿,你怎么看?”父皇又问我。
“儿臣没有意见,全听父皇安排就是了。”我笑了笑。心想既然你们一个两个地上赶着要我去打击一下那个沈毅,我就让你们如愿以偿好了。
晚宴散了之后,我和娘一同回宫。娘住在冷宫中时,因为长年在微弱的灯下看书和补衣服的缘故,眼神变得不大好,尤其是漆黑的夜晚,基本看不清东西。宫女在前面用灯笼小心仔细地照着路,娘抓着我的手,轻声说,“兰儿,那个沈毅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又是贤妃娘娘的亲外甥,你见归见,千万别做什么过火的事情惹到他。”
“娘,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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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傻笑了两声,有意混过去,“那件事都过去多久啦?何况我也答应你以后不骑马了嘛。娘,三七肯定给我们煮了好吃的东西填肚子呢。这种家宴最没意思了,每碗菜只能吃三口不说,还得应付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真是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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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一直惋惜,说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可三七说这世上他孤苦一人,不如进宫来报恩。
娘低头吃了两口汤圆,忽然又抬头问三七,“三七,你今天去国公府了吗?二公子的伤势怎么样?可大好?”
我心中咯噔一声,就怕三七说出什么伤重不治的话来。三七说,“回娘娘,二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回大理寺办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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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装低头吃汤圆,迅速地吃完之后,便回自己的偏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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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微微一热,一件披风盖了下来。我回头,接触到三七关切的眼神,遂笑道,“三七,拜托你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本公主好不好?”
“公主,四年了,也许他早就把您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本公主也没多认真。”我满不在乎地说。
三七一言不发地指着我胸口的地方,表情哀默。我扑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吼道,“本公主就是喜欢这块玉的造型,怎么样!本公主就是惦记着他,怎么样!本公主答应过会一直等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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