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长相望（八）
我走到暖阁外头，春流正在跟太医说话。几个宫女和太监跑进跑出的，似乎很忙。春流一见到我，便跪在地上，“求求公主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小姐。”
声音响亮，整条长廊的人都能听见。众人纷纷朝我这边看过来，窃窃私语。
她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把崔梓央怎么地了一样。
“她不是要见我么？你带路吧。”我示意三七和随从都呆在门外，只跟春流两个人进入暖阁。
崔梓央躺在临窗的湘妃榻上，塌前香炉里冒着青烟，带来一种类似梨花的香气。她确实是个美人，像洛河之畔，巫山之巅，那些传说中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美则美矣，不怎么接地气。
春流上前，轻轻叫道，“小姐，承欢公主来了。”
崔梓央微微睁开眼睛，待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扶着春流就要下床行礼。我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摆了摆手，“免了吧，这儿也没有旁人。”
崔梓央点了点头，让春流出去。
暖阁里空荡荡的，好在生了几盆炭火，纵使偶尔有穿堂风过，也带着暖意。我低头喝茶，静等崔梓央开口。她微微咳嗽了两声，我抬眼看去，她已经跪在湘妃榻上，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你这是干什么？”
“公主和小侯爷的事情，民女已经知道了。能不能请公主高抬贵手，成全民女？”
又来？同一出戏码唱两遍，真当本公主是冤大头？我皱着眉头看她，刚要发作。她深深地瞅着我，“公主先别忙着表态。民女想问，若公主喜欢的人，不是公主所看到的那样，公主还会喜欢他吗？喜欢他的全部，不论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愣住。这便是这些天一直纠缠着我的问题。我喜欢的，是那个站在阳光底下，犹如春风细雨一样的男子。如果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他是长着荆棘的毒藤，不经意间就会伤人刺人，那我还喜欢他吗？
“民女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深深地喜欢他。无论他是怎样的，无论他未来的命运如何，民女都愿意追随他左右，一直到死。公主可以吗？”
那张一直宠辱不惊的脸上，露出异常坚定的神色。仿佛相信太阳东升西落，四季更替轮换。我相信，她若是跟洛九牧在一起，一定会像太阳花一样，永远向着她心中的太阳。
我自认做不到。我心中关于善恶有一个圈，圈内圈外泾渭分明。
“感情的事，不是比谁能付出的更多。你可以公平竞争，但他最后选谁，不是我能左右的。好了，先让太医看病吧。”我起身要走出去，崔梓央在身后大声叫道，“公主不想知道允墨这次为什么去江都么！”
我的眸光一暗，淡淡道，“看来不让你说完，你是不会放我走的。”
“公主知不知道兰台的苏叶是什么人？”
“耿直敢言，是个好官。”
崔梓央的嘴角露出一个极轻的微笑，“苏叶是小侯爷的知交好友。这次江都知府落马，一来是与米价居高不下，知府中饱私囊一事有关。二来是将计就计。江都是我朝最繁华的州府，不仅是运河的，陆路也畅通八达。更重要的是，江都有许多贵族，还有盐帮，商会，各方势力拉锯，非常难治理。谁接任江都知府，谁就是往火坑里跳。没有能力，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压不住这块地方。”
所以宋允墨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的人选？
“还有，吏部侍郎近来空缺。早前谢大人本是属意允墨来接任，但现在，几乎已经是侯府的囊中之物。只是不知会派谁接任。”
“说完了？”我问。
崔梓央捂着胸口，慢慢走到我面前，“公主像是那天上的太阳，见不得人间的一点黑暗。但这世界上，任何事都有两面。向阳的另一面必是黑暗，有权力的地方，势必有争斗。特别是这朝堂上，后宫里的人，谁都不能免俗。”
我从暖阁里出来，春流担忧地朝里头看了一眼，我道，“放心，我没把你家小姐吃了。”然后吩咐太医入内给崔梓央诊病。回去的路上，三七凑过来，“公主，刚才崔夫人似去找皇上了，会不会跟小侯爷有关？”
“哦。”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径自出神，直到身后的宫女“呀”了一声。
洛九牧站在前方的路上，侧对着我们。他的相貌，像是雪夜里的一只红梅，不经意间就能惊艳一方天地。记得儿时他站在树下，侧头看向我这边。就是那惊鸿一瞥，叫我痴念了这许多年。
三七和随从站在原地，我独自走过去。
“为何没有回信？”他的声音很轻。
我低着头，“这些日子有些忙”
他笑道，“那现在封妃大典已经告一段落，可以理我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笑容一如往昔。我有意避开他，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当做没事发生？如果他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不会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往三七那边看了一眼，低声说，“太子那天为什么会大醉？”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玩味，“我认为你比我更清楚。”
我的心一抖。莫非真的是我一席话，把太子深深地刺激了导致他酗酒，从而误了晨议？
“你认为这次江南米价的事情，他可以搞定吗？”
洛九牧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又是一抖，刚想说话，猛然间想起他跟杜恒宇是一伙的。我犹豫了很久，伸出一只手暗暗地握住他的手腕，恳求道，“阿九，你别害他，成吗？”
洛九牧的笑容守住，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兰儿，你为何觉得我会害太子？”
“那日我听见你跟四皇兄在假山后头说话。”我如实以告。
那一刻，我分明感觉他的拳头握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松开。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容，“我只能说，太子这件事与我无关。”
“哦。”我应了一声，“我回宫了。”
转身的刹那，他反握住我的手，轻轻一用力，我便被定在原地。只听他轻柔地说，“入冬了，北方寒冷，你想不想去南方走一走？”
我回头默默地将他的俊脸望着，不甘心地说，“父皇肯定不会允我出宫远行的。”又加了句，“死都不会。”
“大不敬。”他笑道，“我来说服皇上。”又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便转身走了。
我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整日里呆在父皇新赐给娘的碧落宫里，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父皇会放我出宫。
记得第一次父皇放我出宫，是我刚从冷宫放出来不久。我因为吃了霸王餐又没带钱，与那家掌柜大干了一架，被送进了京兆府的大牢蹲监。毕德升把我接出来之后，京兆府尹连上十三道折子。具体内容不详。自那以后，说到让我出宫，父皇便噤若寒蝉。
第二次父皇答应我出宫，是杜安怡大婚那次。京中非常热闹，父皇禁不住我软磨硬泡，又默许我出宫几个时辰，还嘱咐我莫再生事。我谨记父皇的教诲，乔装成小厮到宋府去凑热闹，谁知一不留神被勾栏院的美人弄了进去，还跟刑部的一个官员竞拍一名姑娘的初夜，砸了好几百金子。后来我在那姑娘的屋里喝醉，被找来的毕德升和三七等人架回了宫。那刑部官员后来消失无踪，而自此，我很少有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地出宫闲晃，甚为悲哀。
几天之后，父皇果然颁了圣谕，要我去大相国寺烧香祈福一段时日。
娘信以为真，精心为我准备吃斋念佛的一切用度，并亲自送我上了离宫的轿子。她大概以为我这趟是去修身养性的，哪会知道我半路就被洛九牧劫了。于是一个宫女顶替我奔赴青灯古佛的漫漫修行之路。
我坐在洛九牧的马车里，带着几分不安问道，“你确定父皇是默许的吗？你可别诓我。”记得有一回我兴起，想要离京远行。谁知父皇听了之后，整张脸黑得像块炭一样，凶神恶煞地说，“除非朕死！”
但父皇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所以我很忐忑。
洛九牧说，“我允了皇上一件事，他便答应了。”
“什么事？”
他笑而不语。
于是一路上，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此前我虽未尝了解过洛九牧这个人性格的全貌，但好歹觉得我俩互相喜欢，他不会害我。可此番离宫，事发突然，发展又异常顺遂，顿叫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套。
江南涵盖的范围可以很广，大江之南，南到广陵，近如江都，全是江南。
“阿九，我们此番去往？”
“江都府。”简单的四个字，掷地有声。
于是我整个人彻底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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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响亮，整条长廊的人都能听见。众人纷纷朝我这边看过来，窃窃私语。
她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把崔梓央怎么地了一样。
“她不是要见我么？你带路吧。”我示意三七和随从都呆在门外，只跟春流两个人进入暖阁。
崔梓央躺在临窗的湘妃榻上，塌前香炉里冒着青烟，带来一种类似梨花的香气。她确实是个美人，像洛河之畔，巫山之巅，那些传说中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美则美矣，不怎么接地气。
春流上前，轻轻叫道，“小姐，承欢公主来了。”
崔梓央微微睁开眼睛，待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扶着春流就要下床行礼。我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摆了摆手，“免了吧，这儿也没有旁人。”
崔梓央点了点头，让春流出去。
暖阁里空荡荡的，好在生了几盆炭火，纵使偶尔有穿堂风过，也带着暖意。我低头喝茶，静等崔梓央开口。她微微咳嗽了两声，我抬眼看去，她已经跪在湘妃榻上，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你这是干什么？”
“公主和小侯爷的事情，民女已经知道了。能不能请公主高抬贵手，成全民女？”
又来？同一出戏码唱两遍，真当本公主是冤大头？我皱着眉头看她，刚要发作。她深深地瞅着我，“公主先别忙着表态。民女想问，若公主喜欢的人，不是公主所看到的那样，公主还会喜欢他吗？喜欢他的全部，不论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愣住。这便是这些天一直纠缠着我的问题。我喜欢的，是那个站在阳光底下，犹如春风细雨一样的男子。如果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他是长着荆棘的毒藤，不经意间就会伤人刺人，那我还喜欢他吗？
“民女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深深地喜欢他。无论他是怎样的，无论他未来的命运如何，民女都愿意追随他左右，一直到死。公主可以吗？”
那张一直宠辱不惊的脸上，露出异常坚定的神色。仿佛相信太阳东升西落，四季更替轮换。我相信，她若是跟洛九牧在一起，一定会像太阳花一样，永远向着她心中的太阳。
我自认做不到。我心中关于善恶有一个圈，圈内圈外泾渭分明。
“感情的事，不是比谁能付出的更多。你可以公平竞争，但他最后选谁，不是我能左右的。好了，先让太医看病吧。”我起身要走出去，崔梓央在身后大声叫道，“公主不想知道允墨这次为什么去江都么！”
我的眸光一暗，淡淡道，“看来不让你说完，你是不会放我走的。”
“公主知不知道兰台的苏叶是什么人？”
“耿直敢言，是个好官。”
崔梓央的嘴角露出一个极轻的微笑，“苏叶是小侯爷的知交好友。这次江都知府落马，一来是与米价居高不下，知府中饱私囊一事有关。二来是将计就计。江都是我朝最繁华的州府，不仅是运河的，陆路也畅通八达。更重要的是，江都有许多贵族，还有盐帮，商会，各方势力拉锯，非常难治理。谁接任江都知府，谁就是往火坑里跳。没有能力，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压不住这块地方。”
所以宋允墨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的人选？
“还有，吏部侍郎近来空缺。早前谢大人本是属意允墨来接任，但现在，几乎已经是侯府的囊中之物。只是不知会派谁接任。”
“说完了？”我问。
崔梓央捂着胸口，慢慢走到我面前，“公主像是那天上的太阳，见不得人间的一点黑暗。但这世界上，任何事都有两面。向阳的另一面必是黑暗，有权力的地方，势必有争斗。特别是这朝堂上，后宫里的人，谁都不能免俗。”
我从暖阁里出来，春流担忧地朝里头看了一眼，我道，“放心，我没把你家小姐吃了。”然后吩咐太医入内给崔梓央诊病。回去的路上，三七凑过来，“公主，刚才崔夫人似去找皇上了，会不会跟小侯爷有关？”
“哦。”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径自出神，直到身后的宫女“呀”了一声。
洛九牧站在前方的路上，侧对着我们。他的相貌，像是雪夜里的一只红梅，不经意间就能惊艳一方天地。记得儿时他站在树下，侧头看向我这边。就是那惊鸿一瞥，叫我痴念了这许多年。
三七和随从站在原地，我独自走过去。
“为何没有回信？”他的声音很轻。
我低着头，“这些日子有些忙”
他笑道，“那现在封妃大典已经告一段落，可以理我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笑容一如往昔。我有意避开他，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当做没事发生？如果他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不会看不出什么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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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牧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又是一抖，刚想说话，猛然间想起他跟杜恒宇是一伙的。我犹豫了很久，伸出一只手暗暗地握住他的手腕，恳求道，“阿九，你别害他，成吗？”
洛九牧的笑容守住，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兰儿，你为何觉得我会害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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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应了一声，“我回宫了。”
转身的刹那，他反握住我的手，轻轻一用力，我便被定在原地。只听他轻柔地说，“入冬了，北方寒冷，你想不想去南方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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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牧说，“我允了皇上一件事，他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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