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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长歌行(二)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有人轻轻推了推我。

  “兰儿,我与严兄出去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你要是闷了,就出去走走。”是洛九牧的声音。

  我咕哝了一声,翻过身,感觉有一个吻轻轻落在发顶。

  待我再醒转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猜洛九牧此番是前去帮忙解决米价的事情,不日应该就会返回。不料他一去竟是两日全无音讯,我心中不安,想打听却也无处打听。第三天,小二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前来。

  他一见到我就说,“我们老大想见你。”

  我不知道这个老大是谁,更没打算跟这人同去。谁知他一动手指头,立刻涌了两个彪形大汉进来,一左一右把我给架出去了。

  他们把我押到河边的一艘船上。那船像是私人的游船,内里布置的十分贵气。大汉押我在船舱中坐下,喝道,“老实点!”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们老大是谁?”

  “吵什么吵!一会就来了。”

  我乖乖地闭嘴。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露出红衣一角,紧接着一个妙龄女子缓缓走下来。她的红衣原是一身劲装,腰间别着一根皮鞭,眉眼之间颇为英气。她一眼扫过来,我身后的两个壮汉颤颤巍巍地喊,“老大!”

  话声落,女子一脚踩在我身前的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听说你是京里来的?”

  我已经约莫猜测到这女子的身份,想必是那个盐帮的帮主陆蓁蓁。凭她的本事会这么问我,应该已经是做了一番调查,所以并没有急着表态。

  陆蓁蓁摸了摸下巴,“你跟那个人一起来的,一定听说过承欢公主吧?”

  我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地看着她腰间别着的那根皮鞭。

  陆蓁蓁忽然朝我身后的大汉吼,“这他妈是不是个哑巴!这么屁都不放一个?”

  “老大,她她她她刚才说话了。估计是被您的气势吓傻了。”

  女子狠狠地拍了一下我身边的桌子,“你说不说!不说就把脸划了!”

  “听过。”我立刻响亮地回道。

  “见过?”

  我又点了点头。

  “长什么样?比我好看?”

  “您比较好看。”我认为,谦虚是一种美德。

  “哈哈,我就知道!”陆蓁蓁一握拳,背着手在船舱里头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凡长得像我一般好看,宋允墨会放弃皇家的婚约跑到江都来当什么破知府?亏他还诓我,说什么公主秀外慧中,尽整些我不懂的词。”

  我默了默。

  陆蓁蓁忽然又把目光定在我身上,我的后背直冒冷汗。铁娘子名不虚传。不过没两把刷子,也镇不住盐帮。

  她说,“你跟着姓洛的多久了?他手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我是他家的丫环。公子的事,我不太清楚。”天地可鉴,后半句绝对是实话。

  “放屁!”陆蓁蓁指着我,“姓洛的我也打过两次交道,从没见过他有什么贴身的丫环,何况还是来办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到底是什么人?洛城也只是化名吧?”

  我在心中盘算,把洛九牧供出去,他会有危险。但是不供出去,我就会有危险。我俩估计是难逃此劫,只是谁先死的问题了。

  就在我慨叹人生无常的时候,一股熟悉的香味飘过来。我以为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身后已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陆蓁蓁,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我的心一抖,悄无声息地低着头。

  “老大,我们没敢拦着宋大人”

  “你敢拦着我打断你的狗腿!都出去都出去,顺便把这个丫头扔到江里去。”

  我又被壮汉架了起来,想喊救命,但碍于颜面没能出口,只能维持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陆蓁蓁早已经奔着宋允墨去了。宋允墨穿着一身紫色的金丝边袍服,清减了不少。他本是躲开陆蓁蓁,眼睛一抬看见我,顿时眉头深锁。

  我尴尬地笑了笑算作打招呼,这实在不是个适合的重逢场所。内心一遍遍地疾呼呐喊,宋允墨,你一定要救救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丢出去!”陆蓁蓁催促道。

  “等一下。”万幸,他开口了,“你要干什么?”

  “哦,这是一个奸细的侍妾,我正要把她处理了。”陆蓁蓁跟旁人说话的时候,像只母老虎一样,跟宋允墨说话时就是正常的姑娘家腔调了。

  我注意到,在陆蓁蓁说“侍妾”两个字时,宋允墨眯了下眼睛。

  堂堂一国公主,被说成是奸细的侍妾,这要传出去我以后还能混得下去么?但眼下,有没有以后还着实不好说。

  “放了她。”宋允墨说,“她是我的朋友。”

  陆蓁蓁愣了一下,咬着嘴唇看看我,又看看宋允墨,“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我连忙澄清,“见过三次面而已!”

  宋允墨和陆蓁蓁同时看向我,我乖乖闭嘴。

  “商会和船帮的人都在等。”宋允墨看着陆蓁蓁,“我已经照你说的,亲自来请。”

  陆蓁蓁双手抱在胸前,执拗起来,“我也说过,我要嫁给你。你不答应,我不会坐下来谈。”

  宋允墨看了我一眼,“我有婚约在身。”

  “有个屁!我都查过了,之前崔府的婚事已经解除了。跟皇帝女儿那桩就更没谱,皇帝根本就没有下过任何旨意。而且那个承欢公主那么丑,你也要?!”

  “丑?”

  “喏,我问过她了。”陆蓁蓁手指向我。我抬头望天。

  宋允墨沉默了一会儿。

  “你到底去不去?”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叫人生生听出一股寒意。这个人就是不会哄女孩,说两句好听的话会死么?本公主还在这女的手里攥着呢!

  “不去不去不去!”

  “陆蓁蓁!”宋允墨拔高声调,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恼火,“你以为米价是儿戏么?早前南方旱灾,早已饿殍遍野。江都虽然富庶,但米价居高不下,普通百姓日日以稀米粥果腹,长此以往,如何能有体力从事生产劳动?到时候不要说江都府,就是你盐帮,也会无人!”

  陆蓁蓁别过头,“什么瓢,什么盆,我不懂。”

  “我身为江都知府,知道你们盐帮船帮的难处,也肯定你们在这一方土地上的作为,一直对你们以礼相待。朝廷也是如此。运河上的新船本也不是冲着你们来的。这次皇上派太子亲临江都,就是来解决此事。你却连听都不听,只为着一己私欲,置你盐帮的数千兄弟于何地!”

  陆蓁蓁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默不作声。

  “我回约定的商议地点,等你半个时辰。”说完,宋允墨走到我面前,看了架着我的大汉一眼,他们松了手。

  我们走下游船。六曲在岸边急得团团转,扭头看到我们,表情先是雀跃,然后又深深地纠结在一起。我心想,他真应该去戏班里头唱戏。

  宋允墨开口,“六曲,去把马车牵来,送这位姑娘回云来客栈。”

  六曲满脸都是疑惑的表情,但还是照办了。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他沉下眸光,似乎在暗示我不要多言。

  我知道盐帮在江都是怎样的地位,陆蓁蓁决计不是好惹的,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依言上了马车。我撩开马车的车帘,向宋允墨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想要道一声谢。没想到他却背对着马车,只留了一个萧索模糊的背影给我。

  客栈之中,昨日还是热闹非常,今日已经冷冷清清。六曲把我送到房中,行了个礼。我正想开口,六曲看了看四周,悄无声息地塞了一个锦囊给我。说了句,“姑娘好生休息,不会在有人来打扰。”就“蹬蹬蹬”地下楼了。

  我回屋打开锦囊,先看了眼落款,是宋允墨所写。难道他早就知道我在那艘船上?

  信中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原来此次太子来平抑米价,过程并不顺利。前两日商会那边突然提出,想要坐下来跟朝廷好好解决这件事。宋允墨觉得事有蹊跷,派人暗中调查,这时一个叫严复的商人夜访江都府衙,带去一个口信,说有个叫洛城的人会极力促成此次的事情,但此刻他极难脱身,希望宋允墨能帮忙保护一下在清河县云来客栈的妻子。

  我合上信。想必宋允墨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已经明白了洛城是谁。

  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一言一行,与洛城休戚相关,所以不敢大意。

  信的最后,所写得“安好勿念”,指的就是洛九牧吧。

  朝堂之上的事我并不懂。可此番前来江都,所见所闻给我感触极深。太子的一艘船居然可以引出这么大的风波。朝廷命官,在对待民间帮会的事情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果没有宋允墨及时出现,我已经被陆蓁蓁弄死了也说不定。江都之行,像是一盘布局庞大的棋,由太子而起,到太子被下套,步步为营。

  我反思过往,娘要我处事小心,贤妃等人并不是等闲之时,还心存侥幸。认为只要有父皇罩着,就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但一国太子尚且被如此算计,更何况我?他们只是认为我还没有对付的必要罢了。

  就好比陆蓁蓁派人找到我,究竟是偶然,还是有人告密?思及此,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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