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长歌行（六）
宋允墨和我躲在一棵松树后面，三七这个卖主求荣的，立刻倒戈向了太子那边。
我正低头捏雪球，看到宋允墨探出身子去，嗖嗖嗖三声，那边太子立刻哇哇大叫。我忍不住发笑，听到谢金泠在那边劝解，“太子殿下，有件事您是不是忘了。宋小墨虽然不会武功什么的，但是他当年在国子监的骑射课那可是满分啊”
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侧头看了宋允墨一眼。他正低头捏雪球，表情淡淡的，似乎没听到谢金泠的话。
虽然我们这边的人少数，太子那边的人占大多数，不过太子还是被宋允墨打得整张脸都结了冰霜。谢金泠倒是还好，仍是那副懒洋洋，姿容得体的模样。但事后三七向我告密，说雪球打到谢金泠那边的时候，谢狐狸都狡猾地躲到了太子的背后。
一场雪仗打下来，我们都饥肠辘辘。本来碧落宫里有现成的吃食，可太子却提议我们几人偷偷溜出宫，去一家新开的食肆。
我知道娘不会同意我们擅自出宫。杜冠宁便诓娘，说我们去太子宫里头用晚膳。娘这才同意了。
我先去含元宫换了一身男装，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杜冠宁特意找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偷载我们几个人出宫。事实上偷载的应该就我一个人。因为他们三人，两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当朝太子，出入宫廷已经是家常便饭。
那家新开的食肆在城南，名叫蜀中味，是巴蜀之地的人开的，口味奇辣。包厢已经满了，可见生意火爆。掌柜安排我们坐在二楼的雅座里，当下只我们这一桌，倒也清净。杜冠宁驾轻就熟地点了几道菜，又把菜谱递给宋允墨。谢金泠却一把抢过菜谱，优哉游哉地说，“宋小墨牙口好，什么都吃，光我们点就行。”
宋允墨转而喝茶，也未露任何不快，只说，“那劳烦多要两壶清水。”
我生平爱吃甜食，对辣的东西不怎么吃得惯。但我看他们三个都吃得津津有味，不愿意光坐着看，便也跟着吃了几口。奇怪的是，有几道菜明明辣得要死，却又让人停不下筷子。
吃到半道，我实在是被辣得不行，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猛地往嘴巴里灌水，但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丝毫没有减轻，反而都冲上了脑门。这时，楼梯对面的包厢门打开，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我认识，是兰台的苏叶，一副俊俏书生的模样。还有一个是洛九牧。
近来宫中事多，自上书房一别，我们还没有见过。他偏爱灰白，衣服也多这两种颜色。只是从用料到暗纹，无一处不显示出精贵。他正在笑，笑容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能消融冰雪，驱走严寒。
他们本来正要下楼，苏叶似乎看到了我们，侧头跟洛九牧说了几句话，洛九牧看过来，我连忙收回目光。
他们一帮人走过来跟杜冠宁他们相互寒暄，我不动声色地站到角落里，低着头，也没有人注意到我。
洛九牧对宋允墨说，“宋大人去江都不过几个月，政绩斐然。举国三十四个知府，都应该以宋大人为榜样。”
宋允墨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洛大人过奖了。”
旁边有人附和，“寻常知府要做个年才会有职务上的调动，可是今早看皇上的意思，似乎来年就想把宋大人调回京里来？也是啊，宋大人再在江都做下去，恐怕找不到敢接任的人咯！”
“哈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等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大人和两位公子的雅兴了。”洛九牧俯身行礼，然后领着众人下楼去了。
我忍不住往楼梯那边多看了一眼，恰好他也抬头看向我这边。我心念一动，张了张嘴巴，他却已然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心里正空落落的，又听见谢金泠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这个小侯爷极不简单。才出任吏部侍郎多久？身边已经凝聚了那么多六部以及兰台官员。这风头，分明像是当年的”
他没有说完，倒是杜冠宁补到，“你想说镇国公？”
我们又纷纷入座，杜冠宁看着宋允墨说，“年轻的时候，国公和永兴侯就是对手。国公在朝堂上一呼百应，人缘极好。反而是永兴侯孤傲，平素不爱与人交往。所以平白地被国公压了一头。如今到了儿子这一辈，好像是倒过来了。”
谢金泠耸了耸肩，“公子想说父债子偿么。”
我正在喝水，这下全喷了出来，随即狠狠地瞪了谢金泠一眼。还叫我不要乱用成语，他这难道不是乱用？他的桃花眼笑意盈盈，忽然托着下巴问我，“其实我这些天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问小公子。”
“什么？”
“那天在书房，老爷本来就要说出让你和那位成亲了，你为什么不肯？莫不是”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谢金泠一脚，他咬了下嘴唇，仍是勉力维持着微笑。平素里，授课时欺负我也就罢了，这种场合，宋允墨面前，他这叫找茬！
杜冠宁开口打破僵局，“成亲是一生大事，多考虑考虑也好。父爹就是偏心，小十五的终身大事可以自己决定，我的就偏要别人来选。这几日听姨娘说不是崔妹妹就是宋妹妹了，真要愁苦死我了。”
谢金泠和宋允墨就顺势安慰了杜冠宁两句。
吃完饭，谢金泠和杜冠宁抢着去结账，宋允墨一边喝茶一边说，“结过了。”
那二人顿时目瞪口呆。
谢金泠怏怏地坐在椅子上，愤愤地对杜冠宁说，“我就说了不能跟宋小墨一起出来吃饭，他哪回不是悄无声息地跑去结账？”说着，又转向宋允墨，“我知道你们府上很有钱，但能不能给我这个做长辈的跟那边的公子一点面子？好歹这回小公子也在呢。”
“习惯了。”轻描淡写地三个字。
最后，杜冠宁被元朗派来的家仆叫走，谢金泠借口府中还有要务处理，结果便是宋允墨送我回宫。
我们坐在马车的两头，谁都不说话。我挑开车窗上的帘子，想借夜风吹一吹发热的脸颊和脑门，忽然看到巷子里一个男人抱着女人一闪而过的影子。那男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宋昭文？那女人绝对不是杜安怡。
“停车！”我朝外喊了一声，迅速掀开车帘，再往巷子那里看去，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我讪讪的，正欲放下帘子，却听到身后宋允墨低声说，“大哥的马车怎么会在这”
是了，我没有看错！
我和宋允墨跳下马车，走进那处巷子。巷子里只有一道门，而且只是虚掩着，里面微微地透出光亮。我本来走在前面，宋允墨却把我拉到背后。我们进了那道门，发现是一座普通的民居。正当中的那个房间里，传出女人细微的j□j声。宋允墨皱了下眉头，“公主，我们回去。”
我摇了摇头。男女之事，我并非全然不懂。不过是对宋昭文有些失望。众人对他评价甚高，他给我的印象也一直很好。没想到，他居然背着杜安怡在外头金屋藏娇。京中世家公子，有几个姬妾是很正常的事，但我原本天真地以为，像宋昭文这样的男子，就算不喜欢杜安怡，也绝对不会在外头偷吃。
我突然想到，诸如洛九牧和宋允墨这样的，会不会也早就有了几个侍寝陪房的丫头，只是我天真地以为没有？
宋允墨见我看着他，轻轻移开目光，“我没有。”
哼！鬼才信！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时屋里的人似乎觉察到了我俩的动静，只听一声，“谁在外面！”而后便看见宋昭文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冲了出来。见到我们的当下，他有些愣住。随即跟出来的那名女子，眉目妩媚动人，生的是国色天香。
他们兄弟两人沉默地站着对视，反而是我叫了起来，“哎呀，怎么是你？”
这女子，原是我当年跟刑部官员竞拍初夜的那名女子。也是如今溯月楼的花魁娘子，花倾宴。她被杜恒宇关到京兆府大牢里头，今日才放出来。
我们在屋中坐下，慨叹万千。
“没想到，还能再见公主。”
“我也没想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如今竟然成了赫赫有名的花魁。”我朝屋外看了一眼，“你是怎么认识宋将军的？”
“说起来还是因为公主呀。那天他大婚，收到宫中的消息，说您不见了，便带兵在城中四处寻找。后来在我的房里把喝得酩酊大醉的公主带走，公主全忘了吧？”
我只记得醒来被父皇臭骂了一顿，细节处倒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我们正聊到欢畅处，忽然听到他们兄弟二人在外头激烈地争吵。我和花倾宴连忙起身出门，正看见宋昭文抓着宋允墨的领子，正要挥拳头打下去。
我连忙喝道，“宋昭文，住手！”
宋昭文回头看见我，松了拳头，闷声走到一边。我几步走到宋允墨的面前，借着月色，能看见他的鼻子底下有隐约的血迹，忙把手绢递给他，“你没事吧？快擦一擦。”
他不接，我便自己动手。下手也许狠了点，他的表情略微痛苦。
花倾宴在我们身后说，“宋郎，你怎么能动手打自己的弟弟呢？”
“我把他当弟弟，他把我当大哥吗！”宋昭文说，“以前的事便不提了！这次如玥选太子妃，主事的是云妃娘娘，他跟承欢公主明明就却半句好话也不肯为如玥说！”
“宋将军！”我回过头去呵斥他，“选太子妃的事情，不要说宋大人，就是太子自己都无能为力。你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昭文的英眉拧紧，大概是不敢回嘴。
半晌，宋允墨开口，“大哥，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后果？”
“只要你不说，公主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宋昭文朝我行了个礼，转身揽着花倾宴的肩膀径自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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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侧头看了宋允墨一眼。他正低头捏雪球，表情淡淡的，似乎没听到谢金泠的话。
虽然我们这边的人少数，太子那边的人占大多数，不过太子还是被宋允墨打得整张脸都结了冰霜。谢金泠倒是还好，仍是那副懒洋洋，姿容得体的模样。但事后三七向我告密，说雪球打到谢金泠那边的时候，谢狐狸都狡猾地躲到了太子的背后。
一场雪仗打下来，我们都饥肠辘辘。本来碧落宫里有现成的吃食，可太子却提议我们几人偷偷溜出宫，去一家新开的食肆。
我知道娘不会同意我们擅自出宫。杜冠宁便诓娘，说我们去太子宫里头用晚膳。娘这才同意了。
我先去含元宫换了一身男装，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杜冠宁特意找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偷载我们几个人出宫。事实上偷载的应该就我一个人。因为他们三人，两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当朝太子，出入宫廷已经是家常便饭。
那家新开的食肆在城南，名叫蜀中味，是巴蜀之地的人开的，口味奇辣。包厢已经满了，可见生意火爆。掌柜安排我们坐在二楼的雅座里，当下只我们这一桌，倒也清净。杜冠宁驾轻就熟地点了几道菜，又把菜谱递给宋允墨。谢金泠却一把抢过菜谱，优哉游哉地说，“宋小墨牙口好，什么都吃，光我们点就行。”
宋允墨转而喝茶，也未露任何不快，只说，“那劳烦多要两壶清水。”
我生平爱吃甜食，对辣的东西不怎么吃得惯。但我看他们三个都吃得津津有味，不愿意光坐着看，便也跟着吃了几口。奇怪的是，有几道菜明明辣得要死，却又让人停不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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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宫中事多，自上书房一别，我们还没有见过。他偏爱灰白，衣服也多这两种颜色。只是从用料到暗纹，无一处不显示出精贵。他正在笑，笑容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能消融冰雪，驱走严寒。
他们本来正要下楼，苏叶似乎看到了我们，侧头跟洛九牧说了几句话，洛九牧看过来，我连忙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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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牧对宋允墨说，“宋大人去江都不过几个月，政绩斐然。举国三十四个知府，都应该以宋大人为榜样。”
宋允墨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洛大人过奖了。”
旁边有人附和，“寻常知府要做个年才会有职务上的调动，可是今早看皇上的意思，似乎来年就想把宋大人调回京里来？也是啊，宋大人再在江都做下去，恐怕找不到敢接任的人咯！”
“哈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等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大人和两位公子的雅兴了。”洛九牧俯身行礼，然后领着众人下楼去了。
我忍不住往楼梯那边多看了一眼，恰好他也抬头看向我这边。我心念一动，张了张嘴巴，他却已然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心里正空落落的，又听见谢金泠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这个小侯爷极不简单。才出任吏部侍郎多久？身边已经凝聚了那么多六部以及兰台官员。这风头，分明像是当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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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金泠和宋允墨就顺势安慰了杜冠宁两句。
吃完饭，谢金泠和杜冠宁抢着去结账，宋允墨一边喝茶一边说，“结过了。”
那二人顿时目瞪口呆。
谢金泠怏怏地坐在椅子上，愤愤地对杜冠宁说，“我就说了不能跟宋小墨一起出来吃饭，他哪回不是悄无声息地跑去结账？”说着，又转向宋允墨，“我知道你们府上很有钱，但能不能给我这个做长辈的跟那边的公子一点面子？好歹这回小公子也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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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杜冠宁被元朗派来的家仆叫走，谢金泠借口府中还有要务处理，结果便是宋允墨送我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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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允墨见我看着他，轻轻移开目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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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喝道，“宋昭文，住手！”
宋昭文回头看见我，松了拳头，闷声走到一边。我几步走到宋允墨的面前，借着月色，能看见他的鼻子底下有隐约的血迹，忙把手绢递给他，“你没事吧？快擦一擦。”
他不接，我便自己动手。下手也许狠了点，他的表情略微痛苦。
花倾宴在我们身后说，“宋郎，你怎么能动手打自己的弟弟呢？”
“我把他当弟弟，他把我当大哥吗！”宋昭文说，“以前的事便不提了！这次如玥选太子妃，主事的是云妃娘娘，他跟承欢公主明明就却半句好话也不肯为如玥说！”
“宋将军！”我回过头去呵斥他，“选太子妃的事情，不要说宋大人，就是太子自己都无能为力。你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昭文的英眉拧紧，大概是不敢回嘴。
半晌，宋允墨开口，“大哥，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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