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长歌行(八)
近来宫中大事小事不断,但谢金泠并未因此松懈了对我的教导。
我送过去的长篇大论被他用一夜时间圈圈叉叉了之后,送还我手里,然后隔日在三省堂授课时,又被他冷嘲热讽了一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传统。”
“师傅,我尽力了。”
“完全没有我想要的观点,重写!”
我抄起桌上的砚台,想朝他的背影丢过去,他忽然转身,我连忙把砚台放在手心假装墨墨。
谢金泠摸了摸下巴,桃花眼一亮,“我觉得你应该接受一些新的思想,适应一些新的环境。不若为师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去有间书院见学两个月怎么样?师祖会看见你会很欢喜的。”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去吧去吧,江都很好玩的,比京城好玩多了。”
“有间书院在江都啊”等一下,我忽然想起来,“我师祖,也就是你师傅,难道不是杨清渺?”
谢金泠点了点头。
“也就是崔夫人的爹?”
谢金泠又猛地点了两下头。我更加坚定了不去的想法。生了那么难搞的女儿,其爹的人品堪忧。我扫了谢金泠一眼。看来以往对他有些错误的认识,忘记了他师傅是杨瑛的爹这一茬。杨瑛的爹教出来的徒弟,人品同样堪忧。
谢金泠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我的书案前,露出八颗牙齿,“小兰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师祖跟崔夫人不是一种风格。不然崔夫人为什么不嫁到江南本家,要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嫁人咧。”
我细细思量,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好,就这么决定了。”他忽然神神叨叨地一拍掌,跑到自己的书案后面奋笔疾书,眼里闪着一种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的贼光。
我果断收拾笔墨,溜之大吉。
除夕夜,父皇又在后宫摆了一桌家宴。这次杜安怡因为要在家中陪伴宋昭文,没有进宫。沈希云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未曾出席。父皇却似并无什么不悦,仍然与我们谈笑风生。
宴席散场之后,父皇提出今年去碧落宫守岁。娘略微惊讶,因为往年父皇基本都会去沈希云的梦溪宫。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如今这后宫里头,正得势的是我娘。
为了让他们夫妻能多有点单独相处的机会,我便借口去花园里头看烟火,不同他们一道回宫。娘对父皇又敬又怕,从她亦步亦趋跟在父皇身边,小心翼翼的身影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却也亲手断送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华年。也许,娘回忆起当年在冷宫的种种不堪,对父皇也有隐隐的恨意。因为无论始作俑者是谁,毕竟是父皇亲自下的那道旨意。
年复一年,我们都在改变。但唯一不变的,是她跟父皇之间的距离,仿佛是他们此生一道再也难以越过的鸿沟。
我叹了口气,领着三七还有随从往花园的方向走。天空燃放着烟火。这是京兆府每年除夕必备的活动,此刻京城街头,每家每户,应该都在观望着这同一片绚烂的夜空。宫人们在轰隆的响声中,此起彼伏地欢呼雀跃。我远远地看见宋如玥一个人坐在花丛间的石凳上,抬头仰望夜空,神情无限落寞。
我想起正月初六,她们就要备选,过年也不能回家。虽说都在京城里,但隔着一道宫墙,却也像隔着千山万水,咫尺天涯。我正欲走过去,却忽然看见杜冠宁已经走到宋如玥的身后。宋如玥似乎并未察觉,直到八福咳嗽了一声,她才惊起,转向杜冠宁行礼。
杜冠宁扶她起身,与她一同坐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倒像是相处融洽的样子。杜冠宁待人一向温和,风度翩翩。宋如玥微微低着头,眼波流转间,脸颊像染了凤仙花汁一样,俏丽得如同春日枝头开得正盛的红杏。
莫非,她对杜冠宁有意?
这时,三七凑到我身边说,“咦!那不是”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他拉远了一点。
三七还在向杜冠宁那边张望,我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有眼力劲儿没有?”
“公主,奴才怎么觉得”
“你也看出来了吧?”
三七叹了口气,“唉,可是娘娘说,太子妃应该选的是崔氏。”
“崔氏就崔氏吧。一生被困在这皇宫里,也没什么意思。但是如果她为了太子,甘愿放弃自由,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跟三七又走远了一些,跟看烟火的宫女和太监混合在一起,过了一会儿,看到八福也过来了,大家心照不宣。烟火过后,大家又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围炉守岁。几个太监活灵活现地讲一些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手巧的宫女还去御膳房做了些点心,拿了些温酒,分给大伙吃。
我跟娘是从冷宫出来的,对宫人都不严苛,是以碧落宫上下相处得更像是家人,而不是主仆。含元宫那边,太子不在,八福平素也是个好说话的,所以含元宫的宫人也都很放得开。大家打成一片,欢欢喜喜的,倒也过了个不一样的年。
我们回宫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娘跟父皇早就歇下。我们一大帮人偷偷地溜进宫门,各自回去休息。我刚解衣躺在床上,就听到宫门被拍得震天响。还以为是哪宫的太监正月的头一天捣乱,正想喊三七出去治治这帮小兔崽子,忽然就听到八福高亢的嗓门一路叫着“皇上,不好了!!!”然后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消失在了娘的寝殿那边。
这个不好,是极其不好,导致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炸翻了天。
昨天夜里,我们两宫的宫人在一块喝酒聊天,没成想杜冠宁和宋如玥那边却出了事。凌晨八福回到含元宫,进了太子寝殿,看到杜冠宁和宋如玥衣衫不整地宿在一起。他还未及反应,值夜的宫女正好来收拾寝殿,也看到了这一幕。众人一下没了头绪,赶紧催八福到碧落宫来通报父皇。
这事情简单也简单,难也难。如果杜冠宁和宋如玥真是两情相悦,凭宋如玥的家世相貌,就做了这个太子妃也未尝不可。可事情突然又峰回路转,有宫女目击宋如玥身边的丫环到御膳房端酒的时候,往酒里洒了什么东西。追问之下,那宫女招出,是宋如玥指使她下了催情的药。
这样一来,从情难自禁变成了别有用心。父皇平素最见不得这些肮脏的事情,认为宋如玥德行有亏,将她遣返家中。正月初六,太子妃之位顺利地落到了崔梓央的头上。
宫里人人都怀疑崔梓央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可那天夜里,偏偏储秀宫所有的小姐丫环都围在一起守岁,直到黎明。只除了宋如玥和她的丫环。
我暗暗有些惋惜。那夜看宋如玥和杜冠宁二人相处的场景,分明是有些情愫暗涌。这样一来,倒是把两人缘分彻底斩尽了。
自从出了事,含元宫那边一直很安静。直到宋如玥被遣返回家,杜冠宁也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我挺不齿他的行为,觉得他就是个懦夫。
宫中又开始筹备封妃大典,我们碧落宫却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过了十五,各地官员和边关将领便要离京回到各自的职责所在地。我猜想,此刻的国公府,应该完全没有心情过年了吧?
正这么想了没有多久,三七去太医院讨养生药方时无意听到,宋如玥在房中悬梁自尽了。秦太医正匆匆赶去抢救。
娘本打算和我一起出宫去看看宋如玥,顺道劝解她一番,无奈半道被瑶花请走,最后我便独自去了国公府。
国公府上下皆是一片愁云惨雾,因我是突然到访,他们此前并没有得到消息,所以我入府之后,只在下人的带领下,直接去往宋如玥的住处。宋夫人,三夫人尤氏,以及宋昭文,宋允墨和宋思远都站在房门口。宋昭文的神情最为着急,宋允墨虽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眉间也有愁绪。宋思远年纪最小,站在尤氏的身边,时不时地望向宋如玥的房门,看起来也很是担心。
我走到众人身后,他们似乎很意外我的到来,纷纷向我行礼。
我一一回礼,问宋允墨,“怎么样了?”
“太医,二娘还有公主都在里面。”
宋昭文忽然走到我面前,抱拳道,“公主,有些事情,臣不吐不快!”
“将军但说无妨。”
“请问公主和云妃娘娘,我们国公府哪里得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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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过去的长篇大论被他用一夜时间圈圈叉叉了之后,送还我手里,然后隔日在三省堂授课时,又被他冷嘲热讽了一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传统。”
“师傅,我尽力了。”
“完全没有我想要的观点,重写!”
我抄起桌上的砚台,想朝他的背影丢过去,他忽然转身,我连忙把砚台放在手心假装墨墨。
谢金泠摸了摸下巴,桃花眼一亮,“我觉得你应该接受一些新的思想,适应一些新的环境。不若为师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去有间书院见学两个月怎么样?师祖会看见你会很欢喜的。”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去吧去吧,江都很好玩的,比京城好玩多了。”
“有间书院在江都啊”等一下,我忽然想起来,“我师祖,也就是你师傅,难道不是杨清渺?”
谢金泠点了点头。
“也就是崔夫人的爹?”
谢金泠又猛地点了两下头。我更加坚定了不去的想法。生了那么难搞的女儿,其爹的人品堪忧。我扫了谢金泠一眼。看来以往对他有些错误的认识,忘记了他师傅是杨瑛的爹这一茬。杨瑛的爹教出来的徒弟,人品同样堪忧。
谢金泠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我的书案前,露出八颗牙齿,“小兰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师祖跟崔夫人不是一种风格。不然崔夫人为什么不嫁到江南本家,要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嫁人咧。”
我细细思量,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好,就这么决定了。”他忽然神神叨叨地一拍掌,跑到自己的书案后面奋笔疾书,眼里闪着一种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的贼光。
我果断收拾笔墨,溜之大吉。
除夕夜,父皇又在后宫摆了一桌家宴。这次杜安怡因为要在家中陪伴宋昭文,没有进宫。沈希云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未曾出席。父皇却似并无什么不悦,仍然与我们谈笑风生。
宴席散场之后,父皇提出今年去碧落宫守岁。娘略微惊讶,因为往年父皇基本都会去沈希云的梦溪宫。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如今这后宫里头,正得势的是我娘。
为了让他们夫妻能多有点单独相处的机会,我便借口去花园里头看烟火,不同他们一道回宫。娘对父皇又敬又怕,从她亦步亦趋跟在父皇身边,小心翼翼的身影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却也亲手断送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华年。也许,娘回忆起当年在冷宫的种种不堪,对父皇也有隐隐的恨意。因为无论始作俑者是谁,毕竟是父皇亲自下的那道旨意。
年复一年,我们都在改变。但唯一不变的,是她跟父皇之间的距离,仿佛是他们此生一道再也难以越过的鸿沟。
我叹了口气,领着三七还有随从往花园的方向走。天空燃放着烟火。这是京兆府每年除夕必备的活动,此刻京城街头,每家每户,应该都在观望着这同一片绚烂的夜空。宫人们在轰隆的响声中,此起彼伏地欢呼雀跃。我远远地看见宋如玥一个人坐在花丛间的石凳上,抬头仰望夜空,神情无限落寞。
我想起正月初六,她们就要备选,过年也不能回家。虽说都在京城里,但隔着一道宫墙,却也像隔着千山万水,咫尺天涯。我正欲走过去,却忽然看见杜冠宁已经走到宋如玥的身后。宋如玥似乎并未察觉,直到八福咳嗽了一声,她才惊起,转向杜冠宁行礼。
杜冠宁扶她起身,与她一同坐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倒像是相处融洽的样子。杜冠宁待人一向温和,风度翩翩。宋如玥微微低着头,眼波流转间,脸颊像染了凤仙花汁一样,俏丽得如同春日枝头开得正盛的红杏。
莫非,她对杜冠宁有意?
这时,三七凑到我身边说,“咦!那不是”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他拉远了一点。
三七还在向杜冠宁那边张望,我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有眼力劲儿没有?”
“公主,奴才怎么觉得”
“你也看出来了吧?”
三七叹了口气,“唉,可是娘娘说,太子妃应该选的是崔氏。”
“崔氏就崔氏吧。一生被困在这皇宫里,也没什么意思。但是如果她为了太子,甘愿放弃自由,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跟三七又走远了一些,跟看烟火的宫女和太监混合在一起,过了一会儿,看到八福也过来了,大家心照不宣。烟火过后,大家又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围炉守岁。几个太监活灵活现地讲一些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手巧的宫女还去御膳房做了些点心,拿了些温酒,分给大伙吃。
我跟娘是从冷宫出来的,对宫人都不严苛,是以碧落宫上下相处得更像是家人,而不是主仆。含元宫那边,太子不在,八福平素也是个好说话的,所以含元宫的宫人也都很放得开。大家打成一片,欢欢喜喜的,倒也过了个不一样的年。
我们回宫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娘跟父皇早就歇下。我们一大帮人偷偷地溜进宫门,各自回去休息。我刚解衣躺在床上,就听到宫门被拍得震天响。还以为是哪宫的太监正月的头一天捣乱,正想喊三七出去治治这帮小兔崽子,忽然就听到八福高亢的嗓门一路叫着“皇上,不好了!!!”然后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消失在了娘的寝殿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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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从情难自禁变成了别有用心。父皇平素最见不得这些肮脏的事情,认为宋如玥德行有亏,将她遣返家中。正月初六,太子妃之位顺利地落到了崔梓央的头上。
宫里人人都怀疑崔梓央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可那天夜里,偏偏储秀宫所有的小姐丫环都围在一起守岁,直到黎明。只除了宋如玥和她的丫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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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出了事,含元宫那边一直很安静。直到宋如玥被遣返回家,杜冠宁也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我挺不齿他的行为,觉得他就是个懦夫。
宫中又开始筹备封妃大典,我们碧落宫却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过了十五,各地官员和边关将领便要离京回到各自的职责所在地。我猜想,此刻的国公府,应该完全没有心情过年了吧?
正这么想了没有多久,三七去太医院讨养生药方时无意听到,宋如玥在房中悬梁自尽了。秦太医正匆匆赶去抢救。
娘本打算和我一起出宫去看看宋如玥,顺道劝解她一番,无奈半道被瑶花请走,最后我便独自去了国公府。
国公府上下皆是一片愁云惨雾,因我是突然到访,他们此前并没有得到消息,所以我入府之后,只在下人的带领下,直接去往宋如玥的住处。宋夫人,三夫人尤氏,以及宋昭文,宋允墨和宋思远都站在房门口。宋昭文的神情最为着急,宋允墨虽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眉间也有愁绪。宋思远年纪最小,站在尤氏的身边,时不时地望向宋如玥的房门,看起来也很是担心。
我走到众人身后,他们似乎很意外我的到来,纷纷向我行礼。
我一一回礼,问宋允墨,“怎么样了?”
“太医,二娘还有公主都在里面。”
宋昭文忽然走到我面前,抱拳道,“公主,有些事情,臣不吐不快!”
“将军但说无妨。”
“请问公主和云妃娘娘,我们国公府哪里得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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