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穿越小说 >堡门坡最新章节 > 堡门坡TXT下载
错误举报

正文 第6章 血光飞溅献丰凛然赴商路胸有成竹云鹏谋略绘前局

  姜献丰眉棱一挑,突地一声冷笑道:“哪里来的奸细,报上名儿来,否则老子的刀剑可是六亲不认!”老关愣愣地看看一脸怒色的姜献丰,又瞅瞅范忠庭等三人,方醒悟般呛啷啷抽出随身腰刀,道:“老姜,莫不是官府的底儿,恁贼如此大胆,敢独独三人闯我边家寨么?我看你等却不是要我车粮,却是要我和老姜的人头来了罢!”

  贺云鹏却待作声,被范忠庭一把拉定,朗声道:“这位朋友,我们却是大同商家,来此作笔生意。你需些银两,我们获些利儿,若可愿意,价钱自可商量,若不成,留些仁义原便是了,何苦要将我等与官府牵连一处。这个赃栽得未便有些大了,莫不成各位要将我等连人带银钱一并黑了去?”姜献丰道:“商人?你却哄我不得。天下哪里有商人舍近求远的理儿?”李树春拱手道:“这且让我等委实不解,商人便是商人罢了,听得有人充了官大爷c举人老爷的名儿,却不听得有人倒愿充了我等商家大头,看来,我等商人在江湖中原也有些名份。我等即非商人,你且说说这个舍近求远的话儿,却作何解?”姜献丰道:“即是大同商家,纵观大同c左云c右玉一带原本是产粮之地,丰裕充实,余粮尽可够你商家购收,何苦折了我边家寨苦寒之地购甚鸟粮?即是我这有粮,你又何处得知?刚才那二位,本非我大同口音,竟夹了些代州味儿,你原哄不得我。即是决意买粮,银钱呢?哪里有随身带得百八十两银子就敢到我边家寨做买卖的道理,我看你等原非贩粮的,倒象是贩命的!”

  老关叫道:“你们原是代州来的,来此做什么,说!”身后一干人干愈齐吼一声道:“快说!”。

  范忠庭一怔,方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漏了口音。

  贺云鹏正要上前。忽听得姜献丰一声大喝:“三良鳖子,给爷过来!”三良听得叫他,竟是吓得腿一软,怯生生过来,早被老关腰刀架在脖劲间:“三良,我看你就一天神神鬼鬼的不清爽,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他们带了多少人来?胳膊肘敢往外拐,看老子一刀屠了你!说,还有没有人?”

  那三良吓得连连点头,瞅了他们三人一眼,叫道:“爷们,险些害死我了,不是还有个人么,去了哪里!他已上得坡来,定在门外!”一句话,将众人唬得一大跳。

  姜献丰狞笑道:“留个报信儿的么?来两个兄弟,给我把他弄回来!想是不得信,自不会跑得太远。”

  三人正待动作,早被把明晃晃的刀剑指在胸前,动身不得。贺云鹏看那范忠庭时,见他兀自冷笑着盯着姜献丰看,便也住了口。

  片刻,听得外面一阵撕打c喊闹。早有人跑进来,额头上淤了一片青,哭丧着脸道:“那小子就在门口守着,见我等出去,还没答话,就给了我一个绊子。”老关叫道:“废话少说,人在哪里?”那喽罗道:“拿住了。”

  正说话间,听得石缝外范理阳扯了嗓子般地大骂嚎哭:“姜献丰,你个恩将仇报的贼,你将我少东家怎么了!以怨报德,是非不分的小人,我祖宗!少东家,李掌柜,云鹏兄弟,你让我怎么回去交待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揪心刺耳,让众人竟听得一阵胆寒股颤!

  一进门,见三人毫发无损站立当地,便奋力挣脱两名架他的汉子,一身灰土,兀自挂了满脸眼泪鼻涕的范理阳立马张了大嘴哭了:“少东家,我以为你们让贼人”

  姜献丰不禁大骇道:“这位兄弟,倒有一番忠肝义胆,为东家不顾身家性命奋争的劲头,我老姜佩服不已。”

  老关道:“老姜,且让我屠了这个出口伤人的小鳖子!”姜献丰一伸手拦住,冲范理阳客气地一拱手,道:“这位兄弟,我老姜倒有见教,为何辱我是非不分c恩将仇报c以怨报德?恩在哪里,仇在哪里?你且说来听听。”范理阳愣怔了眼,看着兀自神定气闲的三人,心下道:原来,云鹏兄弟却还没说,我倒是鲁莽了些。当下,便也拍拍身上的土,紧紧挨着三人站了。

  范忠庭示意贺云鹏。范云鹏近前一步,朝姜献丰一拱手道:“姜献丰,你不识得我了么?”姜献丰看着他,好一会摇摇头道:“想不得了,却似在哪里见过?”贺云鹏还未说话,范理阳早笑道:“有道是两眼红肿识得仇人,杯水之馈不见恩情。可见,世道人心,变得不可思量了。姜献丰,你可曾记得康熙五年冬日那天么,一个老妇人倒在大同府贺记豆腐店门口”

  姜献丰当即站起来,叫道:“莫非是恩人到了么!”范理阳笑着一指贺云鹏道:“这却是你娘的救命恩人!”姜献丰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贺云鹏身边,倒身便拜:“恩人在上,献丰我有眼无珠,竟不识得恩人面,请恩人恕罪!”

  几个人的心此时方得如落地石头般笃定。

  贺云鹏连忙抢前一步,将姜献丰一把拉起,道:“这且怪不得你么,是我唐突,不自报得底细,险些弄出误会来。”当下便拉了姜献丰指着三人道:“这是我们少东家范忠庭,这是李树春李掌柜,这位是我的理阳兄弟。”范忠庭一抱拳笑道:“老姜,我等可真是商家,绝非官府奸细,这个你权且放心。”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气氛立时消懈,众喽罗早收了刀剑,齐齐上来祝贺。

  众人落座,上得水来,便围了一桌说起当日那遭遇来,自是唏嘘慨叹,嗟呀不已。

  范忠庭便问道:“老姜,大娘现在何处,出来相见岂不是更好?”姜献丰垂泪道:“难得众位兄弟挂念,我娘自那次被云鹏兄弟相救,捡了一条命回来,却自染了一场重病,于去年已自去了。可怜我娘,养了我这么大,却没享得一天福。不瞒众位,我自顺治五年随了刘迁起事,一路干些打打杀杀的营生,南冲北撞,却未得起色。我娘却只我一个儿,竟颠了一双小脚儿天南海北地寻我,我却不晓得老娘那一路风雨,一程险难是如何过来的,好不容易寻得我来,原想好吃好喝让我娘过得几年好日子,享享福,让我也尽些孝道,谁知,竟一闭眼蹬了腿,这就去了!”

  姜献丰眼泪直如断线的叠泉,淋淋落落。顿了一顿,叹道:“眼见得如今天下渐趋太平,却无我等容身之地,又一路躲躲掩掩,四年前不想一路折得这儿,便寻了这地,混些日子罢了。原不想得恩人到此,这实实是缘份哪。恩人,怎知我在这处?”贺云鹏笑道:“你自让我有事到边家寨寻你,忘了么?”姜献丰嗯了一声,道:“恩人有求于我,自当说,我便拼了性命也要去做。”贺云鹏回头望望范忠庭,见他点头,便笑道:“姜大哥,现下兄弟却是有档子事容大哥撂撂手。”

  老关话来问道:“范东家,可是代州繁峙天延村的范家?”

  范忠庭一拱手,看看姜献丰,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天延村范家东庭便是。范家车粮被姜大哥关大哥剿了上山,在此我先姜大哥关大哥手下留情,放我伙计全身安退。”

  说罢,站起身来,竟当地朝两人一个长揖。

  关世忠撩眼看着姜献丰道:“老姜,这个事,你看怎么办吧?”

  姜献丰苦苦一笑,道:“我早已猜及此事,若是另人另事,我当得细细思量,想我这山上总还有三四十号兄弟,原指望这点维持生计。”范忠庭道:“这且不用发愁,若姜大哥撂手此事,我当便送兄弟们十数石粮食,自够一年吃食。此后,每年,我自当会送兄弟们粮食上山,岂能让兄弟们受得饿寒。”姜献丰一摆手,止住他道:“少东家,此言透着些差异,别是将我姜献丰看矮了。自古孝为百行之首,尊祖重孝,献丰心知有度。可怜我娘,只余了我这一个亲人,因我此生走了这颠波流离的道途,却生不能事之以礼,死不能葬之以礼c祭之以礼。亏得云鹏兄弟将我娘出手援助,容我娘俩此生总是聚了些时日,略尽了些微不足道的孝心,滴水之恩当得涌泉相报。云鹏兄弟,今日我作得这主,这些车粮你尽数拉去!”

  四人大喜,忙起身答谢!

  “老姜,这主张未免作得孟浪些了罢!”关世忠突地冷生生一笑道。

  姜献丰道:“老关,让他们走。”关世忠道:“老姜,我老关倒是没甚想头,自想让老姜了全了这段恩情,你可让让兄弟们说说。兄弟们,我们的救命粮被别人白拉了去,你们答应不答应!”关世忠身后十数个喽罗齐声道:

  “哪里有这等好事,我等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尽自拼了力气性命挣得这些车粮,岂难拱手让人!”

  “姜哥,可得想想兄弟们的死活!”

  “一石粮食也不能走!”

  众人愣愣地看着眼前情势,不知如何是处。

  姜献丰大感意外,叫道:“老关!”关世忠呵呵笑道:“是弟兄们不答应,我能有得什么法子。再者,老姜,你也不想想,你在边家寨容得身来,亏了我们兄弟帮衬,原估摸着你经得世面风浪,便让你坐了这头把交椅,却不可真把自个当了一言堂喝,没半点商讨,这山是兄弟们齐心打下来的,这阵仗也是兄弟们豁了命不要攒下来的,你今要让得车粮,不是要兄弟我等命么!”

  姜献丰气得手足大颤,盯着他道:“老关,我早就看你不服气我这个头儿,想要,你自当这头儿便是,不要搅乱了兄弟,生出事来。你让车粮下山,我姜献丰让你当得头儿,我自下山寻出路!”关世忠笑道:“头不头儿还好说,老姜,我看是你铁了心要乱了阵脚了?什么事都依你,只这车粮不行!”姜献丰冷冷道:“你待要怎地?”关世忠道:“我看在老姜面上,放他们下山,料这些商人自有身家铺店,不敢报官。若是报官,我自会屠了他们全家。至于姜哥么,悉听尊便,想留这山寨原是咱家,想走,我老关也不便强留。若姜哥自有发财的好营生,我兄弟恭贺尚自不及,岂能强留耽搁了姜哥财道。”姜献丰道:“我若今日一意要让车粮下山呢!”关世忠狞笑一声,呛啷啷抽出刀来,道:“老姜,即是想断我兄弟后路,你且断了我的后路再说。”

  范忠庭等四人原以为两人在一递一唱弄双簧,见此阵仗,方知起了内讧。范忠庭忙上前道:“老姜,老关,且莫要为我等伤了和气。我等自下山便了。不过,兄弟在下山前尚有一言,敬请兄弟们细细思量一番。”关世忠嘿嘿一笑,不作声地盯了他。

  范忠庭道:“当今天下既平,想过安稳日子并非过不得。想各位兄弟们自有一把力气好手,一同下得山去靠运道本事吃些便当饭,挣三间五间家室,守了一处热炕头,不比留得这山里,恐慌度日好。想来兄弟们对外势不清,今康熙爷已大赦天下,凡我等再不与官府作对,下得山来,自有一番新天地,况地处我三晋要地,物流涌动,通南达北,商路繁荣,供求日旺,就地做了生意,自有银钱可赚。用不得年自可赚了一处屋宇,各讨得个媳妇儿,实实康福生活。”

  “是啊,这少东家说得倒也在理。”

  “那生活岂非我等日日相望得么?”

  关世忠听得众人言语混杂,即刻喝道:“且不要轻信了此人,想我等出去,身无分文,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不被官府拿去问罪已是万幸,竟想那美事儿。今这生活原也不错,想喝就喝,想吃就吃,我等不杀人不放火,仅劫了些奸商余利讨生活。你道这奸商厚道么?不过专剥百姓皮肉,夺人之利,比那官家有何差池!”

  “对,对,老关说得有理,无奸不商。”

  “这商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专干些靠吸人骨血谋利的勾当,我原瞧这商人就不是个玩意儿。”

  “嘻嘻,老杨,你刚刚不还说少东家说得有理么,怎地半会就转了风了?”

  “啊呸,我说过么!”那姓杨的大怒道。

  关世忠哈哈大笑,得意地说道:“你且听听兄弟们的呼声,老姜,你已不得人望了!哈哈!”

  突地,三良站在人群中冲范忠庭一干人等叫道:“少东家,你能给兄弟们找一条活路么?”范忠庭道:“如何不能?我晋北商家常年车马走道,需雇人手,你等既有些本事,我自可荐你等挣些银钱度日。有老姜在,我逛你等么?”老姜亦厉声道:“兄弟们,我等还要枉有了这手本领,在这里混得一世么!”

  当下,三良扯了衣胸,露出肚皮来,大叫道:“既有活路可走,守这黑山里作甚!”一干人众便有蠢蠢欲动之意。

  关世忠突地狞笑一声,将三良一把抓来,一个绊儿将他摔倒在地,刀架在脖子上,道:“原是你这小鳖子无事引出这等祸事来,你却不听话想跟他走么,我先要了你命,你说我敢不敢!”三良却不害怕,在脚下死力挣扎,道:“老关,你自图了你痛快,你想过兄弟们么。平日里,你耍得何等威风,把兄弟们当牛马使,有姜哥在,我等原不敢言语,今姜哥恩人在此给兄弟们一条出路,你却横竖不让,你待要怎地!”关世忠怒道:“反了,反了!”便用力一脚踏在三良腰间,疼得三良爹啊娘啊乱叫。

  姜献丰大喊:“老关,你不要出手伤人,都是自家兄弟!”

  那三良口里竟被踏出一口浓血来,回了头叫道:“姜哥,谁和他称兄道弟,他关世忠猪狗不如,平日就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你当弟兄们不知晓么!别看他整天姜哥姜哥叫得好听,却不把你放眼里,直直一个贼性子,天劈雷轰改不得了,竟禽兽不如,连自家兄弟妻女竟也霸占,关世忠,你是人做的么!呸!我却不怕你,有种当这么多兄弟的面,杀了我!”

  关世忠涨得满脸通红,口中狂叫道:“好,好,好!骂得老子好听!有胆子且再骂一句!”三良骂道:“你道我不敢么,你道我不敢么!你关世忠禽兽不如!”关世忠啊地一声大叫,将刀高举,向那身下三良便劈!

  众人大惊,眼看一场血腥便要生发,竟一齐闭了眼不敢再看。姜献丰一把抢过喽罗手中刀来,却要相救,已是不及!

  “啊呀呀!”突地,一声厉喊,“关世忠,你拿命来!”

  林二手握了把刀,扶开众人,从关世忠身后抢出,直向他刺来!

  三良口中含了血,混浊不堪地道:“好兄弟,真好汉子,屠了他!”说着,猛地一跃而起,将关世忠一腿紧紧抱了,大叫:“屠了这个禽兽,屠了这个禽兽!”

  关世忠听得喊叫,回身已是不及,顺手将刀往后一格,竟将林二的刀击得飞落一边。林二正在愣怔,不防关世忠第刀影已猛然而至,瞬间身首异处,那鲜血四溅的身体竟好半晌才匍然倒地。杀红了眼的关世忠大叫道:“谁敢屠我,谁敢屠我,且要你命罢!”

  手起刀落,可怜三良亦一命呜呼!

  事出仓促,范理阳忙拉了范忠庭等三人往后退缩,靠在墙角。范忠庭掏了匕首,咬牙切齿道:“贼!”却要相扑,被李树春和贺云鹏死死架住。

  “少东家,不可!”

  姜献丰啊呀呀叫道:“林二兄弟,三良兄弟!关世忠,你不是人,我今屠了你!”关世忠挺刀冲身后十数人叫道:“兄弟们,今日便是你死我活,杀了去!”十数人竟挺了刀冲了过来。

  随在姜献丰身后一干十数人,亦纷纷挺了刀,叫道:“杀了去!”

  两下里三十多人竟自混战一处,刀光剑影,纷起纷落,惨叫声,哭喊声,皮肤撕裂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杀红了眼的喽罗挺了刀直奔范忠庭等四人,贺云鹏一肘将范忠庭和李树春往后用力一搡,道:“少东家,躲开!”与范理阳一人拾起一把血刀来,凶狠狠的便迎击上去。

  蓦地里,姜献丰喊道:“大刘,护了少东家。”

  那被叫作大刘的汉子,当下率个人半途截击,杀作一团!

  半顿饭工夫,胜负便见分晓。关世忠被姜献忠一刀砍在腿部,倒在地上,姜献丰一脚踏了。

  关世忠浑身是血,哭求道:“姜哥,饶得兄弟,饶得兄弟!”

  姜献丰指着躺在地上二三十具尸首,厉声道:“你问问死去的兄弟们,饶得你么!”

  大刘等三人叫道:“姜哥,屠了他,屠了他!”

  关世忠早吓得魂飞天外,一个劲地求饶:“姜哥,姜哥,念我们兄弟一场,饶我一条命!”姜献丰泪如泉涌,道:“有着兄弟情份么,有着兄弟情份么!兄弟情份已被你一刀屠了干净了!”突地一声怪叫,手起刀落!

  石厅重归静寂。

  姜献丰看着发愣的众人道:“此事均是我姜献丰一人所为,与你们不相干,你们且快快走罢!”大刘和另两人扔了血刀,道:“姜哥,你却要扔下我兄弟么!要死便一块死了罢了,何让我等独活么!”

  三人倒头便拜,道:“姜哥,死且便死了,一条人命是死,十条人命也是死。我等随姜哥这些年经得凶险少了么,何在这几条人命!”

  范理阳突地叫道:“姜大哥,众位兄弟,还不出这无人知晓的洞厅么,更待何时!”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纷纷往外急奔。

  范理阳催促众人急走,自断后与姜献丰将石门关了。待众人奔出祠堂,范理阳与大刘一把火将整个祠堂烧将起来。不多久,火势裂崩,将当顶黄土顶烧得塌落,一阵巨响,从上至下将整个半个祠堂盖得严实。

  当下,姜献丰扔了刀道:“少东家,受惊了。车粮在后山一处溶洞中,一去便知,兄弟当下别过。”说罢,竟大踏步向山下走去,大刘等三人亦相随其后。

  范忠庭叫道:“老姜!”姜献丰回头道:“少东家。”范忠庭:“弟兄们竟有此等大义,何不随了兄弟,出去在商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痛快!”姜献丰泪光滢滢,迟疑道:“少东家若留我等不怕惹了官司?”

  范忠庭道:“什么官司?哪里曾有过命案,惹得官司!”说罢,四人大笑,“李掌柜,理阳兄弟,瞅个便当,快马传递应县岳掌柜,备了车马拉粮起程!”

  接信后,岳振江火速征集车马北上边家寨,待车队驶及魏家庄已是第三日早起。范忠庭指使众人将贮藏在山洞内的粮食按人头,每人十斤给两村落人分发了十余石,正是耕地下种时节,那村民得了粮种自是十分欢喜,竟纷纷帮忙搬粮装车。

  不过一顿饭工夫,数千石粮车方徐徐驶离边家寨,一路蹒跚向大同进发。一路上,李树春扳着指头算了一笔帐,这时节,粮食到大同正是售价颇高的时日,赶上去年秋旱,秋粮上市时本不充裕,这数千石粮食恰当抵了今春下种的空荒。扣除原山上人马消耗及分发基数,余下粮食却可每石可多得百文,恰弥补了失数的亏空。

  贺云鹏道:“这实实在在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劫数,亏得姜大哥一干兄弟身手了得,要不,显见得我等难保。”范忠庭点点头道:“姜大哥倒是我等的救命恩人了。”姜献丰摇摇头道:“我且不敢当。二十余年来,自踏得这条杀杀砍砍的路途,命原是早悬了不知何处,只可怜我的那些兄弟,死的死,亡的亡,仅剩得这三四人。想当初,原指望拼却这条性命,打出一个平平安安的世界来,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粮,原未败得那般利索,现下想来,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范理阳笑道:“姜大哥且细细想了,那刀剑血气,均莫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者企图夺得天下权柄,宣扬了一种理想天地,指使我等无知百姓为其拼命罢了。哪个且是正人君子,且说那大顺王朝,起事倒是合了些人心民意,一旦大权在手,那原藏及之深的丑陋嘴脸莫不露了出来,一入北京大开杀伐,与起事之誓岂非两个节枝儿么?那献忠自不可提,稍有不从,动辄株连,险将川境百姓赶尽杀绝,这可是为民干事的人么!我并不偏袒那一方儿,当朝从龙入关后,火焚大同城,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我等百姓一条命哪如芥末儿值钱?称霸原是夺权的根本,享受恰是奴役的口实,想这天下,还有老百姓的活头么!”

  李树春叹了口气道:“理阳兄弟这话说得有理,我等草民且要寻一处远避祸端c享得安乐的处境儿竟是如此不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道凶险,乐少苦多啊!”贺云鹏笑道:“姜大哥,可这世间真有我等百姓可自由安度c快快活活的营生,你难道不知么?”姜献丰疑道:“有这事,人自奔了去。”范忠庭接道:“姜大哥,你觉得做个纯粹的商人怎样?”姜献丰摇头道:“这个权且没想过。”贺云鹏看着众人大笑道:“方今天下,做个商人,自是大大的自由自在,慢慢的姜大哥便可体会得到。”

  范理阳忽道:“姜大哥,我自有一事不明,特要讨教。”姜献丰道:“范兄弟且说来听听。”范理阳一搔头道:“想你等流落边家寨,隐性埋名尚恐外人得知,却如何使了这大胆子,光天化日劫了车粮,你们不怕报官么?不怕剿了你们么?”姜献丰叹口气,苦笑道:“我等哪有如此胆量,原是那关世忠听得有人上山报信,称说不日有伙车粮过境,那车粮主人原是为当朝官兵征讨义军时供过粮草的,便一怒之下,怀了报复的心思方劫了车粮。”

  李树春默然。姜献丰这话原不出错,想当日清朝入关,兵出北京,沿古北口入山陕之初,范成德和他自将一队粮草从大同卖与清军,没想得竟讨了这等仇杀。

  范忠庭道:“姜大哥,说句得罪的话。这也便是你等大顺军必败无疑之由。”姜献丰大奇道:“愿听其详。”范忠庭道:“别人自说我等商人于利,是非不分,且让他们说去。为何我等肯将粮食卖与当朝,一则确实有利可图;而更为依重的是,大顺军不得人心,别说做得买卖,不强抢了去伤了我等性命已是我等万幸。你难道不知,当日大顺军败退山西一地,从晋北一路南下,却一路焦土,人马竟是劳累无着,为的什么?这岂非应了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那天下可是易得的?天下,唯讲一公字而已,上至候王下至民生,莫不如此,况我商人,讲公平公正,但凡理得清这个公字,天下方可安定。唯大顺一路掠夺烧杀,靠了武事征伐,有得个公字讲么?有得这个平字讲么!”

  姜献丰道:“想大顺军,何等轰轰烈烈,不想十数年间,原看着大事可得,不想逆转之下,一败如风逝。真真是失了民心,将那大好江山丢在自己手中。”

  范忠庭道:“我辈商人,原无十分本事,自是耐得一个苦字。这苦吃得多了,便取了一个理来:商人之苦却是我辈民众的福音,商人之路却是我辈民众安居乐业的终极想望。商人夯基业c畅经济c通物流c繁民生,此等大利于天下c自利于生活的营生即赢得民众心,又赢得帝王意,方能乱世立于不败c风云独立荣耀,却谁都离不得,这亦是民心福祸所向,更是王朝兴衰所依。”

  范理阳笑道:“少东家真真解了商家大意!却为何我商家总让人小看了一等去,岂不冤枉!”

  范忠庭摇摇头道:“商家其利势夺天下,若将我等列得上层,权利相依,你却置候家何地!古往今来,此便铸了我等通钱利便无缘政治的基因,李掌柜,你看却且是不是这个理?”李掌柜笑道:“少东家剖得且深,自是这个理儿,然上说不得,下说不得。我自讨了这万两银钱,自在逍遥便是,管他世事如何!”

  姜献丰道:“我倒没想得做商人有这份自在。”

  范理阳策马挤上前来,问道:“姜大哥,你说得有人报信,却不知这人是谁?难不成我等结了这个梁子,总是解了,两下不利。”

  姜献丰沉吟道:“我且不知,我只隐隐听关世忠说起过,大约是个僧人。我却奇了,范东家怎与僧人结了过?”

  范忠庭与李树春一对视,两人脑子迅忽闪过一个人的影子来。

  范忠庭道:“此冤算不得冤,此仇亦不算仇。凡事因了国事,却非家仇,此易结却也易解。”

  李树春叹赏地看了他一眼,暗自点了点头。

  车近大同,远处已隐隐看见城门顶端箭楼威然高耸的影子。看那天色,虽已后晌临近傍黑,却是晴朗得如水洗般湛蓝,几朵大块的云朵静静地横于当头,却没一点风,自纹丝儿不动。

  贺云鹏打马在头,扬手指着那天道:“少东家,这天却是好的奇。我记得大同一带,因车马驮载,纷纷冲了那煤炭来,原是一年四季烟尘不断,哪里寻得下这天色儿来。今日却奇,难得这等好心情,大同我是熟地儿,进了城,将那车粮卸在车马大店,托两个实靠兄弟看了,我请诸位住那豪华客舍去,痛痛快快先洗他娘个澡,晚间吃一顿大餐去!”

  众人大笑,连连称好。

  范理阳笑道:“云鹏兄弟,许下偌大愿子,可有银子使么?”

  贺云鹏看了一眼众人,正色道:“我在钱庄处存了千余两银子,原是准备还范老东家的,范老东家权且让了我,我自有先花十两八两的权利儿,不够花么!”说罢,也不说话,腿下一夹,那马便飞也似的直向前狂奔,瞬间腾一团烟雾来。

  进了城,众人无暇顾得赏那繁华,一路穿城,寻了一处可容得百余辆车马的大店,当下齐齐上手,将车粮卸了。大刘带了十数名雇工住下看守,等将一干车马人众安置停当。众人便徒步上得大街,随贺云鹏到得钱庄,等他进去取银子。

  李树春看着那人来人往c川流不息的钱庄大门,不由感叹道:“少东家,如若在此开家钱庄,想来生意自是不错。”范忠庭点点头道:“到底是繁华市面,人多物流通畅,银钱交易自是多,确不知开得这庄子却需多少银子。”停了停,又道,“在繁峙市面,示觉自家生意相当了,到得此地,方知天外之大,世面之扩,原非我等井底之见。”范理阳惊道:“这等人流,一天不得几百两银子的出入么?”

  “几百两银子?理阳兄弟,你倒小觑了此间生意,一天几千两如流水,利息虽不高,当不得银流如水。”已取了些银两的贺云鹏出来接了话笑道,“且让我带诸位见见世面,寻那大同第一等饭庄儿。”

  姜献丰道:“那倒让云鹏兄弟破费了。”贺云鹏笑道:“姜大哥,莫要取笑我,我等已为兄弟,何言破费。若讲破费,倒生分了。真若赚得大银子使,这点花销算得什么盘头!”

  范忠庭笑道:“莫不是云鹏兄弟已有了什么想头,可否让我等众人先听听信儿?”贺云鹏抬头看看那钱庄高大的门楼子,正色道:“少东家,别人铺得起摊仗,范东家为何不能?我确是有些想头,容一会边吃边说。”

  折得两条街,贺云鹏一指前边道:“少东家,到了!”

  众人一齐望去,却见临街一幢两层木制楼檐,歇山顶,一挑水,面阔竟有十余间的楼宇,上挂一幅巨大杏红底子大幌,上书三个大黑字“翠云居”。走近楼宇,却见两旁各有一大幅楹联。上联是:百里闻香谁人到此均止步。下联是:四方客聚岂可返身不回头。端的是气派。

  范理阳暗道:“这话却是有些过了。”

  一股油香飘过来,引得众人一阵饥肠漉漉,方觉赶了一天,肚子早饿了。

  一进门,早有两个伙计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客官人伙不少,且上楼。有大雅间。”

  上得楼来,迎面是一尊乌色大理石面屏风,左右各绘四幅色彩流淌画儿。大家细细一瞧,竟是关云长桃园三结义c千里走单骑c刮骨疗毒等众人耳闻能详的故事。明末清初,在山西建有极多关庙,因关云长均占有“信”c“义”二字,各商家大都有重信义c除虚伪c贵忠诚c鄙利己c薄嫉恨之规,禁绝以卑劣手段骗钱财c取不义,且关老爷属山西籍人,便将关云长尊为财神。

  两边各有几间雅座,里边早坐了客人,兀自传出阵阵笑声和酒杯碰撞声。伙计领了众人至一间靠窗雅间坐了。

  贺云鹏拿了菜单子,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二斤高梁白。

  酒菜尚未上齐的当儿,范忠庭道:“云鹏兄弟,你且对我等说说,你有何想头,难道你在大同瞅出空儿来了么?”贺云鹏笑笑,却不言语。范理阳急道:“莫要搭个关子,你且说来听听。”贺云鹏不慌不忙地说道:“少东家,你看这且不是空儿?”

  一干人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便纷纷嗔怪道:“云鹏兄弟,这却是你的不是了,瞒人么?”

  李树春笑道:“云鹏兄弟莫不是有意要在大同开个饭店么?”

  贺云鹏笑着点点头,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么?”

  范忠庭看了李树春一眼,笑道:“这却是个好主意,任那南来北往客,准是要吃饭的。”

  贺云鹏冲范忠庭一抱拳道:“蒙范老东家大义,不受我父亲宿债。即不收,我先挪来,在此开一间大大的饭店,店名我已想好了,就叫‘天香居’,仍袭天延村范家店铺沿称。我既已入范家店铺,这银子便可看作是范老东家拨与我的基银。现下且有姜大哥等兄弟在此,我自请他们帮我立业,只是此事当劳少东家与李掌柜在老东家面前说合说合,许得我开这店来。”

  范忠庭大喜道:“我爹听得这消息,自是欢喜,哪有不肯之理。”

  李树春道:“我想范老东家收了你这极有心谋的效劳入铺,原是有着非凡眼力的。”范理阳接道:“如若真正弄成这事,我范家店铺莫不是又开了一处天地么。现如今,商铺虽已有几家,均不过代州地面,今若在大同开出店面,却似在外扎了根基,生意岂不越做越大了!”

  姜献丰喜道:“我等兄弟亦有了吃饭的地儿了!”范理阳笑道:“还缺了你们吃饭的地儿么!”范忠庭当下便道:“云鹏兄弟,你自按你的想法儿放开了手去干,我和我爹自会全力支持!”

  正说间,酒菜一时上来。众人竟已无暇顾及,纷纷替云鹏出主意想法子,好处利益说了不少。不想贺云鹏竟神色严肃地摇头道:“诸位哥哥有所不知,我原有开店之意,却非指望着靠这店儿赚得利益。少东家,李掌柜,如这饭店开得红火,扎下根基,尚有比这利润大千倍万倍的买卖可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