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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天道人心说善恶无当败势筹措经营显节奢兰杏伤情

  无当道:“谋众生之益,虽死不辞,为善;顾一己之利,虽富不舍,为恶。我佛倡导慈悲为怀,慈能为乐,悲能拨苦,无欲无诱,心自坦荡,虽苦却乐,心垢灭尽,净无瑕秽,是为最明,这是大自由c大清静的真谛。”范成德道:“敢问师傅,若六根不尽,虽为善却心存恶,仍未了尘世纷扰,虽入空门,如人善方药,自疾不能救,于法不修行,多闻亦如是,如人数他宝,自无半钱分,不于法不修行,多闻亦如是,何解?”无当浓眉一挑,噢了一声道:“范老东家,似有所指?”范成德道:“无当师傅,还记得顺治五年繁峙县城那处大火么?知县崔尚质大人与城共焚,全城一片狼籍,无辜生灵惨遭涂炭,多少孤儿寡母沿街呼号呻吟,多少精壮后生惨死刀兵,西顺街c永丰街横遭抢掠,可怜一座千年古城险些殆尽失却。可怜万千无辜生命,毁于。那火势竟三天三夜未曾扑灭,刀剑锃亮,甲胄光鲜,你却且不记得么!”无当脸色突地一阵微变,瞬间镇定,道:“阿弥陀佛。”范成德冷冷一笑道:“天下之善,无不以生灵呼吸为至重至要,佛道虽海容百量,却非藏污纳垢之地,欲念不净,仇性不除,又何为佛性!无当师傅,就在你的现今脚下,二十多年来,纵魂归天外,可那魂儿兀自缠绕牵绊,你难道听不得嘶哑厉喊么?二十多年来,纵事过境迁,可那仇欲却是积聚如山,你难道晓不得叛背佛家么?”无当一笑,道:“范老东家,我自瞒你不住,想当年我义军应民心顺天意,于世道纷乱,官府横征暴敛,民众陷水深火热中起事,一呼百应,为天下除恶,为民众谋福,所到之处,顺者如云,只可惜,天不佑我,致功亏一聩,想来真是憾事!”

  “天不佑?天从何来?天,就是民心。尚不知天可逛,人不可欺!天下民众,莫不祈安求静,过得稳定生活而已。凡心有欲念,贪婪权势,假一承诺,欺我等百姓,借手杀伐,尚喊替天行道。一旦权柄在手,便露了那恶性面目,排异己,戮权臣c争势利,唯巩天下不宁,实是替己行道c替权行道!他们眼里有几人怜我百姓生死,不过都直盯了那权杖而已!”范成德道,“尽自掀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坟墓,却不过又造得一座更大的坟墓而已,所谓顺民安民,到头来不过都是几个人闭门行得那权力分赃的勾当!”

  无当怒道:“范老东家,此言却有不实。既说我等为争那权势,为何起事初,顺者如云,闻风而聚?”范成德笑道:“岂不闻,民愿,食也。人活一世,食乃天道,原不过寻一处裹腹之地,无重役,无苦劳,境安心安。初,心自为民所想,利自为民所谋,民自拥戴。一旦境势即变,挣不得一块安乐净土,后索性命尚自不保,何来聚?我大清从龙入关,保境安民,虽有杀伐,总是乱有节制,与民休息栖养,民众自当拥护。我等百姓,终有一隅存活。然你却不看大势,不问民声,只一味垂死挣扎,乱境扰民,这天下还有个太平么!”

  无当道:“太平?如何得太平?且是为你等商人敛田地c囤奇货c谋利益c造大富c毁民计么?就看这贫者无衣食c鬻儿女,富者钟鸣鼎食c奢侈作派么?即便太平了,亦是不法者太平c不仁者太平c不义者之太平,这番太平,却如没有!”范成德道:“不法c不仁?天下本原有不公不平之事,百性却无奔波流连之苦c无性命之虞,贫富非命数,乃人为。世道且平,人人机遇均等,人人自可奋争。佛家有云:懈怠之人,犹如舂杵,有二种事,一者不能自使,日益损坏;二者不能自立,弃地即卧,渐不堪用。精进庄严故,能破魔怨,人佛法藏。贫富之界,在于身起与心怠,在于奋争与懒惰,在于激流勇进与知难而退。我商家经得多少苦难,岂为一己之富么?想我商道中人,积合力,凝人心,踏凶险,将那天下物流,通融东北,遍达西南,让天下百姓受其利c得其便,丰衣足食,享受人生。虽有富余,却按律交税,充盈国库,件件莫不为国为民,事事莫不为生为计!可怜你等,认不得大势,解不得民心,挟私怨报恩仇,敛刀兵为权势,尚假借民意,不思悔改,你且问问百姓,谁人愿意乱世颠波,谁人愿意血刀横颈,民意原不可欺,民意自不会欺!”

  无当脸色愈加阴沉,忽地隐隐起了杀机,眉间突地一跳,又即归平静。两手微颤,合了一十道:“范东家,原是生死由天,事当劫败。今我已遁入空门,远离尘世,一切皆已随风,此生守得佛门净地,已至断恶行善。”

  范成德大笑道:“这却是你的大不实大不敬!”

  无当道:“何谓大不实大不敬?”

  范成德道:“圣人畏因,凡夫畏果。昔佛陀修行,曾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这等难行能行c难忍能忍的精进牺牲之心,岂是常人所能体会;玄奘法师西行取经,途中失水,几欲死在大漠,他却宁向西天一步死,也不往东土一步走,若非宗教热情c为教精进,何能至此;慧可大师参拜达摩,立雪断臂,不退初心,若非有精进求法之心,何能至此!佛法八万四千法门,就是去除心中尘垢,今观你虽入佛门c吃佛饭c着僧衣,却六根不净,不除,仇念不失,贪性自存,与慈无意枉说慈,与佛无缘口念佛,一旦积欲成想,便不依佛理c不守国法c不明正邪c不慎行之,此等大不实于心c大不敬于佛c大不畏于法者,居然有胆满口皆佛!”

  突地,无当啊呀一声怪叫,一口浓血扑地从嘴里喷将出来,直射五步开外!

  谷雨刚过,塞外大同却风沙未停。早晚奇寒,一到晌午时分,那天才显出暖暖的光色。城外万亩平田,农人耕播已近尾声,御河两岸,柳条早已吐了些丝丝轻绦,在风中缓缓摇摆。地上的青草仿佛一夜间争相撑破浮土,撕欢儿地着上绿衣,尽自掩了败絮,呈出一幅亮展展的图画来。

  柴沟堡一行,将余粮悉数售尽。李掌柜与大刘等数人自赶了车马到应县。回到大同,范忠庭等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前后院两间。他们四个男人住了一大间,将后院一处干净小间安置下宫兰杏。

  此后,四人便每日早起饭后从店内套了一架车骄,在大同街面上四处走,讨信息,街上各店坐坐,一边打听有无与宫兰杏相识的祁县熟识老乡。一连数日,俱是没有音信,倒是在北大街一带看得上一处临街门面,面阔五间有余,已整修完毕,后带个小院儿,竟有西房三间,东房三间,南房两间,价钱却也不贵,倒合了贺云鹏做个大大的买卖的意了。

  转得申时,各人肚子已自咕嘟嘟响起,这才想起晌午饭原也没吃。街上两边摊位林立,范理阳有些饿了,本想进行就近花上一半两银子,看看范忠庭等众人,一时不好意思开口,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范忠庭笑道:“兄弟,且先忍着些好。我们此番既欲做这大买卖,必得大把银子,云鹏兄弟手里的银子,我怕是不够,便将卖得粮款自作主张扣留了五百余粮。虽托李掌柜给我爹带了信,并打了欠条,我爹意思尚不知,我们自当节俭些。若这饭庄弄成了,我在爹面前自保云鹏兄弟当这掌柜的,到时怕云鹏兄弟不好好请我们吃上一顿!”

  范理阳道:“那是,我们商家倒有几个奢侈的,哪个不是勤俭节约下的光景?若是手头有了银子,便没个理法儿,胡乱花去,哪有此番我商家雄厚基业。我倒明这个理儿,只是我这嘴不晓得,竟自要流哪三寸诞,哪里管得着?”

  范忠庭大笑道:“理阳兄弟,却是这嘴花柳胡哨一番,亏得你说得出。”姜献丰道:“理阳兄弟这话原也不假,你比如我,这口里倒是没有那三寸玩意儿,肚里却有的,只是嘴上没说出来罢了。”范忠庭道:“这食欲哪个人都有的。谁不见了肉馋酒香,正是这止不住的欲念,我们才有做一番大买卖的决心。”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范理阳道:“既要开这大饭庄,我当是有个想头说说。”贺云鹏道:“你道有什么主意,快快说得出来,早开了自有你吃的。”范理阳背了身,一路倒走,一路冲他们三人侃侃道:“这饭庄儿的名称倒是有了,牌儿我来写,可那饭庄不临繁华街面,如何让人得知我范家在这大同开得家最大的饭庄,这且要细细琢磨琢磨了。”范忠庭道:“莫非你已有了什么主意?”姜献丰不耐烦道:“你快说说。”范理阳正色道:“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等那酒香味儿真等得淌出巷子了,岂不得月光景?我今倒有一法,可让一夜间满城人等知我饭庄开业,且知我饭庄经营菜肴汤食种类c价格高低等事项。”

  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范理阳道:“我们权先写出一道好布告来,再请人连夜誉写,学那官府告示,专捡人流车流众的地儿,不或墙上c树上c桥头,凡有人的地方均贴了,不怕没人知道。”

  范忠庭等听了,不由对望一眼,点点头道:“理阳兄弟这主意儿倒是好。”贺云鹏道:“照这样做,不管那人多人少,总是晓得有个饭庄,心里便有了个底,或多或少总要来得客流,这叫灶火未开烟自出,比那深巷的酒味儿快得不知多少倍。亏理阳兄弟想得出来。”

  范理阳一路背行,得意道:“这个法儿其实简单的很,功效离我所想却有差距,不光是要让人知晓这事,更要让人看重这事才是正经想望。”

  正自说话,贺云鹏一指街边道:“正好,有个卖耗子药的,客店里一晚间耗子吱吱磨牙不停,且弄上一包,晚上睡个好觉是正经。”

  果见那街边有一位壮年汉子,地上摆了个小摊儿,胡乱扔着几包药末儿,却无买主,显得甚是清冷。

  “这位大哥,你这耗子药管用么?”贺云鹏蹲下身,问道。

  “管用,保准管用!”那汉子眼见有人问及,自是欢喜不已。

  范理阳撇撇嘴道:“哥哥,你这话问得却奇,人家若说我这药不管用,你还买么?这位爷们,你这耗子药卖多少文一包?”

  那汉子伸出一把手来道:“五文一包,祖传方子,十文卖你三包。”

  贺云鹏正自翻捡,范理阳也蹲了下去,笑道:“你这生意儿看似清冷,想不想卖得利索些,让这一街人都围了你这买你这药?”

  三人不知范理阳又出了什么点子,便奇道:“理阳兄弟,你莫要开玩笑。”范理阳冲他们眨眨眼,道:“你到底想不想一会儿让你全卖了,好早早回家?”那汉子两手拢了袖筒内,咧开嘴巴笑笑,却是不信:“这位客人说笑话儿吧?若我真能一会工夫将这二百来包药全卖了,我当请你一斤猪头肉吃!”

  “一言为定,你且等着!”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一溜烟跑进对街一家商铺。那商铺掌柜伙计倒识得他,笑道:“这不是给彭老东家写匾联分文不取的天延村范理阳那后生么!”

  “掌柜的,借笔墨使使!”范理阳道。

  铺上掌柜和伙计自是不迭地取出笔墨来,仍加殷情地问:“还用得什么,你说我自当给你取来用!”

  范理阳指着商铺柜下一方三尺左右的灶布道:“那个你没用,借了我用用,另外给我从你院里取两根葵花杆子来。”

  少顷,那柜中掌柜伙计笑颠颠地取来了。却见范理阳当柜将那灶布摊平了,略一思索,便奋笔写了几个大字。那掌柜和伙计瞅了半天,互相望了一眼,搔搔头却是一脸迷糊。

  范忠庭三人却不知范理阳写些什么,便道:“理阳兄弟,快快买些走了。”范理阳早还了笔墨,卷了灶布一溜小跑过来,吩附那汉子道:“来,将这灶布儿绑了,立在你摊边,包准有人过来买你药末儿!”

  那汉子一脸惊诧,却也不敢慢了步数,照范理阳的吩附将那灶布高高地立起来。

  范忠庭三人一看,竟禁不住大笑起来。贺云鹏捂了肚子,笑得弯下了腰,兀自噢噢地又呕又笑;姜献丰笑得挺了肚皮,眼角竟流了泪沫儿,伸了手指着范理阳不住地:“你!你!”范忠庭捂了额头,肩角不住地抖个不停。

  那汉子被三人笑了个莫名其妙,看了那灶布一眼,又愣愣地看看四人,却不识字,忙道:“诸位爷,且莫笑我,那上面写得什么?”

  边上早有听得笑声过来看热闹的人大笑着指着那灶布儿一字一顿地大声念道:“耗子不死,我死!”

  不大工夫,早围过半街人来,边笑着指点那灶布,便纷纷围了那卖药的,叫道:“你这药当得好使,且买三包!”

  “这药显是管用,我那次买了御河边一人的,一个没药着耗子,全让猫吃了,却也没事!来,给我来五包!”

  “我也来五包!”

  “我也来上几包!”

  眨眼工夫,那耗子药竟买个精光!

  那汉子眼直瞪瞪地站起来,瞅瞅那灶布儿,瞅瞅立在当街看热闹的四人,忙深深打了个揖,喜不自禁道:“爷,真是神了!我自请几位喝二两去!”

  范忠庭笑道:“你且做你的生意罢,我们还有事儿,好生收留了那灶布,小心让耗子啃了去,就不灵了!”

  众人大笑着转身就走。

  “爷,接着!”范忠庭一回头,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正要躲避,早被姜献丰一把接了,却是几包耗子药。

  贺云鹏笑道:“我倒忘了这事。”那汉子喊道:“那几包我送爷了,慢走!”

  范理阳自抿了嘴,低头走道,不防一抬头与一人撞个正着!

  “你不长眼哪!”竟是个十六七的女娃儿,圆脸细眉,眼睛不怒却带了娇嗔,模样儿却是秀气端庄。上穿一身小对襟蓝绸棉袄,额前留一丛齐刷刷的刘海,下穿一条毛料儿长裙,足蹬一双灰绦绒半敞面鞋儿,那双脚却是一双天足。

  两个仆人模样的汉子挤过来,冲范理阳正要吼喊,却瞬间想起了什么,俯在那女娃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女娃儿便甩了甩袖子,嘴角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去了。

  范理阳愣在当地,边上有人道:“后生,算你运气儿,你道那小女娃是谁,她是彭世农大东家的千斤宝贝疙蛋儿,险些闯了祸来,瞅瞅那几个下人,谁不见了躲!”

  贺云鹏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人影道:“有钱,势头就是非凡点。”

  范忠庭皱皱眉,道:“难不成大同商家子弟都这气派么?”

  姜献丰道:“真这势头,我看商家倒有些垮的味儿了。”

  三人边走边说,一回头却见范理阳愣在当地,便笑着喊道:“理阳兄弟,吓着了么!”

  范理阳答应一声,低了头,匆匆追了上来。

  四人刚进店舍,姜献丰吸了吸鼻子,道:“今是个什么日子?店家倒做得这等饭菜,怪馋人。”三人屏了呼吸,方觉一抹肉香味儿悠然弥散了整个店舍,其间夹杂了蒜苗c大葱c茴香大料的浓浓味道,倒引得众人大咽唾沫。顺了香味,走进后院,却见宫兰杏腰间围一条裙套,正忙着往他们房舍端一摞碗筷。众人大是惊异。

  宫兰杏见他们进来,手敛了敛略显散乱的头发丝,并束脑后,笑道:“爷几个回来了,饭早做熟了,自等你们,却不见人影儿,便又回了锅,且洗洗手便吃。”

  范忠庭道:“妹子,这是何意?”贺云鹏道:“兰杏姐倒给我们做了饭吃?”宫兰杏手却不停歇,笑道:“爷几个出门在外,甚都不利索,吃饭顿顿都得吃这店里的,我倒不是嫌这店里饭食差些。我也是商道人家出来的,见得多了,总是能省些就省,便自作主张上街买些菜疏肉来,捡爷几个爱吃的菜做了。亏这后院东侧倒有个大锅灶,这店家也好,说,你们看来住得长久,且用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不,用不了百文银子,却做了一两银子的伙食,有菜有肉有馒头,还能打得半锅蛋汤,够着我们吃上一两顿,想来还有余头儿,却不知合不合爷几个的口。”见几个愣怔了不作声,宫兰杏脸便有些红了,放下手中的活计,手足无措地叉了手放在裙边,看着他们,怯怯道:“我原想给爷几个换换味儿”

  范忠庭抿抿嘴唇,满怀感激地看了她,回头道:“兰杏妹子已做得就等我们,吃饭,吃饭!”贺云鹏临进门,笑着道:“兰姐,真让你受苦了,你权想得周到。”

  半袋烟功夫,几人帮着起锅,将几个冒着热气的大盘肉菜,大盘馒头流水价般端上来。

  宫兰杏却要出门,范忠庭道:“妹子去哪?”宫兰杏道:“我去厨下弄汤去,你们且先吃罢。”贺云鹏早起身拦了道:“兰杏姐,不忙,坐下一块吃了的好。”宫兰杏笑道:“我不饿,再说外间还有。”范忠庭站起来道:“妹子,你且不要走。咱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讲那劳甚子俗套子作甚?坐了,我们一起吃。我们都是商道人家,苦且受得多了,自不认那些害人的套儿,我爹我娘从来就是一家人吃的。”

  姜献丰,范理阳齐齐称是。宫兰杏只得怯生生坐了,众人方才围桌归坐。一时,碗筷齐举,都不言声地闷头吃起来。

  贺云鹏忽地抽泣起来,弄得一干人好生诧异。范忠庭放下碗筷,扶了扶他道:“云鹏兄弟,你倒是咋了,好端端的哭得什么?”范理阳道等三人一齐停了碗筷,看着他,询问缘由。

  贺云鹏含着泪重新拾起碗筷来,连连摇头道:“各位哥哥,兰姐,我想起了我娘。娘在世时,我下窑回来,一进家门,总能吃得这么早做得停停当当的饭食来,那会儿虽简便些,却是味儿。好多时日没这种想望了,原想没个盼头,今兰姐做的饭却香!”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宫兰杏早含了泪,站起来用筷夹了一块排骨,隔桌放进贺云鹏碗里,轻声道:“云鹏兄弟,既香就多吃些儿,天可怜见,原都是苦命人。我娘活着时就常说,咱商家原就没个家当,年年月月男人在外受苦挣银钱,女人在家里头照顾家小,三两年原也难聚一块儿吃顿饭。一年四季儿走得远,顶风冒雨,你倒那银子是好挣的?便从小有了这心思,一文钱一文钱能扳开来使就扳开来使,省得了银钱,倒体恤着你们男人的一番辛苦儿。”范理阳笑道:“我倒让你们两个搅得没心思吃,竟也有些堵心,兰姐这般体恤我们,倒不如索性让兰姐安置了我们的吃喝便是,我这怀里还有几个碎银儿,我一并交了兰姐了。”说着竟当场笑嘻嘻地掏出几颗碎银子放在桌上。姜献丰笑道:“你倒省事,四五个人的饭,你却不寻思着帮,却撂了手吃现成!”范忠庭叹了口气道:“这倒辛苦你了,妹子。”宫兰杏拭了拭眼角,笑道:“少东家,何苦要说这话。我这条命本是你们几个捡了回来的,能侍候你们做点本分营生,倒让我有了和云鹏兄弟一样的心思儿,想家呢!”说着那眼泪竟又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便忙又擦了,道:“瞅我这模样儿,既是你们不嫌弃,我这几日倒轮换着给你们做我们晋中家的吃食,万说不得受苦,你们愿意吃,我自欢喜不禁呢!”范理阳对范忠庭道:“少东家,兰姐儿家里已没甚人了,我看不如就跟我们在一块儿吧。”姜献丰道:“是啊,你说能回得家么,哪还有个家?”贺云鹏已抬了头,看着范忠庭。

  范忠庭道:“妹子,我们几个已在此地看得下个庄子,也不过这些日子就想盘接过来拾掇,总得些人手,不知道妹子恳不恳留此地帮我们兄弟?”

  宫兰杏突地捂了嘴,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

  范理阳忙从身后炕上取了一块毛巾,转桌儿走近宫兰杏,递进她手里,道:“兰杏姐,你要留下,我倒是有些离不开你了,你做的饭就是香,不定开得饭庄,你下厨子露几手,客人们吃得对味了,咱们这发了!”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

  宫兰杏抬起头,笑道:“我这处境,原是哪里也去得来,左不过这一辈子罢了。少东家愿意给我这个苦命人一口饭吃,我自感激不尽,不过,我却怕一个寡妇给你们惹些闲话来,倒拖累了你们。”

  听得宫兰杏愿意留下,众人方舒了一口气。

  范忠庭笑道:“闲话?那极是俗不可耐的言语,最没意思的。我商家既吃得这天下无尽苦楚,何惧那什么闲话。即是有,我就说是我范忠庭愿意的,怕的什么!就此定了,妹子,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几个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们走哪你跟我们到哪,有我们饭吃,就少不得你一口吃!”贺云鹏喜道:“少东家都说了,兰姐,看来我们兄弟当是有福天天吃你的饭菜了,香,就是香!”说着便是就了碗边儿,大口大口地连扒带吸溜,声音弄得极响。

  几个人无不大笑,纷纷道:“来,来,我们吃!”

  待范忠庭盘下庄子,急忙给天延村送信儿。在信中,一则备述了大同情形,开饭庄子的便利及当下规划;二则寄去了暂借三百两银子的欠条,自己做了押儿。原是觉得这等大事,未见范成德首肯,便自主作张盘了庄子,心下自有些忐忑不安,怕父亲怪罪下来。没想到第五天便接了信。信中,范成德只字未提庄子开得开不得,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见开得便开,开不得便会天延来。

  接了这信,范忠庭当下便召了众人来商议。

  自盘下这处庄子后,众人便悉数搬了东西进来,没明没夜开始粉刷油漆,请了几个匠人做些细凿活,但凡苦累体力活,都是一伙人下手。见范忠庭一脸喜色,便纷纷停了活计。

  “少东家,老东家有信了?”范理阳急道。

  范忠庭点点头。贺云鹏道:“老东家同意了?”范忠庭却又笑着摇摇头。范理阳将手中的抹布儿往地下一甩,垂头丧气地道:“难不成我们白干了这些时活儿!”姜献丰奇道:“我看却不象,按理老东家有这眼光儿。”范忠庭笑道:“他自没提开不开的事,却让我们拿了主意!”贺云鹏听了,一把将范理阳从地下拉起来,大喜道:“老东家这就是点了头了,让我们放了手去干。”范忠庭抿紧了唇,道:“是这个意思,看来,我们自当勤快些,切记这是我们在大同起步的阶梯,全部家当都投了这里,一旦有失,别说没脸回天延村见全村人等,且是连回去的路费也是个未知数!”

  姜献丰喜道:“老东家自是开明的紧,少东家,你放心,弄不成个样子,我姜献丰自当无颜见为我拚了命的那些兄弟,今后,你就当我们的主心骨便是,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他娘的。”

  范理阳道:“是极,是极。”

  贺云鹏喃喃道:“爹,娘,范老东家庇佑,且看你儿子闯出一番大事来给你们看,你们且安息着!”

  众人自是干得飞快。

  庄子后院是一处四合院儿,三间西房,三间东房,两间南房隔东首是后门,却不大,西面却配了一间耳房。宫兰杏出了主意,将那耳房腾了出来做厨房,里外各盘了两处锅灶,一个天冷了用,一个热天用,两下用了一条火道,中间只隔着一堵墙。宫兰杏将西房收拾停当,通头一条大炕做了他们四人的居室,洗濑起具一应儿备得齐齐整整,又收了些布块c棉花,动手缝制了一条炕罩,那零碎不起眼的下脚料,没几天经宫兰杏手一铺排,竟花花绿绿c亮亮堂堂地将整个卧房弄得崭崭儿的。三间东房正中摆了一条八仙条案,当墙挂了两幅范理阳书写的条幅,上书:竹报幽居永,花飞静院香。自将两间南房收拾了作自己的卧房。

  四月初八一大早,寅时刚过,众人便早早起来,着新衣c换新鞋,齐齐将饭庄临街面上下楼层门窗大开。院里院外自是一片喜色。宫兰杏头发盘梳了一个大圆髻,换了一身杏黄小对襟夹袱儿,身后担一层淡蓝披肩儿,下身穿一件清紫色裤裙,虽是土布,却着了色调,显得肃雅端庄。

  宫兰杏忙着院外灶前烧水,范理阳大叫一声:“我的娘哎!”范忠庭后边推了他一把道:“你又咋咋唬唬些甚!”

  范理阳笑嘻嘻地指了宫兰杏,冲他们叫道:“你们且看看,今儿个兰姐就是漂亮的紧,比了那大同街上的女娃们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众人一齐看过去,倒看得宫兰杏不好意思了,嗔道:“理阳兄弟,想看女娃儿,有空儿领你上街看去,自是年轻漂亮的多,你倒说笑起你姐了么?”

  虽已二十七八岁的宫兰杏,却自多了成熟妇人的柔和丰腴。

  当下,范忠庭冲宫兰杏儿笑笑,道:“妹子,今儿个开业,饭菜自有厨子做,你且不要忙乱了,歇歇吧。”

  宫兰杏扑了扑裙角的烟尘,笑道:“你们且忙去,反正闲着也是无事,我倒坐不住。一会水开了,你们回来洗洗,图个吉利。咱商家开业,讲得就是个吉利儿,理阳兄弟,你倒好,昨日晚间让你把那双脏袜子脱了下来,给你洗了,现下就能穿上,倒忘了个干净。”姜献丰道:“我倒昨晚睡觉时出奇得臭,原是你的一双袜子在作崇!”

  范忠庭道:“理阳兄弟,还不快将鞭炮取了来,天亮巳时招呼人手放炮那是你的事儿,莫忘了。”范理阳笑道:“少东家,你就一百个放心吧,这事包了我和云鹏兄弟身上就是。走,我们安置去。”说罢,拉了贺云鹏就走。

  贺云鹏道:“你先去,我给兰姐提桶水去。”

  宫兰杏道:“不用,你们自忙别的去”

  众人都自忙活去了。宫兰杏提了空桶到院正中井沿边,扯了辘轳把绳儿挂了桶,未及离手,那桶却脱了绳,轰噜噜转了个飞快,咣地一声,那桶竟直溜溜掉了井里。

  宫兰杏不及躲避,胳膊上竟被飞转的辘轳把儿敲个正着,不由的啊呀叫了一声。

  范忠庭听见声音,忙跑过来道:“妹子,怎了?”宫兰杏忙捂了胳膊,跑到南房根下取了一根带勾儿的长杆来,道:“是我不小心,将桶掉了井里,你且忙去,我捞吧。”范忠庭一把抢了杆儿,道:“你且歇着,我来勾。”宫兰杏笑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勾过,没事的。”范忠庭却是要勾,一把一握,两人的手竟贴了一起,宫兰杏羞得忙撒了手。范忠庭也不理会,自忙着探井沿边,勾那桶去。

  宫兰杏愣愣地站了当地,看着他将桶勾将上来,便拴了辘轳把上,边摇边道:“妹子,这苦力活自有我们几个男人家做去,等得开张正轨了,让伙计每天将水瓮挑得满满当当的。”说着,将一桶水提上井来,往南墙根下的水瓮边走。

  宫兰杏忙上前将盖子揭了,道:“在我们晋中,那井原是不深,用一根绳子拴了桶下去,便可接得满当。你们这地儿井却深,得用辘轳搅,还是不习惯些,搅得几回也就熟了。”

  范忠庭放了水桶,道:“我们晋北虽说井深,搅水费事些,那水却好吃,一年四季冰凉。你且忙着,我去前边忙活,早饭后,咱们就张罗着开业。”

  宫兰杏道:“你且等等,身上着了土,我给你扫扫。”范忠庭笑道:“不用,这点灰土用手拍拍就没了。”宫兰杏不由他分说,早取了一把小鸡毛掸子来,在他身上挥舞,道:“这日子却是不同寻常,沾些灰土自是不雅,手拍得力道小了,下不去,力道大了,全钻了里边,留了印子,显显得愈发不好看。少东家,你内人想是勤劳得紧,这衣裳做得倒利手利脚,看也是个勤快人。”范忠庭叹了口气,道:“原是命数,她早早去了。”

  宫兰杏愣了,手中的鸡毛掸子停了下来,顿了一顿道:“哎,看来这人世真没个圆满味数,象你这有钱人家尚自有些劫,我们这等人家更是不提也罢了。”

  范忠庭看了她一眼,四目一交,迅即低了头,道:“我且去了!”

  望着远去的背景,宫兰杏的眼泪却似断线的珍珠粒儿,扑簌簌地往下落。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在整个大同北大街响起,炮烟儿c炸起的灰土面儿c纸屑片儿扬扬洒洒地荡起一大团,半袋烟工夫,已将整条街面儿罩得严实。

  范理阳叉了腰站在梯子横档上,一边躲着飞溅的炮仗,一边盯着饭庄门前八仙案边焚香的范忠庭。

  “大吉大利!喜气盈门!”范忠庭一边点香,一边大声念道。边上早有几个乞讨汉子挤过来,却是不怕烟雾弥散,齐齐拱了手道:

  “吉利当头,庄家富有;吉气天降,佳音绕梁;客流匆匆,财源滚滚;四海鼎祝,大开窑(藏钱之窑)门。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唱合甚是齐整端庄,看热闹的人早围了半街,纷纷道:“这道情唱得不赖,再来一个!”

  贺云鹏早将准备好的喜钱分发给唱念人等,边分发边大声道:“代东家谢过了,代东家谢过了!”

  炮声稍歇,三柱香却也点得尽头。范忠庭当街冲那香案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一撩袍角站起来,扬手大叫道:

  “开——集(吉)——喽!”

  范理阳紧紧揪了那幕围在二楼檐下的红布绸子,“天香居”三个黑漆漆c足有半人高的大字乍闪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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