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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风雪天腊八日又迎不速客谋前程辨时势既定荣衰计

  农历十二月初八,正是民间腊日。腊日,在晋北一带又称作腊八。腊为岁终祭名,远在六朝即有十二月八日为腊日之说。俗语云:腊鼓鸣,春草生,村人并击细腰鼓,作金刚力士以逐疫,今岁终尚有送年或谢年之举,百姓人家一面祭神,一面祭祖。不管如何,这腊八粥注定是要吃的。

  腊八粥,又称佛粥c八宝粥c七宝五味粥。晋北地处佛家圣地,佛家气息浓厚,自有其他之地所不能比拟之源。这腊八粥的来历自与佛关联甚大。昔,佛祖释迦牟尼出家修行,云游四海。一日因饥饿劳累昏倒于外,被一放牧女子救至家中。因其家境贫寒,无粮可吃,只剩得少许米粒,便将各粮袋清底,将数类粮食搜较于一处,加一些自家种的果仁,用清水煮了一大碗,端至佛祖面前喂他。佛祖醒后,体力大增,在河中洗了澡,坐在菩提树下静思,终在腊月初八这天悟道成佛。后,佛教信徒便在每年腊月初八煮粥供佛。故,腊八粥又称为佛粥。腊八这天,晋北大地各寺庙僧众将募化而来的斋粮煮成稀饭,供奉神佛,并将佛粥供过之后,再分至穷人食用。至此,腊八粥便流传开来,终成民间习俗。南宋陆游曾写下:今朝佛粥更相赠,更觉江村节物新。此吉祥食品相互赠送,寓意一年之末的大丰收及来年风调雨顺,吉祥如意。在晋北之地,腊八粥亦为八宝粥,意即用小米c江米c黄米c大米c杏仁c红枣c红芸豆c绿豆等以为原料,另加白糖,满满煮了一锅,成粥状。只这食用之前,尚有讲究,须用一只大海碗将那粥掂得数番,待那粥成圆球状才可食用,却是取了“团团圆圆”的意儿。

  晋北民俗,十二月初八这日早上,各家主妇便早早起来,点火烧灶,终年忙忙碌碌的晋北商家亦不例外。贫苦人家,一大家子煮一锅粥,团团围了炕间大火盆上,上架一铁丝盖,边吃边享受那暖烘烘的热意,竟有越吃越烫的味道。家道殷实些的人家,尚还炖一锅“大烩菜”,以素为主,只不过集了山药粉条c黄豆芽c干萝卜丝c豆腐块儿,香喷喷的素油进锅底一炝,翻翻便出得锅来,更要在前一日备些火烛炮仗来,待粥一出锅c“大绘菜”一进锅便红红火火放将起来。

  腊月初八这日早上,日将破晓时分,范忠庭与范理阳尚自热酣睡,便听得宫兰杏在窗棂档上一阵促敲:

  “还睡么?大节下的还不早起,云鹏兄弟已备齐了腊八粥,一起去饭庄儿吃去。”两人一边起身,范理阳隔了窗笑道:“原指望着吃一顿兰杏姐煮的腊八粥,看来是没得想了。云鹏兄弟且能蒸出一顿好粥来么!”宫兰杏笑道:“你道好消闲,容不得你兰杏姐歇息一天么,今日晌午却也不开灶了,看饿不死你!”范忠庭笑道:“快快起来,我们吃粥去!”宫兰杏道:“多穿些衣物,外间下了好大的雪!”

  范理阳惊道:“下雪了么!却真是个好天,我且扫些雪来,堆个雪人去!”宫兰杏笑道:“院里院外,我早扫了开去,你倒有些娃娃习气。”

  便听得脚步声远去了。

  范理阳穿戴了衣服,在盆里的清水中洗了把脸,用青盐略略濑了牙,便推了门。

  “呀,好大的雪!”一股清新透骨的寒气扑面而进,那粉粉扬扬的雪丝被旋起旋停的风紧紧裹了,在门槛处静静地旋飞旋落。

  范忠庭站在门档外,大大吸得一口,便见范理阳早大呼小叫地使了把铁锹在院中半晌儿工夫堆起一个大雪堆来。

  却见一个雪人从大门外急匆匆地进来,待走得近了,范忠庭方见是腾先宁,脸涨得通红。范忠庭心一紧,忙迎上去。

  “少东家,来了!”腾先宁紧紧盯了范忠庭,咬牙道,“看来,真的是飙上了。”范忠庭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道:“多少?”腾先宁道:“看来阵势不小。少东家,接不接?”范忠庭笑道:“你是大掌柜,这事儿原是你说了算的,主意自是你拿。”腾先宁道:“好,少东家,有你这话,我可要大包大揽了。”说着,掉头一步淌进雪地里,头也不回地去了。

  “少东家,果真来了么?”范理阳听了两人说话,撂了铁锹过来问道。见范忠庭不言语点头。便又道:“竟是连个腊八也不过了,看来这目的很明确,不整垮了这‘天亨堂’绝无罢休之意。”范忠庭笑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古已有云。我天延村‘天亨堂’真那么容易摘牌子么,哼。走,我们瞧瞧去!”

  “理阳兄弟,却是什么事?”宫兰杏见两人要走,便道,“你们且不去吃饭么?”范理阳道:“不料理了这事儿,这腊八粥却是吃不消停。”说罢,追了范忠庭去。

  宫兰杏愣愣地站了当地,望望那灰蒙蒙仍下个不住的雪,口中喃喃道:“老天,没得坎儿恁多么!”

  “天亨堂”门外,早聚了一伙看热闹的闲人围着一队车马。却见当头一架骡车,那车顶围了一圈油纸,却用青漆罩了一遍,铜色围栏,前置棉布帘儿,将整个车骄围得严实之极。那赶车的伙计一声不吭,依了骡子站定,见门口有人出来,便不知向那车内说得句什么。只见那棉布帘一掀,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来。

  范忠庭等人一看,却是不识。正自诧异,那汉子已跳下辕来,当街站定,人群自让出一条胡同来。

  “范东家,腊八粥可吃得香么?”那汉子当胸一揖道。范忠庭道:“不知这位先生”那汉子笑道:“范东家却不要问我,我也是受人之托顺道儿捎个便利的,实是推托不得,要不这大冷的天,大过节的,谁还愿意受得这苦。”说罢,刚从暖骄子出来的那汉子竟当街作势搓起手来。

  见众人尚自迷瞪。那汉子恍然而悟,指着身后两架马车,道:“丘老先生你们自识得,这是他托我来贵铺当些物事。眼看这年关近了,丘老先生手头有些拮据,竟是连个宽松年也过不得,不得已换些现银花花。这腊八节下,眼瞅着别人家热热火火坐了热炕头团团吃那香粥,这老丘竟是无米下锅。想想也是不幸,这丘老先生原也是内蒙一带有些名望的人物。谁料竟落得此等田地。”说着,竟掀了衣袖儿擦起眼角来,端的是有些伤心。

  瞅着这模样,范忠庭恨不得上去照脸上一个漏风巴掌扇将过去。脸上却是堆满了笑意,道:“客人都是我等商铺财神爷,财神上门,岂有不敬之理。实在感谢这丘老先生,倒是想着照顾我这小铺生意。这位后生却是‘天亨堂’大掌柜,我不管事儿,你且同他谈。”

  腾先宁近前,一拱手道:“在下正是腾先宁,我们且请了铺里说话。外面看这雪下得倒是紧,却是冷。”说着指了两个伙计,“你们且牵了车马进院去。”

  早有两个小伙计引了车马众人进了内院,街面上看热闹的人群方才陆续散去。

  进得铺内,未及落座,那汉子便道:“没想到腾掌柜竟如此年轻,我晋北商家后继有人,今日看来,着实不虚。前两天,丘老先生便一再嘱托我,抽得时间一定得到天延村范家铺上看看,顺便取些经来。”腾先宁道:“这丘老先生未免有些言过了,在这大同府一带,我们这店铺不过是些小本经营罢了,聊以度日而已。”那汉子摇头道:“腾掌柜此言我却不赞同。想那晋中常家c候家莫不是小本生意起步,日积月累,自成规模,到得明末,竟成晋中首屈一指的大户。就如同这滚雪球般,哪里有个定点数。我却不是虚言,大同府现下谁不知天延村范家,不鸣则已,一鸣则有惊人之势。且看那‘天香居’,却不知范东家使些什么招,那客人竟是一天里络绎不绝,车马不息,竟连商家c官家一并招揽了去,那气势这大同城内有几个可比了去的?”腾先宁道:“不敢当,想是这大同客人喜我代州府一带口味,亦未可知。”那汉子瞅了他,笑道:“有什么招数,腾大掌柜不说,我自不会问,商家机密岂可轻意泄了?”

  一个小伙计端了茶水进来,给两人斟了。腾先宁一抬手道:“先生,请先喝了热茶,暖暖身子,我们看看货去。”那汉子端了茶杯,摇手道:“不急,不急。这车马只要进了腾掌柜这院子,准保不出了,这生意自是你的。想来这丘老先生原是跟你天延村有些缘份,为何这大同府如此多典当铺,单单寻了你处?我自是信了这话,这财路是通人性的,是谁家的准是跑不了,自有天应候着呢。此次这宗生意做得成了,腾大掌柜岂不有一大笔利润可赚?”腾先宁道:“不知此次丘老先生都当得些什么物货?”那汉子道:“呆会腾掌柜一看便知,都不过是些绸缎c毛料等。腾大掌柜有所不知,这丘老先生原也开得些铺号,正是日益火爆时候,不料摊得兵祸,无奈只好卷了摊子,这也是天劫命数。现下连生计竟也成了问题,吃起老本来了。”

  那汉子连喝了两大杯茶水,仰了脖,打个饱嗝,拍肚皮道:“腾掌柜这两杯茶水吃的实在,这肚子里身上热乎多了。走,我们看看货去?”说罢,也不理腾先宁,倒背了双手,迈开方步儿一头朝外走。

  一出院门,见那车把式已撩了覆在货物上的雨棚,便笑骂道:“娘的,不慢些,这大雪的天也不看看时候,就揭了遮盖,小心弄得湿了,折了价儿!”脚步儿却是不急不缓。

  那俩车把式笑道:“倒是急了点,不早早卸了货,我们得赶回去吃腊八粥去。”那汉子道:“腊八粥恁好吃么?仔细着点,装卸费又少不得你们一文钱。”

  当下,众人就院中将货物一一清点。腾先宁暗暗称奇,眼见着这一卷卷簇新的绸缎c毛料,多是未及拆了线包的整卷。范理阳捡个空当,悄悄俯过来道:“这些值多少银子?”腾先宁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两!”范理阳大惊道。

  正要细问,却见那汉子已一脸笑容踱过来,道:“腾掌柜,就这些货物,吃得动吃不动?”言下,却是有些不屑。腾先宁笑道:“没有钢钻的本事自不敢揽这瓷器活,有多少我全包了,怎地,怕我‘天亨堂’付不起你银钱么?”那汉子道:“哪里哪里,腾掌柜这话原是说得远了,我不就是瞅着这牌子才到这里的么?换个地,我倒不放心了。”腾先宁道:“你想当多少银子?”那汉子伸了一个手指头:“不多吧?”腾先宁道:“多长时间?”“三个月期限。”腾先宁点点头道:“不过尚有丑话说在前头,这些货物价值不菲,三个月内若有些损毁,自是难料。我不过给你暂且收了,因此这利息自得高些。”那汉子笑道:“莫道人家说这典当行是高利贷的变种,竟是讨着法子生利。这原是不妥,不过,丘老先生交待得,只讨些现银花花,高个一文半文无所谓。若这东西是我的,就冲了腾掌柜这一句话,我立马赶了车马去,不当了!”腾先宁道:“利自直中取,不可曲中来。这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先生这话却是有趣,你以为这货大同府典当铺都吃香么?”那汉子脸一红,道:“那是,那是,想是丘老先生借了贵铺新开业的吉利,讨些风势来。天延村范家生意资本雄厚,诚誉极佳,这是整个大同府都认可了的嘛。”腾先宁扑哧一笑道:“这却有些高了,谈不上家资厚薄,你且放了心去,这一千两银子却是出得起的。漫说区区一千两银子,纵是将丘老先生那些家底全捣腾了来,我‘天亨堂’照单全收。就是这话,你权告了丘老先生去,我‘天亨堂’腾先宁随时欢迎他来,生意做得大大的岂不是好!”

  那汉子一时倒被怔住了,只好陪笑道:“那是,腾掌柜确是极有肚量的人物。我自告了那老丘去。”

  腾先宁理也不理他,转身一扬手道:“起货c出票c封银子!”

  安置完那汉子,腾先宁进了屋内三口两口将一大杯水喝了个干净,吐了口气,方道:“少东家,你也知道铺里余银已不足百两。当前,最要紧的是银子,方能支撑下这个局面。不是说三个月么?我就历练他三个月!”范忠庭道:“云鹏那边尚有四百两节余,我立马回天延村,给你筹措。”宫兰杏从炕上火盆中取出茶壶来,边斟边道:“堪堪儿快过年了,等不得过年么?”腾先宁接了茶杯道:“兰杏姐,咱倒想过个消停年,可人家不让!”宫兰杏道:“莫非这年前还得一趟么?”腾先宁望了那院外仍不住飘落的雪花,道:“这就是商家的劫数。比那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来并不逊色,凡认准了道儿,没有个不走得黑的。这姓丘的自明这个理,换了谁也是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范忠庭道喝了口茶道:“有始方能有终,有进却是无退。想来这商家征战历来都是这条道,却没得如此整治。看来,这‘天亨堂’不卸了牌子想是不肯罢休,这等竞争实非我商家之福,竟是恶性之争!”腾先宁笑道:“少东家却是如此心性。照此心性,这天下商路莫不通畅无阻,物流频繁,倒是好一个大同世面。有红且有白,有利自有害,有人把刀架了脖子上,还同他讲得仁义道德么。唯有一争,才显我铁骨硬气。”范忠庭点头赞同,道:“理是这个理。却不知这姓丘的先生是哪家主顾,情形却是不熟,真若是一个内蒙商客,我却同他无甚怨愁的,他何故要作此阵仗?”腾先宁摇摇头道:“现下看来,这姓丘的也不过是个前台龙套,后面不光有人,而且这背景儿脱不开这大同府,外地商客所虑的不过与我们一样是立稳根儿,决无此胆量更无此恶想。”范忠庭偏腿,下了炕沿在地下走了两步,奇道:“那会是谁呢?”腾先宁道:“少东家,你没听那汉子说起么?‘天香居’生意热火倒象是触了一些人的利益,话赶话地却是漏了些意思出来。大同如此众多商家,哪有顺气的?不顺气,便要寻了些事来。”范忠庭道:“想不到商家竟有此等不正当c不正派的态势么!”腾先宁道:“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自古至今哪行哪业逃得这个理去!”

  范忠庭一跺脚道:“好,我倒要看看会是个什么情景!”

  宫兰杏见是个话缝,忙道:“看看已快午时了,这腊八粥还没得吃。云鹏那边早打发了两次人来催促,不早了,且去吃了饭再说。”

  “好,我们吃饭去。”

  宫兰杏突地奇道:“理阳兄弟哪去了?”

  两人这才发觉,范理阳竟不在跟前。腾先宁奇道:“是不是在铺子里,我去看看。”说罢,出了门。

  不大一会,裹了一身寒气进来,道:“柜上伙计说倒见理阳兄弟出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范忠庭道:“去哪里也不知会众人一声!”宫兰杏道:“是不是先自到了云鹏兄弟饭庄?”腾先宁摇摇头道:“想来不是,他若去云鹏兄弟那边,自会随我们一同去的。想是有事,我们且等等看。”

  足有一顿饭工夫,门突地被撞开,范理阳一个雪人般闯进来。三人一齐站起,迎上去。

  “你去了哪里?却让一顿好等!”范忠庭道。范理阳也不说话,就桌上取了一杯水来,咕嘟嘟就是一大口,抹了抹嘴道:“日他娘的。”刚说了一句,便咳嗽起来。

  宫兰杏忙拿了把扫帚将他从头到脚地一番扫,道:“先喝口水暖暖再说。”范理阳就炕沿边坐了,将手伸了火盆上,长长舒了口气,互搓了手道:“少东家,腾掌柜,你们猜猜我见了谁了!”范忠庭与腾先宁对望了一眼,道:“谁?”范理阳道:“他娘的,那汉子不光和老丘是一伙的,竟还有个人物!”腾先宁坐了他对面道:“是哪个?”范理阳接了宫兰杏递过的杯子来,在火盆边喝了一大口,道:“这事原透着邪乎儿。那汉子赶了车马出去,我便悄悄跟了去。”

  三人这才大悟,方知范理阳竟是跟踪了去,不觉暗暗佩服范理阳的心计。

  “出了街口,我怕被他们发觉,离了足有二十丈远近。那些人却是些哑巴,一路上连哼也不哼,直顾赶了车马沿城墙一路往东去,到得城门边,却不进城。我原疑他们是城里的商家,合计了做这营生,看上去不象。到得东城根下停了,那原接货的两架马车车把式不知同前边那乘坐围栏车的汉子隔帘说了些什么,便自赶了两架马车往南直走了。我只好继续跟了那汉子的车去。走了大约一里光景,那车子在一处小客栈才停下。我怕那汉子认出来,便将衣领竖起,将帽檐放下,把脸包得严实,装作投宿的客人进那院去。院子倒不大,雪下得紧却是没有个人影。我站了北墙根,仔细一瞅,只听得两间西房内有说话声,便佯作上毛厕,顺了墙根过去。听得那里边传出那汉子的声来道,都办妥了。接着有人笑了,道,看来这‘天亨堂’一派长久驻下来的劲头,吃得倒欢生。我一听,声音竟这般熟,却不是那姓丘的是谁!又有一人道,你先歇歇吃那腊八粥去。欢生自是欢生,别看当眼下,我却要让他好吃难消化,搬一座山来,让他作了孙行者去,将他家底儿尽数套了去,看他如何消受。这声音却没听到过,只听得那汉子好象叫了一声老高什么来着,对,就是老高。正细听,不防有人开门出来,我便顺手操了一把依在墙边的扫帚,装作扫雪的店内伙计。却见那称作老高的汉子走在前头,象是要走,姓丘的和先前那汉子送将出来。我细瞅了一眼,却见那汉子也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头戴一顶双挂耳棉帽,穿一身深灰绸衣,眼小仅余一条眼缝儿,嘴巴倒大,嘴上留一丛小山羊胡子。想了半天,却是没见过。娘的,哪里是内蒙商家,日他娘的竟是一伙的!”

  腾先宁奇道:“你咋知他们不是内蒙商家?”

  范理阳道:“老天爷,那三个王八蛋竟都是一口大同土话!我们竟险被那两个老鳖子一口阴不阴阳不阳的外地话蒙了去!”

  腾先宁道:“果不出所料,少东家,大同有人竟要置我们于死地。我们且要好好应对。”范忠庭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非有九死一生,何来通达前程。现下,只是不知这汪水到底有多深?”腾先宁道:“我想,我们完全抵挡得住。所幸他们起价并不高,只是三个月而已,想来这三个月我们是陪得起的。”范理阳却大摇其头道:“即便如此,三个之后如何?这些物儿压了我们多少两银子。三个月后,如若来赎倒也罢了,且不谈收些利润,便是平了势头,我们已是赔了。如若到时不来赎当呢?”腾先宁笑道:“理阳兄弟你且不知,只要三个月后我这‘天亨堂’牌子不倒,我们已是大赚特赚了。赚的是声望儿,这是商家最为关注的效应。如若来赎倒也罢了,左不过我们迟赚几天银子罢了,如若不来赎,这些绸缎毛料还不都是银子,成了死当,自由我们拾掇。便是低价出售,我们哪里赔了。眼下,最要紧的不过是抵挡住这阵势头,不能半路撤兵,这是倒牌子的风险。”范忠庭道:“我明日起身回天延村,拉银子!”范理阳道:“我和少东家一块回去罢。”

  范忠庭摆手道:“你且在此和腾掌柜,好歹有个照应c商讨的人。云鹏兄弟那边万不可让他操心,饭庄更是有不得半点疏忽。我自和姜大哥回去便是。”腾先宁点头赞同。“理阳兄弟,这些天,你便在这大同府打听一下这姓高的来头,我倒要看看对头是谁!”范理阳道:“行,我这事儿我自去想法子。”

  “少东家,先去吃饭。云鹏兄弟想是等得久了。”宫兰杏道。

  范忠庭道:“正是,好端端一个腊八节儿被搅了。我们且去吃大碗腊八粥去!”

  “腊八粥来了!”门唿地敞开,贺云鹏c姜献丰顶一身雪闯了进来。俩人一人提一大食盒,往桌上一放。

  贺云鹏笑着看了屋里众人一眼,道:“少东家,腾掌柜,你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来了?抬进来!”

  便见两个伙计一条大抬杠挑了一个大箱子进了屋里,稳稳地放在当地。贺云鹏见众人一脸茫然,便上前将锁子打开,咣地启了箱盖。

  竟是数层排列齐整的银子,眼见大小不一,成色有异。

  腾先宁大为感叹,一拱手道:“贺掌柜,真是雪里送炭之举。我按市价付你利息。”贺云鹏摇头笑道:“谈什么利息不利息。少东家,腾掌柜,这是七百两银子,我是把‘天香居’的家底也捣腾过来了。我也听说了,‘天亨堂’倒了牌子,‘天香居’难道还能独自存活么?甭说大同府,就是传了代州府,恐怕天延村各商铺的生意也要受影响,这是一荣俱荣损俱损的理。这些权且用着,不够我们再想些办法来。我觉得这老丘此次做得赔本生意,未免也有投鼠忌器之想。否则,断不会只存三个月当期,不及三份收入,他哪里肯下得如此血本?想来,他亦有估算,一来他可能在盘点我天延村的底子薄厚;二来,他这是投石问路,威慑之意。一棍子打死就算清理了一个与之称霸大同府的对手,即便打不死,却是缓了你发展规模的步数,逼迫你自动退出大同府。这实是一石二鸟的想头。他万没料到我们原属牛皮糖的,嚼不烂c啃不动,又是一派纹丝不动的架式,却是摸不准我们的动向。这一点,我却是佩服腾掌柜,任由尔来,我自泰然,看看是你的钝刀子快还是我的筋头儿实。”

  “好,好,有云鹏大哥这个后盾,我们怕他作甚!”范理阳笑道。没成想,贺云鹏却大摇其头,道:“泰然总是个态度,理阳兄弟,你道此时便将那‘天香居’卖了,也没有打赢这场争头的胜算,可不要将这对手低估了去。他即要出此谋策,必是多方准备了停当的,没有银子对付万万不行,银子少了更了万万不可。这些银子不过聊以度日罢了,若要卷入这场关乎我天延范家在大同府牌子倒立之争,这无异于杯水车薪!”范忠庭道:“那依你看,这老丘可能会有多大阵仗?”贺云鹏扫了众人一圈,道:“如若我是那姓丘的,在略摸估算天延村的底儿,最少要出这个数!”

  说着伸出一把手掌来。

  范理阳道:“五千两!”说着便咋舌。贺云鹏道:“是五万两!”范理阳道:“天,五万两!少东家,看来,我们死定了,哪里寻下这些银子来?”腾先宁低头沉吟道:“就按这个数算,取三之一,便意味着‘天亨堂’能支撑下去,三个月内必得有二万两银子的本金儿!”贺云鹏道:“正是。少东家,你看呢?”

  范忠庭抬头一阵思忖,又凝神望了那窗外仍不住飞落的雪花,道:“银两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去想法子。大不了,真将这铺门关了,回天延村去便是!”

  一番凄凄伤伤的话,说的众人心下不禁一沉。

  那顿腊八粥自是吃得没滋没味了。

  连着几日,范理阳在东门外驿道边下的客店旁守候,那铺门却是紧闭,不见一个人影出入。问得周围百姓,称此店原为一个本地商家开着,后经营不善已是关门多时。至于里边来往人等,竟是不曾见得。

  看看午时已过,那天色却是阴沉,大团大团乌黑云朵浮了满天。虽没一丝风,因其连着两天飞雪,那天却是冻得出奇。驿道上两行深深的车辙处辗压得结了厚厚一层,路两边的树枝上缀满了雪团。远处天际,那重峦叠嶂的山峦竟也披了一件白扑扑的外衣。出城入城的人马车流自比平日里少了许多,人们大都紧紧裹了衣物,急匆匆地来去,满世界竟是静寂异常。早已冰结的护城河面上铺了厚厚的雪粉,象一条齐整的玉带,一路南上西去。天穹之下,只余了高大的城墙呈出一道巍然的灰灰色调。

  范理阳觉得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加上手脚奇冷,便不住跺了跺脚根,望得驿道下那客店斜对过有一家小吃店,竟挂了“塞北第一刀”的牌子,觉着好奇,便跌跌撞撞地一路下了,望那店里奔去。

  “客人,这大冷的天,出去上香了么?”那店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见有人进来,忙迎进来,“快些到火盆处烤烤,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再说。”

  当地蹲了一个偌大火盆儿,里面牛羊粪团儿烧得正旺。范理阳自捡了边上的火箸,从地下箩筐内捡了些干粪蛋加上,一阵略带牲畜粪味的烟雾袅袅而起,身上顿觉一阵暖和。

  “店家,你这‘天下第一刀’却是何意?”范理阳指了门前那牌子道。那店家想是个实诚人,当下笑道:“不过是拉虎皮做大旗的架式,客人看这鸡毛店,哪里敢称得那名号?原是我这店里请了一个晋南师傅,刀削面弄得有特色,尤其是那刀使得活泛。削一根面,能有一尺长,却是薄如纸片,倒是有些名气。偏这师傅名字叫得奇。”范理阳两手扒了火盆,道:“怎的出奇,你倒说说。”那店家道:“这师傅偏叫刘一刀,便借了那名,起了这店名。客人想是第一次到我店里来吃。遍这大同府城里城外,刀削面削的好原不足奇,我却有更奇处。”范理阳唔了一声道:“嗯?”那店家笑道:“客人原是不信。呆会你准晓得滋味。我这刀削面汤弄得我敢自夸,决不同其他店里一样。”范理阳笑道:“那你这汤是怎么弄的?”那店家道:“我这汤料荤不用肉末,萦不用鸡蛋,我却用采自五台山的野蘑,以干黄酱佐了,稠稠煮一锅,加菇加酱却不换汤,却已成一团老汤。”范理阳笑道:“你却想得奇,五台山的野蘑菇就了那面,你却不怕那野生的蘑菇有毒,害了客人性命?这做法有何出处,你倒说说。”那店家道:“这野蘑原不敢吃,咱分辨不得有毒无毒。去年康熙爷上五台山,塔院寺备斋饭,竟全是这野蘑菇c小米饭,没成想这康熙爷吃了个满口香,竟给斋堂方丈提了‘香菇斋堂’的名。我原是五台县人,便于秋下收了些蘑菇来,你想想康熙爷都吃得香了,我等百姓偏不敢吃了么?况这捡蘑菇有说道,自有个辨识法子,却是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爽。说一千道一万,好歹客人尝尝便知。”

  范理阳吸溜了一口气,道:“我倒被你说得馋极,无怪这‘天下第一刀’的名儿,竟原是皇上吃了的,快快弄一大碗来尝尝!蘑菇多些!”那店家一叠声去了。

  范理阳又要了一碟子现炸盐末干花生豆,一碟子细粉条拌小豆芽两个小菜,边等那刀削面上来,边夹了凉菜吃起来。

  半会工夫,店家已端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面出来放在桌上。范理阳一看那面上浇了一层滑溜溜的黑汤汤,竟全是碎蘑菇块,闻一闻便觉菇味浓郁,便道:“好香!来勺醋!”

  那店家笑道:“客人这话却是偏了,这面倒不得醋。”范理阳一愣道:“这就奇了,咱这山西刀削面,没醋那吃得有什么意思?”那店家道:“我这就是个特例,这菇汤里一浇醋就串了味。你倒看看,我这店里可有一个醋壶么?”范理阳这才发觉整个店里统共六七张桌子,却是没一个醋壶子。

  “你这店家,倒省了醋钱!”范理阳笑道,边吃了口面,顿觉入口滑爽,异香扑鼻。

  看着范理阳吃得香甜,那店家便笑道:“这就是个原味。这五台山蘑菇自是一绝却不是瞎夸的,此次回去上山采蘑,满山遍野多了去了,偏是自生自灭了可惜,就没一个商人上山采摘。这东西晒干了放个三年五年却也不坏,当地人采了去,自家吃些,余下便喂了猪,想想实在可惜。若采收了,接这大同不定卖多少银钱。”范理阳吃得满头大汗,道:“却有利么?”那店家道:“恁地没利,利润大着呢。从山上,一斤上好的小香型蘑菇不过才十文钱,你道这一斤蘑菇做得多少汤水,十倍不止!”

  范理阳道:“这倒是个法子,自是路太远了,脚钱也少不得。”

  那店家笑道:“客人这话我且不认,那脚钱有得几文?一驮四五十斤,到这里卖得五六两银子也是奇货!”范理阳放了筷子,不住点头道:“也是,确是个利润!”那店家道:“利润,大利润!”

  正说话,听得窗外驿道上车马辚辚。却见一队约有七八两遮了围棚的车队从城下南路逶迤而来。

  范理阳皱眉道:“店家,这是哪家商队?”那店家笑道:“哪里是商队,是彭老东家的女娃儿出城上香,一大早就走了,现下才回来。唉,这年头,有钱人派头就是不一样,瞧瞧那阵仗,竟有些官老爷出巡的味了。”

  范理阳一愣,停了筷眼瞅着那车队贴了城墙过来。到得驿道外丁字路口,那车队竟停了下来。正自诧异,却见头前一辆车棚里钻出一个人来,跳下车辕,向后边第二辆车走去,俯在车架上不知同车里面的人说些什么话,便摆摆手,让那车队过去。

  待车队走得远了。那人方倒背了手一路下来,竟直奔那客店而来。

  范理阳定睛一看,不觉大惊:此人正是那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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