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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马蹄声碎山阴城理阳行贿阵仗威武大同府范家显阔

  范忠庭率姜献丰等一干人从天延村起身,恰是腊月十八。待腾先宁等人接到信件,已是腊月十九。此时,整个大同城内城外,天延村范家与以彭世农主首的商界角逐抗衡已无秘密可言,竟是成了多少年来从未有过的商界重要事件。“天香居”c“天亨堂”接连公布的两条铺规明显针对了来自商界的那股潜流,以令人惊讶的姿态c迎锋而上的强劲宣示了一种来者不拒c毫无怯意的势头。

  对这场势不均c力不敌的抗衡,众多商家虽均抱了作壁上观的宗旨,却是极为关注,眼光竟全部放了天延村范家身上。一则为初涉大同商场的范家其极富创意c收效明显的经营做派莫不怀有酸溜溜的意味,内心却是毫不置疑地伸拇指c叹不如;二则却为天延村范家那种不自明c不量力颇有些傻愣劲头担了天大的心,结果是明了的,近三万两银钱的回合,便是那大同中等商户亦是转圜不得,成了“死当”c“呆当”,当真如那传闻所言:为争这一时之快,尽撤了庄铺开了绸缎铺?当下,众人莫不为天延村范家担忧。

  范理阳是腊月二十打早从御河桥起身,骑了一匹快马沿了城东护城河道急驰。快到“天下第一刀”那铺柜街面时,却见对面那客栈儿竟是大门敞开,远远见高常原站了门檐下正同几个人说说笑笑,神情甚是泰然。

  范理阳突地如压了块石头般沉重之极。当下,却也不敢停留,扯了马缰一路奔南而去。临行,范理阳与腾先宁c贺云鹏等人计议了半天,按照范忠庭等人行程,最迟今日出雁门古关,于午后到达山阴县城粮铺落脚打尖。

  已近年关,天自冷得利害,驿道上南来北往的人流车马却是越走越多,各商家驼队竟是一拨一拨的,随行伙计虽是冻得脸红红的,嘴上却是不停说笑自如。莫不说那生意,逢这太平盛世c百姓安居乐业c今秋沿途大收的好年景,各类货物生意出入量比往年流畅得快了,利润自是不消说。

  那马是腾先宁特意花了五百文银钱高价从一驿站内雇来的,端的是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看见山阴县在寒风中高耸巍峨的北城门楼,呈锯齿状的城墙垛口隔断插着的数杆军旗在渐渐旋起凛冽的寒风中,有几面竟是斜斜的要倒似的,那旗面却是猎猎的响。北门大敞,城楼下竟聚了一群人,那后面进城的人已远远排了一长队。

  渐近城门,范理阳端坐马上正自诧异,忽听得有人在风中远远地喊:“还不下了马来,人恁多,不怕年关下踏伤了人!”范理阳方见是一名兵士模样的城门官,高扬了手冲他喊。

  范理阳忙下了马,贴了队伍,悄声问一名汉子:“大哥,不知前面城下做得什么,如此多人聚了此,却不进城?”那汉子咄地一晒,道:“想来你是外乡人,不晓得这山阴县的讨吃做法,每年进了腊月初八,城门下便设了卡子,要什么保护费!嗤,我等贫苦百姓,用得什么保护费,还不是这县太爷日他娘的想趁这年根,搜刮些银钱。”范理阳奇道:“这山阴县竟还有这等怪事?哪家王法定了腊月进城要收保护费的?一个人得多少钱?”那汉子打了个手势,悄悄指了前方,道:“一人五文钱,随行东西另加了。小心着些,被那兵爷听了去,脸一涨,愣要说你穿得多了,怕是有携带衣物经商的嫌疑,五文不掏倒成了十文钱!”范理阳突地想起,忙摸了身上,竟觉只剩得五文钱,原余得些银子,半路遇得母子俩乞讨,见着可怜,便将一块半两重的银子全给了去,自想进了山阴县城哪里用得上银钱使。

  范理阳那性,若遇着以往,便要上前横竖辨个理来。现下却是有事在身,只求快快进城了事。不想上百里的紧赶慢赶,到得地头,却浑身上下被几文钱急得竟出了一身汗。

  “你在做甚么?”先前那兵士见范理阳呲牙咧嘴地原地搜寻,便手按了刀把儿过来,眼睛直直盯了他。范理阳停了手,笑道:“这位爷,我这身上铜钱不够了。”那兵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道:“近日来,听得北边不太安生,莫不是强盗贼人?你那怀里是些什么东西,没藏着兵刃么?”范理阳道:“兵爷说哪里话,你看我象么?”那兵士瞅了瞅那马道:“这倒是匹好马,连人带马一共十文钱,甭跟我说你没钱,没钱你敢进山阴县?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苦巴巴装一脸穷酸相,你倒让大家伙看看,你若是个没钱的主,我他娘的一家老小都得喝这西北风去。”

  围观的众人一通笑。

  “这后生,这位兵爷放了话,十文钱快快进了城去也省事,大年节下的,在乎那十文铜哥么?”

  “不痛快些,惹了兵爷不高兴,一不小心倒成了十五文了!”

  那兵士听了,怒道:“你他娘的尽瞎求说,这定下的规矩能胡乱涨价么,还有没有个王法。”范理阳一听,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瞅个空,一把将那兵士拉了一边,从怀里掏出仅有的五文钱悄悄塞了那兵士手中道:“这位大哥,讨个方便,我当真只剩得这点钱了。来日方便,我当请你一顿烧酒喝。”那兵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范理阳小声道:“这五文钱自是哥哥的,你领了我去,便说我是你远房表弟,通融通融进去便是。况这五文钱交了门上,落得哥哥手中能有一个么?”那兵士听了,看了看手中的五个铜板,悄悄掂了掂,放入怀里,笑道:“他娘的,你是商人吧?”范理阳道:“哥哥哪里知道的?”那兵士笑道:“商人头脑好使,自能想出这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你也省了我也得了。只我这不信及,你商家还缺那十文八文的钱使了,莫怨人家骂我们山西都是些老抠!你是哪家铺上的?”范理阳笑道:“我是天延村范家铺柜里的,今原是没剩得几个钱了。”那兵士道:“天延村范家的,却是开了眼了。今整个山阴城里都轰动了,说什么范东家从天延村里拉来了银车,竟有十多两!你说说,那得有多少银子?我这辈子就他娘的这命了,守了这黑咕窿洞的门楼看别人数钱。既是天延村范家的,看那银车的面子上,我带你进去罢。”

  范忠庭已到山阴了!无意中听到这消息,范理阳自是高兴异常。忙不迭声地称谢,便牵了马跟了那兵士望城下走去。

  一挨得过了关卡,范理阳便要打马急走。

  “表弟,你尚欠你哥一顿酒钱呢!”那兵士背后喊道。范理阳哪里顾得上回应。

  山阴“天生居”粮铺位于南关财神庙一带西大街面上,却不是繁华地段,只距那绿营军驻地近些,便成了供应军粮的主要店面。掌柜姓王,字延年,代州府西留属村人。

  范理阳下马进得铺内后院,见沿南墙根排了一列长长的银撬车,数了数竟有十三两之多。范理阳一合计,每两按五千两计,竟有六七万两左右的银子,却不知这数目范东家是从哪里弄得来的。

  “理阳兄弟,就你一个人来么?”姜献丰站在正房门台沿上,冲范理阳喊道。范理阳忙将那马拴了,跺跺有些发麻的脚:“姜大哥,你们倒早早来了,少东家呢?”姜献丰笑道:“早等你们半天了,这会才来,快快进屋热着。”范理阳挨身同他并肩,悄悄笑道:“我的老天,哪里弄得下这些银两?”姜献丰推了他一把道:“且不要问得这些,见了少东家再说话。”

  屋里自是暖和,范理阳一进门,扑面竟是一股热气,却见屋里早坐了五六个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同刘越昊等几个兄弟打了招呼,另一个五十多岁干瘦精练的老者却是不识。

  范忠庭指了那老者道:“你们尚自不识,这位是‘天生居’王延年掌柜,这位是我兄弟范理阳。”范理阳笑着当屋一礼,道:“我刚从大同赶来,紧走慢走,原指望着我在此候你们,倒让你们抢了先步。王掌柜,你这山阴城倒是有些王法,那城门口竟设了关卡,进城一人得交五文铜板,我倒差点没进来。”

  众人大奇。王延年叹道:“见怪不怪。这山阴腊月里收保护费是多年的事了,自顺治四年秋大同总兵姜襄兵反那年为防乱兵进城便设了的。”范理阳惊讶道:“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这规矩现在竟还留着,没人管么?”王延年摇头道:“谁管这些事,谁又能管了这些事?我等倒习惯了,逢着哪一年不收钱了,倒不敢进了。”一番话说得众人大笑。

  姜献丰道:“理阳兄弟难不成身上连五文铜哥也没得带么?”范理阳便将进城偷偷贿赂看守城门兵士的事略略说了。半晌突地想起什么似的,道:“少东家,那看门的兵士竟如何得知我天延村运银子的事来?”范忠庭抬头看了看王延年,又看了看姜献丰等人,笑着不语。王延年笑道:“城里的百姓还不知道么?我们就是要让这沿途百姓商家都晓得,我天延村不光拉了银车来,还要在大同府做得大买卖!”范理阳愕然地看着众人,却是不解。

  姜献丰将他一把扶了桌边坐下,道:“理阳兄弟,你先喝些热水,听少东家给你讲来。”范忠庭敛了笑容道:“此番阵势,已由不得我等。原地踏步自是等死,倒不如来一番抗争,虽未必有网破之势,却断不至于死得不声不响,兴许还有些转机。商家经营,竞争原是常理,万没料得如此险峻。我等在大同开饭庄c开当铺,那条条莫不显了秩序井然,框框莫不示了规范精明,这原是商家百余年来不可多得的创新之举c创业之举,岂是那墨守陈规c不思进取之平凡商人想了去c做得到的?纵观天下万世,自有推陈出新c后浪趋前的势头,便是当那露头的椽子c破土的草根,虽先经得些风雨历练,却是一派生生迹象,倒比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好些。”王延年道:“千古万物莫不是此情此理,只是当眼下这个坎虽是备足了想头c筹好了棋步,恐那大同家不依常理,怕是有些担忧。”范忠庭笑道:“王掌柜,你且不必担心,我料定这彭世农断不会为将我范家挤出大同下大血本,那得白花花的银子,那是血淋淋的肉筋,你当他不心疼么?尚非你死我活之争,争只不过争个名,立稳脚根而已。我今以慨然之态示之,一是为不屈,二是为让全大同商家看看,我天延村原不过以诚待客,方便物流通达,并没有丝毫霸市欺行的企图。如此做法,不过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范理阳盯了许是几日未理得胡须,竟有些许沧桑意味的范忠庭,心道:几日不见,竟是深沉多了,话语间竟是此等天地无惧c分毫不让般强硬,显见得是授了老东家的意思,成竹于胸。想想那院外十余辆银车,自是长舒了口气。

  “理阳兄弟,‘天香居’c‘天亨堂’的新规公布了没有?大同商家是何态度?”范忠庭道。范理阳笑道:“恰是那一石激起千层浪,万没料到竟掀起如此大的波动来。大多商家虽嘴上不言,瞅那眼神,自是料想不及。有些生意往来的商家莫不悄悄说,莫道你天延村铺柜从代州繁峙一路北上杀来,实实经营有法,我等自愧不如。至于那百姓民间,更是好潮不断。少东家,你可不知,仅是那饭庄从初一至初五的饭局也全部定得满满当当,后来赶不上趟得或当了面或背后嚼舌头竟纷纷怨怪起贺掌柜来了。”王延年奇道:“如何怪怨得贺掌柜来?”范理阳笑道:“一两银子二十个菜,一天却只限了五桌,换了是你王掌柜,没挨上号,你难道没得骂:如何只限了五桌来!”众人听了,竟是大笑。

  范理阳喝了口热茶道:“这且不算。现下已是定了六十余桌饭菜,除了五天内那二十五桌限量外,其余竟都是乘了势头,争着要到饭庄过正月的客人。定桌子压银子的挤了个满,你压五两,我就压十两,你压十两,我就压三十两!争着定席面。”王延年道:“这是为何?”范理阳笑道:“还不都是为争那桌子?别说席面,这桌子显见得倒金贵了,倒没人提那席面标准了。”王延年对范忠庭道:“少东家,这却也是奇,往年我晋北一带尚无过年进饭庄聚餐的道道,逢年过节,一家人莫不都是守了老婆娃娃热炕头团圆守岁,今年却是怎的了,竟要齐齐聚了饭庄过年?莫非这大同人都移了俗么?”范忠庭笑道:“王掌柜岂不听得这人原有从众随大流的心性么?有了牵头的,自有后来者。况那大同家商户众多,恰是年关,自是银钱富足。往年再多的银子不过花销安置却只是守了一处院落,自己消受去,谁看得见?这下有个铺排的地方,一是可显了阵仗,示了富足;二是在饭庄过节,赶个新潮,移移俗,吃喝完抹抹嘴走人,用不得刷碗洗锅,岂不是省事省时省心?”范理阳亦笑道:“漫说我‘天香居’,就是别的饭庄也沾了光,王掌柜可是知道,这节下各饭庄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到正月破五间莫不关门打烊,让伙计儿放些假日回家过年,何曾有年根下开门营业的?即便营业,何曾有个客人影子?现下倒好,客人在我这定不下,竟到别的饭庄定去了,眼见得这个规矩竟是移了年俗。北街‘玉年堂’饭庄何掌柜,就是大同本家,从不到我‘天香居’串门,前天晚间却稀罕的来了,一进门便拉了长脸叫嚷着要找贺掌柜算帐!”

  说到这儿,范理阳蓦地停了,看一眼众人愕然的眼神,慢条思理地喝了口茶水,故作一番咳嗽。姜献丰边上急道:“你倒说说,为何要找贺掌柜算帐,那何掌柜我自认得,本不想往来,却来算帐,算得什么帐?欠了他银子么?”

  范理阳忍了笑,道:“我们也纳闷。你道这何掌柜怎么说的?那何掌柜说,真正让你们‘天香居’害得惨了,竟是连个消停年也过不得,整整楼上楼下十三张桌子,从年三十至初五却全被定了去,不定还不依。这是怎生说的?我当时笑着道,何掌柜现下淡季也有了进项了,还愁些甚?那何掌柜道,只定了不足一千两的酒席。他娘的,我那饭铺怎的只能放十三张桌子,若有你‘天香居’这摊仗大,倒好了!”

  “哈哈哈!”

  “嗬嗬嗬!”

  少顷,范忠庭一脸喜色道:“好,不想竟是如此场面,自没料到。原想不过试个新法,多少得些利润来,却不想竟是大家得利c百姓称心,真正是商家之福!”

  说着,那脸色愈见笃定坚毅。

  “王掌柜,姜大哥,理阳兄弟,你们且听着,即便此次真的被那彭世农掏空了底子,便是尽换了绸缎庄铺,那牌子却是不换。我天延村‘天香居’c‘天亨堂’已在大同百姓心里扎了根c定了势,任是那邪风吹不倒c千钧重担压不垮的!古往今来,商家济世通货,莫不是以赢得那百姓方便c商界认可为己任。殊不知,顾客的心思c百姓的口碑就是把量衡我商人做买卖实诚与否的秤盘!彭东家,天延村这铺号大同府是开定了的!”范忠庭道。

  众人听得莫不情绪激昂,感慨万千。范理阳竟觉全身血气顿涌,大声道:“少东家,你且说,如何做,我等众人当赴汤蹈火c万死不辞!”

  范忠庭笑道:“这且不是上战场,何须提得那死啊活啊的。”范理阳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着急嘛!”范忠庭坐了炕沿,取了杯茶水来,道:“彭东家那边如何动向,打听得怎样?”范理阳冷冷一笑道:“这老家伙,听得人说,他这次要动些大阵仗,竟要弄一个车队来,并放了风去:要把天延村‘天亨堂’撑得动弹不得,倒选了好日子来。”范忠庭浓眉一挑道:“哪天?”范理阳道:“腊月二十三,小年节!”王延年道:“倒会挑日子,显见得也是个人物,倒似明着来了。”范忠庭笑道:“管他明着来也好,暗着来也罢。他有多少货物来,我是吃定他了,不是要组一个车队来么?好,我们也给他一个车队,腊月二十三,我们押银车进大同城,风风光光地从南门进城,从北门出城,直达御河桥!”

  范理阳听得甚是兴奋,悄悄拉了王掌柜衣角道:“王掌柜,那院外银车当真全是从天延村拉来的么?乖乖,数了数竟有十三辆之多,怕是有六七万两银子罢?”王延年笑道:“你自问少东家去,我却不知得。”范理阳瞪了眼睛看范忠庭。范忠庭笑道:“怎么,理阳兄弟你不相信咱天延村各铺号集得下这些银钱来么?别是你不信,我却也不大相信!你说,是不是,姜大哥!”

  范理阳奇道:“怎么?姜大哥,莫非”

  姜献丰看了一眼众人,笑道:“现下尚不能告诉你,到时你自然晓得了。”范理阳听得愈是迷糊,却待再要细问。王延年道:“这等记性,眼见得这脑筋瓜儿不如你们年轻人好使了,竟忘了吃饭!理阳兄弟尤其一路奔得久了,怕早饿了,快快收拾了桌子,我们开饭。我山阴县城虽说城门难进些,不过进得来,却是有好吃法,煮一大锅羊肉汤,泡黄素糕,端的是个口味,准保你们吃不得这等地道味,今我管饱!”

  腊月二十三,晋北俗称小年,是为祀灶日。祀灶为古五祀,即门c户c行c灶c中溜之一。是日各村各户,无不祀灶神,名曰灶马,家长叩头毕,向灶神祷祝,一手握雄鸡之颈,将鸡头向草料内推送三次,一手将凉水向鸡头倾酒。若鸡惊战,便谓灶神将马上领受。此日,餐内必有豆腐汤,并食祭神时之烧饼。盖从此日始,家家都须办年夜的事,预备过年。

  腊月二十二日掌灯时分,范忠庭等人方押了银撬车缓缓入城,在城南寻了一处偏僻客舍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早早起来,盥洗完毕,草草吃了一些,便齐聚了客舍后院。十三辆银撬车上盖一层严严密密的油布包,分用拇指粗细的麻绳缚个结实。

  姜献丰道:“少东家,是时候了。”范忠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见阳婆儿已穿过东方云层,将高大挺拨的城门箭楼渐渐罩了,透出一抹刺眼的光亮来,瞬间便将城下街道映得通红。

  范忠庭冷冷地扫了一眼院内静静听候吩附的四五十号人,道:“架辕!”姜献丰一挥道:“架辕喽!”一伙人默不作声地牵马的牵马,扯套的扯套,起辕杆的起辕杆,竟是娴熟自如,丝毫不见慌乱。

  待得众人安置完毕,范忠庭走下阶台,冲首车旁一位四十多岁c黑红面膛c短衣箭袖打扮的汉子一拱手道:“杨师傅,众位兄弟,我代州府繁峙家要风风光光让这塞外大同百姓看看我等的气派,拿出你祖上杨家将门的雄威虎气来!”

  谁也想不得,那被称作杨师傅的汉子竟是繁峙县砂河驿代堡村北宋杨家将后裔,武艺高强c使得一手杨家好枪法的杨新全!在砂河驿开得名震雁门c平型关的“杨家镖局”,此镖局在代州府一带声名大振,出镖却是比一般镖局价码要高出一倍。临行,范成德老东家亲自出面下山点了名要“杨家镖局”杨新全出镖!

  杨新全嘿嘿一笑,道:“少东家,我杨家何曾失过脸面!漫说这塞外大同府,就是直隶地带,天子脚下,我杨家镖局也自傲骨铮铮c流血不流脓c失命不失威的派势!”

  范忠庭一拱道:“有劳了!”

  突听外面客舍门前一阵急促的马蹄起声,“咚咚咚”的硬靴踩在店铺前厅地面上,震耳地响。

  “少东家,他们起身了!他娘的,竟有二三十辆车!”昨晚出城打探消息的范理阳一头汗水,兀自冒着热气。

  范忠庭和姜献丰一对视,姜献丰略一点头,冲阶下喊道:“大刘子,给少东家挣个脸面来!”

  刘越昊早一跃上马,接过一早已预备好的桃红大竖幅来,扯了上面的布条,回身插在背后的马鞍上。长及六尽有余的桃红底子翠绿镶沿,上自右向左书了“天延”,下醒目位置则是个斗大的“范”字!

  杨新生笑道:“兄弟们,操家伙!”

  说着,率先将辨子往头顶上一盘,甩袖脱了外衣,镖局伙友纷纷脱衣。竟是同一身扮装:里边是一身箭袖短衣,均腰束一条宽边黑腰带,胸前上首写了:“繁峙”,中间大大却是个“杨”!

  银撬车的油布盖纷纷揭了,亮锃锃的银撬箱面展露无遗。镖局伙计们从车上人手操一杆丈二长矛在手,静静随车马列了队。

  范忠庭手一挥,低声道:“出发!”

  车队缓慢行驶在从南门直通北门的大街上,竟引得路人一伙伙一群群前来围观。

  “嗬,你道这是哪家银车?代州府繁峙天延村范家的!”

  “啧啧,这十多两大马车,得装多少银子,端的是气派。”

  “啧啧个屁!你倒见过这阵仗么,你爹想来也没见识过,那叫大马车吗?那是银撬车,不懂仔细看了就是,瞎嚷嚷个啥!”

  “看那镖局,我的娘哎,是代堡杨家!”

  “这位客官,这代堡杨家却是谁?”

  “当年身陷两狼谷c血战金沙滩的杨家将没听说!”

  “啊呀呀,怎的不知道!我便是听那杨家将故事长大的,莫不是威镇三关杨六郎的后代?”

  “正是杨家!”

  街面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车马行驶竟愈发缓了下来。范理阳便有些急了,道:“少东家,这却如何是好?”范忠庭不动声色,道:“这太平盛世,乾坤朗朗,你难不成怕出了强人大白天的抢了我等车马么!”姜献丰指了范理阳笑道:“你却自心急了些,怕得什么,就是要让这大同百姓c让大同商界看看这阵仗,我天延范家有的是资本!”

  范理阳却待要说,范忠庭道:“你先出城,在北城外御河桥边等着车马,一会我们在那儿会合。”范理阳答应一声,自催马往前去了。

  御河桥北,同样一队车马缓缓行驶在通往御河桥商业大街的古道上。只不过那车上均用油包大棚包裹了,看不见里面装得什么。高常原面无表情地骑在队头马上,眼睛直盯盯地望了山下鳞次栉比的街道房屋。

  身后戴一顶风帽的丘跃千一甩缰打马上来,笑道:“老高,你怎的一路上不言声,没吃饭么?”高常原头也不回地仍盯了远处,道:“老丘,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丘跃千笑道:“你是怕耽心这一趟子货吃不掉小小的‘天亨堂’么?”高常原摇摇头道:“却是相反,我倒怕他一口把我们这一趟货全吃了!”丘跃千道:“这不大可能,这繁峙天延村范家生意家底我自派人摸了个不离十,包括大营驿c砂河驿c代州府c山阴c应县一带所有生意铺柜,年利儿不超万两银子,便加上东家窑藏,脱不得两万这个限。我这一车存当,不多要,两万银准保掏空了他底子,让天管村范家伤了元气,敲锣打鼓东山再起,不过,想恢复当眼下,没个三两年工夫,断无可能。”高常原一回头,道:“如若他吃得下呢?”丘跃千笑道:“那不可能,除非他揭了高利,天下哪有此等不识时务的商家?”高常原道:“切莫高兴得早了,棋盘上的棋步不是由得我等走的。彭东家为逼范家就范,前前后后连这车马已是将阳高两处生意捣腾的空了,便真是为套牢那两万两银子,彭东家已出是押了五万两的本钱。你道那范家是轻易俯首的人伙么?既是天延村范老东家不赞同涉入这无谓之争,这伙子年轻人呢?显见天延范家生意迟早是范忠庭这后生掌了舵儿,当初既入这大同来,就没想得要回去。我估摸着他横竖要同我们顶这个真。况范老东家坐镇天延村,其态度尚不明朗,你瞅着,若此次范忠庭回大同老东家随了来,我们当可稳操胜券,将范家陷入因境。”丘跃千道:“若范老东家没来,该是何种状况?”高常原摇头道:“却是想不来。总之,我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这趟水竟看不出深浅来了。”丘跃千道:“彭东家是何想头?”高常原道:“五万两银子换得不足一半,换了你,你道心疼不心疼?”丘跃千不作声了,半晌笑道:“老高且放了心去,我自料范老东家会来解这危局。”高常原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说罢,腿肚子一夹马腹,往前驰了。

  丘跃千愣了愣,冲后边吼喊道:“紧着些,看看快进城了,倒磨此地喝西北风么!”

  这实在是一道奇观:两路人马几乎同时一队从北城出来上了御河桥,一队刚从古道外进御河桥街。本不宽敞的一道街面,竟是两队车马相向对面驶来!

  腾先宁宫兰杏等铺上早出得门来,站了阶台上看着两队人马渐渐逼近。听得范理阳称范忠庭拉了十三两银撬车来,腾先宁却是有些不信。眼见车队走近,腾先宁暗中数了数,恰是十三两。心下不由大奇道:十三两银车,近六七万两银子,却不知少东家从何而来,莫不是将代州府生意尽弃了不成。

  当下,便悄悄对宫兰杏道:“兰杏姐,少东家的银子从何而来?”宫兰杏也自愕然,竟没听得腾先宁的话,口中却是喃喃道:“莫不是将昔日榆次候家的法子用上了么?”腾先宁奇道:“什么榆次候家,什么法子?”宫兰杏摇摇头道:“我尚是个猜测,看,那边也过来了。”

  腾先宁一抬头,见丘跃千与高常原打头,身后是一列长长的车队。腾先宁鼻子一哼道:“来得正好!”

  丘跃千一路盯了对面的范家镖车,悄声道:“老高,范家当真押来了银子!”高常原道:“我们确实小觑了范家!”丘跃千着急道:“我们怎么办?要不,原路返回。这后边车上可是四万多两银子的货!”高常原冷冷撇了他一眼道:“你倒让彭东家丢了这个脸去么!”丘跃千道:“当真全数当了?”高常原理也不理他道:“来之既安!”

  两队车马稳稳当当停在“天亨堂”门前。范忠庭一下马,看也不看高常原等人,冲身后道:“卸银车,全数进地窑!”

  高常原亦下了马,走至范忠庭身边,道:“范东家,一路辛苦了。”范忠庭指着身后一干车马奇道:“原来是彭东家门下高老先生,你这是何意啊?”高常原叹了口气道:“也是财命不旺,兵祸突至,彭老东家设在阳高的两处铺子万般无奈,只好拨旗撤庄。因尽压了本金,一时无法周转,只好全部典当了。听得这‘天亨堂’利息低些,诚誉实在,便全数押了来,全望范东家周济!”

  范忠庭盯了身后的丘跃千一眼,那丘跃千甚是尴尬,尽自赔了笑脸,不敢作声。

  范忠庭突地笑道:“好的很,没想到我‘天亨堂’开业没多少时日,在大同却有如此好声誉,这实在是大同百姓的错爱。今有如此大生意可做,莫不是我‘天亨堂’财旺之势。好,腾掌柜,有大买卖上门,还不全数收了!”说着回头冲高常原笑道,“照规矩来,先清点,后验货估价。超一千两银子明日凭票提银,如何?”

  高常原笑道:“漫说明日,就是十天半月也无妨。今‘天亨堂’做了此笔生意,原也解了我资金困局,我代彭老东家在此谢过范东家了!”说着就是当街一个长揖。

  范忠庭笑着还了礼道:“恕不相陪,走得这一路,原有些累了。生意上的事,自有腾大掌柜与你们商议。我自去卸了银车,歇息会,可成?”高常原道:“范东家哪得如此客气,请便。”

  范忠庭抬头示意了一下腾先宁,便直奔后院。

  等铺柜上下一干人众尽是不停息地验货,安置完毕已是花去整整两个时辰。

  腾先宁姜献丰等人忙完进了正房,见范忠庭已是一觉醒来,自守了炕上的火盆和宫兰杏说话喝茶。见众人进来,宫兰杏忙从炕沿边站起来,道:“今个是腊月二十三,饭庄那边早备好了饭菜。且歇歇儿再吃。”范理阳抹了把脸道:“倒差点忘了,少东家,晚间自得多放些炮仗来,送灶王爷时一并将瘟神爷也送了,岂不是好!”众人才笑。范忠庭道:“理阳兄弟,杨家镖局送了么?”范理阳叹口气道:“这杨老先生却是义气,原和东家商定的出镖钱却死活不受,说是此次来大同,一则在这塞外之地显了显杨家将后人的威风;二来称范东家此举实代咱繁峙人长了脸面,那镖钱原应全免。只是兄弟众多,回程需些花销,竟只收了十两银子!”

  众人无不赞许杨家之义。

  腾先宁突道:“兰杏姐,方才你说什么榆次候家的法儿,倒说了半截,我却是不懂!”众人才看了宫兰杏。宫兰杏脸红了,道:“我却瞎说几句,你道当真了!”范理阳奇道:“快些说说,我却也没听过。”

  众人正自催促,范忠庭道:“是有这档子事。却是前朝的事,当年榆次候家也是生意陷入因境,为打消往来商家疑虑,便拉了银车从众商家眼皮底下过,岂不料一众精明商人却被候家银车蒙了去,原以为里面装得满满当当银子,却不知,里面都不过是些砖头瓦块!”

  见众人发愣,范忠庭下了炕,道:“你们且随我来。”

  众人疑惑着出了门,来到地窑前。姜献丰道:“少东家,打开么?”范忠庭点点头。当下,众人进了地窑,范忠庭指了箱子道:“姜大哥,打开让他们看看。”

  待姜献丰解了锁头,打开箱盖,却是满满当当的银子。姜献丰不言声,取出上面一层白花花的银子时,众人无不大惊,险些叫出声来。

  下面竟是一层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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