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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瞒天过海天字号稳固大同商道争雄范忠庭平地起祸

  范忠庭笑道:“我商家本应深藏若虚,精气内敛,苟世求安,逞强显能原是招扰之大忌。今日,虽有此番举动,实在是无奈之措。想必你们亦是奇怪了,好端端的银撬箱里装些砖头却是做甚么?实话告了诸位,此次回天延村,将情形告了我爹,原想有些坎,没成想我爹却问我们是什么想头儿。我便说:商家重市不重势,势可让市必争,这是关乎‘天字号’声誉存亡之本。我爹半晌没言语,就那样稳稳坐了椅子上,不停地用碗盖拨弄着茶末,约半顿饭工夫。你们且不知,那半顿饭的工夫于我而言是如何的难熬,走又不走不得,说又无法说,真正的愁煞人急煞人。”

  范忠庭眼睛在众人身上缓缓走了一遍,将目光定了那一排排箱盖上,道:“他老人家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征战商场多年,不晓得见过多少利害纷争,经了多少绝境险地。我想他兴许有些疲意了,只想平平安安守着这份固有家业,无事一身轻,做个富家翁,尽攒了那银钱,齐齐置了新堡门大院去。你们尚不知,我爹辛劳一生,他只有如此一个想头,便是在堡门坡顶置一处大大的庄园来,享那半世清福。每次各铺柜分红,利润全部被我爹深埋了地窑中,而钥匙只他一个人随身带了,别是外人,就是我一年也进不得一次。”

  范理阳小声笑道:“敢是那范老东家要做旺财主,只进不出了么?”宫兰杏嗔怪道:“且听少东家说来,一会少不得你说话的份!”范忠庭道:“恰如理阳兄弟所言,我当时也是这想法。你们倒猜猜我爹后来怎生说的?”众人一齐摇头。

  范忠庭舒了口气道:“我爹说:你意在借我银子,是也不是?听那口气儿,我却极是高兴,便磕了头去,说:是。我爹问:你想借多少?我几乎屏紧了呼吸,颤着声道:两万两银子!我爹却是摇头,我以为他嫌多,我却清楚,这两万两已是抠尽了家底。没成想我爹说:同大同府彭世农挂了节,两万两够使么?我给你六万,不过得把丑话说了前头。我一听,便感些茫然,以为我爹在说笑,哪有四万两银子?当下,我便说:爹,有什么话你且说了。我爹笑着站起来,说,按照老规矩,却算你一文利息。只要能过得此坎,我‘天字号’大同铺柜安然无恙,漫说一文,便是十文也自受了。”

  姜献丰听了大笑道:“这倒虽是父子,帐却算得清清爽爽,这范老家也是日怪。”范忠庭道:“却是不怪。我范家祖业历来如此算帐,这实是给你压得担子,同你撇清了限界。生意成,功劳是你的;若败了,银钱尽贴了进去,谈得上什么利息。这是个章法,循章办事,依规为人,这是我爹的处事之道,亦是为人之道。”

  “第二天,我爹让人将十三箱置了院中,对我说,这是范家现有的全部底本。我甚是惊讶,便问我爹:当真有四万两?我爹笑笑领了我揭了箱盖,便是这种模样,见的吃惊,便给我讲了个故事。”腾先宁笑道:“莫不是兰杏姐说的那个榆次候家的故事么?”范忠庭看了宫兰杏,点点头道:“正是。”腾先宁道:“便又请了代堡杨家镖局,壮了声势,不光是遮了大同百姓的眼,实是震了彭世农东家!这个势造得恰好,那彭家直以为我‘天字号’资本雄厚,便是再掏这两万两,还得下五六万的本儿。如此一来,他自身便得舍了十万两的套头,这显是划不来的。”

  范理阳沉吟道:“既便如此,这明日将这存底尽数出手,我们便彻底空了。若那如山货物三个月后来取便罢,若不来取,岂不得真正开绸缎铺去?”范忠庭拧眉道:“这便是当前凶险处境。既已如此,不过均已成骑虎之势,你以为他抛了货来,便还要赎当么?那岂不是彭东家自己掌了嘴巴么,便是再心疼这货物失损,他也自打了牙齿吞了肚里去。”腾先宁道:“这可不是小数,全数成了死当,我们便如何处置?”范忠庭道:“我想了两个步骤儿。一是组了车队东上直隶,折价销了;二是南上晋中,那一带甚是富庶,我们自让得三分利润,该是销路畅些。只这‘天字号’在大同府稳稳当当,这便是胜算。”范理阳咋舌道:“只是尚须得多少时日?”范忠庭道:“两年!”

  两年!众人无不愕然,阴沉沉的窑内一片静寂。

  宫兰杏道:“那货物我倒见了,却是正宗的好绸缎好毛料。如若招些裁缝,做了衣裳,莫不是上等衣物!”众人突地盯了她,你看我我看你,神情蓦地活泛,却随即暗淡了下来。

  范忠庭道:“妹子这主意甚是好,不过哪里寻得下这许多裁缝?”范理阳亦摇头道:“便是大同府有这些裁缝,可我们哪里出得起银子雇人去?那得多少两银钱!”宫兰杏咬了咬唇道:“我们可以不先付银子。”腾先宁笑道:“兰杏姐,不给人家银子,谁给你做这营生?”宫兰杏道:“我们晋中一带扛工,给东家做事,倒听得有过按件取利的。”范忠庭奇道:“何谓按计取利?”宫兰杏道:“你比如做这衣裳,你雇人如每月五百文钱,做得十件衣裳,每件人家不过赚得五十文钱。若改个法儿,我雇了你来,你自做衣裳,我定了每件衣裳一两银子,你若能自售得,除了归东家一两银子,余下利润便是你的。或是做得一件卖了给你提成七八十文钱,比日不知好了多少。雇工自然也情愿多赚些钱的,却不知这法子适用不适用?”

  众人已是听得愣了,各在脑子里迅速惦量这主意。腾先宁突地一拍大腿:“少东家,兰杏姐倒快成了商界巾帼了,这做法实在高明之极!既不用我掏雇工现银,又不知快了多少,便是那雇工连夜赶做,他必是情愿,多一件便是一件的提成银子!”

  范理阳亦喜道:“且这样一来,我们也可少了些担心:这衣裳做不好,自卖不出去,便是少了雇工的收入。他岂敢漫不经心做这营生?必是倾了全力。”姜献丰道:“那裁缝家具呢,我们哪里弄得这么多?”范理阳笑道:“这却好说,每件衣服多五文钱,家具自备!”

  范忠庭听得心里极是兴奋,心里已是将主意拿得稳稳的。

  “这实在是个万全之策,亏兰杏姐想得出!”

  “少东家,我看莫不要犹豫,当着手便试!”

  范忠庭笑着看了看众人道:“何须用试!过了年,便着手干起来!不过,这召裁缝赶制衣物却可得兰杏妹子辛苦些了!”

  宫兰杏道:“我哪里当得了这个责来?”范理阳拍手道:“这主意原是你出的,你不当得谁当得?少东家,看来,‘天字号’从此出个女掌柜亦未可知!”

  众人大笑。

  范忠庭团团一揖,撩了袍角,蓦地单膝跪地,正色道:“诸位兄弟,大同府‘天字号’成败在此一举,我范忠庭权且将这身家全系了诸位兄弟,大恩不言谢,且受我一拜!”

  说罢,深深地磕了头去!

  星移斗转,日圆月缺,转眼已是康熙十一年。

  康熙十一年夏,晋北遭受了一场百余年少有的大旱,从芒种至白露近三个月的时段里,老天爷竟是吝啬异常,从雁门关外至大同府与直隶搭界,其间只淋淋漓漓地下了一场苦眉数雨,却是连地皮未湿得半寸。地里的庄稼尚露得些许头角,便被那火辣辣的骄阳晒得枯黄,地皮干裂得爆了块。官道两边,成排成荫的绿杨垂柳竟似暮秋时节一般,条条枝枝垂头丧气地没了丝丝活味,叶缦败落得象霜打了一样,远远看去,红横相间,似着了火。环城而过的护城河原本数尺深浅的水,竟也见了河床,裸了的石头块c瓦片c干枝叶以及种种牲畜粪到处遍布,难闻的腥味刺得眼鼻隐隐发痛。

  进了白露,眼见庄稼颗粒无收。大批难民一齐拥进城内,拖儿带女,好一幅凄惨景象。

  而在城内彭家大院内,却是另一番天上人间的迹象。彭世农坐在堂厅内的圈椅中,手里拿一块刚从井里取出的凉西瓜来,咬一口红瓤黑子,心下顿时凉快许多。

  高常原一头汗,边走边拭进来,道:“这鬼天,竟是热的出奇。遭灾就是这个样子么?”彭世农指了指桌上的瓜道:“且凉快凉快。”高常原不客气地捡了一片瓜瓣儿,上去就是一大口,嘴帮子连打数个机灵。彭世农道:“刚从井里捞出来的,你倒性急!赈灾的事如何,难民比昨日多不多?”高常原抹了抹嘴道:“依老东家吩附,今日又送出十石米去,饥民却是越聚越多,却没个秩序,纵是官府出些差丁,亦是挡架不住,只一唯往里挤,三口大锅险些被掀了去。”彭世农道:“记住,纵是人多人少,粥里插筷子不倒的标准却是不能降,我们且不要让人家笑了去。范家那边如何?”高常原吐了口瓜子道:“范东家看倒是也下了本,竟在北街柳荫下搭了长棚,灾民们倒有一半奔了他那里,也是三口大锅。别家商号,均不过支了一架锅灶,显见得是应付差事。”彭世农道:“当日没将范家逐出大同府,倒险些将我套了进去。这范家却是小觑不得,我等毕竟是老了,比不得那伙子年轻人,想头极是活泛。我原料想那近五万两银子的货物压他个两三年让他抬不起头来,谁道竟被他搭了顺风车,开起了估衣铺c裁缝店,生意倒愈发红火。”高常原点点道:“范家确是人才济济,不过,竟是他万丈雄心,想与我彭家争这大同市面,羽翼尚是稚嫩。别看表面上风风光光,彭东家自不知他两年来,苦楚难与外人言说。”彭世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此等苦楚算得什么,我那作价的货物竟无端被他赚了大笔银子,银子,银子!这才是真经!”高常原腿一跨,又取了一瓣儿瓜吃了,不急不缓道:“彭东家,这原是我们虑事不周所致,谁能想得那个天延村的老滑头竟在银撬箱里塞了破砖烂瓦,整个大同府都被他蒙了去!不过,此次这笔大买卖,我们可是占了尽了天时地利。”彭世农浓眉一挑道:“怎么有了眉目么?”高常原道:“我已托人上直隶打探消息,朝廷将在入冬前西出内蒙,进甘肃,明年在新疆用兵。大兵过境,粮袜军需等一应物资均让沿路官府筹集,遍观这大同府内,知府刘大人他还不指望着彭东家出来支撑局面?别说大军军需粮草一项全数由我把持,便是容得半数,亦是我享用不尽。”彭世农道:“知府衙门可打点好了?”高常原笑道:“整整一千两银子都进去了,那莫师爷显是这两年吃得胃口大了,张口就要吃人,一千两银子眼皮竟眨也不眨!”彭世农道:“他怎么说?”高常原道:“他还能怎么说,吃了拿了自然理短。”彭世农抚了一下脑门道:“那当眼下,赶在秋季粮食上市时,早些安置。这大同府眼见今秋无粮可筹了。”高常原道:“彭东家,这些事却可放了心去。我已派人南上浑源c灵丘c五台一带,那儿天气匀和,购得万数石粮食不是难事。我都偷偷派了人去,外界尚未透得半点风声!”

  彭世农原地转了个圈,笑道:“透点风声怕甚,有钱大家赚嘛!”高常原一惊,盯了彭世农道:“彭东家的意思是?”彭世农忽地恶恨恨道:“他天延范家不是爱在商场争强么,匀些空儿,让他来争!”高常原道:“为何这等利润要匀了范家?我倒有些想不通。”彭世农笑道:“我们作价官府一石粮食多少银子?”高常原疑惑道:“现下拟且定了一千七百文至八百文之间。”彭世农一拍桌子,道:“好,你且告诉莫师爷,收一石粮食,我自让他百文,不过,这得有个约:军需要多少必须首先由我彭家供应,不足之处方可从外铺收取!我要将这大同粮机全占了干净!”高常原恍然大悟道:“彭东家的意思是让范家吃进去吐不出来?”彭世农道:“我要让他知道,在这大同府里,官府衙门是他范家上得台前还是我彭世农舞弄得开!”

  连续三日奔波于施粥现场,劳累之极的范忠庭先是觉着头脑发晕,接着便感头重脚轻,看那天色儿便觉得天旋地转,手持了勺把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一睁眼醒来,见宫兰杏坐在身旁,眼泪汪汪地看了他笑,道:“你倒醒了,那等营生原用得着你么?官府指了摊派,二百石米折了价交了便是,何苦要受这罪来?”范忠庭道:“我却有些困,不晓事。”宫兰杏道:“哪里不困?三天里日头底下晒着,纵是铁打的也消受不得,你倒看看你这脸,晒得血红,竟瘦了一层。”说着便用手在他脸上抹了抹,不防范忠庭一把将她手握了,宫兰杏脸涨得通红,抽了几抽,却是不脱:“且放了手来,被他们看了倒不好!”范忠庭道:“妹子,这些年却靠了你照料,一起走了多少险难困苦,‘天字号’不光在大同扎了根,竟还开了此些铺子。当日,若没有你的想头,我倒不知怎么好了。”宫兰杏泪盈盈道:“且不要说这些,当年没有你出手相救,我早被狼吃狗啃了去,哪里过得这些年舒松日子来?我自是苦命人,可身子骨里却流着咱商家的血,想我父兄c我那口子一路吃得多少苦楚,却没挣下少许家业,倒把性命赔了这商道上,我原遇了你范家,却不想再见得咱这经商之人受得这尘世苦痛。这两年,我实认得清爽,你是做大事的人,小头小利不是你的心思。商家男人,都是你这般想头,这天下女人莫不都遭了罪了。”范忠庭凝了她的眼,道:“妹子这话却是实理,我等商人哪里有家可言?”宫兰杏道:“你那孩子都岁了吧?”范忠庭点点头,叹了口道:“我自欠了他,谁让他生在商家!”宫兰杏道:“这几年咋地不给他找个娘亲?”范忠庭摇摇头苦笑道:“前两年,我爹原准备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大营驿的。不过,我不情愿,这事便也搁下了。”宫兰杏的手微微一抖道:“为得甚,能说说么?”范忠庭突地一把将她拉了身上,道:“妹子,为得是你,跟了我罢!”说着便将她紧紧抱了。

  宫兰杏又喜又羞,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三年多了,她等得不恰是这句话么。当下,便含了泪任由他的手摸摸索索着从裤腰里伸了进去,掀起小衣儿,在柔嫩的肌肤上一阵乱摸。沉重的喘息声从两人紧紧吻合的嘴唇间发出,宫兰杏示觉天地晕眩,不自觉紧紧抓了内衣里胡乱游走的手,红着脸,喘着气道:“来,到我这里来吧!”便掀了小衣,将一只高耸挺立的秀乳露了范忠庭面前,抓了他手轻轻放上去。

  “妹子!”

  “忠庭!”

  正自缠绵,院外一阵大叫:

  “少东家,少东家!”

  两人一听,大惊。眼听得范理阳的脚步声已跨进院来,宫兰杏忙急急起来,整那凌乱衣服,刚穿得齐整。范理阳已一头跨进门来,因屋内黑些,便没见着宫兰杏的脸色,一屁股坐了炕沿上,扯过茶杯来便要喝。宫兰杏一把夺下道:“你倒急些,这是给少东家熬得冰糖水,你自喝茶去,没见少东家病了么?”范理阳这才唔了一声,探前身子抚了抚范忠庭额头道:“却不烫。少东家,且告你个消息儿,保你听得,立马好了大半!”范忠庭道:“莫不是说朝廷用兵西北,路过大同府,让各府县自筹军需粮草一事么?”范理阳道:“你却知晓了?”范忠庭道:“这两天,大同府已是吵得嚷翻了天,各商号均已纷纷联了大户集股。”范理阳道:“对极,我先前已同贺掌柜商议得有些眉目,让我寻了你来。此等机遇,少东家且莫失了去。”范忠庭道:“不过此事要先得通了官府,走不通这条道儿,万能成事,你道那粮草是我等想集就可集的,即便集了,官府不收,你道卖与何人?备粮少了,官府不值当容你这个主;多了,万一有失,这且不是个小数。”范理阳一拍大腿道:“这个少东家权放了心,我后晌便上找那莫师爷去,把他这条道走通,便成了一大半。”范忠庭道:“按理说这莫师爷这些年吃得不少,不过,这却是个胃口极大的人物,万不要空了手去,将门堵了,再开便是极难。”范理阳笑道:“这个道理我自懂得。既然少东家认同,我这便告了云鹏兄弟他们去。兰杏姐,你倒好好照料着少东家些,他自听你的话!”

  宫兰杏脸红道:“你自去便是,这事原用不得你吩附!”范理阳自一溜烟去了。

  宫兰杏依了炕沿坐下,指头轻触了范忠庭额头道:“倒是好险!”范忠庭仍旧抓了她手,将她拥了怀中,一手抚了她头发,道:“怕得什么?我要娶了你来,你可愿意?”

  宫兰杏心里一阵愉悦,将头深深俯了范忠庭胸前,道:“莫非我宫兰杏上世积得福,生死边缘,堪堪遇了你,老天爷便早安排得这样妥当么?忠庭,这些年,我原是将这身子备了给你的!”

  “妹子!”范忠庭眼眶突地全湿,将她一把拥了便要掀衣。宫兰杏突地一把将手打落道:“还不惊心,反正这身子迟早是你的!你且睡会,我给你再弄碗鸡蛋面来!”

  宫半杏下炕,整整衣裙,回头冲范忠庭浅浅一笑,去了。

  “玉泉阁”酒楼位于城外南门下的驿道边上,位置虽是偏僻,却是过往商家必经之道,从晋南北上内蒙的商家驼队一路风尘,便就近住了城外各车马大店。城外大大小小的酒家饭庄便显出火爆的气味来。虽是平日里市集不旺,却是“三天不开市c开市顶三天”的局面。时下,正是商路人流稀少的节根儿,范理阳便选了此处,托人捎了话约了莫师爷。上得楼来,范理阳一眼见楼上竟空空旷旷,唯南面临窗处稳稳坐了一人,不是莫师爷是谁?

  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了,吩附伙计点了三两个热菜壶黄酒来,便摆摆手让其忙去。范理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莫师父面前道:“莫大人,这些年对我范家生意实多照顾,这是我们少东家的一些心意儿。”莫师爷笑道:“你这滑头,堪堪就把老夫拉上了你范家那趟贼船。这两三年,官府上下招待费用倒全流了你范家铺子,想是赚了不少吧?”范理阳道:“还不是托了莫师父的福,没有莫师爷这大同府里哪里有我范家?”莫师爷赞赏地点点头,道:“你天延村范家倒有些人才,这原不需谢得我来。老夫在这大同府二十多年,对你晋北商家经营蹈略虽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知晓一二,如你范家这般活泛灵动,老夫却是少见,虽多了些小技俩,却有大商家的气度。我敢断言,在这大同府,你范家前景绝不在老彭之下!”范理阳忙道:“我等小本经营,哪里敢同彭东家相比,莫师爷实实有些高估了。”莫师爷也不辨解,笑道:“我倒不耽心这些事儿。我却明白一个理:这商道自少不得竞争,有竞争的势头,实显繁荣的局面,官家自多些税收,这两利的事老夫向来竭力支持c全力相助,告诉范东家,在这方面我老莫从来没吝啬过。”见是个话缝,范理阳举了杯中酒,道:“莫大人既有此话,当是我商家福音,今后实指望莫师父多加照应着。”莫师父亦一口饮了,笑道:“这个好说,这个好说。”范理阳道:“听说彭老东家与官府签了约,此次朝廷军需粮草全由了彭家供应,别人不得染指,有这事么?”莫师爷点点道:“倒是有这个约,不过是以先购彭家为主,哪里全由了他去!”又忿忿道,“我却看不惯这种头脸,有利大家共享便是,怎地如此不地道,这天下之利,莫不成全进了他彭家腰包里,不让得别人活了么!”

  范理阳当下便道:“我们少东家虽铺面不大c底子不厚,此次闻朝廷有忧,我等臣民自有为皇上分忧之责。今年我代州c忻州c保德州府风调雨顺,可望是个五谷丰登的年月。少东家有意尽弃家底,为朝廷做些事项来,这尚得莫师父从中周旋为盼。”见莫师爷尽自闭了双眼,微微点头,便又道:“一石粮米百文的口子,这是少东家的意思。”莫师爷笑道:“这事原是不好办,想那彭世农总是与官府里有了约,便要尽自收了他家。不过,这数万大军供需之物,他彭世农倒长了几个脑袋,能供得起么?好,我自给你们想些法子,一有便当,我自会照应着,多少年的老关系,这个忙我岂能不帮?”

  听得楼梯声响,莫师爷将桌上银票收了,举了杯子道:“来,范兄弟,我们且干了。”范理阳忙不迭地举了杯中酒,一口仰脖来了底朝天。待杯子一放,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天香居”掌柜贺云鹏卸掉掌柜一职,担任新开业的“天德成”粮庄掌柜。上任伊始,便在大同府联络十余家小粮行,以股份份制的方式共同出资备粮款,随后组建车队南下。这消息传到彭家庄院,彭世农倒有些踌躇了。

  “彭东家,你倒没见着,光是第一趟出城的四轮胶皮大车队便有三十余辆。彭东家,莫不是这范家也摸了门道么?”高常原一进门,便着急地叫嚷。彭世农眯眼躺在圈椅中,晃悠悠地翘了腿道:“沉住气,便由他折腾,我自稳坐钓鱼船。听说还联络了不少商家,搞什么合股经营,这倒是个新鲜法。且看他们是个怎生合股法。我倒实在佩服这范家,这新主意竟是一个接一个,竟是一个接一个的获利c获名声。我们倒跌了后去,莫不得我们这没有个象样的人才?要多在这上面想法子,商界争雄,看来人才这一关却是第一位。你说呢,老高?”高常原道:“彭东家,这事我们以后再谈,现下必须尽快组车东上,莫被那范家抢了先去。”彭世农摇摇头道:“不急,不急,离中秋尚有月余天气,现下一窝蜂抢预购粮食,只能将价哄抬了起来。且要掌握时机,要等,秋粮一进场子,由不得百姓不卖。那时,我们再压价统购,省得多少银子?我们有约,原不愁得销路,别看他们走得步子倒快,却得我吃喝完了,才轮得到!”高常原点头称是,道:“理是这个理,可这约也是个担子。整整签了十万石的粮草,一旦到时收购不齐,我倒有些担心少不得担了干系去。”彭世农道:“十石万粮草却是不愁。光灵丘c浑源c直隶搭建儿一带就不愁收齐。看来,南路倒被他们抢了先去,这范家铺子当真可恶的紧,此次不整治他一番实在难出老夫心头这口恶气。便让他放了手脚收去,看他横竖能抢了我彭世农先去,倒是他本事!”彭世农一想起当年那起赔本买卖来,便是大喘气儿。

  高常原眼睛一亮,道:“想出这口恶气,原也不难。”彭世农道:“唔,你倒有何法子,且说说看。”高常原瞅瞅庭外,见家人尚自忙碌各干各的营生,便道:“近些时日,我倒听说了个消息。”彭世农道:“什么消息?”高常原道:“范家铺号那些人中,原有两三个竟是边家寨的反贼出身,因帮扶了范家,便收了铺下,这范家倒也大胆,竟敢在大同府仍由了那些贼人进进出出的,甚是可恶。”彭世农道:“这消息可靠么?”高常原道:“绝对可靠。”彭世农道:“你是说告知官府将他们抓起来?即是抓了这些人,与范家有何干系?”高常原一晒道:“没有干系?干系大着呢?光是窝藏贼人这一条,就够他们坐会子牢!那范忠庭c范理阳c贺云鹏等哪个能逃了干系去?”彭世农眉毛一挑,忽而摇头道:“唷,可这却是有些不地道,透着些阴暗,我彭世农即可做得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传出去,我彭世农在大同商界岂不要名誉扫地c无颜见人!不行,这事儿干不得!”高常原道:“彭东家误会了,我们并非让他们坐牢去,是借此事敲山震虎,由官府出手,狠狠榨他们一笔银子就是!”见彭世农一脸不解,便又笑道:“这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即便真有过这影踪儿,现下规规矩矩,那官府谁吃饱了没事干,惹这等人去。安定还盼不来,怕不引来新的事端,况现下正值朝廷用兵之际,官家哪里肯做这没脸面的事,让上头知晓了,恐有失察之罪,自不当回事。可这不当事并不说等于没事,挑出来也自成了大事。当眼下,官家缺的不是逮个贼,报个功,他们缺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彭世农道:“借官府之手敲他一杠子?”高常原笑道:“是这个想头。”彭世农正色道:“不过,要分寸得当些。那官府真若将他们收了监不放人,我彭世农不可坐视不救!”高常原笑道:“若那样真好,彭老东家既做了当世菩萨,在商界留了仗义的名儿,又可让他出了血还记着我彭家恩情!”

  彭世农道:“记得,让妥当的人去,彭家上下,一个人也不能露面,谁泄了底了我开销了谁!老高,明白吗?”

  高常原一惊,陡地感到一丝懊悔,定了定神,方低声道:“是,我记住了。”

  姜献丰带了第一队车马出大同城不久,“天德成”粮铺便又着手组建第二支车马。从早到晚,粮铺内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甚至是热闹。依着范忠庭的心思,原想由各商股共同议定线路c价格,显个公正公开的意思,不想众商家竟让范忠庭全权负了责,自出股银,利润分成稍稍出让些,权作了车马费用。

  贺云鹏自执掌“天德成”后,自是比在“天香居”忙了许多,一边打理车马人员,一边盘算出入银两及各商家股本,头脑竟是忙得晕晕沉沉,低头想着事一出门竟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

  一抬头,却是一年轻女娃。观那眉眼,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要问话。那女娃儿急急道:“范理阳可在这里?”贺云鹏恍然想起,此人正是彭世农千金彭玉媚。眼见得神色匆忙,想是有事,便笑道:“在后院里,我给你叫去。”彭玉媚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掀了掀,仿若有话又说,偏又硬生生地咽了,道:“我自去找他。”便直奔后院而去。

  贺云鹏疑惑地看了她身影进了里边,便忙去了。

  范理阳正在后院正房与几个效劳商议,听得院外有人叫道:“范理阳,你却死了哪里,出来!”屋里几个人原知晓范理阳与彭家大小姐的纠缠劲,听了知是彭玉媚的声音,便一齐笑了道:“老范,相好的来了,这些活儿已交待得清清爽爽,你自去便了,用不着你照料。”

  范理阳当下推门出院,忙使个眼色道:“你且跟我来。”便朝南房走去。

  一进房门,未来得及细问,彭玉媚已纵体扑入范理阳怀里,嘤嘤地哭开了。范理阳大惊,忙扶了她道:“且莫要哭,有甚事,说不得么?”彭玉媚道:“我倒是怕啊,你个挨刀的,要吃了官司了,快快离了这大同府,越远越好!”范理阳道:“你倒说给我说得清楚些,好端端的,吃的什么官司?”彭玉媚抬起头来,抹了把泪道:“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姜献丰的?”范理阳点点头,道:“有的,是我们兄弟。”彭玉媚道:“他原是不是贼人?”范理阳心下一惊,却是笑道:“哪里有什么贼人,莫要瞎说!”彭玉媚有拳头捶了他胸道:“莫要哄我,有人要告官府,我听得便来告你,你们几个要吃窝藏贼人的官司!你还不快走了去!”说着,便回身便要出门。“玉媚!”范理阳叫道。彭玉媚一回头,重又扑过来,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道:“快些走了,要不便走不脱!”

  说完,便推门出去,将范理阳一个人扔在原地,愣了一刹,方醒悟过来,一头冲了门外。

  范忠庭闻讯大惊,来不及细辨,忙着将尚留在铺内的刘越昊等三人叫过来,让他们火速出城。“越昊兄弟,且不要问,带上这一百两银子,追上献丰大哥,你们脱离车队,速到五台山一带避过一段时间再说,至急至急!”

  刘越昊大惑不解道:“少东家,可是出了什么事?”范理阳一旁急道:“你们兄弟在边家寨落草的事发了,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告了官府,要来捉拿你们,快快走,避过了事!”

  刘越昊道:“少东家,理阳兄弟,要走一起走。我们走了,你们要担干系的!”范忠庭笑道:“我们自有法子,不用你们考虑,速走为是!”

  当下,三人跪了当地,重重磕了一头,迅即出门。

  不到半顿饭工夫,闻听得大街上一阵嚷乱:“快,快,休要走了贼人去!”齐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间将“天德成”围个水泄不通!

  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手握刀柄,马刺唿啦啦作响,踏进门内道:“哪个是姜献丰?”范忠庭当胸一揖,朗声道:“这位将爷,我均为本份商民,铺上没有姜献丰这人,想是将爷弄错了。”那汉子瞅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道:“错不错,呆会便知。给我搜!”

  一伙兵士执了刀枪将几人推在一边,风一样冲将进来,四处搜寻。

  范理阳拉了那汉子一把,道:“这位爷,我等实是守规矩的生意人,哪里有贼人,你看我们几个象么?”说着已偷偷将二十两银子塞了那汉子手里,那汉子面无表情地瞅瞅众人,不言声地放了怀里,冲里面喊道:“娘的,叫你们搜人,却不是来砸东西的,破损了赔得起么!”

  “范大人,没有贼人!”兵士纷纷退出来。

  那范姓军官朝几人一拱拳,道:“差事在肩,身不由己啊。这事儿须得各位随我到官府衙门走一趟,要不我也没法交割差事。”

  范忠庭道:“我是这里东家,与他们没干系,我陪将爷走一趟。”范理阳等人急了,却要上前,被范忠庭一把拦了,道:“铺上离不开你等,我去去就来。”

  那汉子冲范忠庭一抱拳道:“范东家,久仰了。我们都是一个范家,自会照应些,请!”

  范忠庭整整衣服,便随那将官而去。

  “忠庭!”正要出门,听得身后宫兰杏略带哭腔的声音。范忠庭一回头,见宫兰杏依了门槛,脸上已是布满泪花,那身子却是软软的跌坐在门沿上。

  范忠庭微微一笑,方一回头,蓦地眼窝润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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