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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章 四面设伏秘魔岩地险人险情为何物清水河容故影故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从雁门关外荒凉空旷的大漠间吹来的漫天黄沙一个月中竟有半个月间在茫茫的五台山上方肆虐飘荡,久久难散。虽是多少仍存些寒冷的迹象,一早一晚,脱棉换单,略略使人厌烦。春意总是姗姗地来了,整个代州府境内,大地间呈现出一派隐隐的绿气,地暖湿热,各种在严冬里消失得了无踪影的鸟儿雁儿雀儿仿若一夜间不知从哪里振翅而起,啾啾杂杂地唤醒沉睡了一冬的天地。

  位于代府繁峙县境内,从五台山南麓通往五台县的峨岭沟内,有一座创建于北齐,因唐朝高僧秘魔和尚在此讲经而声誉大振的寺院,属五台山塔院寺下院,称秘(音毕)魔岩,又称秘密寺。秘魔岩地处三晋十大峡谷之一天井峡谷内,百丈高崖,似神工所劈,群山环抱,风景极为秀现,“断崖无路只飞梯c千年古松成奇观”之景,名曰:岩山叠翠。这秘魔岩后百丈悬崖之上有处龙洞,极负盛名。说是洞,实是两座陡崖结合处有一条长数丈c宽寸许c两边崖壁陡直笔立的岩缝。相传,很早以前此地尚无人烟,每日狂风骤雨,飞沙走石,文殊菩萨便奔东海借歇龙石以平息此恶劣气候。东海青龙布雨后闻听歇龙石被文殊菩萨拿走,便带了五百恶龙前来索石。遂有一场恶战,后五百恶龙被文殊菩萨设计诱入山间,将两山相对合拢,将五百恶龙关于缝内。

  自唐以来,秘魔岩以禅宗为主,兼有净土c唯识c喇嘛各宗,属西台九寺之一。《加持戒刀。请文殊篇》云:清凉山内主,秘魔岩为尊,巍巍离圣境,普赴圣坛中。故民间素有:朝五台山不朝秘魔岩,等于朝了半座五台山。

  未牌时分,距秘魔岩十里外山涧下的岩头村,此时家家户户吃过午饭尚自酣睡,偌大个村庄一片静寂。村落四周,沿谷涧流水,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渐现乳绿,溪岸两旁的沟渠帮子上,青青绿草早已顶破地面,透出尖尖的小芽,一大群鸡在溪边觅食。

  突地一阵狗叫声从村落边的奶奶庙中传出,便有一位衣衫褴褛的汉子跑出来,后边追了个本村汉子,边追边捋袖子笑骂:“娘的贼,供奶奶的东西倒让你吃了个饱!吃便吃了,却要在奶奶跟前拉跑屎,你倒不怕奶奶追下罪责来遭报应,我们却怕!”

  那汉子手里紧紧攥了两个大花馍,边跑边啃,一路淌了溪水,便直奔那谷口而来。身后几人显见只是驱了他完事,却也不肯追,只望了他背影不住骂。有两个作势捡了石头扔他,均不过落了溪水里,便回身进了村里。

  那汉子见众人散去,一屁股坐在谷口的溪涧边,埋头进溪水里,放肚喝了一通,用袖子一抹,抬头望那谷间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面前一条宽窄不过两尺有余的石子道一路攀升,直直通向幽深的谷涧中,两旁山势壁立叠陡,那山道好似难见尽头。口中喃喃道:“我的娘,老刘便住得这里么!幸是偷了两个花馍子吃了,要不哪里攀得上去!”

  口中虽是怨着,脚下却也不敢歇,沿石头道往上走。也不知走得多长,眼前突地被一道状如屏障的山峰挡了去路。直疑走错了路,一扭身方见东侧两山夹峙间有仅容一架马车通行的缝隙。回身望那身后时,这才发觉已在山峰半腰,山下谷口外村落房舍竟似小石子般大小。过了山缝,眼前突地一亮,对面一里开外,竟是一座寺院。那汉子一喜,便加快脚步,直向那寺院奔来。

  站在门下石阶前,见山门廊檐下书了三个大字“秘密寺”。山门紧闭,竟似无一点人声,上前正要扣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的和尚出来,双手合十道:“施主,有何贵干?”那汉子一愣,正要问询,忽听得左首有人喊道:“可是小罗子么?”那汉子循声望去,见寺院西外墙下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忙道:“是老刘么!”那汉子笑道:“老刘正等你哩,快些随我来。”那姓罗的汉子不好意思地冲那和尚笑笑,和尚面无表情地看了他急匆匆拐了墙角,方将山门关了。

  两人绕过寺院,一直进了山壁,方见沿山壁有空一人多高的石洞。罗姓汉子诧异道:“老刘在这里?”先前那汉子不理他,只顾望里便钻。两人摸黑走得约十数丈,方见一侧石室里有昏暗的煤油灯光映出来。

  “罗和山来了么?”室内有人低沉沉地问道。罗和山忙道:“我来了,是老刘么?”低沉沉的声音又道:“我是刘迁,先进来坐了罢。”罗和山摸黑坐了,借着暗暗的光影,这才看清这石室竟有三四间房子大小的样子,沿石壁四周铺一圈枯草,枯草上叠了数叠被褥,显见得有人在此居住。石室对门有一张桌子,上置一盏煤油灯,灯捻儿拨得老长。一个年近五十岁的汉子正中坐了,正是唤他的刘迁,四围静悄悄坐了五六个神色凝重的汉子,一言不发盯了他。

  “吊子呢?”罗和山从怀中摸出半枚康熙制钱,在手中紧攥了。刘迁微微一笑,从桌上摸过同样半枚来,罗和山接过一对,恰是合缝。便舒了口气,一把扯烂里边的一层夹衣来,取出一封信奉上。

  刘迁接过看了,便就着煤油灯将那信烧了,道:“信弄确切了?”罗和山道:“京城内均传,前次小康(指当今皇帝爱新觉罗。玄烨)实是上过五台山!”刘迁身后的一个汉子突地一拍大腿,狠狠道:“将个千载难逢的机缘失去,真真可惜!”刘迁道:“老钱,莫要急性。你当不记得上次小康在台怀镇住得一段时日,却不知突地弄了一批袜子出来,偌大的五台山和尚们竟都送了一双,最后到得这秘魔岩来,想是必有缘故?我料他绝不会无缘无故送这袜子,莫非有深意存着?”罗和山笑道:“刘爷,真是让你料准了,京城里还传了,今上还要巡架到五台山,说是要还什么愿来着。”众人一听,纷纷直了身子,刘迁道:“可知什么时候?”罗和山道:“从里面传出个模糊信息,料是今秋或是明春,远至不过明年这个时节。现下不见台怀镇内真忙着大兴土木么,官府都参与了,明面上是修缮寺院,实际上是在给小康建行宫!”刘迁咬了咬牙,面色突地狰狞道:“如再有此机缘,我当让他有来无回!”众人纷纷叫好。

  这群汉子实是当年代州府反清复明义军刘迁及其余部,被官军征讨一路东躲西藏,方捡了此处落脚。康熙亲政后第二年突然巡幸五台山,由于当时他们并不知晓当日秘魔岩香火突旺,朝山拜佛者猛增,原以为不过是个什么庙会或是某位高僧做道场,便也没在意,倒看了场热闹。事后,却隐隐听得来者是一位当朝权贵,后来竟听说是当今!众人这才急了,忙与直隶境内会众取得联系,让打探确切消息。罗和山恰是此次出直隶送信的使者。

  众人听得康熙即将到来的消息,料是成大事的机缘来了。那被刘迁唤作老钱的汉子叫钱正通,顺治五年随刘迁部突袭繁城,却被官军击溃,一路败退,只剩得三四个人上得山来,一住就是二十余年,对满人当政尤是痛恨异常,当下便道:“老刘,这个好事当让得我做了去,若那小康来,我便抱了一包火药,一口气冲了上去,让他作了鬼便是!”经历次征战败绩,刘迁自是沉稳许多,瞪了钱万通一眼道:“如此莽撞只能坏了大事,那小康随从众多,且身边都是顶尖高手,岂容了你接近他,没得你走步,只怕已身首异处!”众人莫不点头称是。钱成通道:“那可怎办?”刘迁沉声道:“只能智取,不能强来。”罗和山道:“怎生个智取法?”刘迁道:“我们提早在他必经之地埋了火药地雷,他若经过我们便点了,一炮下去,让满狗连个囵囫尸首也找不得!”钱万通笑道:“老刘的心思自奇了,你咋知小康要到得哪?”刘迁笑道:“我已选了四个地方,皆是他可能路经之地。”钱万通道:“哪四个地?”刘迁笑道:“一是在塔院寺白塔之下,二是在南山寺阶下平台,三是在菩萨顶台顶,四便是这天井峡谷秘密寺。这四处都是五台山绝景,要来总是这四处不或是哪处,只要到得一处,我们便有望大功告成。如若事成,便立即树旗起事,尽将那满人驱除,好还我汉家天下!”罗和山不禁连连点头,道:“刘爷这办法甚好,神不知鬼不觉,这佛家之地本应清静,我们弄一出惊天地的事业出来,想是菩萨有灵,亦会保佑我等。须知,这天下本是我汉家天下,岂容得异族染指!”钱万通道:“好,这是这个办法。他不来,我们倒近身不得,他若来,却由不得他了!老刘,你倒说说具体我们该怎生做这营生?”刘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从现下起,老钱带人找寻火药,做事且要隐密些,万不要漏了风声,失了性命是小事,坏了大计我等却要错失这天大的机缘!”

  钱万通大喜道:“我明日就带人去办这事去。”罗和山突道:“方才上山来,见那秘密寺有个和尚,象是外人?”刘迁道:“倒是几年前从台山那边过来的,寺内只他一人,一年四季不出山门半步,倒不理他,却不能不防他。”钱万通狞笑道:“不如找两个兄弟彻底封了他了事(杀了他),省得烦心!”刘迁怒道:“你杀得此人,却要漏了风去,这五台山方圆五百里各庙过会,莫不香客云集。万一出了差错,让台山众僧知晓通了官府,何成大事!”钱万通道:“却又是我错了。”刘迁道:“此事绝是凶险,容不得我等半点胡来。从今往后,做得每一件事必得容我同意方可下手,当年曾烧得繁城,三天三夜不熄,大阵仗何止见得千万。若谁胡来,别怪我刘迁翻脸不认人!”

  当下,众人纷纷道:“老刘,我们听你的!”

  范忠庭安置完大同生意,聘请了两个掌柜分管“天香居”与“天德成”粮铺,便只带了铺柜内效劳何耀峰从大同起身,过广武,进雁门,上砂河驿,从东台鸿门岩进了五台山。一路上两人虽尽是催了马赶路,到得五台山已是第三日近午。

  五台山,因其五座山峰而得名,分为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中叶斗峰,中台翠岩峰。台怀镇内有一小峰,人称灵鹫峰,亦为菩萨顶。由于台怀镇曾有灵鹫峰和佛舍利,历代朝廷和佛教徒便纷纷于此修建寺庙,便渐成了镇内处处红墙碧瓦,佛寺鳞次栉比,寺院林立,宝塔如林的佛教气势。五台山方圆五百里,却有一半以上寺院集中于此。一条常年湍流不息的清水河将台怀镇一辟为二,东为黛螺顶,西为塔院寺c显通寺等,规模甚是宏大。这镇内有三街,营坊街c太平街和杨林街。营坊街是朝廷驻军之地,非外人所能近得;太平街则是为寺院和蒙藏朝山门徒生产银器c铜器c铁木器的店铺。而杨林街则是一条规模虽不大,却是一应俱全的商业街。

  “天利元”饭庄便设在杨林街。当日,姜献丰等人一路南来,依照范忠庭暗中资助,便在台怀镇选了个地,置起一处临街阔三间,后带东房c西房齐全的店铺来,自随了天字联号,取名“天利元”。

  范忠庭和何耀锋下得山来,刚进台怀镇,早见姜献丰及刘越昊两人站在清水河桥上,显是等候多时。一见他们来,便迎了上去。

  “少东家!我们盘算着想是一个时辰前便到了,为何这般时候才下得山来!”姜献丰道。范忠庭道:“一路倒不曾耽搁,堪堪上了东台鸿门岩,却是大雪厚得盖了满山,不敢打马,只好步行。”何耀峰笑道:“却也日怪,这般时日,那鸿门岩上却雪未见得消了半寸去,幸亏我和少东家跑得一身汗,竟一时没觉出冷来。若在平日,还不冻死!”刘越昊看了一眼姜献丰笑道:“你道来得少,慢慢得就知道了。这山下同山上实是两个世界。听得这东台鸿门岩曾有六月飞雪的事么!”何耀峰道:“六月飞雪?这倒奇了!莫不是窦娥在此审得么,天可怜见了!”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四人一路步行往那台怀镇里走,边走边说话。说及生意,姜献丰道:“少东家,这台怀镇只能做得半年买卖,余下便是无事歇业。”范忠庭道:“这却是为何?”姜献丰道:“每年这段时日开了山,到得月间一场雪就封了山,商客c香客都进不得。不过,偏这半年生意竟是出奇得好,竟可赚了一年的银子去!”身后的刘越昊笑道:“少东家有所不知,听得其他饭庄掌柜说,难得这半年闲节。一到夏秋之际,各方香客游人骤增,别说吃菜,就是热热的一人两碗刀削面,也得把你忙死!人多了去,竟是日夜不息,似将这一个镇子都挤得爆了!”何耀峰道:“有那么多人么?”姜献丰笑道:“到得夏秋,两个营的驻军都要出来十二个时辰维持秩序,你道人多不多!”范忠庭道:“那生意岂有不好之理?我们商家盼得不正是这个节么?”姜献丰道:“这只是个小利头罢了,却有大生意可做!”范忠庭道:“你是说此地建行宫,今上巡幸一事么?”姜献丰点点头。范忠庭低声道:“听得今上曾来得,你怎知他还要再来一次?”姜献丰笑道:“这个一时半会尚说不清楚。先吃饭,待饭后,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看便知。”范忠庭疑惑地看着他,点点头。

  恰似姜献丰所言,整个杨林街店铺林立,却是鲜见一个游人。忍了一个冬天的严寒,待得春风一起有了些暖意,各商铺有客没客便大开了铺门,热闹吵杂的虽是些店铺内掌柜效劳,却也自成情趣。往往门前摆一两局残棋,围了十数个各铺号人解局消闷,吵杂声c叫骂声c喟叹声不绝于耳。更有从一些商铺中传出哗啦啦的声响来,显见得是在摸麻将。

  何耀峰笑道:“这倒清闲出油来了!便是要忙个半年,有这半年消闲,总是好营生!”刘越昊听了笑道:“那你也留了此地如何?”何耀峰道:“好便是好,只是不知少东家让不让?”姜献丰听了道:“少东家既带了你来,怕没了你的营生么!”范忠庭笑道:“自古这商家就有这一样不清闲,银钱多了可窑藏了去,可这人却闲不得,生意总得要人去做,有人便有生意铺柜,却有闲置铺柜,哪里有闲散人?这生意扩张实是为人寻得营生,生意自有人打理,人人都有生意可做。老姜,怎地不见云鹏兄弟来?”姜献丰道:“一大早,他便被营坊街军爷拉了去,说是有些事,想是快回来了。”范忠庭奇道:“云鹏兄弟怎地同驻军有了关联?”姜献丰道:“云鹏兄弟倒也勤快,没事干铺里又坐不住,便一直早出晚归,也不知咋地同驻军拉上了关系,却是熟络。”范忠庭听了笑道:“他倒大胆,跟这丘八能打得来交道么?”

  “天利元”实在是个小铺柜,通头三间打通,一进门左首是个小柜台,两边统共摆了七张桌子。当下众人坐了,厨下早将准备得妥妥当当的饭茶端上来,正要吃喝,听得门外有人笑道:

  “少东家,我回来了!”范忠庭一看,竟是贺云鹏一脸喜气地跑进来。姜献丰忙取了副碗筷来,道:“我道你又要在那边吃了!”贺云鹏道:“少东家今日要来,我哪里有心思在外边吃饭。也亏得是他们叫了我,依了我的意思,今日哪也不去,就在家等少东家。”范忠庭道:“一脸喜色,倒有什么好事,说给我们听听。”贺云鹏点点头道:“少东家,却是好事。你不知道,这营坊街常驻了两营汉军绿营,有三四百人的样子,吃喝自有忻州府官家供应,偏这伙丘八爷怨恨那营需官吃空饷,便讨了那补助军饷自发了同我们商家结了缘。”范忠庭奇道:“你倒细说说。”贺云鹏道:“这丘八爷倒是好运数,原来每人每月有二三两银子的伙补,想是被层层剥得干净,吃到嘴里剩不得一两银子。他们便将这二三两银子齐齐交了商家,每天伙食标准非但有鱼有肉,显见得比他们原来不知高出什么地步,反而临近月底,商家竟又退得大头兵们每人五百文钱。这群丘八爷们吃得又好,手里又能拿上银子,咋能不喜,便离不开我们商家了。原本是由一晋中商铺做这买卖,不想年后这商号不知咋地撤了,这群丘八爷同我混的熟了,便叫了我去!”姜献丰喜道:“别是这买卖到了咱们头上?”贺云鹏点点头道:“这是一,另外这群大头兵想吃咱们繁峙的糕面,让我想办法先弄五千斤来,价就照了当地市价付。少东家,在繁峙本地,一斤黄米面只二三十文钱,而这里却是六十余文,差了一倍,五千斤便是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差价,这一个月一百五十两,一年下来就有近二千两的收入,这生意为何不做?少东家,我已答应他们近日启程回去购来。”范忠庭腾地站起来,道:“这买卖便当,旱涝保收嘛,便是再让他十文钱,我们权要做个长久买卖!”贺云鹏道:“少东家,还有件事,我和姜大哥已商量了一段时日,只等你来再作定夺。”范忠庭道:“什么事?”贺云鹏一字一顿道:“开砖窑,烧石灰!”范忠庭道:“你是说建行宫的事么?我实实不明白,你们倒似都晓得当今必来这事!”贺云鹏看了一眼姜献丰道:“这事台怀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范忠庭道:“竟都晓得?”贺云鹏点点头道:“人人都知,却又人人不敢明言,只此镇里,这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少东家,先吃饭,呆会我和姜大哥带你去了,你一看便知其因。”范忠庭看看故弄玄虚的两人,却是愈发糊涂。

  众人匆匆吃过饭,范忠庭c贺云鹏及姜献丰三人便出杨林街,过清水河桥,一路望东而来。行不过数里,贺云鹏指了对面山涧一座破落之极c仅有间房舍的佛殿道:“那便是善财洞。”范忠庭道:“善财洞?”贺云鹏道:“这善财洞却是因一洞出名,据传为弘扬善财童子法像而建,因民间流传善财童子由于前世广修福德,待出生人间时金光满堂,地下便滚滚涌出七珍百宝,被尊为财富守护之神。这善财童子曾受文殊菩萨的教化,遂萌发四方参习之愿,先到南方胜乐园拜问智者功德,又到海门国拜问智者海云,最终在普贤菩萨的开示下成就了菩萨行愿,观音菩萨是善财童子的第七十二位老师,后人多认为善财童子是观音菩萨的胁侍,佛经中便称之为‘善财童子’。”范忠庭笑道:“天生这佛家静地,原想应存了与世无争c摒却名利之念,我等为商,自觉愧对佛家心性,却不料这善财童子原是财富守护之神。现下想来,我们商海闯荡,浑身铜锈习气亦可算得规道正途,竟是有佛佑着!”姜献丰笑道:“岂不是这个理?天下熙攘,名来利往,君子聚财,取之有道。我晋北商家恪守仁致,以义制利,为德于商,实现钱财通达c物流盘络c百姓富足,此般利天下c富民众的莫大善事,菩萨若不护及,当是走了眼。”范忠庭点点头,道:“看来,这善财童子当非拜不可!”贺云鹏道:“祈盼我天字号在这佛家圣地,生意兴隆,广进财源,来日自有重谢。”姜献丰道:“好,若是发达了,我们倒必得多上些布施来。”范忠庭摇摇头道:“这却小气了些,哪里表得我等心意?若真有那一日,瞧这破败势头,我却要重加修缮,必为善财童子塑一金身!”两人听了,哈哈大笑。

  顺了山路,方曲折了两个来回,便上得一平台来。但见四围松涛阵阵,恰似万倾碧波,在渐起的山风中微微荡起一层层的浪头来。平台正好处了半山涧,抬头向上一望,远远山巅,黛螺顶高大的红墙却象一条窄窄的红腰带缓缓盘附。回头望那山下,清水河如同一抹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从东台一路南下,在台怀镇折了个弯,望南而去。对面,则是南山寺。

  范忠庭登觉心旷神怡,莫不激动万分,不由得双手叉腰作了番深呼吸,眼神竟越了重重叠叠的山岭,直视云天尽处。姜献丰笑道:“亏了少东家为商,若是诗人,今立上间,莫不要诗兴大发,来上一首了,直抒胸臆嘛!”范忠庭摇头道:“哪里想得半句来,这头脑里倒是满满的,在这佛家极地,饶是未加怪罪,偏也不好意思说得半句,罢了罢了,莫不要为那铜锈气污了这境地。”贺云鹏道:“少东家做不出诗来,这里倒有一首好诗,我们瞧瞧去!”范忠庭道:“此地游客云集,自是少不了文人墨客留些印迹来,想是不少,倒有佳句念念也好。生来不会杀猪,吃猪肉倒是好手。”贺云鹏看了一眼姜献丰肃然道:“此诗倒非佳句,但此做诗之人却非同寻常!”范忠庭奇道:“唔,在哪里,且看看去。”姜献丰道:“少东家,这边走。”

  当下,范忠庭随两人趟了没膝枯草,穿过一道破落门楼,在一处洞边停下。贺云鹏指了后山墙上一人多高处道:“少东家,你倒来看!”范忠庭抬头一看,眼见得隐隐有字,便近了前去,竟发现是一首长诗。姜献丰悄声道:“少东家,且念念看。”范忠庭便一字一句地念下:

  “天下丛林饭似山,衣钵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最难。朕乃大帝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悔恨当初一念差,黄袍换去紫袈裟。吾本西方一纳子,因何流落帝王家。未曾生我我是谁,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兔走鸟飞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禹疏九河汤伐夏,秦吞六国汉登基。古来多少英雄将,南北山上卧土泥。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不如不来也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每日清闲自己知,轻尘之事若相离。口中吃的清和味,身上常穿百纳衣。五湖四海为上客,逍遥佛殿任君栖。莫当出家容易得,只缘累代种根基。十八年来不自由,征南战北几时休。我今撒手归山去,管甚千秋与万代!”

  一时静寂。范忠庭奇道:“莫非这是今上之手迹?却为何说得什么十八年来不自由?”贺云鹏摇摇头道:“倒非今上所书。”范忠庭愈加奇了道:“非今上,何人这般胆量,尚称得朕来?”贺云鹏道:“据传闻,这实是当今皇上亲生父亲所书!”范忠庭道:“顺治爷?顺治爷不是驾崩了么?”姜献丰道:“据传这顺治爷并未身死,而是出家当了和尚。”范忠庭道:“这从何得知?便真是顺治爷,可这十八年来不自由却作何解?今不过康熙十二年。”贺云鹏道:“据说顺治爷当政时已是信奉佛教,数次与孝庄皇后争执,便有出家之念。孝庄皇后自觉荒唐之至,谁料顺治爷竟背了孝庄皇后,在后宫内着僧衣,吃斋饭,孝庄皇后无法,便默许了在后宫另置佛堂,圆了他愿。虽未剃度,已是一心事佛,至此便有十八年一说。”范忠庭道:“如何上得此地,又如何剃度出家?”贺云鹏道:“顺治爷当政时有一爱妃董鄂氏,不想一病归天,顺治爷思念至极,悲愤无加,便生生抛了九五之尊,剃发为僧。真正为情所困,以帝王之极,却极了端地以此步殉情,实是罕见,便真想问了这天下,情实为何物,要这般死生许了去!”范忠庭不禁大骇,道:“世间情种,当无二人!”

  许久,范忠庭方道:“当今上五台竟是来寻顺治爷,这就奇了,即有此诗为证,岂不好寻,何要三番五次架幸此地?”姜献丰沉吟道:“这便是嫌疑,我倒与云鹏兄弟思谋了数次,竟觉得,这实是当今唱得一出戏!”范忠庭奇道:“咋的说法?”姜献丰道:“我们倒想得这个局面来:当今知晓顺治爷在此,咫尺之间,却是不见。前番上山,虽有传言,诸如见‘八叉’和尚,给僧人发袜子之举,不过是掩人耳目,说到底是为了掩京城之耳目。”贺云鹏突地兴奋道:“我越想越是清爽,姜大哥,这当今兴许已与顺治爷取得联系,否则何有在此建行宫之举。”范忠庭奇道:“即寻得来,为何不一并回了京城去?这却愈是奇了!”姜献丰笑道:“少东家莫要忘了当日靖康之耻,岳飞爷爷的下场!”范忠庭顿时大悟道:“‘莫须有’?你意指若接了顺治回京,观这诗里,顺治爷显见有悔恨之意,若重登九五,当今如何处置?这确是关系皇家帝位之争的苦事,历来这教训确实不少。看来当今虽不过年轻心性,其深谋远虑却是非凡人所及。造一个平安局面维持现状,这便是他的想头。”贺云鹏道:“若破了这个现状,皇家显然有血光之灾,乱起萧墙,其祸不可测!”范忠庭点头道:“好一番韬略,维持现状,两下里自相安无事;若稍有波动偏衡,别是萧墙之灾,而是天下势必大乱!此实大逆之言,我三人当及此为止,不可外言!”贺云鹏哈哈大笑道:“便依了顺治爷的意思,管他千秋万代,我们倒巴不得他天天来,赚了他的银子是正经事!”

  三人莫不大笑。

  下山途中,贺云鹏指了南方松涛深处道:“少东家,那里南山寺下,便是建行宫之地。”范忠庭循了手指望去,却是云深雾浓,什么却看不出来。姜献丰笑道:“待得明日,我们与少东家去看看,今先歇了,此地有的是游玩之处,便是两个月天天不闲轮了游玩,也是转不完的。”范忠庭点点头道:“看看此地,山涧中c河谷里莫不都是佛家殿宇,就是在这山间林里迷了路也不怕失了方向,一路循了那晨钟暮鼓声去就是。天延村灵岩寺比了此地,竟是天壤之别!”贺云鹏笑道:“规模自是没法比得,灵岩寺却是此地寺院鼻祖。老子寻了块安静地歇息静养,后辈们竟在此地热闹非凡!想起当今巡幸的事来,实在有趣!”正说着,便又下得一平台。范忠庭蓦地站了,指了左近山下一处佛堂殿宇道:“那是何处,我们上山时竟未见得?”贺云鹏与姜献丰突地对望一眼,神色陡然惊张。

  贺云鹏暗暗拉了姜献丰衣袖,姜献丰笑道:“少东家,天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贺云鹏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少东家,看这天色倒象是要下雨。你道不知,这五台山有云便是雨雪,却是灵验之极,眼见得风是比前番大了许多,我们快快下山为好!”范忠庭指了下面道:“不过两步地,你们却为何这般说辞?好好的一个天色,哪里有得雨雪来,你们倒说说。”姜献丰笑道:“少东家,那里是佛母洞,没甚看头,明日我和云鹏兄弟带你去南山寺和龙泉寺去转转,哪里比此地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去不止!”范忠庭见两人神色透了些慌乱出来,心下蓦地大疑,却不点破,笑道:“怕下雨雪淋了,你们先回去,我倒偏要下去看看。你们自不要管我,我认得回家的路途,便是迷了路,听那晨钟暮鼓声,也自回得去!”

  说着竟独自顺路直直下山。两人这才慌了,忙追下来,却是悄声随了身后,再不敢言语。

  一时下得山来,范忠庭往左首小路顺清水河奔东而去。连转两个弯,竟见对面山涧之上,错落了三层殿堂,沿河岸却是第一层落。清水河在此蓦地由湍急瞬间变得平缓,河面开阔,水势轻柔,平静如一面大镜子。阳婆渐呈西下之势,火红的光亮散射在河面上,整个对岸山林殿宇竟似涂了一层灼灼闪亮的金粉,辉煌之极。

  范忠庭笑道:“你们倒看看,这里却是这般好景致,却横竖不愿下来,实实日怪。”贺云鹏轻咳一声道:“少东家,不是我等不愿下来,只是此地为佛门圣地,我等俗人不让步入而已。”范忠庭奇道:“你倒说说何为圣地,却不许人进来?”姜献丰笑道:“少东家有所不知,此佛母洞实是尼姑居所,所以不便进来。”范忠庭略有所悟,脚下步子已是放缓。

  贺云鹏笑着指了对面道:“少东家,你看看,那不是尼姑么!”说着,脸上突地变了颜色,扬起手臂竟惊得忘了放下。

  范忠庭隔了河岸望去,果见一个身材瘦俏的尼姑提了一只水桶走至河边汲水。

  “让尼姑提这般重的水桶打水,实是不便,他日,我必雇人代她们挑了。”范忠庭看了对岸一阵感叹道。

  “少东家,我们快些回去吧。”姜献丰道。范忠庭点点头,回身便走。突地呆立当地,愣愣地瞅瞅正笑着看他的两人,蓦地回身,放缓了脚步朝河岸走去。

  “少东家!”两人叫道。

  河对岸的尼姑听了声音,提了桶站起来,手遮了额前往这边看来。突地,手中水桶竟掉落河中,溅起偌大一片水花来,却不及捡拾,恰似呆了当地。片刻,忽回身提了袍角往河岸上疾走!

  范忠庭望着远去的身影,倏地迈开脚步便向河里踏去,方进去一只脚,被赶上来的贺云鹏与姜献丰一边一个死死架了肩膀。

  范忠庭眼睛痴痴地望了对岸,抖抖索索指了,唇角不住轻颤,道:“那是谁?你们说我看见了谁,你们说说我到底看见了谁!我是在做梦么,我真的是在做梦么!”

  贺云鹏道:“少东家,你些是看错了人吧?走,姜大哥,我们扶少东家回去吧!”

  范忠庭道:“要回你们回,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过去看看。”姜献丰道:“少东家,真的认错了人,我们走吧!”范忠庭盯了两人不敢直视的眼神,愈发证实了他的想头,突地用力挣脱开,跳进河里,口中喃喃道:

  “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

  贺云鹏与姜献丰大骇,齐齐跳进没膝的河里,将范忠庭紧紧抱住,死力往上拖,范忠庭蓦地仰天大叫:“兰杏妹子,兰杏妹子!我的老天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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