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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章 圣境结圣缘梅枝黄梁倾情商德融商途忠庭颂恩盛世

  范忠庭一病不起的消息在天延村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范成德当即动身准备南上五台山。范梅枝执意要随父亲去看哥哥,范成执拗不得,只好带了她来。正是青草吐绿,大地复苏,各种景象生气盎然的时刻,父女俩却无心情欣赏这般美色,匆匆催了车马,只恨那车马走得慢了。在砂河驿歇得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催车急上,到得台怀镇午时已过。

  贺云鹏与姜献丰等一干人早已在清水河东岸等候多时。一下车,范成德顾不得与众人寒喧,便直奔“天利元”后院。范忠庭躺了炕上,神色极是憔悴,眼窝深陷,面容腊黄,见众人进来,范忠庭便要挣扎着坐起,被范成德一把扶了道:“你这是咋的了,要活活急死你爹娘么!”说着,范成德已是哽咽。

  “哥哥,咱娘都急哭了一场。”范梅枝抹了泪道。范忠庭道:“妹子,你也来了。哥哥没事的,只是有些烧烫,何劳爹大老远的过来。”贺云鹏道:“老东家,梅枝妹子,莫要伤心,少东家只是积些虚火,歇几天便没事的。”范梅枝伸手在范忠庭额上摸摸,道:“爹,哥哥有些烫。”范成德试试,果然烫手,便道:“忠庭,有什么事和爹说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当日大同偌大的阵仗都挺得过来,如今倒一撅不振了,有什么事给爹说说。”范忠庭费力地挤了一丝笑,道:“爹,我见着兰杏妹子了!”范成德大惊道:“在哪?莫非在这五台山?”范忠庭点点头道:“她出了家,却似躲着我不见!爹,我做错了什么么?为什么自我从大牢里出来,便不辞而别,爹,我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缘由。没人告我,云鹏兄弟和姜大哥倒也瞒着我。”范成德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贺云鹏与姜献丰,叹了口气道:“且莫要多说话,好好养病,等得好了,咱去把兰杏妹子找回来,可好?”范忠庭道:“爹,当日你曾对我说过,兰杏妹子对我范家有着天大的恩情,到底其间有什么缘由?”范成德道:“别瞎想,等好了你自然明白了。”

  范梅枝悄声问贺云鹏道:“云鹏哥哥,我早听得爹提起兰杏姐来,却是不曾见得,我倒好想见见,想来是个漂亮的姐姐了,怎么竟出了家?”贺云鹏道:“等你哥哥好些了,我们再去找。”范梅枝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安置完范忠庭,几人陪了范成德进前堂吃饭。贺云鹏似有话说,几次欲言又止。范成德道:“兰杏在五台山,你们早知道的,是兰杏不让你们告诉忠庭的吧?”贺云鹏与姜献丰对望一眼,道:“范东家,此事说来话长。前番从天延村回来上山,姜大哥便悄悄说了给我,我们俩都见得兰杏姐,问她为何出家,她只是笑着说,想图些清静。范东家,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觉得兰杏姐实实对少东家有些情意,想是虑及自身是个寡妇,配不得忠庭大哥,万念俱灰之余,便出了家,却不让我们告了少东家。”范成德沉吟道:“儿女情长,原是这天下最难解之事。是缘随缘,非缘逐缘,若前生注定之事,想来忠庭自有决断之道,这情份原非我等外人可解可辨。”

  这时,范梅枝一溜烟跑进来,高兴地笑道:“爹,我哥倒坐起吃饭了,想是我们来了,他便要好了似的。”贺云鹏与姜献丰这才看清,范梅枝垂两条小辨儿,上穿一件桃红短袱,小偏襟疙桃扣齐齐整整,外罩一件青色小披肩,下穿一条皂色裤,脚上一双绣花鞋,亭亭玉立,模样极是周正。范梅枝倒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害起羞来。贺云鹏笑道:“没想到几年不见,梅枝妹子倒越发变得好看了,十五了吧?”范梅枝道:“十六了,看看快十七了!”贺云鹏笑道:“倒成了大姑娘了。往这五台山街道上一站,怕不被远方的游客抢了去!”范梅枝道:“我却不怕,你倒带我去那山上寺院游玩游玩可好?”范成德一沉脸道:“尽知道游玩,等你哥好些了,再出去不迟,却要住得些时日,怕没了你游玩的时候?对了,我走得及,从村里给你们带得一些黄米来,明个让梅枝出去碾些,吃顿油糕吧。至于收黄米面的事,我已告知天岩和大营,不日车马即可上山,断误不了你们的事。砖窑的事怎样?”姜献丰道:“少东家已安排何耀峰做去了,就在龙泉寺一带山后,进展尚是可以,一天出得二三千块,全有得销路。范东家自不用担心。”范成德道:“听说今上可能要来巡幸此地?”贺云鹏道:“前些时候尚传得凶,这些日子倒平静了许多,管他来不来,我们自做我们的便是,这时日正是各方游客云集五台山的好节气,不几日这生意自有得忙活。”范成德点点头道:“好,你们自忙你们的。”姜献丰道:“老东家,且吃了饭再说话。”范成德道:“好,我们吃饭。”

  虽近四月,五台山的早起却仍旧凉得透骨。一阵阵振响重峦叠嶂群峰的晨钟声从台怀镇各处寺院中飘飞而起时,太阳从东山黛螺顶一跃而出,万缕光影瞬间投照在塔院寺高耸入云的大白塔上,近千年的古刹显得极为端庄稳重。佛家至静至肃的景象愈为显得凝集,早起的各方游人已走出客舍大门,在林立的寺院间散起步来,不住深吸这清凉圣境难得的气息。

  吃了早饭,范梅枝依范成德的吩附,提了一小袋黄米照贺云鹏所指的方向,出了“天利元”大门,望西过罗猴寺,拐了一个弯,在大显通寺边上方寻见碾房。极大的碾盘上朝露尚未散尽,还有些许湿意,范梅枝看那阳婆,眼见得一会工夫便可罩了碾盘,便乘这工夫解了布袋,从背后抽出一把扫帚来,将两根碾棍及碌碡上的浮土扫得干净。待阳婆照满碾盘,一瞬儿工夫,便立显干爽。

  范梅枝起身抹了一把汗,提起布袋便想往碾盘上倒黄米,不想胳膊肘早酸得无力,竟是提溜不住,呀的一声,布袋儿便直往地下坠。

  “姑娘,且要小心!我来帮你!”耳听得有人说话,便觉手里一轻,布袋直直地上了碾盘。范梅枝一看,却是一位年约二十出头c穿一身黑灰粗布长袍c模样却极是俊秀的年轻后生托了袋底,边帮她往碾盘上倒黄米便笑道:“这位妹妹,恁重的袋子,咋就让你一个人提了来?这天倒有些凉,便起得这般早,晌午出来岂不是好?”范梅枝看了他一眼,忙道:“谢谢你了,还不是想先占了这碾盘,到得晌午怕轮不上了。”那后生从她手中抽了扫帚来,竟是十分娴熟地一手转动碾杠,一手将黄米面摊得平了,方起身,竟觉沾了两手黄米面粉。正自愣怔,范梅枝忙掏出一块手绢来,递了他手里,道:“给,擦擦。”后生笑着看了她,伸手接那手绢时有意无意地在范梅枝手上轻捏了一下,范梅枝脸一红,忙缩回手来,低头推了碾杠。怎料碾盘上黄米堆了寸余厚,沉重的碌碡却似生了根般纹丝不动。那后生忙将手绢往怀里一藏,笑道:“我来帮你。”便在另一头推起。

  “少爷,让我们来推。”听得声音,范梅枝方觉十数步外,竟还直挺挺站了三人,其中两个年轻些,另一个倒有些四十多岁年纪的样子,想是和这后生是一伙的。那后生笑道:“这倒用得着你们,我倒推推也好,权当练练身子骨。”范梅枝见那三人毕恭毕敬的模样,竟似十二分听话,便笑道:“这位爷听口音不是本地人,那三人是跟你一块来的,倒象是些仆人。”后生笑道:“不瞒小姑娘,我等是从直隶京城来的,听得这五台山风景好,游玩游玩,他们都是我的下人,且不要管他们。”范梅枝原想这五台山本是四方游客聚散之地,想必是哪家阔少随人来此游玩亦未可知,便也不再问。那后生边推边问:“姑娘叫得什么名字,可否告了在下?”范梅枝笑道:“我们不相识,却要问我名字为啥?我却不告诉你。”后生笑道:“你不告诉我,我倒猜得差不离,想来你那名字里必有个梅字吧?”范梅枝听了一愣,道:“你从哪里知道?”那后生得意道:“这我可不能告了你去,我自有预卜先知的本事。”范梅枝脸一红道:“你倒会胡说,我却不信。”那后生道:“信不信由你,我还知你是商家女儿。”范梅枝愈发愣了,一双美目瞪了那后生道:“我知是你在哄我,不知如何晓得这般。我想及了,你莫不是也是商家子弟,想是你昨日便见了我,听得我云鹏大哥告了你,又来这里耍这嘴皮,可是?”那后生笑着摇头:“谁是你云鹏大哥,我却不认得。”范梅枝听那口气,竟是不识贺云鹏,便低头思谋了一阵道:“那你倒说说你是咋的知道这些?”那后生道:“想知道却也不难,不过说了,你倒要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叫得什么名字,我才说。”范梅枝点点头道:“那你先说。”那后生看了她道:“可不要骗了我去。”范梅枝急道:“我何曾骗得你,快说!”那后生方道:“姑娘脚上穿的花鞋面上不是绣了一枝梅花么,想是名字与梅有关,况你晋北人家,女孩儿起名字,这梅c兰c竹c菊倒不少;我见你方才从杨林街一家铺子里出来,不是商家女儿大早起到哪里做得甚。我说得可对?”范梅枝一听,从碾盘上抓了半把刚碾得碎粉粉的黄米面来,隔了碾盘照那后生扬去,嗔道:“你早一路见了我,真真的滑头,倒弄些什么预卜先知的模样出来,倒是恶心人!”不提防那后生被扬了一身面粉儿,外边三个后生忙往前趁,被后生递个眼色止住了。范梅枝愣了一下,红了脸道:“对不住,爷,倒给你弄得不好看了,来,我给你扫扫。”说着拿了扫帚便给那后生从上到下扫得干净。“你倒告诉我,你是哪家铺柜的,叫什么名字?”范梅枝被他看得愈发脸红,悄声道:“我叫范梅枝,‘天利元’饭庄是我哥开的,我也是来此游玩几日。”

  “少爷,老索回来了,唤少爷回去!”一个汉子走过来,道。后生挥挥手道:“晓得了,这就去。”回头对范梅枝道:“改日我去你哥哥‘天利元’饭庄吃饭如何?”范梅枝道:“那敢请好,给我哥送生意上门来,我自是高兴的。”

  那后生拍打拍打身子道:“好,我倒有些事,先去忙了。说好了,改日一定到‘天利元’去!”说着一径被那三人拥了而去,临拐街口,回头冲范梅枝挤了挤眼,大声道:“你倒等着我。”

  范梅枝愣在当地,望了那远去的影子,突地有些莫名的落寞,心扑扑地跳个不住,轻轻用手抚了,不禁脸一红。

  过得两三日,范忠庭的病方见好了些,虽有些弱,却已是能下得地来招呼客人。前一日,范梅枝随贺云鹏上菩萨顶转了一天,已是累得腰酸腿困,一路却未见心想的那人影,心下自是不畅,回来后饭也没吃便睡了。一觉睡到半前晌,亏得范忠庭外间喊了多次,方才起来。略略梳洗了,便推门出来,太阳已是挂了中天。

  “妹子,你且去前堂招呼,现下有几个客人要吃饭。”范忠庭手里捏了两根葱边剥边指了前面道。范梅枝答应一声,低了头便进了前堂,见一个桌子上围了四五个人,竟是一人坐了,其余四人都直直站着,顿觉好笑。还没笑得出声,突地愣了,那凳子上端坐的人恰是那后生。

  “姑娘,不认得我了么?”那后生道。见范梅枝愣愣地盯了他们一伙出神,便冲四围几人道:“站着干什么,也不怕姑娘笑话,站着能吃得了饭?”那几人笑笑,方不言声坐了。

  “客人想吃些什么?”范梅枝轻声问道,却是不敢抬头看他。那后生道:“来一盘山鸡炖台蘑,要上去年秋下的小香型蘑菇,干芥茉丝烩粉条c再来一大盆炖羊肉块儿,均切成指头大小,另外现炸一盘酥翠花生米,用盐末浇了,主食就要你繁峙县油糕,且弄三斤上来。”范梅枝飞快地记了,问道:“酒要喝什么?”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道:“我家少爷不饮酒,就是这些。”那后生笑道:“老索,哪里能不喝些来,你倒别听他的,来上一斤繁峙老白干上来。”老索笑道:“少爷,可别忘了老夫人的吩附。”那后生道:“你不回去说,她哪里知道?我们且少喝些就是。”老索当下对范梅枝道:“姑娘,那先打三两上来。”范梅枝道:“几位爷坐了,我自告了厨下。”

  不多时,酒菜上齐。那后生吃的甚是香甜,一口台蘑一筷子黄糕,不住赞道:“店家,这饭倒是有味。你在此开得几年了?”范忠庭道:“快一年了。”那后生道:“这生意如何?”范忠庭道:“这五台山上虽说只有半年买卖,倒是相对集中些,忙的时候忙死,闲得的时候倒闲得要命,小本生意总是糊得口便好。”那后生已是吃的大汗淋漓,将嘴一抹道:“我已饱了,老索,你们几个将那盆羊肉吃了。”老索笑道:“少爷自放心,我们对付得了。”那后生指了范忠庭对范梅枝道:“姑娘,想必这就是你的哥哥了?”范梅枝道:“我哥的生意却是做的大了去,在代州c砂河c山阴c应县c大同都有铺柜。”那后生一听,极是兴头:“看不出,你这生意竟是遍地,必定是个旺财主。闻听得你们山西商家足迹遍天下,没想得眼前倒是一位。”范忠庭笑道:“客人且莫听她瞎说,都不过是些小本生意罢了。”老索笑道:“这般摊仗竟还是小本生意,若大了去,还得些什么模样?”范忠庭道:“比起晋中商人来,我等买卖却是上不得台面。”那后生奇道:“噢,这倒要讨教,晋中商人做的生意当有如何规模,你倒说来听听。”范忠庭道:“自前朝中叶,晋中商人出西口c赴大漠c进直隶c达蒙古,那才称得上足迹遍天下,可明末朝廷昏庸c吏治败坏c世风日下,兵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幸遇我朝政治清明,尤其当今皇上,以宽为仁,方有这朗朗太平盛世,百姓安乐。我商家便有了施展抱负的千年机缘,通物流,便民利,富百姓,一些商家听说已将那粮茶生意做到乌兰巴托及恰克图一带,想想,那才是局面!”那后生与几人对望一眼,笑道:“这皇帝好坏,倒与这商家有得什么关系?”范梅枝接口道:“这位爷倒说笑话了。这皇帝老儿好了,关心民生民计,把这天下弄得路不拾遗c夜不闭户,咱百姓安稳了,这天下岂不太平。太平了,生意自做得开,百姓随处都有享各地货物的便利,生活好了,自是感谢这皇帝。若那皇帝老儿也是个昏君,照那戏里说的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不关百姓死活,哪里有得太平日子可过。”那后生与众人对望一眼,笑道:“姑娘可见过当今皇帝?”范梅枝嗔道:“我哪里见得来?”那后生道:“既未见得,为何说是皇帝老儿?”范梅枝脸一红笑道:“那戏里不都这样说么?”几个人哈哈大笑。

  那后生道:“好,好,这皇帝老儿!”

  正说间,听得外间吵吵嚷嚷一片叫骂声。那后生一皱眉道:“老索,你倒看看出得什么事了?”范忠庭道:“客人别出去,想是那官家老爷又来各商家敲竹杠来了。”

  当下出了门口,见十数丈开外,早围了一大群人,各方游客亦四面拥了过来。但见一络缌胡子三十多岁的汉子率了十数个持刀军士,手中扬了一纸告示,边走边冲两边商铺道:“各商户听了,忻州府台大人钧令,从去年夏至今,每月加一项土地承建税,每户每月十两,一年本应补收十二个月,可府台大人体恤你等商户,便按十个月收,每户交一百两银子。”有一家商铺汉子上前道:“这位爷,如何又加得这土地承建税,却是闻所未闻。”络缌胡子一皱眉道:“你闻所未闻的事多了,没听说当今圣上要来这五台进香还愿,替皇太后祈福纳祥,这街面要整治吧?这寺院要修缮吧?这住处该建吧?总不得让皇上来了住你商铺里,你不嫌寒惨,我倒怕你抹了知府大人的脸面!”

  范忠庭怒道:“这哪里是皇上的意思,全不过是底下这等贪赃枉法之徒借机敛财的道道!今春几家晋中商户莫不被他们欺了去,便因了外地人罢了!”身后,那后生道:“仅凭了一纸空文便交银子,你等商户却可拒交。”范忠庭叹了口气道:“客人有所不知,我等商户哪里有这个胆子来,不过暗地里发些牢骚罢了。”

  临铺一位商铺掌柜不知说了些什么,被那络缌胡子听得,进前一脚将搁在铺柜前的凳子踢倒了,道:“刘大麻子,你倒有些胆量,刚刚说得什么屁话来着,站出来,在当街说说!”那刘大麻子道:“按大清税法,我各商铺哪里少得一文来,尚不说什么地皮税c保护税c清河税c护林税,今个又加什么土地承建税,这不要活活逼死人么?”那络缌胡子笑道:“没钱交税,开得什么铺子!趁早滚蛋就是,五台山少你一个香火难道断了不成?老刘,我瞅你也是个脸面人,却如何说出这等没脸面的话来,也不怕众商家笑话。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知府大人不过循旨办事,莫非你想抗税不成?可要晓得抗税是个什么罪名!”刘大麻子听了,怒道:“左不过这个铺子和这条命罢了,要钱却是一文没有。自皇上亲政至今,各项税赋本自减少不少,偏到这五台山却是增了,这实是你地头的意思!”那络缌胡子道:“你交不交?”何麻子一赌气道:“没钱咋的交!”络缌胡子点点头,指了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道:“你倒站了大街上叫唤去,不定让当今皇上听了去,莫不成御封免了你,也未可知。可惜皇上听不见,何大麻子,在五台山,我关正全关老爷就是皇帝,倒遇着刺头了,今交也由不得你,不交亦由不得你!”何大麻子道:“你待怎样!”关正全捋了衣袖道:“我老关怕天怕地,单不怕这刺头儿。加你一项抗旨不交的罪名,别人一百两,你他娘的一百五十两,少一个子也不行!”何大麻子指了他道:“你这等贪官污吏!”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早挨了一掌。

  “何大麻子,你敢骂爷!兄弟们,给我抄了他铺子!”关正全恼羞成怒大叫道。一伙兵士一拥而上,便要抄铺,何大麻子顺手操了一副扁担,道:“交也是死,不交也是死,今拚了这命也罢,谁敢上来!”关正全嘿嘿冷笑道:“倒有胆子!你这是持械乱上!兄弟们,给我先缴了他的械,放他的血!”

  众兵士如虎似虎一拥而上,何大麻子大吼一声挥了扁担乱扫,不及两下,已被兵士踢倒,拳脚立时劈头盖脸上去。何大麻抱了头在地上乱滚,痛得大叫!

  “住手!”那后生正要出声,不妨范忠庭已挺身而出。

  众人听了,竟一齐住了手。关全正一扭头,道:“原来是天延村范东家,闻以德治什么商的名头竟是大同商界赐了你的,实在久仰大名了。”范忠庭一抱拳道:“老关,且莫要打人,有话好说。”关全正道:“好话说得尽了,却是有这等不识时务的刁商,竟敢违命抗上。”范成德道:“既是征脱,当给我众商家一个明白道理,如此三天两头胡乱加些税,却要问这税收去向何处?为我等民众办些什么事来?去年秋下一家收了三十两说是架桥修路,却不见得有一根木头架了清水河上,敢问那上百家商铺数千两银子去了哪里?”关正全道:“有能耐你问上头去!”范忠庭道:“我等自要去问,只今日你无端伤人便是不对!”关正全道:“范东家,我敬你在代州府有些头脸,算给你个脸面,不要给脸不要脸!”范忠庭脸涨得通红道:“老关,命尚无依,哪里顾得什么脸面!”

  眼看事变在即,范梅枝忙要上前拉了范忠庭,不想被人群中一手紧紧攥了。回头一看,竟是那后生,只笑着向她暗暗摇头示意,下力抽了两抽,却是抽不出手来。

  关正全狞笑着望了范忠庭身后一干静观人群,道:“好,好,范东家果然有胆,却不知仗了谁的胆子,这般口出狂言!”范梅枝突觉手一松,竟觉那后生扶开众人,进前道:“借了我的胆子,如何?”关正全见是个二十来岁,操一口外地口音的年轻后生,大笑道:“谁他娘的裤裆烂了,竟跑出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卵蛋儿来!”身后众人哄地大笑。

  范忠庭忙拦了那后生道:“他是我铺客人,不关他事。兄弟,你们快些走了,莫要连累了你等。”那后生道:“世不公,自有循理之处;事不明,自有诉辨之道。你是哪家衙门里的?”关正全嘿嘿道:“老子是忻州府府台大人衙门里的,怎地,不服气?”

  早有人道:“知府大人是他姨夫,听得知府大人与他两个姨都有一手,也不知弄得哪个姨竟生出这个鸟来!”众人大笑。关正全大怒道:“谁有胆子说的出来让爷瞧瞧!”那后生笑道:“早闻这五台山高林密,便是鸟,也不是好鸟!”关正全脸涨成猪肝,猛地抽出腰间刀剑,狞笑道:“骂得爷好听,你当是活腻味了!兄弟们,给我让,剁了他关爷给你们兜着!”那后生身后立时围过几个人来,眼睛一定不定盯了关正全,老索指了关正全道:“大胆之徒,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得撒野!”关正全道:“倒有些口气,留下万儿来,老子倒让你这几个外地人死得明白,不定老子发了善心,给你等弄副棺材送了回籍去,也算关爷我做些善事!”众人正待向前,那年轻后生拦了,道:“我便是当今康熙皇帝!”

  此言一出,满街皆惊!范忠庭与范梅枝愣愣看了那后生,一时倒糊涂了。

  关正全挺了刀冲众人大笑:“皇上出来了,倒真有些来头!兄弟们,竟有人敢自称当今皇上,反了你!你若是皇上,我关爷却是皇上他爹!”

  那后生大怒道:“老索,你手中的刀是绣花的么,还不给我拿了!”

  老索见主子亮了身份,便一招手道:“主子的话没听清楚么!”身后几个后生早一阵风过去,竟是赤手空拳,几个扫趟腿窝心拳上去,便听得满街“哎呀,我的娘!”“痛死爷了!”叫呼撒欢一阵,四五个人竟将十余兵丁擒得服服帖帖。

  老索一挥手,几个年轻后生当街将外衣脱下,里面竟一色黄马褂。满街人大惊,顿时忽啦啦跪倒一片,道:“康熙皇帝万岁,万万岁!”独范梅枝愣在当地,不知所措。康熙笑道:“姑娘,你不相信么?”范忠庭忙拉了一把范梅枝道:“妹子,还不跪下!”

  范梅枝方忙跪了。范忠庭顿首道:“我等草民实有眼不识泰山,万望皇上治罪!”康熙大声道:“不知者何为罪?万没料得这佛门境地竟有如此草菅人命c虐道,地方官吏原应为民休栖生养提供便利,却不想竟是如此暗无天日!”

  那关正全与一众兵士已是吓得傻了,纷纷跪立当地不住磕头:“皇上,小人口没遮拦,实是多喝了几杯马尿,求皇上开恩,饶了我等狗命!”

  康熙道:“杀了你等如同捏死几只蚂蚁!”老索忙府了身道:“皇上,这里是五台山!”康熙闻言一怔道:“杀了你等,倒怕污了这污家境地的名声,各人掌嘴一百,回去告你家知府,让他徒步来此领罪!”关正全一听性命竟是无虞,已是大喜过望,忙带头扇起巴掌来。

  康熙当下朗声道:“诸位乡亲起来罢!”一街人等纷纷山呼万岁,方起了身,空留了关正全等十数人正自噼哩叭啦扇巴掌。

  康熙返回“天利元”铺子,一干侍卫迅即将铺门团团围定。康熙道:“我们还未吃得饭来,却将掌柜的拒了门外,这饭还吃不吃了!”老索指了范忠庭道:“范掌柜,进来罢。”范忠庭方低了头,进了铺子,忙吩附厨下将饭菜重新过火。一个侍卫手按腰刀便要跟了厨下,康熙道:“还怕这佛门之地,有人胆敢谋害我不成?”老索笑道:“主子,这是我等职份所在。”康熙便也没再作声,又指了尚站了外间的范梅枝道:“姑娘,你且进来。”范梅枝大气不敢出,进了铺子。康熙指了凳子道:“坐下吧。”范梅枝抬头看了康熙一眼,见他眉目含了笑意,方乍了胆子坐了。康熙笑道:“你看这是什么?”范梅枝见他手中扬了自己那块手绢儿,脸一红,便伸手来抢道:“皇上,你倒还了我罢。”康熙顺势拉了她手,一把攥了,将手绢放在鼻下闻了闻道:“姑娘倒小气,送了我不好么?”说着就势儿将她拥进怀里。

  范梅枝大骇道:“皇上!”老索见状,捂了嘴一笑,眼色一使,几个侍卫便不言声出了门,反手将门轻轻掩了。

  康熙将梅枝紧紧抱了,手在她身上便摸索起来,道:“梅枝,我要你跟我走!”梅枝羞道:“皇上!”

  黛螺顶下一座破败寺院中,刘迁嘴里嚼了一根青草节,不住转动。钱正通道:“老刘,还犹豫些什么!这原是天大的机缘,原不想这小康竟微服私访了前来,却在台怀镇里亮了身份,人少好办事。此时不下手,便没得机会了。”刘迁思谋了一阵,看了一眼身边众人,见众人纷纷点头,便将口中的草节往地上一摔,道:“好,先在塔院寺白塔下干!”

  康熙皇帝带了一干人众,在台怀镇里四处转悠。范忠庭与范梅枝照旨跟了,从黛螺顶下来,康熙指了对面白塔耸立的塔院寺道:“走,进塔院寺转转,待看了白塔,再吃饭,梅枝,你说如何?”范梅枝笑道:“你是皇帝,我们都不得听你的。你说去哪我们自跟了去。”范忠庭皱眉道:“妹子,不可如此说话!”抬头见康熙笑容满面,却并不在意,方略略歇心。

  康熙道:“范东家,你是本地人,你倒说说这塔院寺的来历,一阵进去游玩,倒有转头了。”范忠庭忙道:“这塔院寺为五台山五大禅处之一,原是大显通寺的塔院,前明因重修舍利塔后便独成一寺,因院内有大白塔,故名塔院寺。这寺中有释迦牟尼舍利塔c佛足迹图碑和五台山教主文殊菩萨的发塔,被佛教信徒视为圣地。”康熙道:“老索,你看看那白塔,倒比京城那塔还高些吧?”老索笑道:“是比京城里的塔高些。”康熙道:“此等绝世圣地,自倡了佛家悟思悟静c与世无争之道,置此地,便有身心沐浴c洗礼之感,再大的烦恼c忧愁便也消得无踪。不想这独世之静仍有徇私枉法之辈,可知芸芸天下,人间不平何其多也。”老索岔了话笑道:“皇上,可这三晋之地,人自为商,士民富足,安居乐业的情势却是天下之楷模。”康熙皇帝道:“是啊,若各省都有了这三晋之势,安不得享太平光景。百姓有饭吃c有衣穿c有事做,秩序安定,人心稳泰,想来自是佛家的恩典教化所致。山西历来尊佛重佛,一路看来,晋北之地竟是村村有寺,寺寺有佛可供,可知这三晋民众受佛影响却是巨大,这是个好态势。”回头向范忠庭道:“范东家,你看可是这个理?”范忠庭道:“我三晋虽说商气浓厚,却实是为民利所想c为民便所谋,佛家习性自是示人以安宁处事的道理,不过,佛性虽可授人以静,却实是无形之教。今我三晋富足,却是靠了皇上施行仁政c道德天下所致,这实是我天下百姓的造化福音。有一首名谚唱得好:天上有个大青天,朝廷有位康熙爷,盛世日头享太平,亲民颂道传万年。”康熙心里一喜道:“这名谚倒好,老索,记了去。这是百姓对我等当朝为官者的夸奖,实有警戒之意。盛世日头,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百姓民众莫不图这难得盛景么?却不想仍有那不仁者为官,这实是我等罪过。吏治是篇大文章,这是历代君主莫不想刷新重塑c却又实实败纪毁纲的难题,我等高居庙堂之上,自应为民着想,创一番太平盛世来,别让老百姓指了脊梁骨骂娘,这朝就当好了,这官就做好了。比这三晋商家,自前朝便有通物流c富民众c丰市集的名望,当政者便不能居于高位,要主动深入民间,了解民众疾苦,关心民众生活,方是大理所在。当日,朝廷西征,若不是三晋商家全力支应军需,那仗岂是好打的。要知,仗打得是钱打的是粮!”范忠庭道:“实是朝廷调度有方,才有西北用兵之胜。”康熙摇摇头道:“你等为商者尚有急朝廷之所急c想朝廷所想c忧朝廷之忧的心思,朕若不为你等开创一片真正的太平大世来,别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就是连你三晋商家也是无颜以对!”

  这话说大了,慌得范忠庭忙跪下道:“皇上!”已是泪眼模糊,哽咽失声。“范东家,一句话,你当记了:你商家经营态势好坏,实是印照朝廷政令是否通畅c民众是否满意c太平盛世虚实的一面镜子。商道通络,物流天下,方显世道安泰;若商道中断,物流溃乏,实是施政者失德之致。朕今日给你商家一个愿来,大胆经营,将生意做大做强,却如你说,不止要在逞个好光景,要走出大门,天外之大,恰是你等施展作为的广阔天地!”范忠庭泪水再也控制不了,俯首道:“谢皇上指点!我等三晋商家莫不为此竭尽全力c鞠躬尽瘁!”说话间,众人已是到了塔院寺外。

  一个侍卫率先进了山门,听得里边有人叫道:“众人闪开了,闪开了,小心撞上!”众人大惊,康熙一把拉了范梅枝靠了边,几个侍卫将两人团团围定。范忠庭往门口一探身子,却见对面一个和尚怀里抱了一摞瓷盆瓷碗来,竟有数尺之高,摇摇晃晃一路过来。侍卫忙闪身让了。那和尚刚到得门口,突地一个趔趄,手上的一大摞瓷器竟哗啦啦掉了地上,摔得不成样子,大大小小的瓷片儿竟将山外内厅布得满当。

  那和尚一抬头,与范忠庭打了照面,范忠庭大惊:这不是无当和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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